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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我點點頭。
我應了聲。
你喝這個。東魚伸手在桌子下面抓出一個塑料小桶,擰開蓋子,給我倒了一碗——是很純正的白酒。
我說我們就這麼說話么?她訕笑說,當然不是,沒想到你這麼性急呢。儘管我很性急,也很努力,出了一身大汗,但是卻沒辦法。她也急了,努力幫我。最後她鬆了手,幽幽地說,你不行。
我說你咋了?
你要我在電視上面說啥?東魚問。
回家后,我老感覺到不踏實,害怕被艾榕看出啥蛛絲馬跡。但還是被她看出來了。她先是在我的身上聞出了味,很直接地跟我說,你去那些地方了?我被嚇壞了。
我說,他們都說你是怪人。
我說你未必還可聞得出來?
不是很毒,而是劇毒!所以它才被叫雞龜兒蛇。東魚湊到我身邊,又嗅了嗅,抽抽鼻子說,我曉得你是誰家的娃娃了,我還曉得你是啥變的!我是啥變的?我問。
東魚笑而不答,很深沉的樣子。
回到寢室,我發覺身子很癢,撓撓,竟然滿身的疙瘩,尤其是屁股。我不得不跟同室的兄弟要風油精。
雞龜兒蛇?我以前聽我父親說過的,好像很毒!我說。
隨著另外幾條商業街的建立,花街往日的繁華與熱鬧也逐漸淡了下來,最後竟然變得冷清了。只有過去修建的幾家酒店賓館,那閃爍的霓虹燈,彷彿依舊堅持著熱情,讓人從中也品味出了不甘心冷落的成分。誰曉得曾幾何時,花街又熱鬧起來,歌廳和歌城就像受不了花街的誘惑,從愛城的四面八方一起進駐了過來。於是每到夜裡,花街的霓虹燈就像一群春情中的男女的眉眼,彼此表情豐富地挑逗著。還有那些歌聲,漂浮在花街上空如同濕漉漉的雨雲,矮矮地,時聚時散……
酒後,東魚回過身,靠在桌子上,微閉著眼睛,彷彿入定一般。他的臉色早不是原來的蒼白了,而是酡紅,額頭上還冒著密密的汗珠。
你怎麼了?怎麼屁股被蚊子叮得這麼厲害?他們都感到奇怪。
行走在大街小巷,我感覺自己就像一條無家可歸的野狗。最後我在東魚的門口停下了腳步,站了一會兒,當我正要離去的時候,門開了,是東魚。東魚開了門,瞥了我一眼,回身走到門檻前,坐下,伸手在裏面拿出一個小凳子,擱在地上,然後用腳往我跟前踹了踹。我拾過凳子,塞在自己屁股下面。東魚起身去了他的廚房。他抓過幾張紙片,塞進灶膛里,劃了根火柴點著,然後塞了幾隻鞋子進去。過了一陣,灶膛里冒出了黑煙,黑煙由淡變濃,過了一陣,又變得淡了。東魚那蒼白的臉,開始被舔出來的火苗映照得通紅起來。你今天就在我這裏吃罷。東魚說。
屋子裡的一切陳設,和我離開的時候一樣,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改變,電視機靜靜地擺在那裡,冰箱也靜靜地擺在那裡,還有那個精巧的茶葉罐……屋子和我離開的時候一樣整潔。我回來了,回到一切都沒改變的這個家,但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卻不在,她在警察局,她殺人了。
愛城人背地裡都叫花街「紅燈區」。
艾榕冷笑一聲,說,你成功了嗎?
