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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11月 11

1918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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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快點兒行嗎?」他小心地說道。
「十二安瓿!」阿爾伯特說道。
他總是在心裏尋思著:那些退伍的軍人又知道什麼呢,他們了解我們的生活嗎?戰爭后,剩下的不過是已經被剝奪了的生活,留下來的只有貧困。阿爾伯特也聽過別人問這些問題,所有那些話,他都記在心裏,比如煤和麵包的價錢,這都是能輕而易舉就知道的事。退伍后,他就發現,想要生活安寧,最好把戰爭中作為勝者的功績放進抽屜里。
「這個,我是想說退伍的軍人,你可千萬不要誤會了……」
可情況變得特別複雜。藥劑師逮住了巴西勒並和他搏鬥,整個上臂都是血,最終搜出了滿滿一口袋的藥品。
時間一分鐘一分鐘地過去,小便池的惡臭以及想快點離開這個狹小空間的心情不斷加劇,讓人更加焦慮,他說出了自認為很有說服力的話,唯一的計策就是找到一個方法可以跟著這個希臘人。
羞恥這玩意兒,他一把就扔進了塞納河裡。
「你不是退伍的軍人嗎?」
見面定在了聖薩賓大街轉角處一個公共小便池旁,阿爾伯特對要發生的事一點兒想法也沒有。他在一家咖啡館和希臘人通了電話,裝作熟人一樣的口氣,希臘人什麼也沒問,就連二十個法語字都沒有說。他的全名叫作安東納普洛斯,所有人都叫他普洛斯,甚至是他自己。
似乎所有人都聯合起來反對他,那是一段非常艱苦的日子。
「等一下!」阿爾伯特立馬上前抓住他的袖子,嚷道。
他們走進了電梯,那一瞬間讓他很是為難,於是,他裝出不認識的神情,全神貫注地盯著電梯樓層數字。塞西爾和她的朋友要到最頂樓,由於電梯每到一層都要停,整個上升的過程十分漫長,一層一層地播報,阿爾伯特的嗓子都喊啞了,喉嚨有些難受。他不由自主地呼吸著塞西爾新的香水味,優雅而別緻,帶著金錢的味道。年輕的男人聞起來也很有錢,阿爾伯特對此十分驚訝,他看上去年紀比她還要小。
嗎啡的花費仍然是最大的,什麼都需要錢,開銷太大。生活費完全取決於葯的價格。阿爾伯特總是在抱怨政府為了解決通貨膨脹,抬高價格,現在一件「國家標準西服」只賣一百一十法郎,但是一瓶五法郎「國家標準嗎啡」卻沒有降價。一個「國家標準麵包」、一袋「國家標準煤炭」、一雙「國家標準膠鞋」的價格都是規定好了的,就連「國家標準工作」也有固定工資,阿爾伯特想不明白,像這樣一種市場規定,難道就不是布爾什維克的共產主義嗎?
每天,他都操作著一部精緻的電梯,電梯的玻璃是透明的,能清楚地看到外面。每到一層,他就會向顧客播報樓層號碼。雖然他很厭煩這個工作,他也從不向人述說他的苦惱(除了在信中告訴戰友愛德華),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6月的一個下午,當電梯門打開的那一剎那,塞西爾出現在了眼前,身邊還跟著一個寬肩膀的男人。那一刻,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在收到塞西爾最後那封信以後,兩人就失去了聯繫,只留下了一句簡單的回答:好的。
希臘人看著這副疲憊的臉,有些猶豫不決。
