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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3月 33

1920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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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那就十四號吧。」愛德華寫道。
愛德華是答應過的,只不過答應了幾天而已。瞧吧,得多注意才行啊。這就是在他們逃跑前兩天里發生的事,他離開房間,和那個淘氣鬼一起在巴黎閑逛,也許還在更外面的地方,與我們在外面所看到的所有的臉相比,那張被炸爛的臉似乎不再難看和引人注意……
在等待中,還有錢的問題。阿爾伯特開始尋找一個寄宿家庭,以便能夠接待波利娜,如果她同意到家裡來的話。他排除了酒店,因為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認為那不能體現一個好的品味。
「是的,還不錯。」阿爾伯特大著膽子說道。
要怎樣帶走波利娜,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在這十五天里,難道就能確定一個女孩會放棄一切,然後跟你逃到三千公里以外的地方嗎?他越來越懷疑自己。
波利娜既不驚訝也不焦急,更多的是安心。她說無論如何自己都不是「一個這樣的女人」,意思就是:我不隨便和人上床。她想要一段「認真的關係」,即所謂的婚姻。在這部分上,阿爾伯特分不清楚真假。所以就是說她不想要那樣,沒問題,只不過現在每次送她回家,和她分開的那一刻,互相擁抱的那種狂吻讓他受不了;兩人的身體蜷縮成一團撞到大門上,瘋狂地在對方身體上來回磨蹭,站立著,雙腿相互糾纏在一起,波利娜抓住阿爾伯特的手,捨不得放手,一次比一次晚,有一天晚上,她整個人倒在阿爾伯特身上,發出一段很長的、嘶啞的叫喊聲,牙齒還咬著他的肩膀。當他跳上計程車時,就像一個身上裝滿了炸藥的男人。
「他周末過來帶走了路易絲。我說好的……」
「為什麼要等到第二天呢?」阿爾伯特慌張地問道。
這個六月對情侶來說,真是創造了一段屬於天堂的美妙時光,當波利娜不工作的時候,那就會是他們沒有休止的夜晚,或者是坐在公園長凳上那每時每刻都停不下來的相互撫摸和交談。波利娜任由自己那些少女的幻想,描繪著自己期望的房子、孩子以及丈夫,她如此熟悉的阿爾伯特也越來越像自己幻想的那個人,而越來越遠離那個真實的阿爾伯特,那個真https://read.99csw.com正的想要逃到外國去的騙子。
而且這兒還有波利娜。怎麼辦呢?
他到底能跑到哪兒去呢?
牆上仍然掛著許多各種樣式的、各種顏色的面罩,整個房間空了出來,就好像要用來給博物館儲存東西一樣。其中有一個加拿大馴鹿死死地盯住他,鹿身上有好多細小的木質片狀外殼,還有兩個巨大的鹿角。阿爾伯特轉著身體,看著整個房間,從那個花花綠綠的印第安樣式的玩意兒看到那些用珍珠和玻璃珠做成的蛇嘴,或者是從那個因為羞愧而痛苦的東西看到那個巨大的鼻子,就好像一個照著實物做成的騙子,給你一種想要寬恕他所有罪惡的想法,這些人物仁慈地觀察著他,盯著他放在大門腳下的帆布包。
他們事業的成功所帶來的巨大喜悅,在兩個人之中以不同的理由立刻變成一種奇怪的寧靜,這種當完成重大任務所感受到的快樂需要很多的時間才能形成,而實際上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看起來並不是人們所希望的那麼重要。
「真漂亮……」她說道。
自從他們相識以來,就總是在外面見面。她住在佩里顧府邸,在主人們家裡,她有一間位於閣樓的房間,職業介紹所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小姐,所有的來訪是嚴格禁止的!」這種表達是用來向僕人們表示如果他們想要和誰上床,就得到外面去,不能在這個家裡,這裡是端莊得體的住宅等等。
