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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事實真相

第二十一章 事實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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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飯了嗎?你餓壞了吧?瞧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呢?薛玉心疼地說,快坐下,我先去給你沏杯熱茶去,再給你做飯,你是吃雞蛋麵條呢還是吃米飯?我沒說話。我從包里拿出那塊包裹著的磚頭放在桌子上,然後又拿出兩張紙遞給薛玉。薛玉看看那黑乎乎的半截磚頭,又看看那兩張紙,一點都不吃驚,她說,哦,看樣子你都知道了。
薛玉的爸爸原來並沒想到還要再找個女人,他之所以後來找個女人,純粹是為了讓自己有更多的時間去做研究發明,因為他無法照顧自己,更無法照顧薛玉和薛玉的弟弟。自從薛玉的媽媽死去之後,他的日子過得糟糕透頂,迫於無奈,薛玉的爸爸只得再娶。對於這個新女人,薛玉的爸爸只有兩個要求,第一,照顧這個家,第二,安靜。
站在一片廢墟前,薅草人說,就是這裏,這裏就是廢品站。我說怎麼回事呢,怎麼會燒了呢?是多久的事啊?薅草人說,哦,好幾年前了,是我過大生那年,我娃女子都回來了,一高興啤酒喝多了,半夜起來撒尿,一看這裏火光衝天。來了三台消防車,不頂事。沒辦法只有看著大火燒。一直燒到第二天上午才算完。那麼多的輪胎紙板,不燒點時間才怪呢。
薛玉告訴了木耳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這其中當然包括那個鮮血淋漓的夜晚。木耳怒不可遏。薛玉卻要他保持冷靜,說我們必須學會接受和理解,最起碼表面上應該做到。木耳聽從了薛玉的勸告,他學著把憤怒往心底埋藏。但是他怎麼也學不會,他重新變得狂躁,就算薛玉把他緊緊摟抱在懷裡也無濟於事。他說解決的唯一辦法就是去見見薛玉的爸爸,他覺得自己有很多話要跟她爸爸說。薛玉相信了木耳的話,她帶著木耳逃出了瘋人院。他們找到了薛玉的爸爸。木耳很紳士地讓薛玉在外頭等他,他有點事情跟薛玉的爸爸說。於是薛玉就很聽話地站到了院子外頭。
離開瘋人院,思揚去了燒鍋巷,那個發案的地方,去找薛玉的爸爸。結果發現門窗緊閉。她又趕到學校,學校里說他為了專心自己的研究,已經辭職。好不容易思揚才在愛城東城區蔬菜鄉找到薛玉的爸爸。我問東城區蔬菜鄉在哪?怎麼沒聽說過呢?思揚說就是愛城東郊,專門生產蔬菜的。
毫無疑問,醫生們所推行的那一套在木耳這裏得到了堅決的抵制。不過他們並沒有灰心,他們反倒認為這很有意思,木耳是他們醫學上遇到的難題,攻克木耳也等於是對自我的一次挑戰。他們已經準備好了,要不惜一切代價拿掉木耳這個堡壘。但事情突然有了轉機,雙方都偃旗息鼓,開始了難得的和平共處。——一切皆因薛玉的出現。
他昏醉不醒,眼窩裡全是淚水。我幫他蓋上被子,為他擦去臉上的淚水。我問他還記得我么?儘管他還在睡夢裡,卻還是回答了我,說記得我。我問他愛我么,想我么。他說愛我,想我。然後我聽見他突然說起木耳。木耳,他如何知道木耳……木耳,可憐的木耳,我都快要忘記他了,現在我卻從我醉夢中的愛人的嘴巴里聽到了這個名字。我問他,我說親愛的啊,你怎麼知道木耳呢?他說我要去找他,土鎮,木耳……他不停地念叨,不停地哭笑,淚水在眼窩裡蕩漾。
我說如果你願意告訴我,我想知道那兩個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薛玉說哪兩個晚上?
十四歲少女弒母殺妹
你得讓我歇息一下,我很累。薛玉哀憐地看著我,把手伸進衣裳底下,輕輕撫摸著肚皮,說,就算你不疼惜我,也要疼惜我們的娃娃。

7

就在薛玉被送到瘋人院去后的第三個月,思揚說她專門去看了她。薛玉坐在一棵樹下,正午的陽光灑在她身上。薛玉靜靜地坐在那兒,看著遠方的天空,她的神情那麼澄凈,一塵不染。思揚說到這裏,眼眶濕潤了。她說她當時就被薛玉的那個樣子感動了,那種澄凈,那種弱小。寬闊的院子,高牆,鐵絲網,堅硬的水泥地面,在牆邊行屍走肉般機械地挪動腳步的精神病患者,然後是薛玉,正午陽光下的薛玉,被陽光照耀得通體透明的薛玉,那潔白的皮膚,藍色的脈管,湖水一樣清澈的雙眼……怎麼能不被她感動呢?
