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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0年3月 34

1920年3月

34

只有三個小時來準備他的反擊,組織一隊力量微弱的戰士,而這個隊伍里只有迪普雷一個人。真夠倒霉的,要戰鬥到底。如果他這一次獲勝的話——這可能很困難,但是他有那個能力去做,那麼他唯一的目標就是佩里顧這個老渾蛋。他思忖著:這需要一定的時間,但是我會擊敗他的。正是這樣的誓言讓他恢復了鬥志。
迪普雷俯下身來,透過汽車的玻璃窗戶想要探尋到老闆的眼神,臉上還帶著一種疑惑的神情。
「如果你去了達爾貢那兒的話……」他開始說道。
「嗯,是的……」梅蘭說道。
「上周。那邊看起來可不好。」
「你的每個工人都拿到錢了……」
「這太晚了……」
「你做公務員很多年了?」
比以往任何時候,他都需要這份報告立馬消失。
他翻動著畫紙,將它們和放置好的木板貼在一起,接著花很長時間試圖去想象自己正圍著一個真實的建築物轉動,甚至是進到裏面去。換句話說,佩里顧先生開始活在了他的建築物中,於是他有了兩重生活,就好像將一個情婦安頓在了自己家,瞞著所有人在那裡度過所有的時間。幾天之後,他終於能夠想象到那幅草圖的角度不是專門構思出來的。
梅蘭尋思著普拉代勒嘴裏的這個「我們」到底是什麼。答案立馬就有了,這個「我們」就是普拉代勒的權力,是他本人、他的親友、他的家庭、他的關係等等。
「瞧,既然你都在這兒了……」他低沉地說道。
普拉代勒本人也是個急性子,但是十萬法郎的數目是巨大的,他就是看中了自己的錢。他再一次抓住梅蘭的前臂,力氣大得快要捏碎他的骨頭。
「什麼意思?」
他在人行道正中一動不動,一臉遲鈍的樣子,還比迪普雷高出一個頭來。他有些猶豫,接著轉過頭來看向了偷偷給他指的轎車,在那裡面,亨利正等著。他覺察到了他的那雙臟鞋,又大又舊;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有人穿跟自己一模一樣的鞋。最後,兩人折返,緩慢地走了過來。對於亨利來說,第一局他獲得了勝利,而這離付裝修轎車的預付款還很遠。
「這玩意兒是好用的。對於地方官員來說,好處也不太多,每顆假牙就要好幾生丁,但是無論如何,積少總會成多的。」梅蘭說道。
在法國兵的墓地里安葬一個德國佬,這不免讓人聯想到這樣的畫面:死亡家屬們站在墓地前哀悼,在那裡埋葬的是敵人的屍體,是那些殺死他們兒子的人,這確確實實讓人難以忍受,近乎于玷污了墓地。
「法國兵的墓地里裝的都是些德國佬。」梅蘭補充道。
在打開信封之前,佩里顧先生就打發他離開了,他想要一個人。
「我會專註到你的功績和工作效率上去,這些我都不會忘記的,相反,理所當然地,我會報答你的!」
「三份。」他說道。
「這兒還有一個(普拉代勒從衣服裏面的口袋掏出了第二個信封),總數是一樣的。」
梅蘭的聲音讓他回到現實中來,事實上,作為公司老闆,他完全地陷了進去;這些不用負責任的員工,還不會那麼快遭殃。
「當然。這很正常,付錢就是為了工作嘛!」
他的臉上還帶著一副往常點菜或者偷摸秘書屁股時美味的表情,接著從衣服裏面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大信封。
當梅蘭一上轎車就確定了這件事。他感到十分不快,臉上一下就出現了暴躁的表情。為了進到車裡面,他就必須要努力地俯下身來,接著將頭縮進肩膀里,就好像預料到了一場槍林彈雨的到來。他將一個巨大的皮包放到雙腳間的地上,這個包曾經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歲月。他也老了,馬上就要面臨退休。這個男人又老又丑,帶著膽怯、好鬥、草率的神情,尋思著自己為什麼被扣住。
迪普雷猛地抬起了頭,急急忙忙地穿過大街,朝反方向走去,接著越過了內閣門廳,抓住了一個男人的胳膊,這個人正轉身看著他,一臉的詫異。亨利遠遠地觀read.99csw.com察著這個場景,估量著這個傢伙的行為。如果這個人能自己解決問題,那麼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但是他完全像一個流浪漢。情況可能有些複雜。
「這是當然的!親愛的先生,這就是問題所在!但是這麼多的工地,你又想要怎樣呢?」
那麼弄錯的到底有多少呢?將德國佬弄到了法國兵的木棺里,這件事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怎麼去重新找回那些遺體呢?