在阿爾伯特這邊,他也不能夠帶波利娜到家裡去,因為愛德華從來都不出門,再說了,他能到哪去呢?而且,在必要時,就算是他同意騰出房間一個晚上,可是阿爾伯特從一開始就騙了波利娜,現在要怎麼做呢?他曾經聲稱:我住在寄宿家庭,房東是個脾氣不好的人,猜疑心很重,不能帶人回家,這是禁止的,就和你一樣,但是我會改變這樣的情況,找找其他辦法。

愛德華卻歡笑著,跺著腳。他從來不計較錢,但是卻珍藏著訂貨的信件,就像保留戰利品一樣,到了晚上就拿出來再讀一遍,同時還用橡皮管子喝著白酒;這些紙張,是他的「日課經」。
「當他們明白我們九九藏書做的這些事,那麼調查是不會持續太久的,你知道嗎?銀行會查出我詐騙的痕迹,每天都有人看到我去盧浮宮郵局,郵遞員到這裏來送過很多的信件,我們還去了列印店列印樣冊,一旦老闆明白我們是怎樣把他牽扯到這件事里來的,雖然不是出於本意,他一定會去告發我們的。警察要不了幾天就會查明所有事。甚至還有可能幾個小時就搞定了……」他解釋道。
阿爾伯特急忙地翻動著航運公司的目錄。眼神隨著手指移動,找著從巴黎出發的路線,最後發現了一輛白天最早時間到達馬賽的夜班火車,然後是第一班即將前往的黎波里的郵輪。他感到很慶幸自己還保留著那個可憐的路易·埃夫拉爾的軍官證,那還是停戰後的幾天從行政大樓里偷出來的。第二天一到,他就買了票。
陷入戀愛的阿爾伯特渴望得到她,然而年輕女人強迫禁慾的行為使得強烈的慾望成倍地增加。他還沒有要放棄。只不過他和這個年輕女人的開始建立在一個不好的基礎上:一個謊言牽扯到另一個謊言。為了不冒風險失去她,難道他會對她說:「波利娜,我在一家銀行做會計,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得到錢,因為我有一個戰友(他有一張完全無法直視的、相當可怕的、被炸爛的臉),我們正在以十分不道德的方式詐騙大半個法國,如果一切順利的話,那麼十四天後,也就是七月十四日,我們就要逃到地球的另一端,你想要和我一起嗎?」
阿爾伯特十分擔心,因為愛德華什麼都做得出來。當想象他自由自在地在城市裡的時候,你不禁會感到恐慌……阿爾伯特已經上千次地解釋過他們所處的狀況是怎樣的危險,要儘可能快地逃離!如果說一定要等的話(在拿到百萬法郎之前,愛德華是絕對不會離開的!),他們就應該隨時保持警惕,特別是不能被別人發現。
突然,天上開始掉錢。
「這兒真不錯……」波利娜看著四周說道。
在離開他的波利娜后,他很晚才回到家。自從她在那間小房間里和阿爾伯特睡到一起的那天開始,愛德華見到他的次數就更少了。在和她再次相聚之前,那些她不工https://read•99csw.com作的夜晚,阿爾伯特就會把一箱箱的錢帶到原來住的地方去。幾萬、幾十萬的法郎堆積在一個行李箱里,被放到床下,而那張床他不再睡在上面。他檢查著愛德華的飲食,在再次出去之前,他會擁抱路易絲,而路易絲總是漫不經心地看著面罩,眼神中充滿了仇恨,就好像是在責難某人把他們倆拋棄在家。
時間轉眼就接近6月22日,他們就像這樣直到紀念建築物的生意最終開始。
他們約定關於紀念建築物的商業促銷在七月十四日就得完成,十五日一到就逃走。
這個意外的禮物讓他們感到驚訝,就好像現在僅僅只是意識到自己行為的意義似的。他們已經有了很多錢,愛德華追求的百萬法郎也是有可能的,這完全不再是幻想,因為離7月14日的截止日期還遠得很,而紀念建築物的賬戶數目還在不斷地增長……每天,一萬、五萬、八萬地增長,簡直不可思議。甚至有一天早上,一下就進賬十一萬七千法郎。
她的聲音像通常一樣,沒什麼說話的腔調,這都表現出了她那種傳達信息的神態,和那種只會出現在日報里的簡短冷淡的語氣。這個女人完完全全沒有了靈魂。
財富以這樣的速度積攢讓人驚嘆不已,阿爾伯特意識到了危險。錢越是大量流進,纏在自己脖子上的繩子就越來越緊。一達到三十萬法郎,腦子裡就不再只有一件事,必須要立馬逃跑。愛德華極力反對,他要的百萬法郎不可爭議。
傾盆大雨般倒了下來。
一份是給歐仁·拉里維埃,另外的是給路易·埃夫拉爾夫婦。
每天還有其他的訂單,相應也有新的支付方式。每天的整個上午,愛德華都在寫收據。
兩天後,他就找到了一個乾淨的寄宿家庭,這兒位於聖拉扎爾街區,房東是一對姐妹,這兩人都是寡婦,人也很隨和,出租了兩間公寓給了十分可靠的公務員,但是她們保留了很小的房間給前來偷情的已婚男女,時常都是會心一笑就接收了這些人,日以繼夜,因為她們會在床旁邊的隔牆上鑿出兩個同一高度的洞,一人一個。
