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三清觀，娃娃們也都來齊了。奇怪的是，這些娃娃都表現得出奇的平靜，而且比過去規矩多了，沒有誰打鬧，也沒有誰高聲說話。

小顏嘆了口氣，說，情況變得很複雜了。

你真的要聽。東魚盯著我，說，你最好別想打聽，你聽不得，聽了你會後悔的。

出事情了。小顏說，我來找你，不是來纏你的，是想告訴你那款子的事情。我說咋啦？

沒有看見。娃娃們齊聲回答。

他表現啥了？我說，你清楚，我不清楚，你可以對他刮目相看，我卻發覺他是個瘋子，是個混蛋。

小顏搖搖頭，不肯說。

兒啊。蛇姑叫了蛇女一聲，蛇女應了聲，眼淚撲簌簌直掉，由於害怕眼淚掉在母親的傷口上，蛇女不得不扭著腦袋。

你咋的了？老書記，你病了？東魚問。

蛇女嚶嚶地抽泣起來。

我曉得，我咋能不曉得呢。小顏說，這件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你趕緊去處理艾榕的事情吧，希望你把她的事情處理完了，我把這件事情也處理好了，等處理完這些事情，下面就應該說說我們的事情了……我說你先去幫我搞搞關係，通融通融，我想見見艾榕，我已經有些時間沒見到她了。

東魚不語。

我答應過他不告訴任何人。小顏說。

東魚走到蛇姑床前。

從東魚那裡回來，已經是深夜。無意間我往上面一瞧，發現房屋裡居然燈火通明。我以為是艾榕回來了。當我打開房門的時候，出現在我面前的居然是小顏。

你咋會有我的鑰匙？我啥時候給你的。我問。

昨天晚上你們有誰聽見呼救聲了？東魚有些憤怒了。

東魚不得不佩服蛇姑。因為被火燒了，蛇姑的眼睛腫得已經看不見了，要努力才能睜開一條細小的縫隙，她的臉和脖子以及手全被燒得掉了皮，滲著黃水和血珠子……但是蛇姑始終沒有叫喚一聲。

老書記額頭上九*九*藏*書的汗珠無聲地直往下滑落。

咋都突然這樣子了？東魚看見這些娃娃的眼睛里都有種古怪的東西小魚小蝦似的在遊動。

兒啊。蛇姑又叫了聲，蛇女回過頭來。

我說你曉得，但是不能告訴我是不是？

你肯定病了。東魚上前指著老書記的心口，說，你哄不過我的，你這裏病了！說完，東魚揚長而去。

東魚依舊不答。

別讓男人靠近你，咋的都不要。蛇姑說。

我說為啥？

我有你的鑰匙。小顏說。

你是咋進來的。我問。

你跟著我幹啥？未必要一起去土鎮？去愛城？你不用去了，有啥事情，告訴我，我會幫你辦好的。當然，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會給你辦好的！東魚說這話的時候故意挑起眉毛，藐視似的瞅著他。