第二天早晨,我見到艾榕,她遞給了我一瓶風油精,說是剛去醫務室買的。我從口袋裡掏了兩瓶出來,攤在手心裏,說,我也剛去買的,正準備給你送去呢。我們呵呵大笑起來。
我說吃飽了,很好很舒服。
高中畢業過後,我和艾榕考進了同一所大學,這是我們期望的,也是我們約定好了的。因為在考前大複習的時候,我們在學校邊的小河旁進行了一次非常浪漫的談話——
老闆娘看出來了我們是學生,沒有把我們安排到一間屋子裡—在登記的時候她差點做出這個決定,她說,你們是住一間房子嗎?剛好剩一間房子了。猛然間她就像是記起了啥似的,看了看我們,說,你們是哪個學校的?我們說了。老闆娘不吱聲了,走到外面的過道上,將那些房門一陣劈劈啪啪地亂敲,在一陣吆喝聲后,她回到屋子裡,說,我給你們調了一間房子,你們還是各住一間吧。
東魚吁嘆一聲,望著門外。門外的天空,已經被不遠處的那堵殘缺的高牆擋住了。
我說我們那裡的人就把青蛙喊妾螞,把蛤蟆喊癩犢子。
洗了腳,我艱難地爬上床——我的雙腿就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身子就像被抽去了骨頭般酸疼難忍。就在我剛要入睡的時候,艾榕敲門過來了。雖然她只呆了不到十分鐘,但是我們卻做了很多事情。她先是問了我的身體情況,然後給我倒了一杯水,自己坐在床沿上,握著我的手。最後她俯下身子,吻了我一下。這一吻,卻讓我陡然間發覺自九_九_藏_書己長大了。在後來的幾分鐘里,我們慌慌張張地你吻我一下,我吻你一下,都顯得很笨拙,而且還無章法可言。直到老闆娘在外面破著嗓子吆喝「各位男客女客,各位遠客近客,各自回房好生安歇」的時候,我們才基本掌握了接吻的技巧,也才嘗試到男女親近原來是如此美妙。
我說現在沒人這麼叫了。
可不輕。東魚說。
原來我還以為我會吃不進去,也喝不進去,但是這天中午我的食慾好極了,尤其是那肉,嫩,而且味道非常鮮美。隨著幾大口酒灌進肚子里,心中那鬱結許久的塊壘,也被澆散了。東魚喝酒的樣子很古怪,他舉止緩慢,神色凝重,像是在進行個啥儀式。整個進食的過程中,我們誰都沒有說一句話。這天中午,我喝了兩大碗酒,吃了兩碗米飯,那一鋁鍋粉紅色的肉,東魚幾乎沒咋動它,全是被我吃了的。
東魚說,你曉得秦村為啥要這麼叫么?
東魚回頭指了指擱在桌子上的那個瓦罐,問,你曉得裏面泡的啥?裏面泡的是蛇,雞龜兒蛇。
你們村子的人,把「毬」咋叫?東魚問。
嗬……秦村,秦村啊。東魚長吟一聲,思緒萬千的樣子,那神情,好像他已經被那萬千的思緒攜帶著飛了起來,飛到了那個叫秦村的地方。在秦村的上空盤旋了許久,才戀戀不捨地回來,然後慢慢地落了地,徐徐收起翅膀,這才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
我重新坐下,卻發覺自己的腿和手已經不受控制了,高頻率地戰慄著,弄得身下的鐵架椅子就像打擺子似的抖動著,劈里啪啦直響。這時候牛警官走過來,跟我說,她的情況現在很不穩定,你等等,等我們通知,你再來看她吧。剛回到家,電話就響了。我沒接聽,拔了電話線,然後關了手機。
她說,哦。
她莞爾一笑,說,那麼美麗,我真想去看看,你帶我去嗎?
我給你說一件事情吧,這是一段我小時候的記憶。東魚說,那時候我有多大呢?大概幾歲吧,反正能夠清晰地記得一件事情了。那年我生病,病很重,我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我以為我將會死去。我的家裡人都出去了,我一個人在屋裡,我張望著身前身後,張望著屋頂。這時候我看見一個人向我走來,一直走到我跟前,站在那裡,靜靜地看我。我想跟他說話,但是張不動嘴,後來終於張動嘴了,卻發不出聲。我驚惶起來,萬分恐懼地看著他。他還站在我面前,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不想看他,他讓我害怕得要命。但是我沒辦法閉上眼睛,也掉不過頭去。我就那麼看著他,我看清楚了他的睫毛,看清楚了他瞳孔,他就像刀子一樣,把他的樣子刻在了我的心裏。後來我閉得上眼睛了。但是閉上眼睛也於事無補,因為他站在我的心裏。後來我叫得出聲了。聽見我的哭喊聲,我的家人們來了,他們安慰我。然而接連幾個晚上我都不敢睡覺,因為他在那裡,在我的床前,在我的心裏。我的家人認為我撞鬼了,請了法師端公,想了很多辦法,沒用的。我對他的形象深刻得很,根本不可能忘得了。多年以後,我們家有了塊西洋鏡,這是我父親的一個朋友送他的。當我第一次站在鏡子面前的時候,我被嚇壞了,尿了褲子,因為我在鏡子里看見了那個站在我床前的人,他就是我自己。這個世界上,鬼曉得存在多少個你自己啊。