「你每個都付了錢,是吧?」
沒有任何可商量的餘地。
在不斷地仔細觀察他的紀念建築畫作中,佩里顧先生越來越被畫中的情景吸引住,雖然記憶中清楚地記得瑪德萊娜向他指明過,並不是這張格外熟悉的臉,而是左面那幅畫里平躺著的死了的士兵以及那個向他投來的孤獨勝利的眼神。藝術家抓住了簡單又深刻的東西。佩里顧先生感到眼淚從心底涌了上來,他明白這些情感的出現是因為主角的身份發生了變化:現在,死亡的正是他自己。而勝利的那一方變成了他的兒子,這個兒子向自己的父親投去了悲痛、憂愁、足以讓你心碎的眼神。
他還是只動著嘴唇。
這個「我們」集聚了一群有權力的、有影響力的、有高層好友關係的、有決策力的人,這些精英分子幾乎就是梅蘭厭惡的那些人。
「你在這些審查工作中幹得真是出色啊!」
「但是……你什麼時候去的呢?」
亨利伸出手去,但是梅蘭沒有回應,只是盯著他看。現在最好是立馬就進入主題。
「你每個月要付多少房租?你又賺多少錢?」
然而,無論如何……所有這些肯定都是最令人難過的:梅蘭感覺到內心有什麼就要爆發出來,那情感的涌動是無可奈何的,如同無法控制的勃起一樣。在許多年的羞辱后,最終一個好的晉級就必須要咽下那些難聽的話,甚至是請求有人能來羞辱自己……幾秒的時間內,他體驗到了什麼叫作扣人心弦的瘋狂。
這十分明了,完全理解。梅蘭淚流滿面,結結巴巴地說著:「好的,好的,好的。」現在,他從車裡沖了出去。迪普雷看著這個走在人行道上的巨大身軀,那樣子就像一個香檳塞子。
在和佩里顧會面后,他只剩下了一顆子彈,唯一的一顆。
亨利大大地攤開雙手,手心朝上。
梅蘭試圖恢復理智。當然,他心裏是知道那個數字的,每個月一千零四十四法郎,一年一萬兩千,這點兒錢讓他的整個生活都不順利。他什麼也沒有,最後還會默默無聞,貧困潦倒地死去,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留給後人的,不管怎麼說,他身邊都沒有任何人。儘管身份地位和被排斥在內閣之外的問題依然存在,但是待遇的問題卻更加令人感到恥辱。折磨是另外一回事,你總是會帶著它到處走,而它編織了你的生活網,完完全全地影響著你的整個人生,每一分鐘它都會在你的耳邊說上幾句話,無論你幹什麼它都會跑出來。即便有不幸的人生,但更糟糕的還是貧窮,因為就算是在毀滅中找到方法保持強大,但是,貧乏的狀態仍然會導致你變得渺小和心胸狹隘,而且還會變得卑鄙和吝嗇;它使得你受輕視,因為面對它,你不可能完好無損,也沒有辦法保留你的自尊和高尚。
他指了指遞給普拉代勒的紙張。
「公務員?我做了一輩子。」他回答道。
為了不被其他人發現和認出來,亨利搖上了車窗,真是非常有必要藉助出租馬車,這樣就不會在大街第一個轉角處被別人發現自己的身份……他喉嚨像打了結似的說不出話來。至少,戰爭的時候他知道該責怪誰。當嘗試集中精神思考即將到來的不幸時,出於非本願的,他會不斷地想到薩勒維耶的老房子。要放棄這個,他永遠辦不到。他上一周還去了那兒,這次重建的工作十分理想,整個房子的外形不可思議。這使人立馬就能聯想到在那個巨大的正門前,一大隊人正整裝出發去圍獵,或者是他read.99csw.com兒子婚禮的隨行隊伍陸陸續續地回來等等。要放棄這樣的期待是不可能的,沒有人能奪走他的夢想,也永遠不能發生這件事。
他一邊抓起大包一邊告訴普拉代勒,話語中帶著一種不再對交談感興趣的語氣。然而確實如此,因為剛剛曇花一現的東西來得太晚了。這個閃現的願望和升職到新的階層的美好前景宣告失敗。他馬上就要離開公共部門,成功的希望早就扔到一邊兒去了。沒有什麼可以擦去這四十年的職業生涯,他親身經歷了這一切。再者,他要怎麼做,難道要坐在行政部門領導的扶手椅上,去管理那些他一直以來就鄙視的人嗎?他拍了拍大包:瞧吧,不是我感到厭倦了。
突然,普拉代勒抓住了他的前臂。