幾天後,在受不了曾經的愛人變成僕人的狀況下,或許還帶著憐憫的心情,塞西爾退還了訂婚戒指,只不過是通過郵局寄出去的。他想再送回戒指,不想祈求施捨,他看上去很窮酸,甚至從他那身僕人的制服中也能看出來。但是現在是困難時期,一包卡波爾香煙賣到一法郎五十分,煤炭已經漲到一個離奇的價格了,錢必須省著用。於是,他去了當鋪,當了戒指,換了錢。停戰以來,人們常常把巴黎市立信用當鋪掛在嘴邊,因為這個名字聽上去就是在為人民服務,似乎這裏更可靠。
「我這樣問是因為我遇到過像你這樣的客人,他們總是……」
剛到診所門口的時候,醫生一見是阿九*九*藏*書爾伯特,二話沒說就開了門。馬蒂諾醫生的診所在四樓,公寓里幾乎什麼也沒有,常年掛著一個帘子,他就在帘子裏面給病人看病。一箱箱的盒子擺放在地上,盒子大開,裏面裝滿了各種各樣的書。房間角落有一張扶手椅,進門的過道連著等候室,兩張破爛的椅子正對著內屋。有了這間小房間,醫生就有了看病治療的權利。房間最裡面放著一張醫用床,還有一些外科手術器材。阿爾伯特付了很少的錢,比打車的費用還少。
司機和阿爾伯特的年紀差不多,一邊開車一邊觀察著他,眼睛里閃爍著疑惑的目光,十分納悶:車上這位客人毫無血色,身體縮到座位里,抱著雙臂貼著肚子,不斷地在發抖。在這麼一個封閉的空間里,阿爾伯特緊張的情緒越來越難以控制,於是,他要求司機立馬搖下車窗。司機以為客人興許是要嘔吐,害怕弄髒自己的計程車,於是問道:
「我啊,我不是,我留在這裏抗擊敵人,因為我有哮喘,腿也比其他人短好多。」
對於阿爾伯特來說,找錢成了現在唯一的工作。
「還是有不少的人參加了戰爭,很多活著回來的士兵的腿明顯比其他人短了好多。」
塞西爾和她的朋友在女士內衣的那層樓下了電梯,她甚至看也沒看阿爾伯特一眼。阿爾伯特將電梯重新開到底樓,脫下制服,沒有領一分錢就走出了百貨公司大廈。一周的工作,一分錢也沒去要。
這個時候,阿爾伯特不知該怎麼辦,對於該怎樣解決這個問題,他一點兒想法也沒有。
最後,計程車停到了西馬爾大街的拐角處,司機收了十二法郎,阿爾伯特還付了一些小費,然後下了車。
他拿出了一沓鈔票,但是他又不能夠如此揮霍,因為這些錢是接下來三周的生活費。看著這些錢,普洛斯的眼睛都發亮了,他伸出手,再點了點頭。
普洛斯停了下來,臉上一副不安的表情,看著阿爾伯特。
朝夕之間沒了供貨商,阿爾伯特只能去一些亂七八糟的酒吧,到處打聽可以拿到葯的地方。要找到嗎啡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供貨商們都很隱蔽。隨著巴黎成為商業往來的十字路口,雖然生活支出增加,但在這裏,可以找到所有的東西。阿爾伯特找到了希臘人。
一有不要的東西,他就拿到那裡當掉。
現在不能再改變想法了。
阿爾伯特的大腦一片空白,無法表達想法,無法想象事情會發展到什麼地步。他越是想理清思緒,越是得不出任何結論。他大步向前走著,手伸到衣服兜里,機械地來回摩擦著刀刃。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地鐵一站又一站地開過,馬路一條又一條地遠去,過了好久,連一點兒有用的想法也沒有。他不相信自己做過的那些事,可他都做了,而且隨時準備就緒。
他想看到錢,眼睛盯了盯阿爾伯特的口袋,他並不知道口袋裡有一把完全構不成威脅的刀。這會兒,在這個廁所里,兩人緊緊地挨著。阿爾伯特慢慢地轉過身,微微拉開另一邊的口袋,毫不猶豫地露出了好幾張二十法郎的鈔票。普洛斯點頭回答道:
普洛斯搖頭表示不行。
「不行,等一下!」阿爾伯特叫住他。
「不,不,我只是有點兒累。」阿爾伯特肯定地說道。
「這點錢只夠買五安瓿。」他說道。
