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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3月 30

1920年3月

30

「有那麼一點兒……過於華麗了,不是嗎?」
拉布爾丹平復了心情。他明白最終確定的提案不是他本來想要的那一個,但是又想到自己準備好的話完全適合去介紹每一個紀念建築物。於是,他清了清嗓子:

「對了,我還想見見這個藝術家,這個……」他想著名字,「朱爾·德普雷蒙。讓他來見我。」
「充滿了激|情。」
一開始,他很失望。難道就只有這些嗎?這似乎和他所知道的一樣,但是相比之下要更大。他不禁想著價格,像計算機一樣的大腦比較著各種大小和價格。快,必須要專心思考這件事,做出一個選擇。對,太令人失望了。他對這個計劃只有一個想法。既然已經看了這些推薦作品……那麼還等什麼呢?歸根結底,和別的一樣,這就是一座紀念建築,沒有什麼能夠平復新的心情,而這些情感還源源不斷地出現,淹沒了自己。
他重新戴上了眼鏡,站在辦公室的一個角落裡,正在記著什麼,他十分滿意自己的決定,認為完成了一件自豪的事情,一件讓自己高興的事情。拉布爾丹鼓起胸膛,大力地呼吸著。
「就這個。」
瑪德萊娜發現市長打呼時的情形就像是在鐵匠作坊里的一樣。他拖著龐大的身體,身旁,在矮桌上,全是狼吞虎咽后的雞肉凍的殘羹冷炙,還有一個瑪歌酒庄的空酒瓶,這個猥瑣的場景令人難受。
「會長,這件作品,我認為十分出色……」
他的眼睛里還帶著眼眵,似乎記不起自己現在身在何處,要干何事。
感性超出了理性的範圍。
「什麼?」佩里顧看也沒看他就問道。
快到上午10點的時候,架子就安裝好放到了他的辦公室,接著就開始掛上作品。因為必須要爬上去將畫固定在橫杆上,使其平穩,所以他叫來了雷蒙小姐。
「睡覺,仍然是他最擅長的。」他九九藏書回答道。
「你對這個怎麼看?」他問道。
「給,這是用於結算作品和工程前期的支票。」佩里顧打斷了他的話,「毫無疑問,這些錢夠保證藝術家的創作了!還有作品的製造!記得把文件呈報給省政府。只要有一點兒問題,就打電話告訴我,我會處理的。還有其他事嗎?」
雷蒙小姐一邊嘆著氣一邊向上爬了四步,身體扭來扭去。是的,真是美好的上午啊!作品一掛好,秘書就緊緊拉住自己的裙子,迅速地走了下來。拉布爾丹往後退了幾步,讚賞著成果,他認為右角比左角要低了一點點,你覺得呢?雷蒙小姐閉上眼睛,又重新爬了上去,拉布爾丹急忙靠近梯子,在她的裙子下永遠都待不夠。一切就緒,大區市長正處在一種淫|靡亢奮的狀態,像快要中風了似的。
拉布爾丹捏著支票:「沒有了,沒有其他事了。」
拉布爾丹匆匆地走到女僕人身邊,這是一個棕色頭髮的、迷人的女人,她看上去有些尷尬,還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和一對迷人的酥|胸,她問了他是否想來一點兒波爾圖甜葡萄酒,他一邊說著好一邊摸著她的左胸。年輕的女人僅僅只是臉紅,因為她的工資報酬很好,再說還是新來的。當波爾圖甜葡萄酒來的時候,拉布爾丹又摸了她右邊的乳|房。
