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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十三樓前傳

第九章 十三樓前傳

你忙你忙。藍姓人家隊長上前把木耳的祖父摁在凳子上,譏諷道,你這葯沒毒吧?
拉肚子的事情木耳的祖父早就跟將軍說過,他警告說會拉得很厲害,但是不會危及性命。為什麼要拉呢?排毒。木耳的祖父說,你身體里有很多毒,它們像淤泥一樣塞滿了你的身體,你得全部拉出來,就如同種地,得把地里的石塊、雜草統統清除掉,讓它成為一塊清潔的土地,然後還得堆肥,最後才談得上下種。將軍很欣賞木耳祖父的做法。在土鎮拉了一段時間的肚子后,高高興興地回愛城去了。在愛城他每天滿心歡喜地繼續灌藥湯,繼續拉肚子。這樣的狀況持續了整整三個月,才進入第二個階段,培育土地。
才不會呢。木耳的祖父回答說,我不會跑的,我生是土鎮的人,死是土鎮的鬼!木耳的祖父確是從來沒有過逃跑的想法。他還是堅持地認為這隻是山頭換了大王,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又來個將軍把愛城的那個將軍攆走。同樣,藍姓人家隊長也休想再這樣猖獗下去。到時候他的十三樓照樣吹彈歌舞,窯姐兒滿樓,嫖客如雲。
外地人到土鎮一年之後,很多人都認識了他的真實面目。他不是個好人——這個滿嘴光明偉大高尚革命的傢伙,是個不折不扣的壞蛋。其實認識他只是出於偶然,是通過一個嬰兒。
這個秘密被前來土鎮剿滅「赤匪」的愛城司令官知道了。這傢伙並不聲張,悄悄來了土鎮,進了十三樓,將木耳的祖父叫到跟前,一番話說得木耳的祖父汗流浹背,最後他們達成了另一個協議。
這位外地人得意洋洋地笑笑,在曹姓人家媳婦的光屁股上輕輕拍了一巴掌,說,晚上到公署來!
關就關了吧!那位老庚滿不在乎地說,你要願意呢,帶上家裡人跟我上山,這年景做土匪還是很有前途的。
應該……應該是新長出的吧。士兵猶豫了一下,說道。
主政愛城的是一位年輕的將軍。這位將軍歷經的戰事大大小小加起來有幾百場,經他指揮消滅的敵人起碼比三個土鎮的人還多。戰爭給他帶來了比太陽光芒還要耀眼奪目的赫赫功績,但是也給他的身體造成了幾乎不可能恢復的損傷。別的將軍很喜歡提說自己的傷痕,把那些傷痕無比自豪地親昵地稱之為軍功勳章,但愛城這位將軍卻羞於談論自己的傷痕。他的身上也遍布傷痕,他曾經有過數十次死裡逃生的經歷,每一次都留下了面目可憎的傷痕。但是他從來不炫耀,更不願意談及,因為這很容易觸及他無法消解的痛苦。他的痛苦來自隱秘的下身。敵人的炮彈就像卑鄙的小人,躲開他光明正大無懼無畏的胸膛,以骯髒的伎倆傷害了他。但是這處不足以危及性命的創傷,卻差點毀掉這位勇敢的足智多謀的將軍。自從那裡沒有了之後,這位將軍的脾性就大變了,頂撞上司,違抗軍令,否則的話,憑著他的赫赫戰功,也不可能把他安置在愛城這麼個偏僻之地。一到愛城,還沒等時局稍微平定,這位將軍就開始遍尋名醫了。
不是。把兄弟說,你以後就別來了吧。
將軍到愛城並沒多少時日,根本不知道坨坨肉為何物。
我捨不得土鎮,我祖祖輩輩都在土鎮,都在十三樓。木耳的祖父說著說著就眼淚汪汪了,他哀求將軍,他可以不搞窯子,但是別把他從土鎮攆走,別把他從十三樓里攆出來。
將軍可吃過愛城的坨坨肉?騙子問。
既然是文件,肯定沒搞錯。這份文件命令藍姓人家隊長將十三樓歸還窯主兒,說窯主兒在過去的革命中是做出過一些貢獻的,而且在將來的革命中也必然能再做出一些貢獻,要藍姓人家隊長不要追究其罪過,寬大處理,同時保證其安全,妥善安頓好其生活,云云。
木耳的曾祖父是怎麼失蹤的?
我毛骨悚然,我說你說那個人誰呢?
這跟死沒關係,就叫你比比長短。來,過來。薛玉不停地招手。
一年半載呢?將軍問。
早在好多年前,愛河流域活躍著一支隊伍,這支隊伍的頭子姓藍,出自土鎮藍姓人家。這個土匪頭子的衣缽在藍姓人家傳了三代。他們深諳游擊戰之道,搶一票就轉一個地方,狡兔三窟,從來不在一個地方死待。而且這支隊伍紀律嚴明,只搶劫,不姦淫,不燒房毀屋。更難得的是,他們搶劫旅人的時候會給你留足盤纏,搶劫農莊的時候會給你留下足夠的種子,從來不殺耕牛更不輕易殺人。後來土匪頭子被教化,更換了旗幟,號稱要打倒土豪劣紳,要開創根據地,要創建新政權。真沒想到,旗幟一換,口號一出,還沒多少時日,這支之前官兵碰都不想碰的隊伍,就居然成了他們追著攆著打的冤家。好在這支土鎮人稱之為赤化隊的隊伍熟悉地形地貌,熟人也不少,總能化險為夷。
不過木耳的祖父的日子也不太好過,那段時間將軍的脾性大變,急躁、暴跳,像頭惹毛了的牯牛一樣,見了誰都想擼兩把。他幾乎天天纏著木耳的祖父,告訴他自己有多難受——
木耳的祖父只得把起先說過的話再重複一遍,然後叮囑他繼續保持耐心,等待奇迹的發生。但是將軍的耐心卻十分有限,他實在沒有辦法忍受那折磨了,他找到了釋放牯牛和烈馬的方法,他去了朝鮮半島,那裡正在發生一場大戰。他把塞滿身體的炸藥都化成了憤怒的子彈,射向那些比豬還蠢的敵人。
你別胡說,這事可開不得玩笑的。薛玉正色道。
木耳的祖父安撫他說這狀況是正常的,非常好,證明藥物的療效好得出奇,那些烈馬和牯牛很快就會安靜下來,化作一條雞|巴長出來,慢慢地恢復成你最初的樣子,水靈靈的,雄赳赳的,活像山崖上的蒼鷹。
我不管是不是難題,你要儘快給我解決!將軍的吩咐不容置疑。
我說這誰啊,這麼豪氣。
將軍覺得木耳的祖父給他說了個大笑話。他叫人倒了茶水來,仔細向木耳的祖父宣講了政策,說退還金銀是不可能的,賠償十三樓那也是不可能的,至於開窯子嘛,那就屬於完全不可能了。但是他可以幫忙給木耳的祖父一個新的工作,讓他到愛城醫院當醫生,說這樣可以避免和土鎮一些人發生衝突。
為了找到藍姓人家隊長,木耳的祖父可是花了很多工夫,頗費周折。木耳的祖父奉上金銀,一直許諾,只要藍姓人家隊長需要,十三樓就可以是他的倉庫。唯一的要求就是請求他別在十三樓擱炸彈。藍姓人家隊長看著那些金銀和保證,跟木耳的祖父達成了協議。
他囫圇了,終於囫圇了,走得也甘心了。老人不禁潸然。
藍姓人家隊長向身後招招手,過來個識字的文書。聽文書逐字逐句念完文件,藍姓人家隊長臉色大變,像打擺子似的渾身劇烈顫抖。
我說我還沒死呢。
一時間土鎮咒罵聲四起。但都是嘴巴上的功夫,就算罵也還都背地裡。對於這個外地人,土鎮的人們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總覺得他的手裡掌握著某種威力巨大的權力,似乎只要他願意,他就可以把任何人化為煙灰,屍骨無存。事實確實如此。曹姓人家逮住了這位外地人向他們家媳婦使壞,在他的光屁股上抽了一門閂子。等到回過神來,這外地人一句話就把曹姓人家震住了,他說,你別囂張,老子正好有幾筆賬跟你算呢,你說,那年三月三你為什麼要把酒送給匪軍劉雞腸子喝?耗姓人家的老五是怎麼死在你家酒缸子里的?你雙手沾滿了土鎮人民的鮮血,你血債累累,你必須得血債血償……曹姓人家傻眼了。這渾蛋東西,他是哪裡知道這些秘密的?