後來我患了嚴重的病,我以為我活不長了。因為不知道那個男人的年齡,我天真地以為他的三十八歲到了,他也要死去了,老天沒有安排我們再次相見,卻安排了我們的同時死亡,所以我對老天十分感激,對死亡不僅毫無畏懼,還充滿了期待。就在等死的時候,我以前的老闆給我打來了電話,說你要我幫你的忙,今天有眉目了,有個過生的男人,他的朋友想送他一個特別的禮物。我的心一下子撲通亂跳,像是要蹦出嗓子眼來,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問老闆,這個特別的禮物是不是個女人。老闆說是的。我差點沒哭出來,我馬上就可以見到那個三十八歲就要死去的男人了,我的心肝啊……那個送禮的男人說我好像見過你。我說是的,你上回送的禮物也是我。那個送禮的男人很高興,說你既然當過一回我的禮物,就知道規矩,你得打扮性感點兒,我會把你裝在紙盒子里,在外頭打上紅絲帶,把你像一件精美的盒裝禮物送給我的壽星,我的財神。我激動地簡直想要高聲歡呼,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我躺在紙盒子里,因為激動和興奮,渾身哆嗦,他說你不要抖,你別把禮品盒給折騰壞了。我等待著我們相見的時刻,那該是多麼奇妙、多麼浪漫啊。想想就忍不住要哭。他解開紅絲帶,打開盒子,我笑吟吟地看著他,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環境,就像前生緣定,我們終於又在一起了。我會向他述說相思之苦,我會肆無忌憚地在他的懷裡大哭,咬他,捶他,責怪他為何不來找我。但是遲遲不見人拆開盒子。我在裡頭凍得渾身僵硬。我側耳聽了聽,一片寂靜。我以為先前的一切都只是夢,而我早已死去,此刻不過是躺在墳墓里,置身棺材中。我實在受不了了,我使勁一踹,從盒子里鑽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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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沒有了治療費,薛玉只得出院。她走的時候,在院子里的那棵樹下跟木耳進行了很長時間的分別。木耳抱著薛玉,薛玉抱著木耳,兩個人就像生離死別的戀人,那場景讓所有在場的人動容。
我說我還想知道木耳,木耳是不是死了?還有六福的故事,還有柳絮,她又是如何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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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揚問他,你為什麼搬到這裏來呢?薛玉的爸爸環顧了一眼四周,似乎對這個環境很得意,他笑笑說,這裏清靜,非常有利於我的研究和發明,關鍵是我需要的部件順手就可以從外面的那些廢品堆里找到。思揚問,你去看了薛玉嗎?你知道她現在的生活怎麼樣嗎?薛玉的爸爸避開思揚追問的眼神,他變得不自在起來,他說,我很忙,我的研究一刻也不能耽擱。思揚問,未必還有比關心你女兒的死活更重要的事情么?
那天晚上,那個孤獨的註定在三十八歲死亡的男人躺在我的懷裡睡著了。他睡得很香甜,打著輕微的鼾聲,像個嬰兒一樣惹人憐愛。我就看著他,整夜沒睡。我想著我們以後的生活,我想我不能再干這九九藏書個營生了,我可以找個工作,如果他沒有勞力,沒有收入,我就算賣血也要養活他。我要讓他剩餘的時光每天都生活在幸福里。我會帶他去土鎮,木耳見到他一定會很高興,他肯定會誇獎我眼力不錯,肯定會拿出土鎮最好的食物招待我們。我還會給他養個兒子,好在安葬他的時候為他摔盆捧靈。我還會讓他死在我的懷抱里,就像現在這樣,靠在我柔軟溫暖的乳|房上,我要讓他微笑著就像進入夢鄉一樣死去。就在我已經想好了一切的時候,傳來敲門聲,我不忍驚醒他,忙著去開門。門外站著那個男人,他看著我,問,怎麼樣,你讓他舒服嗎?我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人。他探頭看了看,笑了,說,哦,瞧我們的壽星睡得多香甜啊,昨天晚上一夜瘋狂是不是?你都給他搞了些什麼花樣?見我站在那裡發愣,他說,咦,你怎麼還不|穿衣裳呢?快,穿上衣裳,我跟你老闆談好了的,得趕早把你送回去,來,這是你的小費。
可是結果呢?馬隊長就是再走過場。思揚嘆息說,他搜尋到的證據都表明這個案子是那個女娃兒乾的,而馬隊長一直認為是鐵證的那個女娃兒的供述,斷斷續續的根本就不值得採信,因為那個女娃兒是個精神病,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也無法清楚記得她之前究竟干過什麼,一點小小的甚至是不經意的暗示都可能改變她的說辭。
對照著看,薛玉在時間上比木耳早入院。薛玉被診斷為延遲型反應性偏執性精神病,木耳被診斷為心因性偏執性精神病。都屬於偏執性,兩者有什麼不同呢?我問實習生。實習生回答了四個字,大同小異。然後補充說,偏執性精神病的臨床表現開始以被害妄想為主,以後可能會出現誇大妄想,這兩種妄想可以彼此影響,互為因果。病人常常感到自命不凡,才華出眾,精力充沛,逐漸發展到自己是「發明家」「音樂家」「預言家」等等,因此老覺得別人會產生嫉妒心理而對其進行迫害。我問,他們會迫害他人嗎?實習生學著外國人的樣子,攤攤手,聳聳肩,說,對於精神病患者來說,什麼都有可能。