我感覺到自己很沉重,就像一塊質量很大的鉛塊,慢慢地往下沉著,慢慢地深入到樓板里,然後壓碎樓板,掉到下一層,再壓碎,再掉……就這麼沉,就這麼掉,隨後我掉在了一樓。沉穩的大地仍然無法承載我,我繼續往下沉,漸漸地沒入了地里。那些泥土涌了過來,淹沒了我留下的空隙。我在漆黑的泥土裡如同一隻垂死的蚯蚓……我無法呼吸,胸口憋悶,腦袋昏漲,我不甘心就這麼在窒息中滅亡了,於是開始掙扎。但是那些泥土就像堅硬的繭殼一樣將我包裹得無比嚴實,我曉得再咋折騰也無濟於事了,我絕望了……
東魚點點頭說,嘴角露出一絲笑容,說,這麼幾十年了,你還是第一個在我這裏吃飯的。
東魚失望了,他那高高聳立著的身子,緩緩地矮了下來,那叉開的雙腿,也萎縮了似的,蜷了回去。
我說吃過的,小的時候,父親給我弄起吃過。不過不是這麼煮出來的。我還記得父親抓了耗子,剝皮后拿辣椒花椒還有鹽巴抹了,再用南瓜葉子厚厚地包裹起來塞到熱灰里,等半天過後,就可以吃了,也很香,不過沒有中午吃的這麼嫩。
我笑起來,說,在我們秦村,有叫雞|巴的,也有叫卵蛋的read.99csw.com
愛城有一條街道名字叫花街,據說取的就是「花街柳巷」的意思。在沒解放以前,花街青樓之繁華,方圓千里,都是有名氣的。人們稱呼這些青樓並不叫「怡香院」、「素芳閣」或「紅袖招」……而是按照青樓開張時日的先後,稱之為「花街點芳樓」、「花街二品樓」、「花街三笑樓」、「花街四季花兒樓」……最後竟然排到了「花街十七樓」。後來解放了,人們嫌棄「花街」這名不好,讓人一聽,就聯想到煙花柳巷之地,就改了名字。在十多年前,一位從愛城走出去的高官,衣錦還鄉時溜達到花街,見花街上人來人往,繁華異常,就問陪同的愛城官員這條街道現在叫啥名字。愛城官員答了。那高官聽后直搖頭,說改的這名字沒有過去的那名字好。愛城官員說,因為花街這名字容易讓人聯想到花街柳巷,會引起誤會。那高官嗤笑起來,說,花街也會讓人聯想到美麗的花朵,聯想到花兒滿街開放,聯想到春天,聯想到蓬勃生機……於是,花街又恢復了過去的名字,還叫花街。
我說,路很遠的,而且很難走,得爬山,過河……她打斷我的話,說,跟著你,我不怕……我的聲音顫抖起來,說,真……真的嗎?
從初中到高中,唯一對我美麗村莊不表示懷疑的,就是艾榕。她在一次我和同學的爭論中突然插話,說,我相信他寫的是真的,他的村莊應該比他描寫的還要美麗!
你吃過?東魚問。
這酒看樣子很好。我說。
這事情,我們得先請示一下,你先坐坐吧,喝點水。牛警官招招手,讓倒杯水來,一位女警察端了杯水給我,我本來是不想接的,但是看她那表情真摯的樣子,就接了過來。誰曾想到,我竟然連一杯水都端不穩當,杯子里就彷彿養著幾條活蹦亂跳的金魚,搞得水花四濺。大家都看著我,我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手裡的水杯穩穩噹噹地擱在遠處的桌子上。我聽見兩個剛走出去的警察用無比同情的語氣低聲說,這事情無論是落在誰的身上,也受不了啊……
秦村?東魚的眼睛一亮,彷彿一道奇異的光芒將我籠罩住了。他伸長脖子在我身上嗅了嗅,抽抽鼻子,幽幽地說,你果真是秦村人。
我撲通一下跪在地上,乞求艾榕的原諒。她蔑視著我,一語不發地進了屋。我沒敢進去,就在沙發上坐到天明。
東魚煮了一鍋飯,熟后,就把那鍋飯端進裡屋,放在那張鐵腿的桌子上。然後又不聲不響地端了一口鋁鍋出來,因為蓋著蓋子,我沒看見裏面是啥。但是他將那口鋁鍋放在灶上面一會兒時間,我就聞到了香氣。香氣很淡,卻將我的腸胃攪得天翻地覆的了,我餓了,我已經好幾頓沒吃東西了。
我說,我也是。
第二天早晨,艾榕表現的和往常並無兩樣,只是不再熬藥。那天我根本沒心思上班,人家跟我說話,我總是答非所問,就像掉了魂魄,惶恐難安。中午回到家裡,發現家裡的那些藥瓶藥罐已經無影無蹤了。我怯怯地問艾榕,那些葯呢?