這個協議幾乎令赤化隊全軍覆沒。很長一段時間,藍姓人家隊長都沒有能力重返土鎮來實施他的報復計劃。他率領著他的赤化隊,像躲迷藏一樣小心翼翼在山林里穿行,這樣的窩囊日子一直過到解放大軍的到來。在山林里的那些年,藍姓人家隊長吃夠了苦頭,他好些個情同手足的兄弟不是餓死就是病死,他自己也搞了一身的病痛。
藍姓人家隊長一方面不折不扣地執行著來自愛城的決定,另一方面卻又心有不甘。他搞不明白這個萬惡的龜公怎麼有這麼大本事,竟然輕易地就洗脫了罪名,逃脫了懲罰。他親自去了趟愛城,總算弄清楚了緣由。
作為交換條件,木耳的祖父要求回到土鎮。這個長年累月淹沒在脂粉堆里的老龜公還沒意識到解放是怎麼回事,他還以為這隻是山頭換大王這麼簡單,他要求將軍幫忙,把藍姓人家隊長抓起來,把霸佔了他的金銀全部吐出來,然後還要賠償他的十三樓。說著說著他哭起來,詛咒藍姓人家隊長,說他千不該萬不該炸掉他的九_九_藏_書十三樓。
看著差點叫自己全軍覆沒的渾蛋坐在滑竿上晃晃悠悠地從視線里消失,藍姓人家隊長追悔莫及,早知如此,真該抓住他的時候就一槍崩掉。
這天晚上,像對待軍頭一樣,木耳的曾祖父請了老庚喝了昂貴的洋酒,還慷慨地把女人往他懷裡塞。對於這位老庚來說,這是一個美妙的夜晚。他在凌晨離開時,還得到了一把金條。木耳的曾祖父把跟自己那位軍頭把兄弟說的話,向老庚重複了一遍。當然,老庚也懷疑他是想挑撥自己和軍頭之間的非常難得的融洽關係。
當木耳的祖父站在將軍面前,將軍威嚴的樣子震懾得他根本不敢正眼瞧人家。知道我是誰嗎?將軍問。
面容是將軍,沒錯。老人看著將軍的兩腿間,看著那微微聳立的玩意兒,疑惑地說,但是這個東西,這個東西是誰的?
一直以來,半邊街那些經營風月場所的人都遵循著一條規矩,就是不跟那些土匪和兵有除皮肉生意之外的半點勾連。你進了我的場子,就是我的客人,好酒好煙盡心伺候,好姐兒好床鋪,讓你盡歡。只要出了門,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橋,各不相干。木耳的曾祖父違背了這個行業規矩,他跟這土匪和兵的關係走得太近了。但凡經營風月場所,是必須得有靠山的,而這些靠山,大都是官府。那時候官府是最大的靠山,也是最牢固、最安全的靠山。官府不僅管得了富人,也管得了兵,當然也管得了匪。但是,突然王朝沒了,官府里的官被砍了腦殼,取而代之的是之前的土匪,是之前的那些兵。這些傢伙身上沒有一點官氣,有的是匪氣,兵痞子氣,不講禮義廉恥,也不講道理究竟。
在我們愛城,很多飯館都賣坨坨肉。什麼叫坨坨肉呢,就是把肥瘦相間的蹄髈剁成四四方方的砣,弄到沙罐子里燉,燉好了就整沙罐子賣。騙子大概是想起了坨坨肉的美味,喉結鼓動,咕咚咕咚地吞了幾口口水,接著說道,很多外地人總是挑漂浮的肉多的買,結果吃了大虧。只有我們本地人不吃虧,我們專門挑罐里肉少的,別小看肉少,那可有學問,浮著的只是小山的尖兒,大塊的沉在湯水下面,那筷子輕輕一壓,它就大冰塊一樣一沉一浮……冰山一角?將軍問。
土鎮十三樓的窯主兒。那個騙子說。
那段時間需要藍姓人家隊長處理的事情很多,他被任命為土鎮最高的行政長官,主管土鎮大小事務,掌握許多人的生死。土豪劣紳、反革命、叛徒、殺人犯、小偷、通姦者包括窯姐兒,都得他來審訊和處置。藍姓人家隊長沒有急於向木耳的祖父下手,他還沒想好收拾這個惡貫滿盈的傢伙的具體方法,他正在那些土豪劣紳、反革命、叛徒以及殺人犯和小偷身上積累經驗,等經驗積累夠了,再像連台大戲那樣在這個傢伙身上上演,為土鎮的解放結上一個勝利的圓滿的大瓜。藍姓人家隊長積累了很多經驗,諸如背洋油桶、萬箭穿心等等。就在藍姓人家隊長決定將這些方法在這個龜公身上逐一實施的時候,愛城來了一隊人馬,說上級有令,要藍姓人家隊長趕緊從房樑上放下十三樓的窯主兒。藍姓人家隊長只得服從命令。那隊人馬見木耳的祖父腿上有傷,行動不便,叫藍姓人家隊長馬上準備滑竿,安排身強力壯的人抬上他送往愛城。
對!對!冰山一角。對於將軍準確的形容,騙子是又感激又欽佩,他說,十三樓窯主兒顯露出來的只是冰山一角,大塊的,他還沉著呢。我說啊,你要找他得快點兒,聽說到處都在斃人,十三樓的窯主兒也干過不少惡事歹毒事,你不趕緊點兒,他就被斃掉了!