這個王八蛋，心咋這麼黑，現在，現在不是搞得我說不清楚了么？我急得在屋子裡兜起圈子來。

我猶豫了片刻，還是堅定地說，說吧。

咋會起火？咋會從外面起火？是不是有人故意放的？東魚說。

不曉得。娃娃們齊聲回答。

埋葬了蛇姑的第二天早晨，東魚就離開秦村去了土鎮，過了一周時間才回來。

鄰居們都搖頭，說沒有啊。

我祖父為啥要放火暗害人家呢？蛇女說那個姓黃的女的不是死於毒蛇，是死在我父親或者我祖父手上的嗎？我問。

於是下面的娃娃都混雜著聲音說，沒有沒有沒有……東魚撂掉手裡的粉筆，頹然坐在板凳上。那些娃娃們都做出一副無辜的表情，看著他。東魚揮揮手說，讀書吧，你們讀書吧。

情況並不是你想象的那麼嚴重。小顏走到我跟前，看著我，說，有我呢。我嘆息一聲，把她拉進懷裡，說，你要咋做？

昨天晚上我們呼救了半晚上，老書記沒聽見么？東魚問。

是不是蛇女曉得了那個姓黃的女的死在我父親我祖父的手九-九-藏-書上，我祖父或者我父親要殺人滅口呢？我問。

東魚默默地看著我，目光冰涼。

我祖父是被你嚇死的？我說，不過我聽我父親說過，我祖父是抽羊角風掉進秦河裡淹死的。

我說那個殺人犯是誰？

那黃家女娃子脖子青紫——

下面鴉雀無聲了。

我現在的心思很亂，亂得跟一團麻似的。我說。

沒辦法，我答應過他。小顏說，到時候你會曉得的，我還計劃請你出來，咱們共同謀劃一期節目，絕對精彩的節目。

我說你說的他，是指牛警官嗎？他的文學研究有結果了嗎？是不是「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吃人』！」小顏要我別取笑牛警官，她說牛警官應該讓我們對他刮目相看，因為他最近的表現……

你要曉得你啊。蛇姑說。

老書記一聽，頓時臉上失去了顏色。

蛇姑埋葬在三清觀下面的一個土包後面。埋葬蛇姑的時候老書記來了，他叫人抬來了一口柏木棺材。

你接著說吧。我吁了口氣。

我說有多複雜？

小顏竟然藏有一枚我家的鑰匙，這讓我十分不悅。

我曉得……我曉得……蛇女哭泣說。

東魚扭頭回三清觀。沒走兩步，老書記在後面叫住他，說，東魚老師，蛇姑傷得重，你給他抹些豬油在傷上面吧，你要是沒豬油，我們家裡倒是有的。東魚頭也沒回。

那肯定不是蛇姑自己不小心起的火，火從外面起的，肯定是有人放的。是誰放的火？是我祖父嗎？我問。

你去看看吧。東魚說。

這樣不行。東魚說，我去找幾個人把她抬到土鎮去，得看醫生，得醫治。找不到人的，蛇女說，沒有誰肯出來……不準……不準說這話。蛇姑突然一把抓住蛇女，細ｈｔtpｓ://rｅａｄ.99ｃsw•com小的眼睛縫裡，透出一縷光亮。

東魚走的時候，老書記就掉了魂魄似的跟在他的身後。

你的那個煙草公司的好朋友董經理被調查了，經濟問題。小顏說，今天下午已經來人到電視台查了，他給我們的欄目贊助費一年是八萬元，你曉得他的財務報表上面是多少嗎？四十萬元。在我們的財務上面，一年只有四萬塊錢入賬，還有三十六萬元。協同查處的台長說，這三十六萬如果不是你吃了，就是董經理吃了。

我搖搖頭。

他真的已經接近了那個兇殘的殺人犯！小顏說，他正在努力證明自己的能力。

不準哭。蛇姑抓住蛇女的那隻手緊了緊。蛇女住了嘴。

蛇女的母親到底經見得多，她早從那黃家女娃子被撕爛了的衣服上看出了端倪，她伸手到那黃家女娃子的褲襠里摸了一下，就確定自己的判斷是沒錯的了。於是跟蛇女說，這女娃子就是被蛇咬了的，是雞龜兒蛇……你說我父親——他是強|奸殺人犯？我的祖父—他是縱火殺人犯？我看著東魚，想故作嘲諷地笑笑，卻咧不開嘴。