朱爾·德普雷蒙畫完了八幅作品。其中有一套兩面的作品,畫的角度十分罕見,就好像你觀察建築物時無限地靠近它,站在下方往上看一樣,這太出人意料了。第一面位於三折畫的右邊,取名為《法蘭西率領軍隊作戰》,第二面位於左邊,取名為《驍勇的法國士兵攻向敵軍》。
亨利在座椅上挺直了腰板。有了一絲希望。因為如果問題是這個的話,那麼他在這方面可是專家。就德國佬這個問題來說,沒有人能和他匹敵。梅蘭搖了搖頭,不,那個動作如此細微,以至於亨利一開始完全覺察不到。接著疑惑便產生了,德國佬,真的嗎,什麼德國佬?他們來這兒幹什麼?梅蘭的臉上應該要表現出他的思想狀態,因為他回答得就好像是明白對方的懷疑似的。
普拉代勒清楚地看到在這個一事無成的人的臉上,無論任命是多麼肯定,或者又是多麼引人注目,那不過就像是殖民地的黑人一樣。
於是,亨利裝出一副親切的表情問了他,就好像他們彼此認識很久,準備要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一樣:
梅蘭俯下身,靠近他的公文皮包,伸手在包里翻了好長一會兒。接著亨利鬆了一口氣,他找到了重點。現在必須找回那個反對授權、官階、受賄贈品的報告,這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東西,然後全部銷毀,同時還要重新編寫新的讚揚的彙報,無論麻煩是怎麼樣的。
「既然你都在這兒了,就也請你順便讓這裏面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吧。」
一種理解的能力正在他的身體里緩慢地成熟。最終,他明白了一些事情,曾經的那些情感又一次出現了,那是和經歷妻子死亡同樣的一種傷心,那個時候他遭受了空虛和宿命的折磨。關於愛德華,他也責備得越來越少。和兒子言歸於好,同樣也和現在的自己以及以前的那個自己握手言和。
這種逐字疊加的表達意味著什麼呢?沒有辦法弄明白。拉布爾丹在音節上下足了功夫,而精心炮製出來的句子卻很少能說明其觀點。另外,佩里顧先生不會在這件事情上停留很久,拉布爾丹就是一個肥胖的蠢貨:無論你把他轉到什麼方向,他總是很快就暴露出自己的愚蠢,什麼也不懂,什麼都不盼。
拉布爾丹預料到了這樣的回答,於是笑了笑。
普拉代勒的反應出人意料。他心想:真是群蠢貨,我簡直受夠了!受夠了胡亂地將迪普雷和現場那些蠢貨弄到一起,就連他們也想要多賺些錢,不論是做什麼。就在他們也想要擺脫煩惱的那幾秒間,這件事就變得和他不再有關,這真是讓他受不了了!
「我會留意這件事的……」普拉代勒低聲說道。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既想象不到這個災難的程度,也想象不到有什麼辦法可以補救。
拉布爾丹總是用複數來表示「美洲」,相信這樣一個大陸整體的組合表達能讓他的身份顯得更加重要。佩里顧先生十分不快。
這個平靜同時也是一種發現。一邊是戰爭中的愛德華筆下的那本畫冊,另一邊是紀念建築物的草圖,在這之間,佩里顧先生終於能夠從身體上感受到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戰爭。他從來就沒有想象力去感受一個源於士兵臉上或者巨型畫https://read.99csw.com作的情感……這裏出現了一種情感的遷移。既然他不再過多地自責自己是一個喪失理智、冷漠的父親,既然他選擇接受日子和他的生活,那麼就更要忍受他的死。最難熬的是停戰前的那幾天!就好像這已經是不公平的事情,愛德華死了,而其他那些人卻活著回來!他是否像馬亞爾先生髮誓的那樣死在了戰場上呢?有時候,佩里顧先生會克制住自己不再去傳喚這個在自己銀行某個地方工作的法國老兵,以便迫使他說出真相。但是說到底,這個同志本人,他真正知道些什麼呢?愛德華死的那一刻他的感受又是怎樣的呢?
