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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我搖搖頭,說,我啥都不想曉得。
我甚至還夢見了他們。夢都是非常稀奇古怪的夢,尤其那些場景,給了我深刻的印象,卻無法準確地表述出來。那些夢境都是有顏色的,顏色斑駁,非常鮮艷,我就和東魚,和德爺置身在裏面,看見那些顏色慢慢變幻成漫天飛舞的蛇,或者遍地流淌的蛇,我居然從來沒有一次驚詫或者恐慌過,我看見那些蛇吐著老長老長的信子,像舞動的長綢。有一次我甚至夢見東魚變成了蛇,儘管變成了蛇,他卻還長著稀稀拉拉的鬍鬚,讓我感到很滑稽……因為這些夢境,讓我開始貪戀起睡覺來,因為每每睡覺,那些夢境就會如約而至,讓我覺得很有趣。
回到愛城后,我並沒有直接回家,也沒有到單位去,而是去了橋西市場。但是東魚不在。我問那個賣糖梨水的,她說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看見那個奇怪的老頭了。
那走吧。女娃娃站起來說。
學習期間,艾榕一直說要來看我,始終沒來,倒是小顏來看了我一次。
送走小顏不久,送我的車就來了。
小顏的聲音竟然有些變調,她說,她殺人了……我愣了愣,笑起來,先是吃吃地笑,然後是呵呵大笑,實在忍不住了,狂笑起來。
我走了。小顏神色黯然下來。
你是騙子。小顏說,你根本沒得病。
我說我有病,真的有病,但你是我的良藥。
那個老女人還在,她趴在那張小桌子上,守著那個臭氣四溢的廁所,睡意酣然。
我給你留著。小顏眨巴眨巴眼,上前在我嘴角上舔了一下,說,我愛你……在送小顏去機場的路上,我問了她東魚的事,問她這麼久去水巷子沒有。我去那裡幹啥?小顏說,之前我去,全是因為你要去。
正叫著,身邊突然傳出話語,你是誰?
離開屋子,來到門邊,是東魚的「廚房」。東魚在屋檐上掛了一張塑料布,塑料布的下方垂著幾疙瘩石頭,這樣可以使得這張塑料布不會隨風飄蕩,而且掛得筆直。塑料布的作用很明顯,它可以阻擋從外面過來的風和雨,阻擋住了風雨,也就阻隔出了一個可以叫做廚房的空間。在這個廚房裡,有一個蜂窩煤爐子,但是看樣子已經好久沒用了——雖然隔得老遠,我也感覺到它的冰冷了。
那女娃娃說,誰叫我喝了你這麼多好酒呢,不陪陪你好像已經不行了,不過,你別把我跟那些女人那麼看——我說哪些女人?
錢拿回來咋辦?小顏問我。
我曉得艾榕總有一天會鬧出點啥事,但是斷然不會把殺人和她聯繫在一起的,她連看著我殺雞的膽量都沒有,而且為人豁達、善良……我和艾榕是同學。從高中開始,我們就是同學,這種同學關係一直保持到大學一年級,在大二的時候,我們的關係就已經超越了同學的關係,從實質意義上說,當時我們應該算是夫妻。
咋啦,你?我問。
我們是拆遷組的。他們說。
你等一下。我去裡屋的書架上拿了本書出來,然後問小顏,煙草公司的董經理你認識嗎?
那女孩不說話了,她開始忙碌起來,使喚起她認為能對我有幫助的技藝。我被弄得很難受,制止住她,說,不行,今天不行。
我說你們先去忙其他的吧,他這點房子,拆起來很快的,你們不用這麼著急。
我說三千塊嘛,沒問題。
是的。我取出夾在書裏面的一張紙條,遞給她,說,這是董老闆給我打的欠條。我跟他談的一年欄目贊助廣告的費用是八萬元,不過我對財務報告的是四萬元,出示給他們的合同也是四萬塊。去年他給了四萬元,全部上繳了財務,但是還余了四萬元,他說手頭緊,答應在這個read.99csw.com月里給,過幾天你就去他那裡把那錢拿回來。
我驚懼起來,說你要幹啥?
