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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前言

如斯狀態下,我近些年來斷續的、好心情定下的一些有關閱讀的文字,便只能讓它們全數凋落化為塵土(只勉強保留了「書籍構築成人的基因之海」這個我以為蠻美麗的想法,因為捨不得);更麻煩是,我得另外找思考路徑,甚至找完全不同以往的「形式」,因為原來那些興高采烈的路及遠能力有限,我勢必得另闢蹊徑,甚至把自己逼入某一個陌生的書寫形式裡頭,看看這樣有沒有機會叫出來過往叫不出來的新東西——如果我們人的思維形狀真的像他們所說跟冰山一樣,我們總還有一些我們自己並不知道的記憶、思維材料乃至於潛能是沉在意識的海平面底下九*九*藏*書
我一直相信困難對人的強大作用力量,我也一直相信人甚至得自討苦吃,記得一陣子就把自己逼到某種孤立無援的絕境里去。
它原本,不僅試著要勸誘人閱讀,還想一個一個極實際地幫人解決閱讀途中可能遭遇的常見難題,想得很美。
這就是《迷宮中的將軍》之於這本書的意義及所扮演的角色——我試著在每一個話題開始時,由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美好(但極節制)文字帶我走一小截,有時它線性地伸手指出一道隱約可見的往下思考路徑,有時它直接無情地跳到遠方某處,在那兒閃閃發光,引誘你想辦法突圍尋路去和它會合九九藏書;有時候它什麼也不做,它只給你一個溫暖的好心情,給你一個「世界」而已,為你在蔓草叢生的前行路上,召喚來加勒比的自由海風,還有馬格達萊納河的帶著死亡新鮮腥氣和汩汩時間的流逝計算聲音。
然而,真寫下去之後,我總是駭然地發現,這些閱讀的尋常難題,儘管本身往往只是個不難去除的迷思而已,卻無可迴避地總是聯通著閱讀巨大的、本質性的困境,你要假裝這根本困境不存在嗎?要看著每一個相信你的好人傻傻走到此處一頭撞上去狼狽不堪嗎?果真閱讀的灰頭土臉地獄是用善意鋪成的對嗎?然後我們可以涼涼地站一旁一九-九-藏-書手指他另一手捧腹哈哈大笑可以這樣嗎?
這本《閱讀的故事》,如果可能,我希望它第一個讀者是我昔日的同事黃秀如小姐,她理應是這本書的編輯人,但偶然和我個人書寫的遲滯,讓這書和她擦身而過,如今秀如轉到一家更好的出版公司任職。但季札一般,我一直耿耿於懷最原初的承諾,儘管這個可能性也隱沒了,但我仍希望她第一個讀,也好讓我提心弔膽地問她:「怎樣,依你看這本書還可以出嗎?」
這個原初的善意,至今仍保留在每一篇章的題名裡頭,比方說書讀不懂怎麼辦、沒時間讀書怎麼辦云云。這些篇章名如同一架侏羅紀的恐龍化石骸首,證明read.99csw.com它千真萬確存在過——
這本書,本來是善意的,但最終的結果只能是誠實的。
我只記得,我直覺地不想選用和「閱讀」一事距離太近的好書,文論的,議論的,我直覺地希望是一部小說,我感覺某種空間是我需要的;還有,有些具體的、獨特的、有經驗材料細節的東西也是我需要的,我不得不依賴並訴諸某種程度的想像,好對抗我對閱讀一事根本困境的思維空白,而想像,是活在實體世界里的。
為什麼是《迷宮中的將軍》這一本呢?這當然不是任意選擇的,它得是非常非常好的一本書,但老實說,我抓取時並沒想太多,只好把它歸諸于某種偶然或者說人生命中無盡的九九藏書鬼使神差。如今,我想的是,如果不是《迷宮中的將軍》,而是契訶夫,是納博科夫,甚至是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那事情又會如何?又可能叫出什麼不大一樣的東西?我相信,換某一本一樣非常非常好的書,這個書寫嘗試仍是可以成立的,它們俱是來不及實現因此可惜隱沒的他種無儘可能,只是這一刻長途跋涉過來人有點累了,暫時還思考不起,想休息打個盹而已。
我只能誠實地去正視,去描述,並無可奈何地把自己有限的思考、有限的因應解決之道給「提供」(或應該用「暴露」)出來;也把這本仍叫「閱讀的故事」一書,寫成了「自己仔細想清楚到底要不要閱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