3

十三樓統共遭過八次火災。有兩次是裡頭的婊子故意放的火,一次是嫖客無意中犯的錯,此外還有兩次是土匪點燃的,剩餘的三次,是火從天上來,土鎮人的說法是天譴之火。每次大火之後,十三樓總會很快地像一個奇迹似的晃悠晃悠地從一片廢墟上重新冒出來,而且一次比一次高大堂皇。
搞沒搞錯,搞沒搞錯。藍姓人家隊長不停地念叨。
只一會兒,將軍又來訴苦了,說他身體里的那些牯牛和烈馬並沒化作雞|巴,而是成了黑色的炸藥,那些炸藥塞滿了他的身體,使得他活像一個炸彈,他要不在什麼地方找個出氣的口子趕緊發泄一番,一縷陽光都可以把他引燃,到時候只怕轟的一聲,他的整個身體就煙消雲散了。
原來如此。木耳的祖父真是難以按捺住心頭的狂喜,他一下子就知道了面前這個人找自己的目的了,也一下子知道了自己的作用。既如此,還畏懼他幹什麼呢?還跟他客氣幹什麼呢?於是直了腰板,拱拱手,三分謙恭七分自得地說道,小人在那些方面雖然小有些本事,但那並非我謀生之道,我只是偶爾乾乾,一般來說,是可以藥到病除的。
不久,土鎮再次來了個官,是個外省的人,姓焦。這個姓焦的官生得威猛高大,只是有些結巴。他一來就跟木耳他爹成了好朋友。依據焦姓官的意思,十三樓被改成了個旅館,木耳他爹順理成章地成了旅館的管理者和經營者,而且逐漸將十三樓恢復成為人們的樂園。
就在藍姓人家隊長將木耳的祖父捆綁成粽子懸挂上房梁那天晚上,將軍會見了一位據說有回天之術的草藥郎中。這傢伙其實連黃連厚朴都不認識,不過是個裝腔作勢的騙子。將軍要跟他詳細探討回天之術,只一會兒他便撐不住了。久病成醫,將軍早就懂得些岐黃之術,幾個回合就識破了面前這個傢伙的騙子面目,見他還在苦撐,弄些道聽途說的天黃地玄的鬼話敷衍自己,頓時大怒,摸出槍就要斃掉他。這個騙子嚇壞了,連忙求饒,說雖然自己一竅不通,卻知道誰有這個本事。誰?哪個?將軍喝問。
我不是你的故交。將軍說,你沒見過我,我也沒見過你。將軍揮揮手,示意身邊的警衛都出去了,這才走到木耳的祖父跟前,繼續說道,之所以請你來,是想讓你幫我瞧瞧病。
可能……可能是我的故交吧。木耳的祖父鼓足勇氣瞧了瞧將軍,然後把記憶中所有前來過十三樓的嫖客都翻騰出來,企圖能將誰的形象和面前這位威嚴的將軍對應起來。
薛玉笑起來,說,看你嚇得,那是我接的一個死人的活路,我得給他做八十八套衣裳,此外還有洗衣機電視機全套家電,大立櫃五斗櫃全套傢具,我還得給他做十三個男丁十三個丫鬟,牛羊騾馬也要一應俱全,還有寶馬賓士,飛機輪船……
除了我帶來的那疊書稿,木耳沒有其他任何消息。我安慰薛玉,說木耳肯定好好的,你瞧這上面的字多麼工整,卷面多麼整潔,再看看這些敘述是多麼從容,他現在一定沉浸在六福的故事里,像蜜蜂進入花田一樣幸福和忙碌。薛玉問我回去是不是生病了。我愣了愣,很詫異,問她怎麼知道。薛玉說她為我打了卦,卦象說我有病無害。我說我很感動,謝謝你為我擔心。薛玉說她也為木耳打了卦,卦象和我所說的完全兩樣,二坎相重,主兇殺。我笑笑說你怎麼懂那些?薛玉輕嘆一聲,說,以前無聊的時候瞎琢磨的,她打卦很准,幹什麼事情都要打卦,然後根據卦象來決定自己幹什麼,不幹什麼,從來沒倒過霉。吃過飯,薛玉端出那個簸箕來,裡頭擺著五色彩紙和剪刀,開始剪起紙衣裳來。我說你怎麼會有這個愛好呢?薛玉不解地看著我。我說木耳跟我說起過,說你喜歡搞這東西。薛玉笑笑,說,是啊,我就喜歡搞這個,不管我有多煩躁,多憂愁,只要一裁剪這些紙衣裳,所有的煩惱和憂愁就一下子煙消雲散了。我要伸手去拿一件來看看,被薛玉擋住了,薛玉說你得去洗洗手,這東西乾淨,臟手碰不得的。我說還這麼神聖?薛玉說是啊,就得虔誠一點。我說我懶得洗,我也不碰。薛玉說你去洗吧,你還得幫我往上頭寫字呢。
調查結束了,結果究竟什麼內容,將軍和藍姓人家都不知道。將軍的上級幾下就把那寫著結果的紙張撕碎了,並且把碎紙片砸向調查組的人,一頓呵斥,他都那樣了,幹什麼都是正確的!
我感覺我的身體里有一千頭牯牛,不,是一萬匹烈馬,它們在我的身體里奔騰,四處尋找出口。將軍嘆息說,我真擔心哪一天它們會衝出來,從我鼻孔里,從我的頭皮上……
木耳的曾祖父是怎麼失蹤的,木耳曾祖父的那位老庚同樣也很關心。他眉頭緊鎖,也想起一些事來。同樣就在前天晚上,他一進十三樓,就覺得自己的這九*九*藏*書位老庚神情異常。他對待自己過分熱情,不得不讓人懷疑那份熱情後面隱藏著可怕的陰謀。
木耳他爹給那個外地人配的是絕苗湯。絕苗,一種非常邪惡的植物,不管男女,只要吃了它,統統絕育絕欲,而且更可怕的是它還會讓女人長出鬍子,男人生出乳|房,因此土鎮人也把那些吃了絕苗湯的人,稱之為中了「陰陽咒」。——木耳他爹這麼做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這勇氣從何而來?要知道那個外地人一度時期可是他的保護傘,是他幫助木耳他爹抵擋了許多來自外面的壓力,而且還掌握著他的生殺大權,決定十三樓是繼續聳立還是成為一片廢墟。面對我的疑問,薛玉說她當時也很疑惑。她不太相信木耳他爹做得出來,她看著木耳,懷疑他是不是記錯了。木耳肯定地告訴她,他沒有記錯,事實就是如此。木耳說他父親的勇氣來自十三樓。十三樓是一個什麼場合呢?這裏不講廉恥,不講高尚,只講金錢與肉體的交易。誰也不可能想到,這個令所有正派人都感到噁心的地方,竟然誕生了一套和別處完全不一樣的價值觀和道德觀。那究竟是怎樣的一套價值觀和道德觀,木耳說不太清楚。不過他清楚一些禁忌。在十三樓,是嚴禁傷害窯姐兒的,要是窯姐兒不願意,無論嫖客出多少錢也不能霸王硬上弓。同樣,窯姐兒不能對嫖客敷衍了事,要盡心儘力叫人家舒坦,高興。嫖客有病不準進來,窯姐兒帶病不得接客。窯姐兒不得打探嫖客隱秘,嫖客不得唆使窯姐兒棄主。窯姐兒不得偷取嫖客金銀,嫖客不得譏諷和辱罵窯姐兒下賤……十三樓倡導你情我願,倡導玩得盡興,玩得愉快。窯姐兒有一整套行為規則,嫖客也必須遵守裡頭繁複的規定。除窯姐兒和嫖客外,在十三樓幹事的護院雜役也必須遵循一套規定,其中之一就是不得勾引窯姐兒,倘若犯了,逮住就灌絕苗湯。別看十三樓的窯主兒見了嫖客無論貧富都一副畢恭畢敬笑臉相迎的樣子,倘若誰要犯了規矩,他立馬就會像惡狼般兇狠。十三樓的窯主兒歡迎所有女人都進來賣笑,也歡迎所有男人進來買|春,但是卻對那逼|奸迫淫十分憎惡。十三樓的窯主兒時常愛說的一句話就是,沒錢也請進來玩兒,賬掛在那裡隨時來還,千萬別到外面去害人家妻女。