於是,他決定坐車回家,得加快點速度才行。塞西爾,以前的生活,以前的思想……他感覺到自己是多麼的愚蠢,居然愛著這個……那種思念是多麼荒唐可笑。但是,像這樣走在大街上,胳膊夾著鞋盒,左手纏著繃帶,腦袋裡回憶著往事,他有一種自己什麼也不是的感覺,就像一個失去國籍的人。過了今晚,就會變成一個小流氓,甚至還有可能會去殺人。對於怎樣趕走這團遊走在腦袋裡的漩渦,他一點辦法也沒有,除非奇迹再一次出現。因為自從退伍以來,他有過一兩次幸運的時刻,然而,最後九_九_藏_書幸運還是變成了噩夢。好吧,既然阿爾伯特想著塞西爾,那就……最難的來了,偏偏是准繼父在這個「幸運的時刻」充當了信使,阿爾伯特心想著:他一定失望透頂,就這麼一點小事還要他來幫忙。自從銀行拒絕了阿爾伯特的復職,他便尋找各種工作,嘗試了所有的辦法,就連去鄉下滅鼠的工作也不放過。殺死一隻老鼠可以得到二十五生丁,母親說,他無論如何也無法靠這件事發財,而唯一做成功的事就是被別人牢牢吃住,像他這樣笨手笨腳的人,這事一點也不奇怪。母親的話是有原因的,他回到巴黎已經三個月了,可是一分錢也沒有,窮得跟鄰居若布一樣,像這樣一個沒有本事的人,還能拿出什麼給他的塞西爾?馬亞爾夫人十分理解她的心情。這是事實,像塞西爾這樣一個漂亮可愛的女孩,阿爾伯特能給她什麼樣的未來,同樣,馬亞爾夫人也不奢望自己能有多麼好的晚年。三個月里,他東逛西逛,打著零工,期待著收到大家常掛在嘴邊的退伍金,可政府沒有能力支付這麼一大筆錢。好在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奇迹」:繼父介紹了一個工作,在巴黎莎瑪麗丹百貨公司當電梯員。
「你是說,我們沒有做好我們應該做的事嗎?」他問道。
嗎啡這事兒……從一開始,這就是一件既難理解又難以解決的事。愛德華已經依賴上了嗎啡,沒有它就活不下去。直到現在,阿爾伯特為了他不知道做了多少事。但是,這一次他沒法再拿出錢來,因為已經沒有錢了。不僅如此,由於疼痛持續的時間特別長,戰友還不斷懇求他想辦法止疼。阿爾伯特也在筋疲力盡的狀態下,反覆思考著——他從廚房拿出一把刀,想著能拿到什麼就拿什麼,然後下了樓,整個人就像被設定好的一樣,進地鐵站,跳上地鐵,在巴士底獄下了車,走出車站,然後便走進了位於塞代納大街旁邊的希臘區。為了愛德華,一定要找到嗎啡,就算是殺人也要拿到。
「就在這裏站著別動!」
百貨公司的管理部門希望招聘退伍軍人,最好是得過很多勳章的軍人,這可以給公司增光,也可以說是為了「討好顧客」。就這樣,公司選擇了阿爾伯特。
接著,他走出了廁所。
「因為……要是你生病了,我,我就得放你下車了!」
他現在都還保存著一雙磨損嚴重、一半不見了的高幫皮鞋以及兩床軍用被子。戰爭留下來的所有痕迹,不僅僅能在那些褪色的衣服上看到,還能在那張沮喪又疲倦的臉里讀出,這太熟悉不過了,每個退伍的士兵都是這樣,臉上無不流露出委頓和屈從的表情。
聽到這話,司機有些不舒服。那些複員轉業的軍人帶著一條腿回到現實生活里,同時,他們也將戰爭帶了回來,所有人都要從他們口中聽好幾遍戰爭的教訓,長久以來,人們已經開始厭煩這些所謂的英雄,真正的英雄早就死在了戰場上。是的,那些人才確確實實是英雄!另外,當一個人向你講述過多的發生在戰壕里的真實故事,那你就得小心了,也許大部分人都是坐在辦公室里「打仗」的。
對於像他這樣肥胖的人來說,他移動的速度驚人,每一步之間都沒有停歇,非常快。相比之下,刀太短,這個人的速度太快……阿爾伯特的計劃實在不值一提。在看了一眼四周后,希臘人抓住他的肩膀,一把拽進了小便池。小便池抽水速度很快,狹小的空間也令人窒息,但是這樣的氣氛完全沒有嚇住普洛斯。這裏臭味熏人,幾乎就和等候大廳一樣。對於阿爾伯特來說,這種不透氣的地方,簡直就是雙倍的折磨。