薛玉的爸爸琢磨出來了。他用電把薛玉的媽媽電死之後,覺得這樣可能會讓自己難脫干係,問薛玉他該怎麼辦。他說我把你媽媽殺了,法院肯定要把我抓去判我死刑,從此你既沒了媽媽,又沒了爸爸,只有跟你弟弟孤苦伶仃地生活了。薛玉心頭雖然悲慟,卻覺得媽媽死去未必是件壞事,因為再沒人揪她的耳朵,喝令她干這干那了,而且更關鍵的是,她覺得自己有必要保護爸爸,她一直覺得他很可憐。於是薛玉說,你就讓她假裝是自己死了的。薛玉的爸爸說這個辦法好,真不愧是我的乖女兒,去,娃娃,去給爸爸找根繩子來,我們得讓你媽媽像是自盡。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薛玉竟然幫助她爸爸把她媽媽掛上了陽台,而且還在第二天人們的詢問中哭訴她媽媽是怎樣自盡的,有鼻子有眼,當然多虧了她爸爸的編排。
結果那個女人這兩點都無法做到,而且她的確表現得非常惡毒,薛玉弟弟的死亡跟她有著直接關係,她恨不得把這個家裡所有的東西都帶回她的娘家去,恨不得把所有好吃的東西都塞進她那個寶貝女兒的肚皮里。不僅如此,那個女人還唆使她那個看起來十分清純善良的女兒跟薛玉作對,讓她吐薛玉口水,往薛玉的碗里丟髒東西。這並不是最要命的,讓薛玉爸爸難以忍受的是她們無法保持安靜。那個女人其實跟薛玉的媽媽一樣啰嗦,她總是可以找出很多理由來證明薛玉的爸爸並不如她所想象的那麼聰明,她嫌棄他老氣橫秋,嫌棄他不會找錢,沒有學生家長往家裡送新鮮的水果和活蹦亂跳的魚,她不止一次地埋怨自己當初真是瞎了眼,被這個假冒的科學家給矇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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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兩張紙來之不易。瘋人院根本不允許外人進入,我靠了很多謊言,最後死乞白賴,總算進了大門。進了大門也基本等於白搭,因為所有的人都用敵視的眼神看著我。院長是個年級很大的女人,一臉的皺紋,卻威嚴無比,散發著濃烈的消毒水味道,就像白大褂下面罩著一罐沒有蓋子的福爾馬林。你究竟有什麼事情嗎?年輕人?她瞪著我,擼擼衣袖,亮出粗大的胳膊,好像我要不說實話,她馬上就要把我拎起來扔出牆外。
這天早晨,一大早我就來到愛城圖書館,到中午的時候,我終於查找到了我需要的資料。那是一則「法制簡訊」,很簡短,全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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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完了?我問。
一直查到此後五年時間的報紙,我都沒再看見與這個案子相關的報道,哪怕是一句話。我想我是不是應該去找找那個叫思揚的記者。我給此前採訪過我的《愛城日報》副刊部的一個記者打去電話,向他了解這個思揚。這個記者說思揚早沒在報社了,賺大錢去了。我說我怎麼找得到她呢。那個記者說找她容易得很,你直接去望江樓,整棟樓都是她的產業。
薛玉聽從了她爸爸的安排。只是接下來的事情讓她感到恐懼,她爸爸讓她拿刀子去戳那對母女,他在她身後指揮,戳哪裡,用多大的力氣。薛玉開始還哭泣,但是很快就不哭了,也哭不出來。她感到興奮,莫名其妙的興奮。在看見那對母女被裝進口袋裡,像一團垃圾一樣被抬上殯葬車的時候,她突然產生了一絲怨恨,她看見她的爸爸站在一旁,正假裝悲傷。
薛玉說,因為木耳的到來,所以她在瘋人院的生活成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木耳起初到來的時候脾氣很暴躁,她還記得木耳剛進入瘋人院時的情景。他是被一輛小車送來的,很多人都以為他是哪個領導的子女。他被捆綁著,嘴巴里塞著布團,瞪著眼睛,眼睛里全是血絲,他不停地嚎叫,聲音被堵在喉嚨里,看起來很可憐。有個醫生剛扯掉他嘴巴里的布團,他就撲過去咬了人家一口。後來他被關在一間屋子裡,那間屋子很小,不過有一扇很大的窗戶。醫生每天進去給他打針、灌藥,他就像只野獸似的在裡頭咆哮,撲向那些醫生,醫生只得用叉子套住他的脖子,把他抵到牆上。為了對付他,醫生想了很多辦法,這些辦法在薛玉看來真是可怕極了。他們拿電棍戳他。起先木耳還瘋狂地沖向這個,撲向那個,電棍一來,往他身上一戳,木耳就一蹦老高,然後摔下來,砰一聲。他們還把木耳捆綁在床上,固定在那裡一動不動。不過這也讓那些醫生們頭疼,因為木耳會任由屎尿出來,弄得到處都是。他們唯一的辦法就把木耳用那個叉子套起來,拖進電擊室,一遍一遍地擊打他。但這還是無法改變木耳的狂躁,他變得更加易怒,更加具有攻擊性……有時候醫生並非是為了給他灌藥和打針,而就是單純地為了收拾他、整治他,為了讓他向他們屈服,聽他們的話,遵守這裏的各種規矩。他們採取的那些所謂的治療手段簡直就跟地獄里的酷刑一樣,目的就是不管怎麼樣,一定要讓你畏懼他們,最後像只膽小的貓狗一樣,聽從他們的各種指令。
我想安慰他。唯一讓男人減緩憂傷和哀愁的方式,就是讓他進入我的身體。此前我有過這方面的經歷。但他拒絕了我的安慰,他說我想我應該先愛上你,否則這樣的話會是不聖潔的,會是骯髒的。這樣骯髒的行為他幾乎每天都干,跟很多女人,在很多場合,隨時隨地https://read•99csw.com。但是今天晚上他不想。他只想愛一個人,被一個人愛。他問我他可以愛我嗎?我告訴他,我只是個婊子,你就不嫌棄我嗎?他說,我有什麼理由嫌棄你?一個即將凄苦孤獨死去的人,有什麼理由嫌棄你?我很感動,我哭了,淚流滿面,我說你可以愛我,而我已經愛上你了!