「這是那位藝術家寄給我們的其他草圖。」
「梅蘭先生,請問一下你的官階是哪一級?」
「正是這樣,木棺里全是土。」梅蘭說道。
亨利睜大眼睛,這他媽的到底是什麼?
「你把報告都給我扔到車上。你記住你自己的身份地位,不要再搞錯了,我不在乎你要說什麼,但是,你要承擔你所有的責任。懂了嗎?」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這個問題的提出帶著一種斷然的、命令的口吻和一種軍人的語氣。對於梅蘭來說,話中有責備的聲音。他十分討厭這個奧爾奈·普拉代勒,他和想象中的簡直一模一樣,一個光說不做的人,一個狡猾多端、有錢、玩世不恭的人,接著,他的大腦里一下就閃過了「奸商」這個時下最流行的詞。梅蘭答應上這輛車的原因是想知道到底是什麼事,但是,車裡的氣氛就和木棺里的一樣,讓他感到不舒服。
「他七月中旬會回來!」大區市長向他確定地說道。
他沒有瞞著瑪德萊娜,這沒有用,他生命里的這個女人第一眼就能猜中他的心思。當她走進辦公室時,父親直立站在房間的正中間,所有的畫展開在地上,在他四面圍成一圈,要不然他就坐在扶手椅上,手上拿著放大鏡,仔細地觀察著草圖。因為擔心這些畫會有所損壞,他便小心翼翼地保護著。
另外的六幅畫很大,平面圖的細節構思很多,比如矇著黑紗的女人的臉、一個戰士的側面像;那張臉決定了佩里顧先生的選擇,他不再認為這個草圖會……令人憤怒。
「你可以保留著,我報告里還有另外一份廣告單。」
十萬法郎!十年的工資!這個提議立馬產生了效果,就好像梅蘭一下年輕了二十歲似的。
審查報告會引起醜聞的發酵。
梅蘭很長時間都沒有回答,亨利心想著他是不是沒有聽清楚問題。當梅蘭開口時,他只是嘴唇動了動,臉上的表情一點也沒有;很難猜測出他說話的意圖:
「德國佬?」
「而且……這兒還有些德國佬的屍體。」梅蘭加重語氣說道。
他感覺到大衣下消瘦的身體,立馬就能碰到骨頭,這帶來了一種令人十分不快的感受,這個男人巨大的骨架不過只是包裹在拾荒者的身軀里。
梅蘭仍然一直在包里胡亂地翻著,接著他掏出了一張被弄得皺巴巴的紙。
「你賺多少錢?」他重複道。
接著,他俯身朝向地面,看到包被信封塞得滿滿的,可以說他開始哭了起來,還擤了擤鼻子,就好像包有個窟窿,必須要用這些錢封住底部一樣。
梅蘭就正處在這樣的狀態下,他的視覺變得模糊起來;當恢復理智時,他感到頭暈目眩。
亨利撇著嘴:「是的,當然,不然呢?……」他想到哪兒去了?