阿爾伯特彎下腰,靠近躺在地上的身體,聽了聽。普洛斯還有呼吸,只是比較微弱,很難知道出手到底嚴不嚴重,但是看得見頭頂處滲出一些血來。阿爾伯特心膽俱裂,嚇得神魂不定,他捏緊拳頭,反覆地說道:「冷靜,read.99csw.com冷靜……」然後俯身,伸出手從小隔間里掏出了一個鞋盒。他驚喜地發現裏面分別裝有20和30毫克的安瓿瓶。這麼長時間以來,阿爾伯特對於嗎啡安瓿瓶的劑量早已熟悉。
6月初,愛德華離開了洛林醫院,幾天後,他表現出令人不安的焦慮,從頭到腳打著哆嗦,時常全身濕透,還會把吃的東西都吐出來……阿爾伯特束手無策。他對嗎啡的依賴越來越強,一開始,這樣的折磨十分的可怕,必須要用繩子把他拴在床上,這和去年11月在醫院里的情況一樣,這正是戰爭結束帶來的痛苦。不僅如此,還要鎖住門,以防房東闖進來殺了他。這樣做不僅是要緩和愛德華的痛苦,還有房東的。
銀行不願意再收留他,議員們討論出國家應該「報答親愛的法國士兵,向他們支付一筆錢,用來表示祖國的感激之情」,之後過了很久,阿爾伯特收到了一封解釋信,被告知以國家現在的經濟能力,政府是無法償還債務的,因此,政府解僱了很多的人,在這場可怕的戰爭期間,四十二個月的時間內,已經遣返了很多部門,那些人只能回到家裡……
帶著這樣的傷口,是進不了地鐵和電車的。他不能讓檢查人員發現隨手纏著的繃帶以及衣服上的血漬,最後,他出了地鐵,在巴士底獄的路上攔了一輛計程車,跳了上去。
「不,沒有。」阿爾伯特十分緊張,用僅剩的一點力氣回答道。
這段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除了到街上做廣告,阿爾伯特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他在身上掛了一個廣告牌,一前一後,那樣子蠢極了。廣告牌上吹噓著莎瑪麗丹百貨公司物美價廉的商品,還有德迪翁·布東公司生產的質量上乘的自行車。在百貨公司的嘉年華期間,塞西爾總是讓他魂牽夢繞,雖然制服讓他為難,但是要為金巴利公司做宣傳,全副武裝地走在街上,那種厭惡的心情更是難以言表。
於是,他合上蓋子,站起身來,這時,他突然看到普洛斯的手臂彎成一個弧形……這個人很警覺,身上總是帶著一些武器防身。現在,他手上正拿著一把鋒利的彈簧折刀,刀頭劃到了阿爾伯特的左手,瞬間傷口就有被壓迫的刺痛感,還帶著一點發熱流血的感覺。他身體轉了一圈,抬起小腿,接著腳後跟一下就踢到了希臘人的太陽穴上,他的頭彈起來正好撞上了牆,發出了哐的一聲。普洛斯仍然捏著折刀,阿爾伯特放下鞋盒,用皮鞋狠狠地踩了好幾下他的手,接著再拿起盒子,雙手推開木門,用力地來回撞普洛斯的頭,這才停了下來。他緊張害怕,氣喘吁吁,手上的傷口很深,大量的血流了下來,染紅了衣服,到處都是血印。要知道,在任何時候,血都是會讓人感到害怕的。現在,疼痛感倍增,他必須快點處理好傷口。他胡亂地在地下室里找著,找到一塊沾滿灰塵的布緊緊地纏在流血的左手上,裹了好幾圈。最後,他彎下腰靠近希臘人的身體,那害怕的樣子就像是靠近了一隻正在睡覺的野獸一樣,希臘人呼吸沉重,但很有規律地喘著氣,他太頑強了。於是,阿爾伯特抱起盒子跑出了大樓。
希臘人很堅決,還沒等對方說話就走開了,他不斷地轉過頭,確定客戶還乖乖地待在原地。阿爾伯特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走遠,但是當希臘人一轉向右邊的街道時,他立馬就跟了上去,速度很快,眼睛還一直盯著普洛斯消失的地方,最後來到了一棟爛房子前,一股濃烈的廚房油煙味從大樓飄了出來。阿爾伯特推開門進去,站在走廊里,能聽到閣樓里傳來腳步聲,他走了進去。方形的玻璃窗很臟,路邊的燈光只能透進來一點,透過玻璃,他看到希臘人蹲在裏面,伸出左臂,在牆裡專門挖出來的一個狹小空間里胡亂地翻著,前面還有一扇木頭門擋著,以防有人發現裏面的貨物。阿爾伯特一秒也沒停下來,穿過地下室,推開了房https://read.99csw.com間的門,走了進去,對著希臘人的頭猛地一擊,這一擊像是鑼響的聲音,接著,普洛斯倒在了地上,阿爾伯特想著剛才幹的事情,嚇得一身冷汗,有一種想要逃跑的衝動。