一陣閑扯之後,思揚跟我說起了那個案子。她說整個案子看起來簡單,其實很複雜,她有很多個人看法在裡頭,正因為如此,她對這個案子記憶十分深刻。思揚說,那時候她很迷戀記者這個工作,掌握時事脈搏,追尋事實真相,尤其是對法制案件,她更是著迷得很,正因為如此,她才決定嫁給警察。我說你老公是警察?思揚說前老公,就是現在愛城大名鼎鼎的神探馬隊長。我很驚訝,聲音都變調了,馬隊長是你老公?思揚暼了我一眼,不滿地說,我說了,是前老公,我現在的老公在美利堅合眾國田納西州納什維爾,名叫埃爾維斯·普雷斯利。思揚說,正是這起案子使得她和負責此案偵破的馬隊長產生了很大的意見分歧,先是局限於案情,隨即蔓延到他們思考問題的方式,對待事物的看法以及基本立場,最後涉及到生活態度和對於愛情的觀點與原則。經過漫長的討論、分析、爭議、吵鬧之後,他們都發覺了一個重大的問題,就是他們的結婚乃至認識都是不可原諒的錯誤。於是他們就分了手。馬隊長繼續在公安局負責整個愛城的刑事案件偵破,而她則離開了探尋事實真相的職業,熱衷於金錢和時尚。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問。思揚看著我,說,這是你來找我的目的,我會告訴你的。馬隊長在接到報案的時候,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思揚。當思揚趕到案發現場的時候,馬隊長他們都還沒到。案發現場很混亂,那個女娃兒和她父親的身上全是鮮血,尤其是那個女娃兒,她渾身上下就像是在鮮血里浸泡過似的,她呆若木雞,手裡還拿著刀子,刀鋒上滴瀝著血滴。思揚報告了自己的身份,那個女娃兒的父親要她站開一點,說女娃兒瘋了,別傷著她。女娃兒的父親看起來很平靜,沒有從他的臉上看見悲傷。思揚說,這是第一個她覺得不太對勁的地方。第二個就是女娃兒手裡的刀,掉下了一次,但是被她父親喝令撿起來,她父親說,你是殺人犯,那是你的兇器。
你應該去公安局啊,那裡可是有非常詳細的案情卷宗,加起來兩尺多高呢。思揚看著我的眼睛,說道。我沒有迴避她的注視,微笑說,我還是願意相信你,我寫的可是小說,不是調查報告,我很想聽到一些感性的看法。思揚一笑,說,你再晚來一天就見不到我了,關於此案的一些感性看法也就從此深埋我的記憶底層了。我說見不到你了是什麼意思?思揚說,我要出國去了,離開這個地方,明天晚上的飛機。
薛玉點點頭,說,頭個晚上的事情,其實我都跟你說了。事情就是那樣,我沒騙你,是我爸爸殺的人,他不止殺了那對母女,還殺了我媽媽。
本報訊(記者思揚)昨日晚上,東城區燒鍋巷發生一起人間悲劇,一名少女將後母殘忍殺死,同時被害的還有隨母親進入這個家庭的小女孩。
在箱子里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今天晚上的壽星究竟有多大年紀,他會喜歡哪種方式。我想了很多,包括我將對他說些什麼好聽的話,都想了。這是為即將開展的工作做準備,也是我在黑暗中打發時間的最好方式。
從瘋人院出來天已經黑了。在瘋人院門外,我攔住了輛計程車就奔土鎮而去。到土鎮已經深夜。
從薛玉的爸爸開始他的研究的第一天,薛玉的媽媽就不相信他會成功,她總是說他異想天開,痴人說夢。薛玉曾經做過一個假設,如果要在他們居住的這條街道評選誰是最啰嗦的女人的話,她媽媽一定會技壓群雄奪得冠軍。所以,薛玉的爸爸一直因為薛玉的媽媽的啰嗦而頭疼。尤其是後來薛玉的爸爸搞永動機的時候,薛玉媽媽的啰唆簡直讓人難以容忍。不過從始至終,薛玉的爸爸都保持沉默。這樣的沉默是可怕的。薛玉意識到了,她覺得她爸爸很多時間盯著他的設備出神,並不是在研究,而是在琢磨一個除掉她媽媽的萬全之策。
我見到了他。他動作輕柔地解開盒子上的絲帶,我像一件精美的禮物一樣呈現在他面前。我沒想到我會那麼討他喜歡。我也沒想到他會那麼年輕,那麼英俊。但是我也感到納悶,像這樣難得的生日夜晚,他理應跟他的愛人,跟他的親人在一起啊,為何是我這種隨處可見的賤女人呢?我看他酒醉得不輕,滿嘴酒氣,身子又軟又燙。他親吻我,呼喚我為他的小乖乖。我回應他,稱呼他為我的寶貝,我的心肝……他居然趴在我的懷裡哭起來,哭得很厲害,他說越是熱鬧,他的內心就越是孤單,因為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親人,而且也沒有明天。我相信酒後吐真言這句話,所以我對他說的話格外在意。我以為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而木耳屬於第二個。如果這個年輕的壽星所說的都是真的話,那麼他才應該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他告訴我,說他活不過三十八歲,他的死亡轉瞬即到。他說他這個家族的人都是如此,沒有誰逃得過,這是劫數。他很傷心,淚水淤積在我的胸口,將我的兩隻乳|房浸泡得慘白。

4

我拿出他的錢夾子,看到了他的身份證,我看他距離死亡還有些年頭。我馬上改變了想法,我不能這個樣子出現在他跟前,這算什麼?我一身病疼,病怏怏的,這個樣子如何叫他愛我?我們還有時間,一切都還來得及,完全可以從從容容。我仔細看著他,快黎明了我才離開。我在親吻他的時候說,我的心肝,我的寶貝,我得拿走我們的一點錢,我得去治病,為了我們的將來,然後我會到土鎮等你……
和思揚告別後,我去了東郊,根據思揚描述,我找到了那個四合院所在的大致位置。我問一個薅草的人,問他這附近是不是有個四合院,裡頭堆滿了廢品。薅草人放下鋤頭,說,你是不是找廢品站啊?我說是的。薅草人說早燒了。燒啦?我問。
木耳究竟跟薛玉的爸爸談論了些什麼,薛玉不得而知,那時她站在院子外頭仰望著天空,被天空的那些星星吸引住了。一顆流星劃過,美麗而且短促,令人心悸。這時候木耳走了出來,一把扯了薛玉,說我們走。薛玉就被木耳牽著,快步往前走了。這一路上,薛玉的腦袋始終仰望著天空。爬上一處小山包,木耳停住腳回過頭去看,薛玉的腦袋這才低下來,她一扭頭,就看見那個院子上騰起了橘紅色的火苗。薛玉看看木耳,說,你燒死我爸爸了?木耳不答話,渾身戰慄。薛玉一屁股坐在地上,說,我現在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我說了我來找她的目的,我說我改行了,不寫詩了,準備寫小說。我目前正在計劃的這個小說主要是寫家庭倫理,我對很多年以前發生在東城區的那起少女弒母殺妹慘案很感興趣,因為她是當事記者,我想了解一下。
我能怎麼樣呢?當他把一疊鈔票塞到我手裡的時候,我才如夢初醒,這一切其實不過只是夢。我含著眼淚穿好衣裳,在出門的時候,我又走回去在那個孤獨的註定三十八歲就要死去的男人嘴角上親吻了一下。我的這個舉動讓那個接我的男人嗤笑不止,他說這個傢伙真不知道有多大能耐,竟https://read.99csw.com然讓女人如此眷戀不舍。一路上我都在落淚。回到堂子里我就後悔了,我為什麼不堅持留下等他醒過來呢?我馬上往回趕,趕到那個賓館,那個房間緊閉,我使勁敲,服務員說人已經走了。我問他人去哪裡了。服務員乜斜我,問,他忘記給你錢了嗎?