走到門口,小顏又回過頭來,猶豫著,想要說啥,卻又難以啟齒似的。最後她還是跟我說了,她說她喝酒醉了那天晚上,艾榕根本沒有陪她。我點點頭,說,曉得,那天晚上她沒有在家裡睡,昨天晚上也是。而且我估計,今後——我走了的這段時間,她也不會。
這麼大早你吃羊肉了,還是到羊圈去了?司機放慢了速度,湊過身子來,在我身上聞了聞,然後皺著鼻子,把車窗摁下來一截。說,味是從你嘴巴里出來的……
門禁閉著,上面沒有掛鎖,我推了推,裏面被閂著的,看樣子東魚在家裡。於是大聲吆喝起來,東魚,東魚……叫了許久,沒有回應。
我曉得你們的幫忙是個啥意思。我轉頭問穿西裝的,你們公司啥時候進場?
洗衣街上已是一片狼籍了,牆壁上寫滿了大大的畫著紅圈圈起來的「拆」字,街面上到處都是搬家時被丟棄的破爛的衣物,傢具和玩具以及紙片……洗衣街就像被巨大的災難洗劫后的現場。
我感到有些歉疚,抱著她,要給她一點溫存,但是被她伸手擋住了。小顏打好口紅,將化妝盒裝進包里,站起來,說,我沒答應牛警官……你要我答應他嗎?
這天晚上,小顏撒酒瘋似的毫無顧忌,她赤|裸身子在寬敞的明亮如晝的房間里瘋瘋癲癲,不時發出陣陣狂笑。她的樣子讓我感到害怕。
女娃娃說,現在已經打烊好久了。
東魚的院子很小,裏面種滿了樹木,樹木都是灌木,唯一的一株喬木是一棵刺槐。院子里也一點都不整潔,遍地是磚頭和瓦礫。他的住房原本是三間,其中一間已經垮塌了大半,還有一間是最闊大的,但是房頂上有幾個窟窿,窟窿很大,很明顯是被人砸了的—因為地上有幾塊大石頭。由於這些窟窿,那些風雨非常順利地就進入了這間屋子,因此這間房子格外潮濕,丟棄在地上的幾塊木頭上面都生長出了幾叢菌子。東魚住在另外一間,一張床鋪在靠緊內牆的地方,床上的被子疊得很整齊,床的上頭是一根拉得筆直的鐵絲,鐵絲上面搭著衣服。床的前面,是一張鐵腿的桌子,桌面是木頭的,上面放著一個罐子。在罐子旁邊,是一隻碗,碗沿上有許多被啃了似的小缺口,碗上面架著一雙筷子。在碗的邊上,有兩把刀子,一把是我們常用的菜刀,另一把是用手鋸片磨成的小刀子。這兩把刀都磨得很鋒利,在幽暗的屋子裡閃著藍色的光芒。在床頭前面,還有一張條桌,估計是他從啥地方揀回來的,因為它已經失去了一條腿,不過他把沒有腿的那一方靠在牆角上,這樣桌子就擱得很穩當了。在那張小條桌上,放著些藥瓶——也就是我在市場上看見他拿出來又拿回去的藥瓶。
女娃娃說,在店裡呢,我早看好了,三千多塊……我說是不是要現在把它買出來?