憂鬱的想法、內心抑制的憤怒也無法阻止他的眼神,他一下就注意到了人行道上的迪普雷,在那邊,他正大步謹慎地走著,那樣子就好像一個男人企圖掩飾自己的優柔寡斷。
普拉代勒拿出一個塞得滿滿的大信封,裏面的錢多得就跟梧桐樹的葉子一樣,都快要將信封撐開了。他對待他的方式不再優雅,反而十分粗魯。這位老上尉不需要閱讀康德的學說,他相信所有人都可以被收買。
他試圖形容自己的感覺。於是一個詞就誕生了,雖然樸實、簡單,但是卻說明了他想的一切:「有生命力。」九-九-藏-書瞧,這是一個好笑的修飾語,這本來是拉布爾丹的話,但是這兩幅場景展現出了一種完全的寫實主義,儘管在雜誌報紙上的某些戰爭照片也表現出了戰場上那些英勇的戰士,然而,這裏的畫卻更加真實。
然後,佩里顧先生繼續工作,參加會議,主持董事會,在市裡的各大辦公室里接見他的股票經紀人、分行經理,但是和以前相比,現在他更想回家,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通常,他都獨自一人吃飯,僕人們會把飯菜送上去。
「多虧了你的努力和警惕,我們才可以使一切重新有了次序。那些耍小手段的員工……我們會將他們扔出去的。你的報告會給我帶來最大的好處,這些彙報能讓我們堅定有力地恢復施工。」
「我們也就不要拐彎抹角了。在這個信封里,有五萬法郎……」他堅決地向梅蘭說道。
這些問題猶如威脅恐嚇一下就爆發了出來,顯然這是很好的方法,這讓爭論變得清晰起來。就連不易動情感的梅蘭都有些退卻。普拉代勒整個人都表露出暴力的情緒,他用可怕的力氣緊緊地抓住他的前臂。
「部長本人也會注意到的,我甚至可以這樣說:他會十分感激的!對,就是對你的能力和判斷感激涕零!當然要知道,你的報告對我們來說是必不可少的,但是,要是事情傳開了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不好的,我想是這樣的吧……」亨利繼續說道。
亨利看著梅蘭這個老傢伙,儘管一開始就看到他的那凹陷的臉頰和已宣告白內障的獃滯神情,他還是覺察到他更老了。還有那個實在是太小的腦袋,就像某些昆蟲的一樣。
普拉代勒滿足地笑了起來。
接著,他立馬就又想到了自己的岳父。既然前面的道路已經暢通無阻,他就要去研究那個最初的問題:要怎樣才能取那個老東西的命?
「你得管著點兒你的人……」他的語氣十分強烈。
「有人寫信告訴我說藝術家現在人在美洲……」
這顯而易見,但是卻又是傷人的,還有一點兒尷尬,因為就梅蘭而言,在退休前的幾個月,由於處於政府金字塔的最底層,那種一蹶不振的狀態留下的是一道傷口,一個恥辱。他地位的上升取決於唯一的因素,那就是工齡的增加,而他就是那個隊伍里的一個小兵,穿著二等制服結束職業生涯……
「你寫了兩份報告……一份是關於夏齊埃-馬爾蒙公墓的,另一份是蓬達維爾的,是不是?」
接著他立馬就停止了說話。亨利的下巴動了動:「快,快說,這到底是什麼?」
剛準備對之前那兩個事件辯解的普拉代勒現在卻必須要努力解決第三個。
亨利拿過紙張看了起來,這隻是一張廣告紙。他臉色一下就變得蒼白起來。紙上寫著費帕斯公司的廣告詞:用一個好價錢就可以修補所有舊的假牙,甚至是那些已經壞掉的或者無法使用的。
這一次,梅蘭不知所措。對一個一事無成的人來說,到最後還能得到相當於五年工資的錢。在這一大筆錢面前,沒有人能夠無動於衷,沒人能忍住不要,眨眼間,你就會想到那些畫面,你的大腦開始計算起來,想著同等的價值,到底是多少錢,一棟房子還是一輛汽車等等。
他仰慕著他。梅蘭本該是一個女人,而普拉代勒應該拉住他的手。
他連一秒鐘都不考慮,迅速從普拉代勒手中奪過了那兩個信封。
現在已經過了下午五點半,然而氣溫仍然沒有下降。出租馬車裡很熱,即便是敞開靠著大街的玻璃窗也沒有一點兒涼爽的感覺,什麼也沒有,只有溫熱的風吹來,令人十分難受。亨利使勁地敲打著他的膝蓋,腦子裡全是佩里顧先生對薩勒維耶的老房子會被賣掉的暗示。如果這件事情發生了,他一定會親手掐死他,這個老不死的!他思忖著,讓他介入到底有什麼困難的?他有勇氣去解決這些問題嗎?為什麼那個政府的小職員突然就這樣出現,還如此固執和頑強?他的岳父真的就什麼也做不了嗎?亨利在個中猜測中都無法找read•99csw.com到答案。