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木耳他爹多慮了,想得太極端了。對於他和十三樓而言,事情非但沒有往壞的方面發展,反而是否極泰來。那個外地人真是個外強中乾的傢伙,半夜裡醒來,他突然發現自己下體在往身子裡頭縮,頓時嚇得魂魄出竅。他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急急忙忙往醫療站那裡跑。唐姓人家醫生一眼就瞧出了眉目,擺擺手,說,不中用了,等不到明天就全縮進肚皮里了。外地人拖著哭腔問,還出來嗎?唐姓人家醫生說,你這是黃鱔還是泥鰍呀?進去了就死了,如果還出來就肯定是膿水了。外地人一聽,白眼珠子一翻就暈死過去了。
才一年,藍姓人家隊長的耐心就已經被消耗完了。一年之後,他已經懂得了很多道理。他再也無法忍受將軍對十三樓老龜公的厚待,他決定向上頭舉報將軍,他認為將軍為了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毫無道理地違背原則和規定。首先,十三樓的老龜公作為土鎮為數不多的大壞蛋之一,毫無疑問應該被斃掉,只有把他斃掉,才意味著土鎮的壞蛋被根除,才意味著土鎮成為一片真正的清凈之地,才意味著土鎮真正邁入了一個嶄新的新世代。如果這個干過許多惡毒事的老龜公繼續活在世間,那麼就意味土鎮繼續籠罩在黑暗中,意味著土鎮的壞蛋沒有根除,土鎮還在舊社會……
爹,我有個辦法。在一旁待著的木耳的祖父突然說了話。
木耳的祖父正在一堆藥材面前挑三揀四,他必須得儘快給將軍配置一副葯。他已經給將軍制定了詳細的治療計劃,每月的初一將軍會派人前來土鎮領取藥物。而明天就要來人取第一副葯,開始第一個療程。木耳的祖父見了藍姓人家隊長,趕緊站起來讓座。
十三樓傳到木耳曾祖父手裡正是它最輝煌的時候。那時候的十三樓佔地足有百畝,前樓後院,光是天井都有九個。樓下住著三十多號樂工,樓上住著八九十號窯姐兒,連上打雜的、看院的、看門的、收債的,一兩百人。據說愛河流域有名的十二大粉頭,在十三樓掛牌的就有九個。不管是家財萬貫的坐賈,還是船載萬金的行商,也不管是行船的老大,還是搖櫓划槳的船工,只要到了土鎮必然要上岸,也無論早晚,十三樓是他們不約而同的落腳地。更有那愛城的有錢人成群結隊來,他們坐的船是柳葉快船,兩個壯漢划槳,而且是順流行駛,那真比刀子還要快。
藍姓人家隊長進入土鎮所乾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十三樓門口聳起一尊大炮對著主樓一陣亂轟。炮彈引起熊熊大火,將左邊的樓燒成了一片廢墟。然後他乾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將木耳的祖父逮了,捆綁得像只粽子似的高高地懸挂在房樑上。對於很多曾經干過傷害赤化隊的人,他都毫不留情地予以立即槍決,但是對於這個傢伙,他要通過一系列手段讓他好好品嘗痛苦,在還沒受夠折磨之前他是絕對不會輕易讓其死去的。
將軍繼續留在愛城,每月初一準時出現在土鎮。他不再搬進土鎮公署,藍姓人家向他打敬禮,他根本就不理會人家。他住在十三樓,跟木耳的祖父稱兄道弟,把酒言歡,每當喝醉了,就趴在窗戶上,探出腦袋四下張望。這個情形叫藍姓人家隊長心如刀割。
騙子坦言自己在早些年風光的時候曾經是十三樓的常客,十三樓窯主兒的本事,他經見過。他說在愛河流域,十三樓的生意一直是最好的,遠近的嫖客都愛去那裡。為什麼呢?這是因為在十三樓的廚房裡有一溜小灶,小灶上燉滿了各種湯藥。遇著年邁的體衰的嫖客,十三樓的窯主兒就會悄悄送上一小碗,說這會令他們享受到奇特的快樂。事實確是如此。後來其他的嫖客知道了,也要死乞白賴地討要,甚至不惜花上點銀子。那些湯藥真是效果奇特,讓嫖客們個個神勇無敵,他們青筋畢露,殺氣騰騰,橫衝直撞。那些窯姐兒們也感受著從來沒有過的洶湧澎湃,喊天叫地,肆意狂呼。女人在十三樓才更像女人,男人在十三樓才更像男人,窯姐兒們拿著大筆的賞錢歡欣鼓舞,嫖客們盡興而歡感到榮光無比。十三樓要想生意不好都不行。
將軍起初以為木耳的祖父也不過是江湖騙子,跟那位草藥郎中是一路貨。但是這種情況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萬一呢?
一帖葯喝完,將軍的身上非但沒有出現什麼可喜的跡象,反而拉起了肚子。這可把藍姓人家隊長氣壞了,他怒不可遏地向將軍控訴了十三樓老龜公之前的種種卑劣行徑。他不知道在哪裡找來個鐵鎚,躍躍欲試地要把這口碓窩敲碎,說這是個陰謀。將軍大聲呵斥,要他住手。
毫無疑問,這是葯湯的功效。要知道這段時間他吃的都是下種的葯湯。這種感覺木耳的祖父曾經跟他說起過,那還是很早之前,大概是吃第一帖葯的時候吧。木耳的祖父當時說的時候聲音很小,漫不經心似的。將軍也沒在意,他甚至都沒思考木耳祖父那些話什麼意思。
是的。薛玉說,一天他聽人說他們家的陳年往事,說自己的曾祖父被土匪也可能是被軍閥綁了肥豬,被殘忍地砍去了雙臂,至今都沒看見屍首。木耳聽說了此事後嚇了一跳,他想起了時常出現在自己睡屋的那個憂傷的老頭。他想要弄清楚這件事,當面問問那個憂傷的老頭。但是老頭卻總是不出現。他一定藏在某個角落。木耳找來把鋤頭,滿屋子挖。他在床下挖到了一口腐朽的棺材,看見了裡頭的骸骨。這些骸骨相比腐朽的骯髒的棺材真像是一組精緻的積木。屋子太昏暗了,白骨上磷光閃耀。
這個娃娃長得不像爹,也不大像娘。像誰呢?