看來你曉得一切。小顏看著我。
老師的質疑不會很直接地表露出來,他們只會在他們對我的表揚中流露一二.諸如:大家應該向某某同學學習,這是一篇很好的範文,大家應該傳閱,首先值得學習的是某某同學豐富的想象力……
我說出啥事了。
我說我是他的朋友。
還有一張照片,是三清觀。三清觀雖然破敗,但是卻顯現出了一種滄桑悲涼的意味。照片中的三清觀,只露出半個檐角,這半個檐角恰好掛了半個夕陽,下方是一些不高的樹木,樹木的枝椏上面,系滿了紅布條,使得這些樹木看起來生長出來的根本不是綠色的枝椏和https://read•99csw•com樹葉,而是紅色的。另外還有幾張,是秦村暮色,和秦村的晨景……因為對秦村的熟悉,我不得不說那個攝影家的水平其實是二流的,他並沒有把秦村真正的美麗展現出來。
你是誰,你叫啥名字?電視台的?好,這事情你就負責!他們說。他們前腳一走,那扇門就打開了。
半瓶酒下肚后,我們的話就顯得很露骨了,成了純粹的交易。我晃了晃還剩餘的半瓶,問她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開個房,躺在床上慢慢喝。她故作羞澀,說這咋行呢,我要回學校宿舍呢,再說……要是被抓住就慘了。
任何一個到我家鄉的人,都不會輕易就忘記了它的名字,這因為它路途的遙遠和艱辛會讓你刻骨銘心,也因為它的美麗會讓你過目不忘。它的名字叫秦村。
你是騙子。小顏說,你把我搞疼了。
我還會來看你的,你別和以往那樣,把我拒之門外啊。我笑笑說,我讀大學那陣,有一個老頭,和你生得一模一樣……東魚沒笑,他瞥了我一眼。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很疲倦的樣子。
我如願以償地進入了東魚的那個小院。進入了他的生活。
不會出啥問題吧。小顏說。
她一下子從我身上跳開,動作像一隻豹子一樣輕盈。我就是禽獸,我要吃了你!吃了你這個陽痿病患者!她一把擒住我的那東西,然後吐著舌頭,牙齒磨得霍霍直響。
艾榕的事情遠比我在一萬米的高空想象的要複雜得多。
艾榕曾經和小顏的關係很密切,那時候她對麻將似乎還沒有現在這麼痴迷,她痴迷的是唱卡拉OK,而小顏據說原來在大學里學的就是聲樂,歌也唱得很不錯,剛來不久,在參加一個聯誼晚會上表演了《青藏高原》,一曲震驚八方。當時好多人都認為,在這個世上,只有兩個人能把《青藏高原》的調子唱那麼高,一個是小顏,另一個是李娜,但是李娜出家學佛去了,因此這世間只剩下了小顏。那天晚上的聯誼會,艾榕也在那裡,她一聽那歌聲就問我那是誰,我說是我們部門新招的人,叫小顏。然後將小顏介紹了她認識,第二天晚上,艾榕就叫小顏和她一起去歌廳了,讓人家教她唱歌。我始終都認為艾榕天生的就不是一個唱歌的料,她的聲音有些沙啞,而且老是把握不準調子,唱著唱著,就不曉得跑啥地方去了。後來小顏可能是被她磨得沒辦法了,就想方設法找借口不跟她去了。小顏曾經在私底下跟我說,說艾榕天生的就沒有樂感。我把這話非常婉轉地告訴了艾榕,她就沒再去纏小顏,自己也少有去歌廳了。