「不是兩份,是三份。我馬上還要交上去一份新的。這一份是關於達爾貢-勒-格蘭的。」

「因為,呃……在達爾貢……說真的,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這樣的表達沒有自豪,也沒有心酸,這是一個簡單的確定,只是用來說明這個人從來沒有去幻想過其他的職業。
「梅蘭先生,我會親自向部長講述這件事的……」
這消息讓亨利驚呆了,他像一條魚一樣張大著嘴。這是一個大災難。一具屍體就是一具屍體。對於普拉代勒來說,人一旦死了,無論是法國的、德國的、塞內加爾的,他都完完全全不在乎。在這些墓地里,要發現一個外國士兵的屍體,一個走錯地方的人,有時甚至還很多,一群攻擊部隊的士兵或者偵察兵,這情況並不罕見,軍隊總是來來回回地移動……因此,在這件事情上,那些規則就太過於嚴厲了:德國兵的屍體必須要和勝利英雄們的遺體嚴格地分隔開來,還得專門為他們準備由政府規定的特殊方格,以便存放遺體。如果德國政府以及負責軍事公墓維護的德國戰爭墓地安置會同法國高層討論關於上萬具「陌生遺體」的最後命運的話,在此期間,那麼將一具法國兵的屍體和一具德國兵的屍體混在一起,這將會是褻瀆聖靈的。
他辨認著方向,以便讓自己安心:我槍法很準的。
這是毫無疑問的醜聞。
「有好多木棺都是空的,一具遺體也沒有。為了賺到更多的錢,你的員工轉移和掩埋了這些木棺,而裏面一個人影也看不到。那裡只有泥土,就是為了達到一定的重量。」梅蘭補充道。
「這些更加漂亮,會長,這更具代表性!」
「當然不會晚,我親愛的會長!您可以想象一下他對這個訂單是多麼興奮,因此他會很快就開始工作的!他可是大步向前著呢!這不難想到!我們的紀念建築物會在紐約設計好,」拉布爾丹用法語發音方法發出了「紐約」,「接著在巴黎製造出來,真是多麼宏偉的象徵啊!」
佩里顧先生看入了迷。到目前為止,本是靜止的紀念建築物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回事。難道是這些配景太不尋常了嗎?或者說俯視你,使得你變小的這個事實徹底地壓垮了你?……
他的口臭和帶鼻音的口音令人十分討厭。通常情況下,亨利都會保持微笑和親切,讓自己看起來是一個修養很好的人,但是現在,達爾貢已經超出了他的範圍……這是一個不太大的公墓,兩三百來個墓地,這裏的屍體都是從凡爾登戰線帶回來的,幾乎不會比這更多了。在那兒又能幹出什麼蠢事呢,並沒有聽說過任何風聲啊!他不由自主地看著外面:迪普雷又轉回了剛才的方向,朝向另外一邊的人行道,雙手放在口袋裡,一邊抽著煙,一邊看著玻璃櫥窗,他也有些緊張。
當佩里顧先生伸出手時,拉布爾丹情不自禁地捏著信封,持續了一小會兒的時間。


梅蘭表示贊同,於是點了點頭。
正如他說話的方式,普拉代勒明白了他的生意剛剛又遭遇了一場嚴厲的打擊。
而普拉代勒卻仍然沉浸在剛才的思考中,心想:我要重新將他控制在我手中……
「什麼?」
鑲框工人來量了尺寸(佩里顧先生不想離開這些畫),第二天,他們帶來了玻璃、框架;晚上,所有的裝鑲工作就完成了。在這期間,又有兩個工人還來拆卸了書架的好幾個壁板,以便能夠騰出懸挂的空間來。鑲框工作讓辦公室從一間畫室變成了一間展覽廳,而這裏只用來展示唯一的作品,即他的紀念建築。
而梅蘭只是低聲嘟囔著。他不喜歡這個看似有錢的人,這個人不過只是在弄虛作假而已。另外,為了找到自己,只能像這樣在車內偷偷摸摸地見面……
梅蘭沒有任何想要同情的意願,只是沉默不語。對於亨利來說,誘使他透露實情十分重要,不能一個字也問不出來。於是,他用了一種事不關己但又好奇心很重的口吻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