拉布爾丹一邊搖搖晃晃地走進房間,一邊還用手擦了擦臉,以便讓自己清醒過來,接著結結巴巴地說著抱歉的話,然而,佩里顧先生根本就沒有聽進去。
佩里顧先生將畫全部立在書架前,接著挪開一些空間來,坐到扶手椅上以便能欣賞所有的畫作。他有一個多小時沒有動了,眼神從一幅轉到另一幅,完全地陷入沉思。偶爾,他會起身靠近,仔細觀察,然後再回到座位上。
「你的那個蠢貨拉布爾丹在大廳里睡著了。」她笑著說道。
佩里顧先九-九-藏-書生一直坐在扶手椅上,就像一個坐在寶座上的國王,面對著死亡的朝臣。瑪德萊娜仔細看著計劃書。他們都同意最好的一幅是阿德里安·馬朗德雷畫的《殉道者的勝利》,其特點是將所有的寡婦(這是一個戴著服喪的面紗的女性畫像)和孤兒(一個小男孩,雙手合十,看著士兵祈禱著)同士兵本身做了同化,把他們也當作是受害者一樣來看。在藝術家的雕刻技巧下,整個國家成為殉道者的故鄉。
「我?去哪兒?」
接著他們倆都不說話。
「會長,如果可以的話……」
她一踏進房間里,便知道要面對的是什麼。於是,她本能地將膝蓋緊緊地貼到一起。拉布爾丹站在梯子下,嘴角含笑,高興地握著手,就像一個馬販子。
「……在我看來,這幅出色的作品表現出了我們同胞們的所有悲痛和自豪。」
大寫的字母十分深刻地表達了這句話的意思,完美極了。首先,這幅所謂的「出色的作品」,這種說法十分獨特,接著是「同胞」,這比競選者聽起來好聽多了,最後還有「悲痛」。拉布爾丹不敢相信自己的天資。
但是女兒沒有聽到,而是專心致志地俯身看著另一幅作品。她用手拿起那幅畫,舉起來靠近有光的地方;父親走近,他不喜歡這幅草圖——《感激》;她也不喜歡,認為太浮夸;當然不會喜歡,那裡有的,是荒唐的,不過只是一個沒有意義的玩意兒,然而……那又怎樣呢?就在第二面,那幅名叫《驍勇的法國士兵攻向敵軍》的三折畫中,快要戰死的年輕士兵有一張十分單純的臉,厚厚的嘴唇和隆起的鼻樑……
他都忘了這個人。
這個士兵有那麼一點兒像愛德華常畫的那樣。準確地說並不一樣,愛德華畫的對象都有一些斜眼,而這裏的眼神卻是率直和真誠的。還有一個位於下巴處的酒窩,在某種九_九_藏_書程度上是存在相似度的。
「在藝術上,我們時常能看到相似的主題……」他說得就好像很懂似的。瑪德萊娜的教育程度更高,但是,她並不想反駁他的話。總之,只有過多的細節,沒有重點。父親所需要的就是建造一座紀念建築,到最後他會轉移興趣的。比如,女兒懷孕這件事。
「等一下,讓我看看。」這次,他俯身,離畫更近,以便觀察。「是的,你說得很對。」佩里顧先生說道。
「快來!」佩里顧先生說道。
他吻了她的額頭。接著,她走向大門。遠遠地看,那一排草圖讓人震撼,她猜了猜畫所佔的面積,發現了尺寸的數字:十二米,十六米,然後是高度……
但是咔嚓一下,一切都確定好了,佩里顧會長取消了來訪,派了一個跑腿的來負責將提案帶回去給他看。拉布爾丹心想,真是白忙活了一番。他跟在四輪馬車后,那些深思熟慮的想法沒有被接受。馬塞爾·佩里顧想要一個人靜一靜。現在差不多已經正午了。
不管怎樣,那張臉……
天哪,真是美好的上午!