此後,藍姓人家隊長所需的彈藥和糧食,以及藥材和燒酒,被木耳的祖父派人源源不斷地送到了他指定的地點。土鎮很多地方都遭到了炸彈襲擊,那些窯子更是難逃劫數。唯獨十三樓是土鎮最安全的地方。那時候的十三樓生意好得出奇,自認為可能會受到赤化隊威脅的人都往裡頭鑽。其實大家都清楚得很,十三樓的窯主兒跟赤化隊隊長達成了某種協議。
還有嗎?將軍問。
他出現已經是好多年後的事情了。薛玉說,是木耳發現他的。小時候的木耳非常孤獨,他住在一間陰暗的小屋裡。每當他孤獨https://read.99csw.com的時候,就會有個沒有雙臂的老人出現在他跟前,那個老人看起來很憂傷。
過了兩天,木耳的曾祖父就失蹤了。
薛玉說,我還準備給他糊台印鈔機呢,就不知道那東西是個什麼樣。我說你得趕緊給他糊把AK47衝鋒槍,再來點炸彈火箭彈……乾脆一支護衛隊得了,否則那麼多東西保不定會被哪個搶走呢。
我不認得字。藍姓人家隊長生硬地說。
木耳他爹把滷菜擺好,把酒斟滿,把煙叼上,然後在房樑上懸挂了索套,索套下面擱了凳子。他想好好吃一點,再抽點煙,慢慢喝兩盅,等到外頭動靜起來了,就站上凳子,把腦殼往索套里一伸,一切就都甩開了。
這奶娃怎麼像那個外地人呢?童言無忌,一個少年破解了所有人的疑惑。現場頓時尷尬萬分。
沒過兩月,杜姓人家添了個孫子。就算再老眼昏花,也通過這娃娃的尖嘴和大耳,知道他出自何人。
你要把將軍怎麼了,我會先燒掉這十三樓,再把你家老祖宗全部從墳堆里掘出來,挫骨揚灰!藍姓人家隊長拍拍木耳祖父的肩頭,說道,然後我才殺你。木耳的祖父嘿嘿一笑,說,你殺不了我,你剛才說的那些,你都做不了。走著瞧吧。藍姓人家隊長臨出門的時候才想起差點忘記最重要的事情,他回過身來指著木耳祖父的鼻子,說道,不要妄想逃跑!
接下來的事情毫無懸念。土匪頭子和軍頭打起來了。就在他們兩敗俱傷的時候,也不知道從哪裡突然冒出一支隊伍,風捲殘雲似的,輕鬆地就將他們收拾了。土鎮開始了短暫的平靜。
木耳抱著那堆骨頭來到街頭。街頭陽光燦爛。木耳突然產生了拼圖的靈感,他的腦海里出現了一個美妙的圖形,他很快就想好了如何來完成它。他的身邊圍滿了好奇的人,他們起初並不知道他拿著一堆白骨在幹什麼,但是隨著一塊塊骨頭被放在準確的位置,一個像謎語一樣的圖案就要出現了。這個時候木耳遇到了一個大問題,就是骨頭不夠了,缺少一對手臂。就在木耳為缺少的一對手臂犯愁的時候,他爹來了,把他捆綁起來,塞進黑屋子裡。為了得到光亮,木耳點起了一把火。後來木耳到了瘋人院,還時常看見他的曾祖父。他的曾祖父總是深夜的時候在他的床邊遊盪。他身體上的肉像老牆皮那樣早已剝落,只剩下孤孤單單的骨頭,木耳時常被他的骨頭髮出的哐啷聲吵醒。大概是因為沒有手臂難以保持平衡的緣故,聲音很頻繁,很大,叮叮哐哐,搞得木耳總是徹夜難眠。
說說你最大的本事吧,你能治療多大的病?將軍不願輕易透露自己的病情,他還得繼續探探面前這個傢伙的底細。
我說那個老人是木耳那位失蹤的曾祖父么?
那時候百業凋敝,青樓也不例外,不過相比其他行業,這一行當還是要稍微好一些。可能正是因為如此,兵匪成了這裏的常客。他們來這裏,多半都不是為了找窯姐兒,而是為了搞錢。當兵的來了,硬說裡頭藏的有土匪的賊貨。土匪來了,卻說他們是兵們的眼線,害得自己死了多少弟兄。沒人聽你分辯,鬧急了,他們摸出槍就摟火,嚇得客人們喪家犬似的往外逃。沒辦法,為了消災,只有掏錢。他們真是那麼痛恨對方嗎?不是。在十三樓,很多時候樓上住著土匪,樓下住著官兵,他們喝酒的喝酒,唱曲的唱曲,彼此見了還點頭致意,宛如鄰里。木耳的曾祖父和盤踞在土鎮最厲害的軍頭成了把兄弟。稍後不久,又跟在愛河流域土鎮段橫行霸道的土匪頭子打了老庚。他認為自己和他們成為兄弟,成為好友,那麼他們肯定就不會像之前那樣明目張胆地抓搶、勒索,最起碼,即便他們想著自己口袋裡的銀錢,多少也還是照顧情面的嘛。木耳的曾祖父這步棋看起來走得很不錯,是高招,其實不然。他的那個軍頭把兄弟把他的錢口袋當成自己的,不僅狠命往外摳錢,還往裡頭塞欠債條子。軍頭新買的一百多條槍是他出的,自己剛剛採買的四個窯姐兒,剛剛調|教好,就被軍頭弄他營房裡去了,等半個月後回來,兩個瘸了腿,一個破了相,還有一個被整死了。那位老庚呢?每回前來十三樓,照例是喬裝打扮,看起來似乎很低調,其實呢,這傢伙只要一進十三樓,就跟頭餓狼似的。他不僅要錢,而且要女人,每天晚上都要七八個女人輪流陪,沒有一個第二天早晨出來不是流淚流血的。窯姐兒雖然乾的賤活兒,卻也是人,是惜命的。沒多久,那些窯姐兒都跑了。而且自從木耳的曾祖父結交了他的把兄弟和老庚,那些有名的牌子貨一個也不肯來十三樓掛牌,而那些嫖客們更是不敢前來,他們玩笑說,之前去十三樓,不過是舍種舍財,現在去,弄不好是要把性命賠上的。木耳的曾祖父也著急,怎麼辦呢?好心請神,指望保財保平安,卻沒想請了兩尊瘟神。要這麼搞下去,不出半年這十三樓可就得關門大吉了。
木耳祖父的這番話很討將軍喜歡。他把木耳的祖父帶進裡屋,脫了褲子叫木耳的祖父細瞧。這一瞧,把木耳的祖父唬得可不淺——齊根都沒了怎麼治?但是他的驚愕卻不敢表露出來,他深深吸了口氣,站起身來時已是信心百倍了。你這病不是一天兩天就可以治療好的。木耳的祖父誠懇地說道,如果你要立竿就見影,我沒那本事。
木耳說他的父親除了有來自十三樓的勇氣,還有從心底泛起的懊悔和仇恨。當那個外地人喝了絕苗湯走出十三樓的時候,木耳他爹也跟了出去。木耳他爹買了酒買了煙,還買了滷肉。起初三個攤子的人都不肯賣給他。木耳他爹苦笑著哀求人家,你賣給我吧,你都不知道我剛才幹了什麼。人家問他幹了什麼。木耳他爹嘆息一聲,說,我給人吃了絕苗湯。人家愣了愣,不再說什麼,把他要的東西遞到他手上,怎麼也不肯接他遞過來的錢。
木耳的祖父死後,木耳他爹以大義滅親的形象出現在檯子上,他的身邊站著那位外地人。此刻外地人不太想說話,他讓木耳他爹說。木耳他爹囁嚅著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看著台下黑壓壓的人群,他像個沒見過世面的窩囊廢似的,哇一聲哭起來。他這一哭,大家才像是猛然醒悟,哦,這個人的爹被他自己逼死了。土鎮人倡導孝敬,最見不得的就是忤逆之子。他們一下子發覺自己其實並不那麼憎恨木耳的祖父,這個十三樓的老龜公曾經給他們帶來過許多快樂,他似乎並沒傷害過誰,對人熱情,熟人不消講就會打折,手頭緊張也允許賒欠。每個地方都有很多窮人,土鎮也不例外。那時候好多窮人都找到木耳的祖父,希望他能幫幫忙。怎麼幫忙呢?就是把他家的女人送到十三樓里待段時間。木耳的祖父毫不猶豫就答應,他會告訴你在什麼時候把人送來。你只要把人送去,就什麼事也別管。他會安排專門的屋子,保證不會讓除你和他之外的第三者知曉。根據他的安排,你家女人接待的全是外地客,多半都是酒喝糊塗的,兩眼昏花又捨得出錢。等到錢掙夠了,只需要扣除點傭金,你家女人會被妥妥噹噹送到你手裡。回家歇息一天,走出門來,你家女人在別人眼中還是過去那樣清清白白,貞貞潔潔。木耳他爹被土鎮所有的人鄙夷,人們連跟他說話都覺得恥辱。木耳他爹不想出門,怕有誰看見他突然火冒,從背後給他來兩下子,他唯獨覺得待在十三樓才是最安全的。