我說不曉得。
你說有個人,和我生得一模一樣?東魚問。
如果有人問這個世界上啥東西最美妙,我肯定要毫不猶豫地回答:對於男人來說,是女人的身體。在我們秦村,我記得有這麼一句話被大家視為經典:好做莫過人上人,好耍莫過人耍人。男女之間的那種歡愉,是這個世間最有誘惑力的東西,你要是一經嘗試,不僅終身難忘,而且會更加神往和貪戀!我和艾榕便是如此。此後幾天,我和艾榕挖空心思地想要在一起,我們的目的非常簡單,就是重溫我們的歡愉,並且指望要開創一個更高的境界,那天晚上,畢竟太過倉促和慌亂了。然而這個簡單的願望,要想達到,卻顯得萬分艱難。—直到德爺的出現。
吃飽了么?東魚問。
第二天,我們在土鎮住了一天。這一天時間里,我們幾乎就沒有出門。我們關在房間里,繼續練習接吻的技巧,直到閉著眼睛都能夠熟練掌握。在這一天時間里,我的手還熟悉了艾榕的身體。但是我們不敢繼續深入下去。我們都很清醒地認識到,我們還是學生,我們面臨著高考,我們曉得一旦深入下去可能產生的嚴重後果。我們不忙,我想艾榕已經是擺著我面前了的一盆菜,我啥時候想吃,就可以吃!而艾榕也肯定是這麼認為的,作為菜來說,她一點也不急,她曉得我已經吃定她這一盆了。
目擊者是一家賓館的服務員。這家賓館有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叫花都。但是這家賓館的名聲卻非常不好,好像因為容留賣淫還被查封過。就在這家賓館read.99csw.com,警察還查獲了一樁毒品交易案,在抓捕過程中,兩個主犯被當場打死。我並沒有看見作為目擊者的那位服務員,牛警官轉告了我她的目擊證詞。她說,她當時去財務室領工資回來,剛走到樓梯口,就看見一個女人慌慌張張地從一間客房裡鑽出來,這個女人的衣服還沒有穿好,頭髮很凌亂,還有就是她穿的裙子,後面只扣上了,拉鏈卻沒有拉。
東魚沉默了一陣,說,你病了。
但是我的同學卻對此非常不屑。他們認為我作文里的美景,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我的家鄉,我的村莊,他們很客氣地說我很會編。這個「編」字,簡直是對我和秦村的莫大羞辱。我不得不和他們進行一次又一次的爭辯,我甚至邀請他們到實地去看看,他們也很不客氣地接受了邀請,說要剝下我的謊言。但是聽到路途是那麼遙遠的時候,他們又都毫不遲疑地退卻了,他們說他們絕對沒有那麼傻,傻到去那麼遙遠的地方驗證一篇作文是真是假。見我急了,他們反倒安慰起我來了,說作文就是作文嘛,作文是可以虛構編造的嘛!又沒有說你編得不好,連老師都是表揚了的嘛!
到吃飯的時候,東魚把那口鋁鍋的蓋子揭開,我才看見,鍋裏面全是肉,小塊小塊的,肉是粉紅色的,看起來很誘人食慾。東魚問我喝酒嗎?我說喝吧。於是他開始到處找可以盛酒的東西,找了好半天,給我找出了一隻碗。他拿著那隻碗,到灶膛前抓了把灰燼,然後在碗里使勁蹭著,過了一陣,那隻原本骯髒的碗,在他的手裡開始變得明亮起來。最後他拿水沖洗了,擱在我的面前。我也要喝點。東魚說著,將桌子上的那個大瓦罐抱起來,倒了一碗酒,酒是暗紅色的,飄散著一股濃烈的酒香。
服務員對這個女人的描述非常仔細,主要是因為這個女人是花都的常客——她起碼來花都不止三次,而當時的情況看起來很糟糕。那位服務員說,在賓館里,經常可以看見樣子被搞得很凌亂的女人,但是在她的關於這個女人的非常有限的幾次印象里,這個女人一直是很從容的,穿著打扮和神態舉止,是根本不可能把她和那些女人聯繫到一起的。
我說,你都複習完了嗎?