那位山東人被嚇住了,趕緊跑過來,關切地問我,兄弟,你沒事吧?我依舊笑著,笑得肚子都疼了,弓著腰,跟他擺擺手,表示我沒事。小顏惱怒了,啪地掛了電話。我的笑聲也戛然而止,拎著電話筒,站在那裡,想了想,忍不住又笑兩聲,然後擱了電話,爬上床,卻再也無法入睡了。第二天一大早,我正在漱口,電話又響了,那位山東人要接,我說你別接,是找我的。
我說前不久還做了的。說這話的時候,我都聽見自己的聲音很明顯的顯得底氣不足。
和那些科班不一樣,我們的學習與其說是更自主一些,倒不如說是更自由一些。不曉得為什麼,我的腦子裡總是浮現出東魚,——德爺的樣子,我總是把他們搞混淆,也懶得去把他們分得具體,分得清楚。時不時的,不經意間,他們連泡兒都不冒一個,就浮出我的腦海。我總是想到他們在那幽深的巷子里或者寬闊的校園裡躑躅行走的樣子,在喧囂的市場里或者高高的台階上埋https://read•99csw.com著腦袋彷彿睡著了的樣子,和他們在滾滾人流中目中無人似的獨來獨往的樣子……
當小顏像一攤爛泥似的癱軟在我身上睡著了過後,我才小心地抽出被她壓著的身體,去了衛生間,洗了澡,然後下樓到外面的花園裡溜達了一圈,這才回到房間里。小顏還在夢鄉,她打著鼾,蜷縮在那張巨大的床上,就像一隻貓。小顏醒了,靠著桌子邊,始終保持著注視我的神態,她的眼神有些冰涼,甚至叫冷漠,好像我突然間變得讓她陌生了。
台長要我最好趕緊回來一趟。我說是不是艾榕殺了人?台長沒正面回答,只說你最好回來一趟,她有點麻煩。
你真的沒聞著啥味道?小顏正色問。
我暗笑,心裏說真會裝清純,於是欲擒故縱地說,我今天晚上很孤獨,剛失戀,想找個人陪陪我,但是你好像沒辦法……我得再瞄瞄,看看還能遇上像你這樣的么。說著我把眼睛移向旁邊。
喝了一杯,她主動問我從啥地方來,我說愛城。她驚奇地問,愛城?什麼愛?我說做|愛的愛。她笑起來。
就是馬上!那個穿西裝的動怒了,瞪著眼睛。
進了酒店,女娃娃顯得很急促,直奔主題。我慌忙擋住她,說節奏由我把握。我像那日對待小顏那樣來對待床上這個同樣小巧、精緻而豐|滿的女孩。我放鬆自己,把自己想象成為一隻走進春色滿院的蜜蜂……我失敗了。我變得急躁起來。那女孩翻身起來,抓住我那東西,愕然地問,你不行?
我告訴小顏,那些錢是我們兩個人的,讓她拿去用,想咋用就咋用,就算是給牛警官買避孕套我也不說啥。
馬上。他說。
我沒敢留小顏多住幾天。她在北京的那些天,牛警官幾乎瘋了似的給她打電話,小顏當然不會說她在北京,只說她有些事情要去處理,正在外地。牛警官追問啥事情,小顏說你不用管,我會處理好的。再後來,小顏乾脆扯了電池,說這樣對方打來電話,聽到的是「不在服務區」的提示。其實我也不想留小顏住,我甚至都想好了,今後我永遠也不會和這個奇怪的女人在一起胡鬧了。她讓我重現男人本色,這讓我對她心存不盡感激,她的肉體讓我無比痴迷,和她做|愛的過程讓我舒坦不已。
過了一周多時間,一個深夜,寢室的電話急促促地響起來。我心裏突然生起一絲惶惑來,隱約感覺到有啥不幸的事情降臨了。那位山東人把電話搶了去,那幾天,他突然迷戀上了學播音主持的一個女娃娃,天天給人家寫情詩,而且還天天想著人家會在某一時刻給他打來電話。他「喂喂」了兩聲,有些喪氣地把電話遞給我,說找你的。末了補充說,聽聲音像是上回來找你的那個女人。電話是小顏打的。小顏說,艾榕出事了。
我說你們是誰?