見院長對我那麼客氣,實習生對我顯得很熱情,很快就幫我查找到了薛玉的病歷。我問實習生,可不可以幫我把木耳的病歷也找出來。木耳?她問。我說是的,木耳,土鎮人,年輕人。實習生說哦,有了這些關鍵詞就好找多了。沒過一會兒工夫,實習生把木耳的病歷也找了出來。
後來每一個進入瘋人院圖書室的人,無論是病患還是醫生,他們都會被眼前那些密密麻麻的字震撼住,張大嘴巴,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哦,老天,誰乾的?
薛玉的爸爸一再說他要動手了,可是好半天了,卻不見他真的動手。薛玉有些失望,也感到有些慶幸,於是睡覺了。剛要睡著,她爸爸就來了。她爸爸說我把她們殺了。薛玉不大相信,只見她爸爸舉起手,手上有把刀子,刀子上沾著鮮血。薛玉這才相信。薛玉的爸爸說,現在有個很嚴重的問題,我也是剛才想到的。薛玉看著她爸爸,不解。薛玉的爸爸說,如果公安知道我殺了人,就會把我逮起來,然後炮打我腦殼。薛玉說,哦,我知道了,我說她們是自己殺死自己的。薛玉的爸爸嘆息一聲說,事情不是那麼簡單,沒人相信的。薛玉說怎麼辦呢?薛玉的爸爸說好辦,你年紀小,你幫爸爸頂替了吧。薛玉說會不會把我弄去炮打腦殼呢?薛玉的爸爸說不會,我說了嘛,你年紀小,而且你平常看起來也不是很正常,我就說你有精神病,這樣的話他們只會送你去醫院,我會每個月給你拿錢的,你在醫院住不了多久,我們父女倆就可以重新生活在一起了。
我要求他帶我去看看。薅草的人把鋤頭扛起來,說,好吧,反正我也要回家,順路。思揚告訴我,原來她很想搞清楚「少女殺人案」的事實真相,當見到薛玉的爸爸之後,她放棄了這個想法。事實真相像萬里深海底下的珠子,若隱若現,你看得見,但是你無法打撈它。就此作罷之後,思揚說她的覺也好睡,飯也吃得香了。思揚最後總結說,人啊,要想快活起來就別跟自己較真,要學會向自己妥協,善於跟自己達成協議。
薛玉一挑眉眼,說,你還想知道什麼?是不是都要我講出來?
據知情人介紹,該少女的父親是一位物理教師,原本有個很美滿的家庭,妻子,女兒和兒子。三年前,該少女的母親因為家庭糾紛上吊自殺。後來經人介紹,該少女的父親和被害者認識並結婚。據了解,遇害者生前性格活潑,在東城區文化館工作,是文藝骨幹,隨同她一起進入這個新家的還有她的女兒。該少女的父親在接受警方詢問時說,慘案發生時,他正在工作間做一項物理研究,聽到響動出來,看見女兒手裡拿著刀,刀子上全是鮮血,精神有些恍惚。目前此案正在進一步調查之中。
我說裡頭不是住著個搞研究的科學家么?他怎麼樣?薅草人一聽就來氣了,說,就是他,要不是他也不會起火啊,他的研究稀奇古怪,怎麼不起火?燒死他也就算了,這房子周圍的菜都被烤死了,損失不小呢。後來公安來查了,說可能是人為縱火,結果查來查去,不了了之,誰會放火啊?我看就是他自己的那個什麼發明,發明出了火……
是啊。我說,我知道一些,但是還有些不是太清楚。你是要我運用文學的想象力來完整整個事件的真相呢,還是你親自告訴我?
思揚不想再說什麼,她要趕緊離開。她已經很清楚這是個什麼人了,他才是真正的神經病。就在她離開的時候,薛玉的爸爸還追在她的屁股後面叫喊,要她不要報道,要嚴守秘密,說你就算不為我的安全考慮,也要為整個人類和地球的安全考慮。
我囁嚅著。其實這個時候我已經想到了一個很巧妙的借口,但是為了讓這個借口顯得真實可信,我還必須再偽裝一下,於是我裝作難以啟齒的樣子,欲言又止。有什麼事,你只管跟我說!院長一字一頓地說道,有問題我們就解決問題,有困難我們就解決困難。
在離開瘋人院的時候,薛玉已經做好了以後生活的規劃,她覺得自己可以干很多事情,比方到餐館去幫忙洗盤子,去掃大街,隨便幹什麼都可以養活自己,而且可能還會掙到不少錢,這樣的話她就可以買上好吃的東西去瘋人院探望木耳。薛玉想了那麼多,卻沒想到一個關鍵的問題,就是她以後住在哪裡?她回到燒鍋巷,看見她原來住的那個房子還在,而且收拾得還很乾凈。只是門口站著的人自己不認識。你找誰?他們問薛玉。薛玉說我原來就住在這裏。那幾個人看著薛玉,上上下下地看,恍然大悟地說,哦,原來是你,你個狠心腸的小寡婦,你還有臉回來,你賠我姐,你賠我侄女……那幾個人撲過來,逮住薛玉又撕又扯,薛玉倉惶逃竄,跑了老遠,才感覺身子疼痛得厲害,捋開衣裳一看,到處是瘀青和紅腫。那天晚上前半夜薛玉因為無處可去,就在街頭四處流浪。她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她的衣裳被撕扯爛了,破衣破衫下面隱約的肉體讓夜幕下的男人們野性勃發,就在她決定重返瘋人院的時候,她被兩個男人攔住了。那兩個男人一個粗野,一個文質彬彬。粗野的男人說你讓我獸|性大發。文質彬彬的男人說我最喜歡你這種凌亂美。他們把薛玉帶進了賓館。赤腳走在地毯上那酥酥痒痒的感覺真是太美妙了,薛玉的反感和憎惡立即煙消雲散。第二天當看著一大把鈔票天女散花般在頭頂飛揚時,薛玉躺在床上咯咯大笑,她喜歡上了這種生活……
思揚說,本來她是想好好寫寫這個案例的,但是馬隊長的惡劣態度和無休止的爭執,讓她興味索然。後來那個女娃兒被送進了瘋人院,而她呢也跟馬隊長離了婚,離開了報社。