那是當然,誰也做不到這麼嫩的。東魚得意地笑起來,說,其實耗子肉照你父親那麼做,已經是很好吃的,我以前也吃過的,我做不出來,是一個女人給我做的,那味道啊……
辦理艾榕案件的警察,竟然是牛警官。牛警官說主力隊員都去偵查碎屍案去了,他也不想辦理艾榕這案子,但是沒辦法。牛警官安慰我說,艾榕究竟殺沒殺人,現在還不能確定,這主要是因為她自己沒有交代。但是有目擊者證明,說人就是她殺的……
我愣了愣,點點頭。
儘管曾經有兩位有夫之婦向我暗示過願意和我一度春宵,而且時機都很成熟。但是我臨陣脫逃了,我害怕,害怕的不是她們破門而入的丈夫,而是我自己,那種在女人面前不舉的恥辱讓我刻骨銘心。我偷偷地又去過兩次花街,我更願意在那些女人身上去做試驗,然而每次都以失敗告終,那些婊子們嘲笑的眼神讓我恨不得把她們的眼珠子都摳出來。我不願意再從花街經過,甚至走到那裡都要繞道而行。我害怕她們認出我,把一個儘管不舉、卻熱衷於此的傢伙那狼狽可憐的樣子四處傳播。有朋友要約我去花街風流快活,我不屑地說,花街?去玩三流婊子?我咋會去那個鬼地方?
哦。我說,我以前吃過的,但沒這麼好吃。
「毬」,就是這個——東魚聳起身子,叉開雙腿,指了指自己的褲襠,說,這個咋叫?
那天晚上,我們走進了一家歌城,人家問我們唱素歌還是唱葷歌?我愣住了。從我忸怩的神態,人家看出了我們此行的真正目的,於是將我們叫進一間屋子裡,要我們點。我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那麼多穿著那麼暴露的女人,而且她們都擺著非常誘人的坐姿。
東魚點點頭。
我說是的,他叫德爺。
過了一陣,我問,你真的相信我的家鄉——秦村有那麼美麗么?
我想了想,搖了搖頭。
不過,這中午的做法,是我自己獨創的。東魚舒緩了口氣,像是把鬱結在肚子里的東西吐了出去,然後說,我把它們剁碎了,用鹽開水泡上兩天,去河邊扯些藿香和紫蘇,把它們的汁水榨出來,和在那些肉里,再弄到鍋子里去燉——只要水一開,就可以吃了。
我說,她不可能殺人,她咋會去殺人呢?
還有嗎?東魚問。
我沒聽明白,怔怔地看著他。
她說,我都複習了三遍了,這是第四遍。
這之前,為https://read.99csw•com了我的家鄉,我的秦村,我一直是孤軍作戰,我沒想到過會有人站出來,和我形成同盟,而這個人還是個漂亮的女同學。艾榕的話具有相當的權威性,因為她是班長。我開始注意起她來,而且發覺她也一直在注意我。此後,我們的關係發生了很微妙的變化。
我們就那麼有意無意地走到了一起。
就在那個女人慌張離開不久——可能她剛剛走到賓館大門口,服務員說她就聽見了一陣呼救聲,然後看見一隻手慢慢從那間客房的門口伸出來,像是要把啥東西抓住。她當時有些緊張,但還是走了過去。她被嚇傻了,呆了不到兩秒鐘,明白髮生了啥事,頓時尖叫起來,發瘋了似的往樓下跑……服務員在跑的時候,還摔了一跤,腿骨被摔斷了,現在正躺在醫院里呢。牛警官說。
東魚說到「一個女人」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黯了下來。
你不用吃藥了吧。艾榕看著我,兩眼紅腫著,你那不是病,只是我喚不起你的慾望了……
在那個美麗的黃昏,我們的關係就這麼確定了下來。幾天後,我悄悄地帶艾榕回到了秦村。愛情的力量是巨大的,那麼遙遠而艱難的路途,我們走得相當輕鬆。但是當美麗的秦村展現在艾榕面前的時候,她並沒有表現出我所期望的那份驚喜,她很平靜。我的父母顯得過於激動,他們不停地忙碌著,有些手足無措。
艾榕咋會去呢?她咋會去那麼個鬼地方呢?那是不良男人和不良女人去的地方,是藏污納垢的地方……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我醒了過來。我就像一個被救的溺水者,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悠悠地吸了一口氣。我挪動著自己的身子,站了起來,然後打開面前的燈。我想我不應該再繼續待在黑暗裡,我並非恐懼,我只是不想有恍若夢中的感覺。
我猛然記起來,好像還有一種叫法,這叫法,我在很小的時候,聽父親叫過……叫啥呢?叫啥呢……我一拍大腿,將東魚嚇了一跳。東魚看著我。我說,我想起來了,還有一種叫法!雞龜兒!