小顏是給我送錢來的,那八萬塊錢她全拿到了。我們去看了天安門,隨後住進了一家酒店。儘管我的心情不是很好,但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當小顏像一朵花一樣綻放開自己的裸體過後,我的那東西竟然毫無徵兆地突然就蓬勃了起來。它一反常態,不再是舊日的萎縮孱弱,而是像一條終於蘇醒過來的憤怒不已的奇怪的蛇,昂揚腦袋,青筋畢露。
馬上是啥時候?我問。
我無語。
正胡思亂想著,司機問我聞出啥味道沒有。
我說我這東西只對你有反映,在你之前,我去找了個女人,我們努力了差不多一個晚上,都沒成功。
這天晚上,小顏表現得十分瘋狂。我在她的身下,如同她的一匹戰馬,她粗暴地鞭打我,撕扯我,催促著我馱著她在荒漠上馳騁。她就像一個技藝高超的https://read.99csw•com騎者,在馬背上翻騰,顯耀她超群的駕馭技巧。可能是因為太興奮,她竟然瘋狗一樣嗷嗷地叫喚起來,身子也無法遏制地戰慄起來……
小顏來之前,我曾去過一家叫「雕刻時光」的酒吧。其實這並不重要,關鍵是在那酒吧里我認識了一個女娃娃,模樣極像小顏。權力與金錢,少有女人不在這兩樣東西面前低下高貴的頭顱。我沒權力,只使喚了一樣東西,金錢。我先喝了幾杯波爾多家族的陳酒,這幾杯酒一下肚,我的腦子就開始熱血奔涌,膽子大了,而那女娃娃也被吸引住了。當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我的時候,我問她敢不敢陪我喝兩杯。她莞爾一笑說當然可以,不過不喝波爾多,她要喝那種——她指著一種看樣子價格更貴的酒。我說好,拿一瓶來得了。
我們給所有的拆遷戶都準備的有過渡房。那個穿西裝的說。
我的老家距離愛城的直線距離很短,不到五十里,但是要從愛城到秦村,卻有差不多兩百里的路程。這是因為要翻越很多山,趟很多河,過很多村莊,走很長很曲折的山路……
愛城來了個地產商,據說是投資了兩個多億,要改造愛城的舊城,洗衣街——也就是東魚住的那一片兒是一期工程。小顏說,可能馬上就要拆遷了。我點點頭。
我說啥味道?
咋啦?
我站在東魚的屋檐下,東魚坐在門檻上,偏著腦袋,一雙眼睛半睜著,目光掠過屋檐,越過對面一堵殘缺的高牆,注視著天空。天空灰濛濛的,啥也沒有,就像一灘不起絲毫波瀾的死水。
認識。小顏說,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嗎?
我走過去,將她一把摟進懷裡,笑說著,我聞著了,聞著你淫|盪的味道了。小顏笑起來,她伸手進我褲襠,摸了摸那東西,說,騙子,你還說你陽痿呢。我嘆息著,說,你讓我很痛苦。
走進那條幽深的水巷子,我在一面被推倒半截的牆壁上看了幾張拆遷通告,然後去了東魚的家。
我回頭一看,是幾個表情嚴肅的年輕人,他們當中有警察裝扮的,還有穿著筆挺西裝的,在他們身後,是一群拿著鐵鎬和鋼釺的民工。
司機笑起來,說:「你沒聞出來?那就肯定是你身上的了。」
你曉得么?我愛的是你,不是牛警官!小顏抱著我,剝著我的衣服,我一旦掙扎,她就掐我,擰我,咬我,她的牙齒很尖利,咬得我生疼,好幾次我都想要冒火,我說你她媽的是畜生,是禽獸,咋咬人呢!
我說好,穿唄。
我走過去,關切地問,你咋啦?
我不得不佩服小顏的本領,她讓我渾身發軟,發顫,發麻,魔怔了似的不由自主地哼唧起來。看著腳下的這個一身雪白的小女人,我不曉得她是在什麼地方,由誰教會了她這些。
我們是來拆房子的。他們說,給他動員了這麼久了,他不主動搬遷,只有我們來幫忙了。
吃—了—你!小顏大叫一聲,猛然張大嘴巴,一口就把我吞了進去……
我說我是愛城電視台的,我看通告了,你們公司還要一個月才進場,他一個無依無靠的老人,你們今天把房子給他扒了,你們讓他住哪裡?出了啥事情誰負責?