我說我沒開玩笑呢。
儘管沒了生意,但是這把兄弟和老庚的貪婪之心卻還是沒有絲毫收斂。木耳的曾祖父有些不願意了,說了幾句埋怨的話。那位把兄弟和老庚的回答如出一轍,他們先是冷笑,然後說,他娘的你不過是個龜公鱉孫,我什麼人?我憑什麼讓你跟我稱兄道弟?不就是看著你那幾個錢嘛?你要規規矩矩給我錢呢,我們還兄弟哥們下去,要不然呢,嘿嘿,想必你也是很清楚的。
龜公語氣平靜地說了一個人的名字,然後看著藍姓人家隊長。
薛玉不再理會我,埋下腦袋,剪刀靈巧地在那些彩紙中小魚兒似的遊動。我打了個激靈,因為眼前的場景讓我想起了記憶深處的一個場景。我母親也是在這樣的深夜,神態安詳地剪著紙衣紙馬,還有紙車紙雞紙魚,紙鍋紙碗……她把平常生活中能夠用的東西全部都剪好了,一應俱全,然後寫上自己的名字,寫上我父親的名字。在她赴死的頭天晚上,也是深夜,到院子里化成灰燼。那時候我還不大明白她在幹什麼,我問她,媽媽,這麼好看,你怎麼燒了啊?我記得我母親抹著眼淚九九藏書說,乖娃娃,媽媽在下頭好用啊……薛玉剪著紙衣裳,我在一旁讀著六福的故事。讀了一陣,我的嗓子就發乾了,喝了幾口水,再出聲,竟然嘶啞了。薛玉停下手中的剪子,把簸箕推到一邊,說,我跟你說說這個樓吧。
不止土鎮的人們關心,那位把兄弟軍頭也很關心。他眉頭緊鎖,想起一些事來。就在前天晚上,他一進十三樓,就覺得自己的那位把兄弟神情異常,因為他對待自己相比往日要熱情得多。他拿出了一位嫖客送給他的洋酒,殷勤地親自斟酒,還把院房裡所有的窯姐兒都叫出來,在他跟前排列成隊,慷慨地讓他隨意挑選。軍頭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些窯姐兒裡頭少了自己最喜歡的那幾個。一問,把兄弟囁嚅著伸出指頭,怯怯地指指樓上。軍頭知道了,這位把兄的老庚來了。半夜裡,軍頭因為一點事情要走。他的把兄弟把自己送出十三樓,再送出半邊街。這是很少有的事情。把兄弟似乎有什麼話要跟自己說,軍頭心想,多半是求自己,他不開口,自己也懶得問。又送出了一段,把兄弟突然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叫道,兄弟啊。軍頭側臉一看,自己這位把兄弟淚流滿面,手裡托著幾根黃燦燦的金條。什麼事啊?是不是要我崩誰腦袋啊?軍頭抓過金條,掂掂,金條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他嘿嘿樂道,誰啊?說出個名來,我馬上崩掉他。
誰啊?誰動了這心思?軍頭一把抓住把兄弟。
怎麼會沒毒呢?是葯三分毒。木耳的祖父回答說。
上頭來了人調查,所有的證言和證據對將軍和木耳的祖父都不利。就在這個節骨眼上,將軍覺得有些奇怪的事情在自己身上發生了。那是一個正午,他躺在陽光底下批閱公文。這段接受調查的時間里,他的心情非常糟糕。吃了一年的葯湯,除了之前的拉肚子和現在的頭昏腦脹,他並沒覺得身體有什麼其他的異樣,作為一個職業革命家和軍人,他深知信仰的重要。但是他現在對木耳的祖父有些喪失了信心。他想,假如調查結束,結果需要他犧牲掉那個十三樓的老龜公,他是不會猶豫的。在還沒接受這位老龜公治療之前,他已經喝了很多葯,什麼難喝的都喝過。但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喝,不中斷地喝,每天三次,每次三大碗,像灌耗子洞,喝得他頭皮冒汗,背皮酥麻,喝得連蒼蠅都不敢靠近他。將軍已經厭倦了。將軍昏昏欲睡,他放下手中的公文,看著一旁一字排開的三大碗葯湯。起了風,風還不小,院子里所有的植物都在隨風拂動,包括池塘里的水,蕩漾起了一陣陣漣漪。但是三大碗湯藥沒一碗有動靜,黑沉沉的,彷彿裡頭盛的不是葯湯,而是鉛水。喝還是不喝呢?就在猶豫的時候,他突然感覺到身體出現了異樣,這種異樣的感覺真是妙不可言,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心底里豆芽似的拱動。一種奇怪的自豪感從腳板底下裊然升起,爬上大腿,穿越腹腔,擊中心臟,使得他整個人都一下子亢奮了起來……
將軍爽利地答應了木耳的祖父。
不過是賣壯陽春|葯的,算得上什麼本事?將軍說。
這難不倒藍姓人家隊長,多年的野外生存經歷給他提供了豐富的生活經驗。他找來兩個石匠,只一天時間就鑿了一口巨大的碓窩。碓窩確是熬藥的好器具,雖說費柴,但是保溫,頭天晚上熬好,放到第二天中午都是滾燙的。將軍對藍姓人家隊長的這個做法大加讚賞。藉著這個時機,藍姓人家隊長趕緊向將軍進言,要他提高警惕,謹防這個各種狠毒事都幹得出來的十三樓的老龜公害他。哦,好。將軍口頭答應著,端起葯碗咕咕咚咚就喝。
將軍被炸死,偉岸的身軀支離破碎。他的遺體被送到將軍的老上級那裡。老上級得知愛將犧牲,十分悲傷,他親自為將軍整理遺容,為他換上嶄新的戰袍。突然,老人愣住了,喚來士兵,問是不是把將軍的遺體搞錯了,這躺在自己面前的是不是另外一個人。
將軍是個性急的人,他親自來到土鎮取葯,而且還在土鎮住了一段時間,以觀察藥物效果。藍姓人家隊長把將軍安排在公署里,為了保證他的安全,藍姓人家隊長親自充當侍衛,懷揣兩支槍住在他的隔壁。
你想挑撥我們?軍頭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木耳的祖父就是藍姓人家隊長的熟人之一。
有。請將軍幫忙,命令藍姓人家隊長把那些被他驅散的窯姐兒給我找回來,我要重新開張營業。
去洗了手過來,薛玉剛剛粘好一件藍色的衣裳,她要我走到她跟前。我聽話地過去,卻發現她把那藍色的紙衣裳往我身上比。我唬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薛玉奇怪地看著我,問,怎麼啦?