我一直惦念著他,每日每夜。我從來沒這樣牽挂一個人,吃飯的時候我在想他吃飯了沒有,飯硬了還是飯軟了,睡覺的時候我在想他睡覺了沒有,被子是厚還是薄,走路的時候我在想他是不是也在走路,道路平坦還是坎坷,一個人的時候我在想他是不是也一個人,悲傷還是高興……我想他啊,每時每刻。我一直在幻想。當我走過街口的時候,我想他就從對面過來,拐角就可以相見。我在誑商場的時候,我想他正在挑揀一個貨品,抬頭就可以相見。我在接待那些男人的時候,我想下一個敲門的就是他,推門就可以相見。我想他啊,我天天向老天禱告、祈求,我時時刻刻都在許願,有蚊子來咬我,我就讓它咬,我說咬吧,我如果數到三十時你還不飛走的話,我明天就會見到他。蚊子沒飛走,它繼續吸血,肚皮紅通通的像個燈籠,墜得它無法起飛。明天到來了,我沒見到他。有男人打我耳光的時候,我就許願,我說如果這個男人再打我一耳光,就預兆我明天可以見到他。這個男人打了我整整五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了。明天到來,我沒見到他……我所有的許願都以失望告終。
東城區發生人間悲劇
思揚沒有去打攪薛玉,她找到醫生。醫生告訴思揚,薛玉是他們這麼久以來遇到的第一個最好對付的病人,她不哭不鬧,早晨出來就坐在樹下,如果你不喊九*九*藏*書她的話,她可以坐到天黑。她很安靜,你叫她吃藥她就吃藥,讓她睡覺她就睡覺,就像溫順的小貓咪。當思揚問這些醫生,你們認為薛玉會是連殺兩人的兇手嗎?醫生們不願意就此發表看法。其中一個醫生的回答很有哲理,她說精神病人造成的傷害顯而易見,但最不可饒恕的事情往往都是正常人干下的。
根據薛玉的表述,在我看來,瘋人院的治療方式其實很簡單,就是壓制與反壓制。所有的精神病患者都是反叛者,自從他們瘋掉之後,就有一套自己的生活方式和思考問題的方式,簡單地說,他們有一個只屬於他自己的世界,這個世界神聖不容侵犯,他們會為了捍衛這個世界的獨立而不惜採取暴力。我並非對精神病學一無所知,很久以前我曾經讀過一篇文章,裡頭的一個詰問讓我覺得十分有趣。問,你以怎樣的標準來判定那是精神病?僅僅是因為他們的思維和行為方式與眾不同嗎?所謂的精神病治療,就是運用強制手段迫使離經叛道者返回主導,趨同於一個模式,符合一個絕對的標準。
薛玉的爸爸住在一個破落的四合院里,那個四合院堆滿了廢品,各式各樣的廢品,輪胎、電線、酒瓶、廢紙、破鞋。幾個老頭正蹴在廢品堆里分門別類地進行清理。一個傻乎乎的小夥子在牆角燒一捆帶皮的電線,不停地有人吆喝他,讓他遠點兒,別引著了廢紙,但是那個小夥子就是不聽。電線上面的膠皮冒著黑煙,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惡臭,黑煙中夾雜著輕飄飄的絮狀物,有一絲落到思揚的手上,思揚撣了一下,非但沒掉,還沾上了一片黑跡。那些分揀廢品的老頭看見了思揚,說你來看我們的科學家了?然後衝著屋裡使勁吆喝,科學家,科學家。薛玉的爸爸從房子里走出來。他很不高興,白了思揚一眼,說,今天科研時間緊,不會客,請改天再來。說著鑽進了屋子。思揚說她根本就不理會他這話,踩著廢品鑽了進去。她看見薛玉的爸爸坐在一張桌子前,桌子上亂七八糟地堆滿了鐵絲、鐵塊、螺絲釘,看樣子他正在組裝什麼。見思揚進來,薛玉的爸爸放下手中的改錐和鉗子,說,好吧,我接受你的採訪,你是想了解什麼呢?
馬隊長他們趕到的時候,女娃兒的父親說是他殺的人,與女兒無關。但是馬隊長只問了一句,真是你殺的嗎?女娃兒的父親就泄氣了,一點承擔的勇氣都沒有了。思揚說她仔細看了屍檢報告,對幾處致命的傷口產生了質疑,因為那幾處傷口又深又寬,一個小女娃兒的力道是怎樣也戳不出來的。她當時就有一種直覺,人不是那個女娃兒殺的,殺人者肯定是她的父親。但是馬隊長卻對她的看法嗤之以鼻,因為根據鑒定,這個女娃兒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造成精神分裂的原因是她母親和弟弟的死亡。根據這個女娃兒父親的供述,她的母親和弟弟死亡之後,她的很多行為都很反常,失眠,易驚醒,整夜做噩夢。情感變化也很大,根本不理會他這個父親,而且見了熟人也不打招呼,眼神充滿了敵視。行為異常,隨地撒尿,不|穿衣裳,不知羞恥,外出遊盪,夜不歸家等等。自從有了家庭新成員后,她的這些反常的表現越發加重,當她一個人的時候,總是聽見她咬牙切齒地說著什麼殺啊死啊之類的話語,像是在跟誰發狠。因此,這個女娃兒的父親認為,家裡發生這樣的慘劇他有很重要的責任,因為他沒有引起警覺。
關於第二個夜晚,薛玉短暫沉吟了一下,然後說,那正是她與木耳失蹤三天里的一個夜晚。
當木耳把這間屋子的所有角落和縫隙都寫滿了字之後,他被接出了瘋人院。前來接他的焦姓官問院長,木耳的病情怎麼樣?院長二話沒說,就把他帶到那間屋子,讓他自己看。焦姓官看了,嘖嘖稱奇,說,以前真是冤枉你們了,沒想到你們的技術這麼高超,老天,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沒完。思揚說,那個女娃兒姓薛,單字一個玉,小名就叫小玉。