可能已經不在了吧。賣糖梨水的說,他已經那麼老了,說去就去了。我自然不相信她的話。去了洗衣街。
十一歲的時候,我就離開了秦村,到土鎮讀初中。初中我讀了五年,因為沒有考上高中,補習了兩年。
秦村是一個很美麗的村落,到過那裡的人,都感嘆它美麗的風景,有一位攝影家到過秦村,花了半天時間,拍攝了一組照片,刊登在一家非常有影響的攝影雜誌上,這組照片當時引起了非常大的轟動,招惹了許多人到秦村來,讓https://read.99csw.com秦村一度名聲大噪,被譽為「最後的凈土」。後來我到電視台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了那本雜誌,在那位攝影家拍攝的那組照片里,有一張老人與老井的照片。老井的名字叫老井台,老井台在村中央,井台高出地面一米多,井台旁邊是一棵雖然不高但是樹冠巨大的白果樹,它的樹陰足足有半畝地大,那是我們秦村人夏日乘涼憩息的樂園。老人叫秦三老漢,他在老井台上提水。秦三老漢生前,我曾經聽他說過自己被人拍照的事情,聽說他到死的時候都念念不忘,因為那個攝影家說過,要給他一張照片。秦三老漢是個孤老頭,他除了在井水裡看見過自己的樣子,就再沒機會和自己打照面了。這張照片上,秦三老漢提水的樣子很輕鬆,儘管只能看見他的半拉麵孔,但是他的面孔很生動,他在咧著嘴笑。
我說咋啦?你聞出啥味道了?
我愣住了,不曉得該咋回答。
女娃娃起身進了浴室,沖洗了一陣,走出來開始穿衣裳。我默默地掏出三千塊錢,遞給她。女娃娃拿上錢,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跟我說,曉得自己不行,就別出來招惹這些事,好好去看看醫生吧,這樣下去容易變態的。小顏來的時候,是在我到北廣的兩個月後。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我正在校園裡漫步。和我同住的一個山東人老遠就用那濃厚的山東口音叫我,非常激動地告訴我,說有個女的在宿舍門口等我。
十六歲的時候,我離開土鎮,到了愛城讀高中。從初中到高中,我的作文分數都是班上最高的,我獲高分的作文題目大致都是一樣的,如《我的家鄉真美麗》,如《記憶中的秦村》,如《故鄉的老井台》,或者是《老井台邊的老銀杏樹》、《家鄉的清晨》、家鄉的黃昏》等等。對秦村的人和事,我的記憶是很淡薄的,但是對家鄉的美麗景色,卻是印象深刻,每當在書中看見關於景物描寫的美麗詞句,我都能在秦村找到實際的對應。但是我的這些作文,卻只能得到老師們的好評,他們的好評,也只是針對我的文筆,是作文本身,而不是作文裏面描寫的那些實質性的東西——秦村的景和物。我曉得他們和我的同學們的看法是一樣的,秦村的美麗其實是我筆下生輝,依靠豐富的想象力產生出來的。
拿回來就悄悄地去存起來,如果手頭緊的話,你可以拿一些去花。我遲疑了一下,說,今年我給財務上頭說的還是四萬塊,你跟董經理說說,讓他準備準備——準備八萬塊,啥時候一次給清楚。
路上我始終在想小顏臨別時告訴我的那話。那天上午小顏沒有來上班,到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她才和艾榕一起出現在電視台門口。艾榕告訴我,說她們中午才起來,然後去做了頭髮。那天晚上,艾榕做東,請了小顏和部里幾個喜歡唱卡拉OK的去歌廳唱歌。我沒去,回家搞一個策劃去了。
東魚現在用的,是一個用磚頭壘起來的灶,很矮,矮得如果我要去盛飯的話,必須得蹴在地上才能夠著。灶壘得很粗糙,我琢磨著,東魚舀飯的時候,必須得一手拿勺子,一手扶著那灶,因為稍不小心,那灶就有坍塌的可能。灶上面坐著一口鍋,鍋蓋著蓋,裏面可能是他還沒有吃完,留著繼續吃的啥東西。灶膛前是一堆鞋子,皮鞋,布鞋,男人穿的,女人穿的,包括小孩穿的……很多很多。他在灶膛前堆這麼多鞋子幹啥呢?我正納悶,突然看見灶膛里有一個還沒有燃燒完的鞋底子,一下子我明白了,東魚是用這些鞋子做燃料。
我現在也有難處,我希望你可以幫幫我,我下星期要去參加一個聚會,我想有一套晚禮服……女娃娃說。
我說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