一共三份。
有沒有波利娜,阿爾伯特都打算離開。現在大量地,接二連三九*九*藏*書地收到錢,愛德華也幾乎不再找理由來反駁。他勉強地讓步了。
某天晚上,大概是7月2號那天,一個星期五,當阿爾伯特回到家來的時候,手上還提著裝著七萬三千法郎的箱子,他發現房間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可以想象得到他的恐慌;從他們遷到這裏以來,愛德華就從來沒有出去過。路易絲也不在這裏了。桌子上沒有留下一張字條,也沒有任何能說明要提前離開的東西。阿爾伯特伸頭到床下,行李箱依然在那裡放著,如果說他失去了錢,那麼這是看不到的,這裏放了太多的錢,你要是拿了五萬法郎,甚至是察覺不了的。現在已經晚上七點了。阿爾伯特重新放好箱子,接著就衝到了貝爾蒙夫人的家裡。

首先是愛德華高興地叫了起來。當阿爾伯特回來的時候,這是第一個晚上,他帶著一箱子滿滿的錢回來,然後雙手將錢整個扔到空中,猶如天降甘露一般。在那兒,愛德華立馬就問道是否可以立刻從自己的那部分錢里拿一點兒出來;歡笑著的阿爾伯特說到當然可以,完全沒有問題。第二天,愛德華又製作了一個精美的旋螺狀面罩,全是由錢粘貼而成,一共用了兩百法郎。效果是特別好的,錢成卷形,就好像被燒掉的錢蓋滿了整張冒著煙、全是光暈的臉。阿爾伯特看得入了迷,又有一些被嚇到,人們是不會用錢來這樣做的。他詐騙了百來個顧客,但是還沒有完全喪失理智。
一周內,錢就翻了四番,現在收到了三十多萬法郎。五天後,他們就進賬五十七萬法郎;到6月30日,共收到了六十二萬七千法郎……財源滾滾,停不下來。他們登記了一百個十字架、一百二十個火炬、一百八十二個法國兵半身像、一百一十一個紀念建築組合的訂單;朱爾·德普雷蒙甚至還獲得了他出生大區的紀念建築的投標,市政府按照分期付款的方式支付了十萬法郎……
阿爾伯特想要說點什麼,但是話到了喉嚨就卡住了。他只是攤開雙手,來回挪動著腳,顯得很尷尬。
他是愛她的嗎?他已經失去了理智。然而卻無法知道在他心裏到底是什麼佔了上風,是對她強烈的慾望還是對被抓、起訴、read.99csw•com判刑的害怕。自從1918年的那些日子以後,他就再也沒有夢到過被送到行刑隊處決。而那時,在普拉代勒上尉那難以對付的眼神下,他被莫里厄將軍召見,此後,幾乎每天晚上這些夢都會重現。當沒有波利娜作伴的時候,他就會被普拉代勒上尉的十二個化身小團隊槍決。無論是享受還是死亡,結果都是一樣的:大叫著突然地驚醒過來,渾身是汗,疲憊不堪。他總是費儘力氣地摸索著他的馬頭,這個唯一能平復他焦慮的東西。
他徹底瘋了嗎?無論如何,他什麼也看不到。你可以數三分鐘,進到房間,看到一切,脫下大衣,接著再多想一分鐘,解開鞋帶,脫下皮鞋,然後你就會發現這時的波利娜已經全|裸,正站在房間的正中,面帶微笑,展現出自己的身材,一臉自信的樣子,無辜的兩個乳|房正在哀嘆著,胯部的曲線十分動人,還有那完美無缺的、順從的女性三角洲……所有的這一切都說明了這個可愛的女人早已失去了她的第一次,在說明了她好幾周期間都沒有打破這道防線之後,她便獻出了自己的身體,如此急於地想要靠近看看究竟。阿爾伯特完全忍不住自己的慾望。你可以再多思考四分鐘,接著就會發現阿爾伯特狂怒地歡笑起來。波利娜抬起頭,有些疑惑又有些擔心,但是很快又閉上眼睛,平靜下來,因為阿爾伯特的下體儲存著很多慾望。自從退伍以來,他沒有享受過和這種狀態一樣的快樂,和塞西爾一起那都是好幾個世紀以前的事了,而他的慾望是如此多得用不完,以至於波利娜最後說道,親愛的,現在已經凌晨兩點了,我們應該要睡了吧,是嗎?他們纏在一起,身體一個抵著另一個,像勺子一樣。波利娜已經睡著了,這時,阿爾伯特開始輕輕地哭泣,因為他不想吵醒她。
波利娜有些猶豫。總是說著套話「我不是那樣的女人」,然而最終她還是答應了。他們上了計程車。阿爾伯特打開了房間的大門,完全和波利娜想象的一樣,這是一間帶傢具的出租房,帷幔很重,顯得十分有錢,牆紙貼滿牆壁,這兒還有一個獨腳小圓桌,一張矮的安樂椅,這些甚至讓整個房間看起來不那麼像一個只是睡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