任何人也包括我嗎？我說。

去年的那張欠條，我拿回來了四萬，今年的拿了八萬，上交今年的四萬，一共還有八萬。小顏說，你用去了三萬，還余了五萬。五萬我一分沒動，全放在那裡。

我曉得……我曉得。蛇女抽噎著，直點頭。

我一聽，懵了。

東魚不答話，平靜地注視著我。

我問過他，他說很複雜。小顏說。

你是好人。不過你不能夠靠近她——蛇姑瞥著蛇女，說，她，你動不得的。東魚不答。

我說你可以告訴我，那個姓黃的女的，是咋死了的么？

我真不應該講這些。東魚嘆息一聲，說，但是不講這些，後面的事就進行不下去。

你過來。蛇姑眼睛里那絲光亮照在東魚身上。

在茶坪幾天，東魚老是擔心著蛇九_九_藏_書女。他甚至在做夢的時候都夢見蛇女被一團烈火包圍著……

你愛我嗎？小顏問。

真沒有誰看見？東魚問。

先別說這個，反正我有。小顏給我倒了杯水端來，我接過來又放在了一邊。你咋的了嘛？小顏關切地問。

蛇姑那細小的眼睛縫裡，淌出兩行眼淚。蛇女忙上前，撕開棉被，扯出一疙瘩棉花來，輕輕地沾去那淚水。

沒，我沒病……老書記哆嗦著聲音說。

東魚先是在土鎮逗留了一天，然後到愛城逗留了一天，接著就去了茶坪。許久沒看見東魚，潘雪蓮正滿腦子的東魚，突然一下子見了他，高興得說話都帶著哭腔了。

等東魚回來的時候，老書記已經死了。老書記死在秦河裡，是被淹死的。奇怪的是，淹死老書記的那段河水只有半人深，而老書記從小到大都一直在那河裡洗澡，就算是漲洪水也是如此，他的水性好得可是連鴨子都抓得住啊。一個耍水的英雄，咋會淹死在洗腳盆里呢？其中的秘密，只有東魚曉得。東魚離開秦村的那天早晨，專門去了老書記家請假，他說他要去土鎮一趟，然後再去愛城一趟，至於那些娃娃，就放假吧。

這天晚上，東魚將蛇姑背進了三清觀。蛇姑傷得很重，她的臉和手都被燒傷了，腿被倒下來的房梁砸斷了。蛇女跟東魚說，她們睡到半夜的時候，突然聽見外面響起了劈里啪啦的聲音，然後有嗆人的煙霧鑽了進來。當她們打開房門的時候，發現整個房屋已經被烈焰的大火包圍了。蛇姑將一床棉被籠在蛇女的頭上，兩人拚死往外沖。蛇女沒事，她的母親卻被燒傷了。

東魚要去給蛇姑請醫生，被蛇姑擋住了。蛇姑說就算是把醫生請來，也不可能治得好她，而且她也根本不會讓醫生為她治療。東魚要堅持，被蛇女攔住了。蛇女說她娘從來說一是一，絕不會改變主意。

我可憐的兒啊，我苦命的九-九-藏-書兒啊……蛇姑喃喃地叫著，叫著叫著，就沒聲息了。

我的心裏慌慌的，有一種被掏空了的感覺……

你們曉得學校那邊的房子燒了嗎？東魚問。

可能是吧。東魚笑笑。

那咋個辦？傷得這麼重。東魚看著傷痕纍纍的蛇姑，焦急萬分。他思忖了半天，就去了老書記家。老書記剛剛起床，正迷糊雙眼打哈欠。東魚跟老書記說了蛇女家房屋被燒毀蛇姑重傷的消息，老書記聽了，說，這兩個女人咋搞的，咋會這麼不小心把房子燒了呢？

有啥好看的。老書記說，我沒時間啊，我得去山上弄些柴禾呢。

我感到一身燥熱，額頭直冒虛汗。我說，你說吧。說吧。

我等了一夜了。小顏說。

大家從那裡路過，就沒有誰看見么？東魚問。

她……她是被掐死的？我心頭一悚，說，我父親跟我說過，他很喜歡那姑娘，他咋會掐死她呢？

看著小顏的神情突然變得眉飛色舞的，我嘆息說，這天下的節目，哪裡有現實生活精彩呢？瞧瞧吧，比如你，比如你和牛警官，比如你和牛警官和我……咋的啦？你吃醋了？小顏偏著腦袋說。

那天晚上你祖父和你父親把那黃家女娃子送到蛇女那裡，蛇女一看，就曉得那女娃子沒有被蛇咬。但是你祖父和你父親卻硬要說是被蛇咬了的。蛇女以為自己會看走眼，就仔細地瞧，這一瞧就瞧出問題了……東魚說到這裏的時候，故意不說了，拿眼盯著我。我的心頭一陣慌亂。我說，你說吧……蛇女瞧出了啥問題呢？

短期內你可能見不到她的。小顏說。

這是小木匠給我打的，就先給你娘用吧，老書記跟蛇女說。蛇女只顧著哭泣，理都沒有理他。

沒有。一個娃娃大著膽子說。

你們呼救了嗎？你們喊叫了嗎？我們沒聽見啊。老書記問鄰居們，你們聽見有人喊了嗎？

沒有誰故意放火，都是……都是我們自己不小心。蛇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