首先是作品,委員確定了五份。所有的作品,一件比一件出色,堪稱傑作,主題都是愛國主義,讓人感動流淚。拉布爾丹正在醞釀他的勝利:在佩里顧會長面前展示他的計劃。為了達成這件事,他還專門要求市政府技術部門找來了一個鍛鐵橋式橫架,大小就和他的大辦公室一樣,以便能懸挂畫作和體現它們的價值,就和他在只去過一次的大皇宮裡看到的一次展覽一樣。佩里顧隨意地繞著這些紙板走動,行走的動作很慢,雙手背在身後,看著一幅作品著了迷——《悲痛的法國取得了勝利》,這是拉布爾丹最喜歡的一幅畫,接著他又詳細地介紹了另一幅——《凱旋而歸的死者》。佩里顧走走停停,猶猶豫豫。拉布爾丹看到會長已經轉過身來面向他https://read•99csw•com,臉上還有一副滿意又有些困惑的表情,不知道選哪一幅……就在那個時候,他說出了一句反覆推敲、節制審慎的話,一句節奏完美的、能恰如其分地同時體現出他的審美觀和責任感的話:
「13萬法郎。」佩里顧先生說道。
「媽的,拉布爾丹!」他十分惱火,一邊用力搖著市長的肩膀一邊大聲喊叫道。
她謹慎地敲了敲父親房間的大門。
佩里顧先生回到畫室,坐了下來。他思想中的觀點漸漸地發生了變化。並不是發現了新的美感,這些畫對他來說仍然表達過度了,而是他的看法轉變了,就像隨著觀察,我們對臉的感知也相應發生了變化,剛才認為漂亮的女人,現在變得平庸,而那個長相醜陋的男人卻又有了一種魅力,不禁讓人自問道這是怎樣被我們遺漏掉的。既然他能接受這樣的畫像,那麼紀念建築物就能撫慰他的心。這全靠了那些材料:一些是石頭做的,另一些是銅質的,因為沉重,我們可以想象這些材料都是破壞不了的。然而,這卻又是在家族陵墓里缺少的東西,在那裡,愛德華的名字沒有象徵:永恆。他只需要在那兒做成這件事,無論是超過他的能力範圍還是因為本來的尺寸大小帶來悲傷,訂做這個紀念建築都使他不知所措,從時間上、重量上、質量上和尺寸上來說,這都超過了他的存在。
佩里顧先生馬上又回想起那些畫面,試圖找到和愛德華草圖本里那張相似的臉,但是兒子畫的那些男人沒有一個是這樣的,他們都是在戰壕里相遇的、真實的士兵,然而這裏,那個厚嘴唇的年輕軍官卻是幻想出來的。佩里顧先生總是不讓自己對此有明確的想法,只要是能喚起他對兒子的「情感趣味」,那麼連一個念頭都不允許自己有。甚至是在他內心深處也從來不會出現「性的偏好」這樣的字眼,或者說不管這種偏好是read•99csw•com怎樣的,對他來說都太過於明確,令人反感。但是,就和那些能讓你感到驚訝的想法一樣,而其中,無論如何你也能理解它們所指的是什麼,事實上,在發表作品前埋頭苦幹,像這樣悄悄地創作,讓他不禁思考到這個高鼻樑小酒窩的年輕人說不定就是愛德華的「夥伴」。現在,他認為這是一個愛德華的戀人。在他看來,事情不再比以前可恥,僅僅只是令人煩惱;他不想要去幻想這些東西……不應該表現得太過於現實……他的兒子不像「其他人」,就是這樣。在普通人中,他在周圍看到過很多,員工、合伙人、客戶、每個人的兒子和女兒,像往常一樣,他不再去羡慕,甚至無法回憶起在那個時代發現的關於他們的優點,在他眼裡,那種優越要多於愛德華所有的。回想起來,他憎恨自己做的那些蠢事。
「會長,如果可以的話……」
說話那一刻,他向《悲傷的法國》靠近,就好像是想要將手繞過背,放到對方的肩膀上似的。
天哪,真是美好的上午!希望每天都有這樣的時刻!這真是個好兆頭!
這些推薦作品還附帶了投標單,其中包含了藝術家們的簡歷、出價、交付日期。佩里顧先生閱讀了關於朱爾·德普雷蒙的計劃簡介,他什麼也不懂,但是卻翻遍了所有的畫作,看到了人物的正面畫像、背面圖、遠景圖、都市景色等等。那位年輕的士兵一直都在三折畫的第二面里,臉上永遠都是一副嚴肅的表情……真的已經夠了。然後,他打開了大門喊了一聲,但沒人應聲。
「進來吧。」由於十分清楚女兒的行為,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啊,什麼,誰啊?」
「把這份授權書帶給市長先生。」佩里顧先生吩咐道。
瑪德萊娜一點也沒有驚訝,反而感受到了同樣的心情。所有的戰爭都相同,所有的紀念建築也一樣。
佩里顧先生站了起來,合攏好摺疊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