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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作家的信條 7

推理作家的信條

7

沈括買的並不是我的新書,而是我的第一本書,這本書印數不高,已經早就斷了貨,他應該是在剛出版的時候買的。我翻開扉頁,原本想簽「柯施」,可轉念一想,還是生疏地簽下「施祥」兩個字。
「果然,還是露出了破綻。」我垂下頭苦笑起來,原以為自己的詭計天衣無縫,結果遇到沈括這麼個行家就被輕易識破了。
「作家先生,並不是這樣。」項北正色道,「八個月前,被害人的妹妹病情開始惡化,是你寫出一本又一本書,在精神上為她鼓勁加油,才讓她的生命延續了八個月。我想那位柯布先生,之所以選擇了你作為合作對象,也是因為你的文字打動了他吧。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成為推理作家,作家也是需要天賦的。」
一股暖流幾乎破膛而出。我強忍眼淚,最終還是無法抑制淚水打濕我的臉頰。
他威嚴地對我宣佈道:「施祥先生,你涉嫌一起故意殺人案,現在請你跟我們走一趟。」
項北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換了個舒適的姿勢,雙手抱在頭后,說道:「他說他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兇手了。」
我自白了在柯布家發生的所有事情,幫我錄口供的警察整整寫了三頁紙,就好像用我的構思寫出了一個推理短篇,這或許就是柯布每次看見我新書出版時的心情吧。警察最後讓我簽字壓了手印,就像是在給自己的書籤名一樣。
「他是怎麼知道的?」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柯布是讓我用他妹妹的構思和名字去創作,讓他妹妹可以九*九*藏*書看見自己的書出版,實現她成為推理作家的夢想。因為他妹妹住在封閉的醫院里不能外出,所以外面世界有一個大紅大紫的作家柯施也無所謂,只要她不知道就行了。柯布要和我取消合作的那晚,是因為他妹妹剛剛去世,我用柯施這個名字寫作,對他來說也失去了意義。當時柯布心裏一定很難過吧。我竟然在那個時候砸死了他。
「原來還是做了別人的槍手。」我自嘲道。
「哈!沈括就猜你會簽施祥。」項北眯著眼說。
「他是業餘棋手,勉強算一個我的顧問吧。」
「還有一件事,沈括希望你也能知道。」項北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我狠狠地攥緊了那隻握過煙灰缸的手,整個身子像糠篩一樣抖了起來。
我想起柯布那篇文筆幼稚的短篇小說了,原來是他妹妹寫的,鋼筆是她用來記錄構思用的。那個keshi2015的網名,是她在寫這篇小說前註冊的。她應該是想聽聽網友們的意見,可惜沒有人關注她。
警車上的電子屏顯示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我抬頭仰望二樓的窗戶,那是樓里唯一的光源,走進走出的警察在對現場進行著仔細的勘查,幾百本推理小說的書海,一定給他們增加了不小的工作量。這一次,我在沒有柯布的幫助下完成了布局。比起天馬行空的詭計,讓推理小說中幻想出來的犯罪成真,而後讓自己成功脫罪,不才是最厲害的嗎?
決定性的證據是那本有我簽名的新書,它證明我曾經九-九-藏-書和柯布見過面。我會將它帶到下周的簽售會上,送給某一位讀者,當新書一本本被拆封,我會賣力地簽出更多的書,只要多一個人拿到我的親筆簽名,警察找到它的可能性就又小了一點。我的讀者們,幫助我一點一點掩埋掉罪證,他們都將成為我的共犯。
項北打開手機調出了照片。那是一張自|拍照,一個戴著帽子和眼鏡的女孩在鏡頭前比著剪刀手,咧嘴開懷地笑著,背景正是我的現場簽售會,照片的角落裡打著水印:keshi2015。
在我坦白所有事情之前,我提了一個小要求,希望可以見一面項北和沈括,尤其是那個沈括。警察也頗為人性化地答應了我的條件,通知了他們倆。
「你等著,你想見的人馬上就到了。」錄口供的警察抱著案捲走出了審訊室。
「什麼事?」
「關於被害人妹妹,你應該知道吧。她的名字和你的筆名是一樣的,都叫柯施。她在一個星期前,因病在醫院過世了。沈括去過醫院,了解到柯施患有白血病,住院治療已經有兩年了,住院的無聊時間她就愛看推理小說,她的哥哥買了很多很多的推理小說給她讀,久而久之,柯施有了自己執筆寫推理小說的念頭。聽醫院的護士說,他妹妹會在一本紅色筆記本上記錄下自己的一些詭計構思,她的夢想就是和她讀過的那些小說作者一樣,成為一位推理作家。她寫了第一個短篇小說交給哥哥去投稿,卻遲遲沒有下文。」