那位外地人據說是位擅長搞各種運動的專家,只要他出現的某地,某地的人們就會很快區劃出涇渭分明的兩派,並會發生各種各樣殘酷而激烈的紛爭。而他往往像個高明的導演,站在一旁作壁上觀,津津有味。
我保證我的葯會像一顆種子一樣,它註定可以長成參天大樹。但是——木耳祖父誠懇的語氣里多了點告誡,你得給它點時間,開牙口、冒嫩芽、生根須……我知道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將軍說,我是個特別尊重事物發展規律的人,我信任你的能耐,你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作為病人我無條件配合。當然,你也可以說說你的條件,我怎麼酬謝你?

2

就像諺語時常說的那樣,勇猛的人也會自己踢傷腳趾頭,將軍在他威震三軍的時候,栽了大跟頭。這個最喜歡像一把刀子一樣明白直接刺向敵人的人,突然心血來潮搞起了伏擊。當然,他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不是沒有道理的。敵人太多,裝備精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這種勇猛無畏的打法,雖然每次都大獲全勝,但是損失也不少,不划算。他精心設計了個戰局,引誘大部敵人追擊過來,他像刀子一樣藏在某處,等到敵人全部落入圈套,他再殺將出來,和敵人來個短兵相接。到時候,敵人一直依仗的大炮火箭都排不上用場了,那就是他的天下了。遺憾的是他的葯湯泄露了他的謀划。從愛城奔赴前線,將軍帶了足夠的藥物。當他在戰場上橫刀立馬,赫赫名聲傳回愛城的時候,木耳的祖父又配製好了另一個階段的藥物。這些藥物被當成戰備物質,運送到了將軍的大帳。和在愛城、在土鎮一樣,將軍每天按時服用藥湯,在煮飯的行軍鍋旁,往往會聳立著一個巨大的瓦罐子,那就是專門為他熬藥準備的。
對於十三樓窯主兒前往愛城的命運,不止土鎮人,就連藍姓人家隊長,也都在做著種種猜測。所有的猜測都因為那晃晃悠悠的滑竿沒有往壞的方面去。事實證明大家的猜測是正確的。十三樓的窯主兒被同樣一乘晃晃悠悠的滑竿送了回來,他的腿傷已經痊癒,而且臉色紅潤,目光晶亮,難以掩飾得意。
怎麼啦?不樂意跟我交往了?軍頭把金條揣進口袋,乜斜著自己這位把兄弟。我一個十三樓不是養不起兩位兄弟!這位把兄弟痛苦地說,我就像個饃饃,你們一人一半,怎麼啃我都沒怨言。但是現在,現在你們怎麼能動一個人啃的心思呢?
將軍的作戰方式一改以前的步步為營,他變得特別善於進攻,他時常帶領隊伍,像一把雪亮的刀子閃電般刺向敵人。他往往是身先士卒,沖在隊伍的最前頭,勇猛異常,如同猛虎下山,蛟龍出海。
我圖什麼啊?我就圖個安穩日子。把兄弟抹著眼淚,自顧自地說道,但是現在你們要搞起來,遭罪的還不是我么?還不是我的十三樓么?
趕到土鎮的時候已近黃昏。薛玉說她知道我今天要來。為了叫我相信她預料得準確,她掀開菜籃子上的紗布,裡頭是蔬菜、肉、魚和一瓶酒。
那個嬰兒是魯姓人家的獨子。魯姓人家已經結婚多年,一直沒有生育。這成了魯姓人家最大的苦惱。要知道魯姓人家這幾輩都是一脈單傳,眼下魯姓人家已近中年,倘若再不生育就要絕嗣了。魯姓人家想到過納妾,但是現在的法規是嚴令禁止的。他想到了要休妻,但是這話對與自己同甘共苦多年的婆娘,又如何說得出口。就在他束手無策的時候,婆娘的肚皮突然大了。這可把魯姓人家高興壞了。就在娃娃滿月的時候,魯姓人家大擺筵席,那娃娃像個寶物似的在眾親朋手中傳遞,每傳遞一個人,那個人就面露詫愕。
木耳的祖父在被那乘滑竿晃晃悠悠抬往愛城的路上,老是心頭嘀咕,究竟怎麼回事呢?自己都死到閻王爺門檻上了,怎麼又被拖了回來呢?拖自己的是誰?木read.99csw.com耳的祖父壯著膽子問跟在後面的幾位軍爺,軍爺們板著面孔,根本不理會他。木耳的祖父也從這乘滑竿大致判斷出了自己的命運,他認為一定不會有多糟糕,否則的話,人家會給你滑竿坐?為了確定自己判斷正確,木耳的祖父扯著嗓子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拉尿。他的每一個要求,人家都是客客氣氣地對待。由此木耳得出了個答案,救自己的一定是他曾經給予恩惠的某位嫖客。從這陣仗上來看,那位嫖客現在多半已經是位高官了。搜腸刮肚半天,木耳的祖父也沒想起有誰受用過自己的恩惠。
搞清楚了事情原委的藍姓人家隊長不再慪氣了,他認為一場好戲已經上演了。這場戲里,將軍是昏君,龜公是騙子,眼下騙子正在用花言巧語將昏君矇騙,像很多戲里已經演過的那樣,他許諾昏君長生不老的藥物,許諾昏君可以點石成金。同樣,像很多戲里已經演過的那樣,騙子的下場總是很倒霉的,昏君的下場也一樣倒霉。倒霉的昏君不是被騙子害死,就是死裡逃生過後幡然醒悟,幡然醒悟的昏君會將騙子砍頭、車裂、三刀六眼、千刀萬剮……藍姓人家隊長登門拜訪了木耳的祖父,他笑呵呵地看著他,說,你有本事,把將軍都拉到一起跳大神了。
真不知道將軍是怎麼把這些葯湯灌下去的。聞起來又腥又臭,藍姓人家隊長几欲嘔吐。那些日子,整個公署都臭不可聞,連房檐上的麻雀都搬家了。一帖葯喝三天,但是每天都得熬。熬藥的事情將軍不讓別人干,他要藍姓人家隊長親自動手。守在巨大的碓窩跟前,聞著腥臭的氣味洶湧而出,藍姓人家隊長對老龜公更加恨之入骨。

4

這天晚上,木耳的祖父如同一位諄諄教誨的老師,向木耳他爹傳授他還沒有掌握到的知識。兩個人都很認真,尤其是木耳的祖父,不停地要木耳他爹複述、背誦、默記。三天過後,木耳的祖父自縊而亡,他在身上掛滿了紙條,上面寫著很多自我詛咒的話語。
不是,首長。士兵說,你看他的面容,他就是將軍。
外地人被一架牛車拉著送去了愛城。枕在他腦殼下的是土鎮人寫的控訴書。有人嫌控訴書白紙黑字單調了,顯不出分量,就擰了個雞腦殼,把血使勁往上灑,很快就造就了一份厚厚的令人觸目驚心的血淚控訴書。
送走把兄弟和老庚,木耳的曾祖父哀嘆聲聲,怎麼辦?怎麼辦呢?他拍著桌子,抓撓胸口,一陣陣疼痛讓他感到就要昏厥過去。