思揚是個很雍容的女人,胖乎乎的臉蛋就像玉石一樣,難以掩藏富貴的色彩。我們見面的地點就在望江樓。我說這地方我可是時常來啊。思揚說我知道,我認識你,你愛在這裏睡覺。我很詫異,說你怎麼知道呢?思揚說一方面呢是多年記者生活積累的習慣,老是喜歡觀察,二來呢是因為這麼多年的獨身生活,使得我對異性格外關注。說著她哈哈大笑。
薛玉的爸爸決定殺人。他把計劃跟薛玉說了,他說我來動手,你什麼也別管。薛玉說,你殺了這個女人,是不是還要再找一個?如果你還要再找的話,就還是留著她吧。薛玉的爸爸說,我再也不那麼幼稚了,以後就是你跟我,我們父女倆相依為命,你保持安靜,爸爸動手了。
在案情分析會上,思揚對馬隊長的這些看法提出質疑,這引起了馬隊長的極大不滿,但是引起了公安局領導的重視,公安局的領導當即要求馬隊長重新偵查。馬隊長接受了這個要求。但是思揚卻覺得這樣不妥,她建議公安局另外安排人手,說馬隊長的腦子裡已經形成了固定模式和概念,所謂重新偵查不外乎是再走過場。這惹得馬隊長很惱怒。
但是不管怎麼說,薛玉和木耳的表現是所有病人中最好的,他們一直都被評為優秀病員。儘管院長一再叮囑,要醫生們不要掉以輕心,平靜的表面底下總是暗藏風雲。事實證明了院長的高見。在一個黑夜,木耳帶著薛玉悄悄溜出了瘋人院,失蹤了整整三天時間才回來。他們去了哪裡、幹了什麼,沒人知道。沒過幾天,兩個民政幹部帶來了個不好的消息,說薛玉的父親在一場大火中被燒死了。那兩個幹部問院長,這個消息是不是可以告訴薛玉。院長說但說無妨。薛玉聽說父親死了,表現得很平靜,說死了好,都會死的。然後就保持著沉默,從她的臉上看不見一點悲傷。院長卻覺得不是很好受,因為今後薛玉的治療費將大大縮水。雖然院長沒接觸過薛玉的父親,不過對於這個人她還是很有好感的,因為他總是在每個月初提前就把下個月費用通過郵局寄來了。
我說你滿身是血的那個晚上,還有廢品站大火的那天晚上。
我告訴院長,我確實遇到很大的問題和困難,我談了個女朋友,就要結婚了,但是有很多事情我發覺她可能在隱瞞我。我這麼一說,院長立刻明白了什麼意思,她問,是從我們這裏出去的,你的那個女朋友?我說是的,她名字叫薛玉。院長看著我,半信半疑。我說其實我也不想來這裏打探,我覺得這樣不好,但是我的父母他們非得讓我來,我說我的名字你一定沒聽說過,我父母的名字你也一定不熟悉,但是我爺爺和我奶奶的名字你一定聽說過。院長偏偏腦袋,側眼看著我,問,誰?我說了兩個名字,這兩個名字屬於一對光榮的革命軍人,他們是夫婦,他們的事迹我十分清楚,因為我讀過他們的回憶錄。院長說對,我聽說過,還見過他們。我說我有病,不然的話,人家也不會給我介紹她,其實我們家裡沒人嫌棄她,只是覺得有必要——尤其是我父母,他們覺得有必要搞清楚一些事……院長並不是那麼好騙的,她問了一些那對老革命軍人的事,我對答如流。就在院長還要繼續問下去的時候,我的電話響了,也沒看是誰打的我就接通了,我說,爸,是我,我到了,什麼情況?什麼情況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的聲音陡然提高,像一下子被激怒了,我大聲叫嚷道,來這裏不需要時間啊?明明知道我身體不好你們還要叫我來,早知道你們自read.99csw.com己來就是了,不放心就吹了嘛,有什麼好打聽的,我又不是特務,我什麼時候說我要娶婆娘了?明明是你們逼的你們現在還說這話。我掛了電話,裝作強壓怒氣的樣子。院長說你小聲點,這裏禁止喧嘩。我說,好吧,我還是回去了吧。院長說別急,你來都來了,走,到我辦公室去說。在穿越瘋人院大院的時候,我看見到處都是精神病患者,一些人還好奇地湊過來衝著我嘿嘿笑,我不禁有些緊張。院長說你別怕,相對外面,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院長說她對那個叫薛玉的病人記憶很深刻,因為當時她就是薛玉的主治醫生。我說我可以看看她的病例報告嗎?院長說可以,她把我帶到檔案室,叫一個看樣子在這裏實習的學生模樣的女娃兒幫我查找薛玉的病歷,然後說她有點事情,要有什麼事情,就去她的辦公室找她。
薛玉是瘋人院少數幾個可以在高牆內自由行動的人之一,因為她菜擇得乾淨,廚房的師傅們很喜歡她去幫忙。在前往廚房的路上,就要經過禁閉木耳的那個小房間,薛玉總會在窗口趴一陣子,而木耳看見她之後,就會立刻安靜。這個情形被焦頭爛額的醫生們看見了,他們嘗試著讓薛玉跟木耳接觸。令人驚奇的事情發生了,木耳接受了薛玉,只要薛玉在身邊,他就安安靜靜的,一點也看不見狂躁的跡象,活像個剛知道害羞的文靜女娃。於是醫生們就讓薛玉長時間地跟木耳在一起。薛玉不害怕木耳,她伸出手捏著木耳的手,木耳就乖乖地跟在她身後,她就像牽著個聽話的小弟弟一樣,兩人來到院子里,來到那棵樹下,安安靜靜地坐在一起。在此後的時間里,木耳和薛玉天天都在一起,除了睡覺,他們一刻也不分離。木耳的性情大變,再不見他嘶叫、咬人、發狂,他變得非常淑靜,不大聲說話,不奔跑,不大笑,無論幹什麼都慢慢地,動作輕柔。薛玉帶他去掃地,去廚房幫忙擇菜,更多時候他們都坐在那棵樹下。偶爾會看見木耳微笑,不過他的微笑只對薛玉,別人到了他的跟前,他連正眼也不瞧你一下。