我裝作沒聽見,直視前方。read.99csw.com我已經不想和沈括再有過多的交談,否則我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露出馬腳來。
項北輕輕合上了門:「別看了,沈括今天有比賽來不了,他托我找你在書上籤個名。」
「你的朋友是做什麼工作的?」
原來那天他在聽的是圍棋比賽。
項北如約而至,今天的他穿了緊身的便服,手裡還拿著一本我的新書。我朝他身後張望,空無一人。
大批警力和救護車終於趕到了,專門負責刑事案件的警察進入現場,將我們三個人帶下樓,分別坐上了三輛警車。我看見沈括和負責指揮的一名警官耳語著什麼,隨後他朝我揮手道別,而後鑽進了另一輛警車裡。
「有沒有水?」我向警察討了一瓶水,口乾舌燥的我一口氣喝完了整瓶水。
那是日本著名推理作家東野圭吾的簽名本,我原本想要偷走它們,可是簽名的寄語上寫了柯施的名字。
一個星期之後的簽售會上,我努力用柯布的鋼筆簽出和那晚一模一樣的字跡,那本書作為本次簽售會的獎品,將在最後提問環節送給讀者。
我很配合警察的工作,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跟推理小說中的罪犯比起來,我實在無法承受住犯罪之後巨大的心理壓力。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揮舞煙灰缸的那一幕,都會無數次地在腦海中重播。
我沒有自首的勇氣,期望被捕的這一天快點到來,這惶惶不可終日的一周實在太過煎熬,我後悔親手毀掉了決定性的證據。現在被捕的我反倒感覺前所未有的輕鬆,心中的九*九*藏*書疑惑也可以直截了當地問警察。
「沈括遲遲沒有想通兩點:一是你沒必要出現在現場,為什麼偏偏要充當一個發現屍體的人,這樣反而增加嫌疑,作為推理作家的你不會不清楚這點;二就是為什麼被害人臨死之前要給是兇手的你打電話。結果他想了三天,跑來告訴了我最終的答案,這兩點其實是為了同一個原因,你是迫不得已才這樣做的。」
「我真該為有這麼聰明的讀者鼓掌。」我拍了兩下手。
項北是個很有表現欲的人,他說沈括是他的顧問無非是在抬高自己的地位,我也就不跟他繞圈子了,直截了當道:「我想見你們,主要原因是想問,沈括怎麼知道人是我殺的?」作為一個推理作家,我的好奇心比平常人更重。
「對了,被害人的手機里,有一張他妹妹傳給他的照片。」
假如沈括真是我的讀者,我應該為自己能有這麼聰明的讀者而感到驕傲。
在警車裡,我又錄了一遍口供,警察讓我在口供書的右下角簽了名,向我道謝后准許我回家了。
我順從地舉起雙手,我想,我短暫的職業作家生涯應該結束了吧。
柯布你看到了嗎?我才是真正的推理小說家——柯施。
柯布的筆記本到手后,我一次也沒有翻開過,在惴惴不安中,我開始自我否定,自我質疑,甚至失去了用柯施這個名字寫作的動力。我想去了解柯布妹妹的事情,卻又害怕暴露自己的動機,只得放棄這個打算。
忽然,聚焦在我身上的閃光燈轉向了大門,一隊刑警出現在了簽售會read.99csw.com現場,他們從人群中朝我走來,領頭的隊長在我面前抖開一張逮捕令。
項北接著說:「被害人很快就意識到,以他妹妹的水準距離出版尚有很大的難度,但是妹妹積累起來的構思越來越多,被害人就替她進行了整理,想到找一個作家來幫助妹妹圓夢的辦法。」
「書架上,你的書都放在低處,卻全部被摔到了地上,相反,在順手位置的名家合集,卻只是被匆匆翻亂了一下,沒有被扔在地上,照理說小偷應該會先從順手位置的書架開始翻起,只有非常喜歡這位名家的人才不舍將它弄髒弄亂吧。」
「可被害人為什麼偏偏要打給作家先生呢?」
「指紋是被害人的。你看還留在書架上的那些書,兇手擦指紋時碰到了,才讓它們傾斜的角度都一樣,兇手打掃過現場,不會留下指紋的。」
「你的手機丟了。你一定是偽裝完現場后,發現自己的手機不見了,你找了半天還是找不到,這時有一個很好的辦法可以幫你找到手機——那就是用被害人的手機撥打你自己的手機。循著鈴聲你順利找到了你的手機,但是這樣做會留下通話記錄,你害怕警方會去調查柯布手機的後台記錄,所以你就假裝接到了這通電話才趕來發現屍體的,好讓通話記錄變得自然。」
我將手頭最後的一本書籤完,停下了手中正在簽字的鋼筆,筆桿上能隱約看見刻著「keshi」的拼音。
「如果我知道原因,就可以抓住兇手了。」沈括垂下眼瞼,深陷的眼窩變成了兩塊黑色的陰影,我看不清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