他看到了一個三十來歲的希臘人,長得很胖,笨拙地向前走著,每一步都喘個不停。儘管已經入冬,11月的溫度並不高,可他還是滿頭大汗。這個時候,阿爾伯特突然有了一個想法。男人頂著圓圓的大肚子,胸部很大,隨著走路的步伐上下左右地晃動,羊毛套衫里露出粗粗的脖子,往上看,臉頰上的肥肉鬆弛下垂,阿爾伯特有些慌張,想著身上的這把刀可對付不了這麼一個大漢,得至少十四厘米長的刀才行,或者二十厘米。情況不妙,阿爾伯特情緒低落,十分沮喪。用他母親的話說就是:「你總是這樣,沒辦法安排自己的生活!我可憐的孩子,為什麼你對未來沒有預見……」這個時候,她一定會抬起頭,看著天花板,嚴肅地念叨,要不然就是在新任丈夫面前抱怨自己的兒子。(這隻是一種說法,事實上,他們沒有結婚,但是馬亞爾夫人把這當成是正常狀態來看。)阿爾伯特的繼父是莎瑪麗丹百貨公司的部門經理,他只是幫一下忙,但是也有同樣的抱怨。面對他們,即便阿爾伯特付出了努力,他也很難去抵抗,因為他每一天都給了他們更多的理由。
「十二安瓿,不可能!」
塞西爾認為阿爾伯特現在這個樣子很丟臉,於是低下了頭,雙手合著,看著腳下。而身旁寬肩膀的年輕男人卻一個勁地稱讚電梯,這個現代技術的奇觀讓他驚嘆不已。
這是電話里已經談好了的價錢,希臘人準備轉身離開。
「好吧。」阿爾伯特果斷地走到他面前說道。
他努力地恢復鎮定。希臘人不會死了吧?
「你不會是生病了吧?」
於是,他們就這樣走到了塞代納的大街上,一直往前,最後到了薩拉涅爾街區。一到這裏,普洛斯便指了指人行道,再一次說道:
「你什麼意思,像我一樣的客人?」阿爾伯特問道。
希臘人抓住他的袖子,猶豫了一秒鐘,因為阿爾伯特看起來十分可憐。這就是他的計策,也只能努力到這份上了。他其實不需要表現得這麼可憐。十八個月過去了,他身上還穿著退伍時的軍裝。作為退伍的補償,士兵可以在一件衣服和五十二法郎之前進行選擇,最終,他選擇了那件衣服,因為至少還能防寒。政府其實是匆忙地將法國兵的舊大衣翻新,再分發給這些可憐的士兵。就是到了晚上也一樣,要是下了雨沾了水,衣服一樣會掉色,衣服上褪色的痕迹就是他們悲傷延伸的軌跡!阿爾伯特最後改變了主意,他想得到五十二法郎,但是已經晚了,沒法再挽回,他早應該想好的。
馬蒂諾醫生就住在附近,因此答應愛德華去家裡為他打針。他是一個冷酷的人,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他說1916年在戰壕里一共做過一百一十三次截肢手術。因此,聽到這些話,愛德華稍微恢復了一點平靜。正是因為他的介紹,阿爾伯特才認識了給他提供嗎啡的巴西勒。這個人準是盜竊了藥店、醫院或診所的藥品,任何葯他都知道,你想要什麼就可以給你什麼。認識不到一段時間,阿爾伯特就遇到一件好事,巴西勒向他提供了一整套的安瓿瓶,這可以解決當前的麻煩,而且還是低價處理,就和清倉大甩賣一樣,不過,這和真實的大甩賣還是有些差別的。
馬蒂諾醫生給傷口消了毒,然後再縫合上。阿爾伯特覺得很疼,只能咬緊牙關忍住。
他一邊動著手一邊說著,樣子十分誇張(在和外國人交談的時候,他表現得就好像對方是聾了一樣)。普洛斯皺緊了眉頭。
「這把刀很鋒利。」醫生簡單地解釋道。