我說秦村。
因為太過緊張,那天晚上,我們沒有做出行動。一周過後,那是一個星期天,我們先是把地點選擇在我的寢室——因為同寢室的幾個兄弟都出去玩去了。但是很不湊巧的是,一個兄弟半道上回來了,他的回來把我們嚇得目瞪口呆,因為我們剛要準備開始了。後來我們把地點選擇在圖書室的一間雜物間里——我是經過長時間的探尋才找到的。但是裏面有耗子,耗子製造的響動給艾榕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壓力,她提著褲腰,就是不敢往下扒,我去扒也不行。她太緊張,我說了好多鼓勵的話都無濟於事。最後我們還企圖到公園去完成,但是剛剛一走進去,就立即感覺到這並非是一個安全的地方,我們只得又回到學校里。看著夜色中安靜的校園,我們彼此對視一眼,走進了一片密密的小樹林里,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但是耳朵卻仔細地聆聽著四周有無動靜。沒有,我們感覺很安全,於是開始起來。因為是第一次,儘管此前我們對這個場景都做過多次假設,但是當真正面臨的時候,卻依然表現得和當初接吻時一樣手足無措……我們忙碌了半個多小時,才勉強成功。
耗子肉。東魚說著乜斜著我。
臨走的時候,母親為了表達自己的熱情,給艾榕炒了一口袋銀杏。但是這口袋銀杏卻害苦了我們,因為返程的路途好像要比來的時候更加漫長,更加艱難。走到半路的時候,艾榕的腳打起了泡。那口袋銀杏也早已讓我不堪重負了。我們走走停停,都好像賭氣似的,誰也不跟誰說話。最後艾榕摔了一跤,這一跤可不輕,她疼得直流眼淚。我丟了身上的銀杏,過去幫她。艾榕將我伸過去的手一甩,嘟囔說,我再也不來這個鬼地方了。
患病當初,艾榕顯得比我還要著急,她到處為我尋訪治療這病的專家,還為我收羅了許多民間偏方,我除了上下班,就是在家喝藥水。說是喝,其實等於是灌,我經常被灌得嘔吐,連出汗都是一股子難聞的藥味。其實打心裏說,我並不認為我這是病,而是一種「審美疲勞」。艾榕已經無法刺|激起我的性|欲了,我想試驗一下,看我那東西在別的女人身上是不是能夠死灰復燃,生龍活虎。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我約了一位朋友,還先去喝了酒。在那位朋友的帶領下,我們去了花街,像幽靈一樣在幽暗的燈光里飄行。
東魚正說著,突然皺起眉頭,身子勾了下去,好像被啥東西揪住了心臟。過了一陣,才慢慢直起身子,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了,但是那原本密密的汗珠,現在卻變得如同黃豆九_九_藏_書粒一般,從臉上滾落下來,啪嗒啪嗒地掉著。
那是一個傍晚。臨近高考,我們都有很多特權,比如可以不在教室里複習,可以不遵守時間規定,男女同學甚至可以堂而皇之的對對出入,美其名曰「相互幫助」。
東魚擺擺手說,沒咋。其實啊,除了耗子,蛇還喜歡吃一樣東西,那就是妾螞。妾螞也是一樣好東西,做出來很美味的。
她垂下頭,小聲地說,真的,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激動不已,顫抖著聲音說,願意,當然願意。
這時候幸好一隊從秦村收購蛇的蛇販子趕了上來。秦村由於蛇多,很多人都在以捕蛇為業,因此每到入夏,都有許多蛇販子到秦村來收購蛇,販往大城市。我用那口袋炒銀杏讓艾榕坐上了他們馱蛇的騾子。和蛇坐在一起,艾榕顯得特別緊張,也忘記了疼痛。到土鎮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蛇販子們還要繼續趕路,我們就住了下來。
