0%
10 奇怪的字 生病的意符

10 奇怪的字

生病的意符

絕對不是說周人比商人體弱多病,這隻是醫學有了長足進步的直接證據,儘管我們很容易注意到外部之疾遠多於內部,對病徵的注視遠勝於潛在病因,但總比甲骨字的卧床等死強一些。
甲骨文時代,在床上的活動記錄差不多就這麼多了。掙扎的夢、卧病的身體和死去的人,大概也因為這樣,文字中這個意象遂沾染著相當程度的不詳,暗示著痛苦和死亡——於是,一張靜止的床,半合理半魔幻的,成了中國人肉身變異、衰竭、死亡的象徵。
文字發展,便在如此有效因果又隨遇而安的作用下,不可能測准,甚至製造笑話而慣用不知,你可以斤斤計較,像個討厭的人(比方說「好好先生」明明原來是罵人的貶辭,你怎麼可以用來恭維可敬的自家父親和國文老師呢?),也可以沿用不疑九九藏書,做個快樂的豬。
夢是不是病呢?或說有沒有疾病的暗示,在弗洛伊德出現之前?可能有此聯想,但更主要的,可能是神秘的、啟示的宗教性洞見或預兆,這大多人談過,不在這裏麻煩。這裏,比較明確的橋樑仍是具體的床本身,在甲骨文中,「疾」字的造型基本上有兩組(「病」是形聲字,出現較遲,亦未在甲骨之上現身):一是中箭,;另一組比較精彩,以床為基本場景,躺著各形各狀冷汗或鮮血直流的人,如,以及懷孕的女人,
這裏,我們再來看兩個形聲意符的意外轉向,兩個都不是我們太喜歡的「部首」,生老病死,https://read.99csw.com人生永恆而真實的苦難其中兩大項,生病的「疒」和死亡的「屍」。
因此,我個人寧可相信,在最原初,子就只是男性的泛稱,甚至更素樸更廣泛的,人的基本泛稱(造字用字,的確如女性主義者所指控的,有甚多男性觀點主宰之處,比方說「人」的造型不管或立或卧,,都暗示了男性,女性則要特別另創造型,摹寫成,這是彼時的歷史實然,文字只負責留下罪證而已),不必然表達敬意,也不必然心懷鄙視,然而在歷史的長期使用過程中,一部分「子」字遇到好人家向上提升,另一部分命運乖蹇向下沉淪,一個紅海read.99csw.com兩邊分開,遂有好子,也有壞子。
這個今天我們很可能得說「病字邊」人家才聽得懂的「疒」形部首,字典里正確的讀音仍忠實地念成「牀」,它的形聲新字在周代的篆字大量出現,隨便收集都有好幾十個,包括勞累的「疲」、「瘏」,各個不同部位化膿生瘡的「疕」、「瘍」、「疥」、「痔」、「癰」,長痱子的「疿」,頑癬的,癤子的「痤」,頭痛的「瘠」,腹病的「疛」,熱病的「疢」,寒病的,關節炎的「痹」,腫瘤的「瘕」,無傷口腫起的「疻」,創口愈合不了的「痄」,惡臭之疾的,酸痛的,當然也有不幸中之大幸的小病「疵」,更好的病愈逃過一劫的「瘥」和「瘳」,此外,也還有一堆不好追蹤,但並非不能猜測的病名和疾病相關文字如九*九*藏*書
有關「疒」的字,我們其實一大早就見過一個,那就是「夢(夢)」(),睜大眼睛在睡覺時還看到東西的人,這個「疒」,在最早的甲骨造型其實摹寫的就只是一張有床腳的床而已,,後來才補上「木」的意符而正式寫成「牀」或「床」——這裏,因為文字線條化演進的偶然結果,後代的我們遂看不到「夢」字裡頭的成分,一如「牀」字也同時演化成「廣」字邊的「床」一樣。read•99csw.com
然後,這個卧病于床的人可能就此掛了,遂成為另一個甲骨字的這款模樣,,「葬」字,當然,床上的死者是已經符號化的朽骨替代屍身,不真的把人置放到如此地步不加處理。
說到瘋子騙子,這裏打岔一下,我們習慣聽說也習慣跟著說這樣的文字歸納性解釋:「子是男子的美稱」,因此,孔子是美好的孔姓男士,莊子是美好的庄姓男士。這沒問題,但准此要領,那是不是說瘋子也就是發神經異想天開的好男兒,而騙子則是愛說謊愛編不實故事的可敬男性呢?除非這用來指稱以想像力為體、以編故事為用的可敬小說家如張大春才差堪成立,否則所謂的「美稱」可能是不盡然的,此外,還有痞子、傻子,以及已經涉及人身攻擊的禿子、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