我敲了半天的門,薛玉才在裡頭應答。
薛玉離開瘋人院后不久,木耳就出了大事,他把一個醫生給打傷了。木耳發狂之前其實早有預兆,只是沒有引起醫生們的注意。薛玉離開瘋人院的第二天,木耳就出現了異常,他不吃飯也不喝水,獃獃地坐在院子里的那棵樹下,口中喃喃有詞,但是聲音很小。這樣的情況出現了好些天。醫生跟院長彙報,說這樣下去他可能會餓死的。院長不以為然,她說你們把食物放在他身邊,他餓了自然會吃的,他現在正處於分別後的憂傷中,孤獨是最好的療傷方式,都別去打攪他。果然,木耳在第三天就開始吃東西了。情況似乎有所好轉。有個年輕的實習生負責給木耳送吃喝,他很想搞清楚木耳每天都在嘀咕些什麼。其實在瘋人院里,幾乎所有的患者都會嘀咕,這似乎是他們共同的隱秘的交流和傾述方式。只是這個年輕的實習生只對木耳的嘀咕感興趣,他想靠近點聽。他沒想到自己剛把耳朵貼上去,木耳就猛地轉頭撲向了他。這個年輕實習生的好奇心讓他付出了一隻耳朵的慘痛代價。他們把木耳狠狠地揍了一頓,這一頓揍持續的時間很長,從傍晚到黎明,不難想象他們採取了哪些可怕的手段。讓醫生們措手不及的是,第二天中午,土鎮的最高行政長官驅車前來探望木耳,醫生們的搪塞讓這位焦姓官心生疑竇,執意無論如何也要見到木耳。結果可想而知。此後,醫生們不敢再對木耳採取任何治療手段,他們把他關在一間幽靜的屋子裡。木耳在這間幽靜的屋子裡生活到他出院。出院的木耳真像是變了一個人,文靜,愛思考,喜歡讀書和寫字。木耳對這段生活很懷念,他後來經常跟薛玉談起。他說他怎麼也想不到瘋人院里會有那麼多書,當然,「多」,只是他才進那個房間的時候的概念,因為他很快就把那些書讀完了。於是他就開始了寫。起初他寫的全是對薛玉的思念。漸漸地,這種思念像野草一樣蔓延,而他寫下的東西也就不再單純只是對薛玉的思念了,涉及的範圍相當廣泛,有對生命意義的思考,有對天地日月的追問,有一段生活中的故事,有關於一個夢境的描述。起初他寫在紙上,但是發覺這樣會讓別人忽視,於是他就寫在牆上。這個房間的四面牆壁、頂棚和地板,都被寫上了文字。直到這些地方都寫滿了,他就寫在門板上、書架上,最後他連燈泡也沒放過。
薛玉說,一天早晨,我還正在床上,就來了個男人找我。我心想,這個男人也太性急了,這才多早啊,怎麼就按捺不住了呢?我告訴他,這太早了,我沒休息好身子,沒辦法招待他。他說不急,你的身子要今天晚上才用,他來這裏只是為了訂貨。他給了我一筆錢,讓我去好好洗浴一下,把自己儘可能地搞得香噴噴的,像蛋糕一樣誘人,還要我去做做頭髮,再買一套性感的內衣。我按照他的要求一一做了,然後就在那裡等候消息。這並不是什麼新鮮事,我時常被人這樣要求,裝扮成學生、警察、護士,這就是所謂的角色扮演。我也時常被人送進酒店的某個房間,成為一件最特別的饋贈。我知道,這天晚上應該也不例外。只是他的方式更獨特一些,更浪漫一點,他把我裝進一個紙盒子里。哦,這個情節我已經跟你講過了。他告訴我說要把我送到賓館里去,送到某個人的房間,那個人今天生日。他要我一定好生款待那個人,像妻子,像情人,像淫|娃盪|婦。我說這沒問題。
思揚說她這話把薛玉的爸爸激怒了,他揮舞著他手裡的改錐和鉗子,歇斯底里地說他現在正在研究的這個項目將改變整個人類、整個地球,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思揚被嚇了一跳,她退到門邊,大著膽子地問了一句,你正在研究的是什麼項目,可以告訴我么?沒想到薛玉的爸爸怒氣很快平息,看樣子他很喜歡跟人談論他的研究,他說他正在研究的叫永動機,他的研究已經突破了能量守恆定律和熱力學第一定律,但是這些日子他正在猶豫,猶豫要不要研究出來,因為他害怕自己的研究成果被邪惡勢力利用,他說永動機其實是個相當危險的東西。說到這裏思揚笑起來。我問她笑什麼,思揚說,薛玉的爸爸就像個剛剛搞懂了怎樣裝手電筒燈泡的娃娃,他把我拉到他的桌子跟前,給我演算他的發明有多麼可怕。他說他正在研究的這個永動機裝置的效率是百分之兩百,輸入一個焦耳的能量,可以輸出兩個焦耳的能量,然後這兩個焦耳的能量再輸入到永動機,就會輸出四個焦耳的能量,那麼在經過一千次的輸入之後,輸出的能量比太陽一生輸出的能量都要大。如果這樣的永動機被邪惡的勢力掌握,地球將會徹底玩完。因此薛玉的爸爸十分猶豫,他徵詢思揚的意見,說思揚是人類的一員,只要提出意見,他是會很認真地考慮的。
薅草人嘟嘟囔囔說了一陣,就走開了。我爬上廢墟堆,揀了一截黑乎乎的磚頭,用紙包好揣進包里。看看時間還早,我想我應該再去個地方,瘋人院。
我看見了那張熟悉的面孔。
事實就是如此。薛玉說。
對,燒啦。薅草人說。
有一天薛玉問她爸爸,這就是你要的生活嗎?我們還得再這樣生活下去嗎?那時候她爸爸坐在他的研究室里,看著一台機器發獃,薛玉的話提醒了他,如果不把自己的生活搞簡單點,那麼這個研究將會跟自己的心情一樣複雜得難以找到頭緒,而無法再往下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