和將軍一起戰死的有很多人,唯一非提說不可的,是藍姓人家隊長。將軍在離開愛城的時候,專門來到土鎮帶走了藍姓人家隊長。他早聽說了藍姓人家隊長是個打仗的好手,帶走他,也好叫木耳的祖父更加專心地給自己配製藥物。藍姓人家隊長的繼任者是位外地調來的,這位外地人的相貌很奇特,尖嘴、大耳,令人輕易地聯想起了老鼠這種噁心的動物。這個外地人的脾性跟他的話語一樣叫人費解,難以琢磨。
從滑竿下來后,他徑直走向站在對面的藍姓人家隊長。藍姓人家隊長一隻手把在腰間的手槍柄上,似乎只要願意,就可以飛快地抽出來斃掉某人。可惡的龜公一點沒有畏懼的表現,像是遇著了某位故交似的嘴角含笑,腳步輕快地迎了上來。在距離藍姓人家隊長三尺的地方他站住了,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遞給藍姓人家隊長,說,愛城的文件。
晚上,曹姓人家媳婦規規矩矩來到公署。叫外地人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不行了,怎麼都不行了。想一想,大約是剛剛受了驚嚇。過了兩天,外地人胯|下那玩意兒終於恢復了點動靜,但是大不如以前。外地人摳摳頭皮,戴上帽子,邁著方步來到十三樓門前,大聲吆喝木耳他爹的名字,說他必須交代一些事情。木耳他爹說我知道你找我幹什麼,三天後我就可以幫你把葯配好。
每當藍姓人家隊長的隊伍遭到打擊,用不了多長日子,他就會在土鎮製造兩起報復。之前這支隊伍只會使槍,後來學會了製造炸彈。藍姓人家隊長尤其喜歡使喚炸彈,那玩意兒威力大,響聲也大,只要放對了地方,一聲巨響過後,死傷近百。這讓藍姓人家隊長很有成就感。那時候他最喜歡的就是把炸彈往戲檯子邊靠近土鎮頭面人物的地方擱置,另外一個他偏好的地方就是窯子。土鎮的頭面人物,無論從軍的還是從政的,都喜歡逛窯子,很多機密的事情也都愛挪到窯子里來商談。藍姓人家隊長先後在好幾個窯子里使喚了炸彈,成效都很不錯。就在他準備把一顆巨大的炸彈擱進十三樓的時候,木耳的祖父找到了他。
熬藥時濃郁的腥臭隨風飄散,被獵狗一樣敏銳的敵人捕捉到了,這就等於是暴露了目標。結果是誰都可以猜出來的——四面八方的敵人尋著藥味包圍過來,所有的炮彈都射向藥味產生的源頭。
木耳的祖父開出的藥物很奇怪,藍姓人家隊長以前時常鑽山溝,不僅認得野菜,更認得各種草藥。但是眼面前的這些草藥他沒幾樣是認得的。與這些草藥同時開出的還有各種鞭,鹿鞭、虎鞭、狗鞭、牛鞭、豬鞭,還有蛇鞭。此外,還有各種種子,苞谷種子、大麥種子、豌豆種子、雲杉種子、柏樹種子……藍姓人家隊長看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真擔心將軍怎麼吃得下去。將軍面對一大堆藥物,卻顯得很興奮。他根據木耳祖父的要求,安排藍姓人家隊長趕緊去找一口大葯鍋,不能是鐵的,更不能是銅的,也就是不能是金屬的。不可以是金屬的,那麼是陶的?能把這麼多藥物塞得進去的陶罐得要多大?這簡直是給他出難題。
十三樓還有一面樓好好的,就讓我們世世代代住在裡頭吧。他揩掉眼淚,眼巴巴地看著將軍。
平地一聲雷。木耳的祖父說完這話見面前這個威嚴的人面無表情,眼中並無半點欣喜的亮光閃過,知道自己該吹吹牛了,否則的話就可能被馬上送回土鎮,於是輕輕咳嗽一聲,說,平地一聲雷是家常便飯,絕地生根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只是什麼?將軍眼中有亮光閃過——這絲亮光被木耳的祖父捕捉到了,他馬上就知道自己不但可以活下去,而且一定還會活得很好,他鎮靜了下,一字一頓語氣堅定地說,葯結有緣人,一把鑰匙開一把鎖,這要看我的這個藥單子是不是對症你的病。
除此,來十三樓的還有理直氣壯的兵,這些傢伙一個子兒也不會給,只要說起錢,他們就摸刀子,把個破槍拍得哐哐直響,一會兒說要斃掉這個,一會兒又說要轟掉那個。相比這些渾蛋,那些喬裝打扮來此的土匪就要規矩得多了。他們很聽老鴇的話,不酗酒,不鬧事,也不賴賬,你說多少就多少,掏錢比放屁還乾脆。不過誰也不敢多要他們的錢,當是十個錢最好只收一個錢,不收不行,留下把柄,多收不行,埋下禍患。
那位曾祖父呢?我問。

1

我只得過去。薛玉比了比,口中唔唔地。末后她推開我,說,真看不出來,你跟他差不多一樣高呢。只是比他胖點。
會議后,那位外地人把木耳他爹叫到一旁,跟他密談了許久。然後拍拍他的肩膀,說你站在哪一邊,你自己瞧著辦。木耳他爹點點頭。從他點頭的堅決的樣子,站在遠處的人都看出了他已經拿定了主意。
關門?好事!那位把兄弟笑嘻嘻地說,賣了十三樓,買槍,跟我混,管你好吃好喝一輩子威風。
——但是,軍頭和土匪頭子都無法忽視的是,十三樓的龜公失蹤了。就在他們半信半疑的一個清晨,在十三樓的門樓上懸挂出了兩支手臂。軍頭和土匪頭子當然認得那手,就是那手擁抱過他們,為他們斟過酒,還遞給他們黃金……木耳的祖父表現出了難得的冷靜。他默默地從門樓上取下手臂,對待別人的問詢始終保持沉默。土鎮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土匪頭子和軍頭,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鄙夷和輕蔑。他們很快就分成了兩個陣營,一個陣營堅定地認為這是土匪頭子乾的,一個陣營肯定地說這事情只有軍頭做得出來。雙方都掌握了充分的證據,這些證據很快就演變成了故事,說起來都活靈活現的。
在一次公開講話上,這位外地人表明了要剷除土鎮最大毒刺的決心。他的演講時間很長,但是所有人非但不乏味,而且被激起了衝天的激憤。大家把很多倒霉事情都跟木耳的祖父聯繫起來,認為如果剷除了他,大家的生活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許多困難都會雲消霧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