每一天,每過幾小時,阿爾伯特就會小心謹慎地在紙上註明當次的注射劑量和總數,這樣一來,就能很好地九*九*藏*書控制和了解愛德華的狀況。同時還要勸愛德華做手術,雖然沒有多大的作用,但是他仍然堅持著。但至少那一刻,愛德華很平靜,變得沒那麼糟糕了。阿爾伯特給他筆和紙,雖然不能夠再次握筆畫畫,但至少哭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少。他總是安靜地躺在長沙發上,一言不發,張口呆望著眼前的一切。就這樣,到了9月底,嗎啡所剩無幾,愛德華卻變得越來越依賴藥物了。6月的時候,每天都要注射60毫克,三個月過去了,劑量漲到了90毫克。愛德華總是獨處,一語不發,阿爾伯特完全不知道結局會是什麼。錢用得很快,如流水一樣,先是嗎啡,接著房租、食物、煤和衣服,這一切太難了,所有的東西都太貴了,更不要說花錢的速度。阿爾伯特把能拿去當鋪當的東西都翻了出來,甚至還把身體獻給了一家機械鍾錶行的女老闆——莫內斯捷太太,有時候還會去那裡幫忙做一下包裝的活兒,作為交換,莫內斯捷太太會多給一些錢。(這是阿爾伯特說的。在這段故事中,他甘願犧牲肉體,事實上,他也沒有不滿意的,想想便能知道,快六個月的時間里,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莫內斯捷太太的胸部特別大,他不知道怎麼應付,而她卻毫不吝嗇地給自己的老公戴綠帽子,她認為丈夫就是跟在自己身後的一頭豬,而且總愛說蠢話,比如沒有得到英勇十字勳章的士兵都是貪生怕死的人之類的話。)
儘管如此,司機心裏還是十分疑惑。
這裡是一個俄羅斯人的小區,但小區的醫生是個法國人,名叫馬蒂諾。
「你等著!」
「呃,不好意思!」
愛德華在6月的某一天發病了,阿爾伯特去找了這位醫生。我們不知道住在醫院的時候愛德華是怎樣得到嗎啡的,但是他強忍著,最後活了下來。阿爾伯特努力地向他解釋:我的祖宗啊,當初不那樣做,就不會是現在這樣。你不像現在這樣子的話,一切都會好的,你必須得接受治療。愛德華根本就聽不進去,對於裝假體的手術,他仍然固執地拒絕。阿爾伯特對此不明白,他說:「我認識一個截了肢的人,戰爭期間被送到馬恩河畔夏龍的二月軍事醫院,聽說在那裡做了假體手術,他現在成了新區聖馬丁大街上一家賣彩票的小店老闆。就算是變得不好看,你好歹還是有人的樣子。」但是,愛德華仍然聽不進去,回答:不、不,還是不……他一邊把紙牌一一擺在廚房的桌子上,一邊拿出一根煙,用一個鼻孔吸著,大開的嘴裏不停地呼出糟糕的氣味……食物從嘴上的漏斗形裝置倒下,慢慢流進喉嚨,也不知道阿爾伯特從哪個地方找來這箇舊的食物研磨器,(做假體手術那個人最終還是死了,還真是倒霉!)這稍微解決了一些生活上的不便,但是無論如何,一切都還是特別的麻煩。
愛德華看上去特別可怕,枯瘦如柴的身體里像是住了一個魔鬼。
「帶錢來了嗎?」希臘人問道。
阿爾伯特立馬就從口袋裡掏出了二十法郎,展示給司機看,司機這下才安心,但是這隻持續了一小會兒。他熟悉這樣的狀況,他有經驗,他常年開計程車。之後他就有了商人心眼,可還是不具備卑鄙的個性。
讓阿爾伯特感到丟臉的不是像這樣的相遇,而是穿著軍裝所帶來的震驚,這一刻,他只是一個沒什麼了不起的士兵。看哪,他軍裝兩側還有絨球狀的墊肩。
離開的時候,他莫名想到了塞西爾。
對於阿爾伯特來說,除了被活埋在彈坑裡,就從未有過這樣漫長的時間,電梯里發生的事情就和彈坑裡的情形驚人的相似,那種感覺難以言表。
「普洛斯。」他對著電話說道。
「這太少了,你得多給我一點兒……」阿爾伯特低聲說道。
「你確定你有錢嗎?」
阿爾伯特打探著四周,眼下一片冷清。時間過去,現在已經晚上7點了,只能看見一百多米外的咖啡館,那裡閃著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