挑吧,挑一個吧。人家說。我拿不準,也表現得很沒底氣,有些虛。我的那朋友做主給我挑了一個。
你是哪裡人?東魚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我。
她是一個很小巧的女人,我問她的年紀,她說十七歲。然後我跟她說了人家問我們「素歌」的事,她驚訝起來,問,你這是第一次來這些地方嗎?我說是啊。她頓時顯得熱情起來,跟我說,「素歌」就是只唱歌,不做事,「葷歌」就是做事。她還告訴我,到這地方來,要裝得很老成,人家以為你是老手,要不,要挨宰的。我點點頭。她問我給了多少錢,我說了。她嘆息一聲,說,你果然挨宰了。我說沒關係。她說,那幾個錢在你們這些有錢人眼裡當然是沒關係了。我說給都給了,那能咋辦。她說,這樣吧,我給你個號碼,你要是想了,可以叫我,我們出去做……我不會多收你的錢的,我也是個老實人。
我說中午的肉很好吃。
我嘆息聲,說,不說啥了,現在啥也不說了。
東魚抽了抽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來,他說那可是真正的美味,蛇最愛吃的。蛇最愛吃的?蛇最愛吃的是啥肉?我問。
系主任給我的是一包避孕套。我不由得感動起來。其實我和艾榕的關係比系主任所想象的進展速度要慢一大拍。晚上我去找艾榕,給她看了系主任給我的那包東西,還傳達了系主任的那些話語。艾榕顯得很平靜,她咬著嘴唇,低垂著腦袋,過了一陣,呢噥著說,他們都這麼認為了……他們都認為我們……既然這樣,我們……
妾螞?妾螞就是青蛙嗎?我問。
牛警官拍著我的肩頭,說,你別激動,你別激動,事情終究會水落石出的。我說好,我等著你弄個水落石出,不過,我要先見見她。
傍晚的時候,鳥兒們呼兒喚伴的啼叫聲非常悅耳,河邊草兒青青,溪水兒潺潺……
艾榕哭泣起來,她從陽台上把那些藥瓶和藥罐提了回來,按照當初擺放的位置,又放歸原處。夜裡,我又開始喝葯了。一年時間過後,我實在不願意再吃那些沒一點效果的葯了,就把那些藥瓶藥罐裝進一隻口袋,從窗口準確無誤地扔進了下面的一個垃圾筒。
我說你原諒我吧,我是病了……
他們沒說我是怪人,而說我是怪物。東魚嘴角扯了扯,又露出一絲笑容來。我也笑了,說,我原來是想要採訪你,給你做幾期節目的。
愛城在我眼裡,只一夜,就突然變得陌生了。
那個服務員看到的,是一個躺在血泊里的赤|裸身體的男人。服務員跟後來趕到的警察說了那個女人的長相,然後警察就很輕易地抓到了艾榕——艾榕上了一輛計程車,計程車司機看她神色倉皇,於是就特別留了意。當警察局要求計程車公司協助的時候,那個計程車司機說出了艾榕的相貌特徵,然後將警察領到艾榕下車的地方——我家樓下。艾榕的照片被送到醫院過後,那個服務員用非常肯定的語氣跟警察說,就是她!
東魚點點頭,對啊,妾螞就是青蛙。
後來我們考進了同一所大學,實現了當初我們要比翼齊飛的夢想。大學才一年時間,我和艾榕的關係連繫主任也曉得了。我們的系主任是一個中年女人,人很和藹,她老喜歡把我們稱之為「我的孩兒們」。一天她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很直接地問了我和艾榕的關係現在發展到了什麼程度。因為她問得很突然,我支吾說不上來,感覺自己的一張臉就像煮熟了般滾燙灼|熱。系主任笑了笑,說,你們要注意該注意的!我愣怔怔地看著她,不曉得她說的應該注意的是啥,當時我還以為我和艾榕的關係是不是引起了校方的反感。就在這時候,系主任拿出一包東西,遞給我,說,注意方法,別給自己造成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