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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蘭琪2016年2月11日 星期四

弗蘭琪
2016年2月11日 星期四

我灌下一大口酒,可它並沒有如我所願,阻止我的心跳。因為事實註定水落石出,索芙,我們從那時開始就共同保守的那個見不得人的秘密終將浮出水面。
我調大收音機的音量,讓拉赫瑪尼諾夫的曲子沖洗我的耳孔,撫慰緊張的神經,與此同時,我剛才喝下的那一大杯梅洛葡萄酒也在發揮著同樣的作用。我在旅行箱里放了兩套換洗衣物,然後開始做燉菜,準備晚上吃。這時,邁克走進廚房,看到我在家,而且在做飯,他看上去迷惑不解——我平時總是在辦公室里工作到很晚。
傑森。他的名字從我的腦海里跳出來,出乎我的意料。
我在走廊的鏡子前停住腳步,鏡面里那個三十九歲的女人也在凝視著我。我的頭髮依舊暗黑有光澤,絲毫沒有變白,這得感謝我的美髮師,我的綠色眼睛周圍已經出現了幾條細紋,你會覺得我老了嗎?很可能會的。而你永遠不必擔心變老,被時間定格的你將一如既往地年輕,始終都是二十一歲。
我喝了一大口酒。「她是我小時候最好的朋友。」我的手微微發抖。我放下杯子,拿起叉子,戳了戳盤子里的一塊土豆,它往肉汁里埋得更深了。「我們曾經很親密,我媽說我們好到穿一條褲子。但索菲十八年前失蹤了,我今天聽說,她的屍體——或者說是殘骸——被人發現了。」我放下叉子,完全失去了胃口。
「你能幫我嗎,弗蘭琪?」丹尼爾問,他的語氣突然變得急促起來,「我需要弄清楚她究竟遇上了什麼事,有些人知道內情,但是不願意多說。那個碼頭……」
結束了?
我轉過身去不再看鏡子,必須收拾行李了。我跑到樓上自己的卧室。丹尼爾已經為我安排了住處,他的朋友有套度假公寓,現在是二月份的旅遊淡季,公寓無人租住,我可以按照折扣價格入住。明天一早我就開車過去。
我靜靜地躺著,直到他發出有節奏的鼾聲,四肢沉重地壓在我身上,這才抓起椅背上的睡袍,踮著腳尖來到樓下,摸黑坐在廚房的桌子旁邊。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空氣中依然留有燉牛肉的味道,洗碗機上的小紅燈一閃一閃,發出嗶嗶的聲音,提醒我它已經完成了工作,嗶嗶聲在空蕩蕩的黑暗房間里聽起來有些詭異。
「丹尼爾?」我被自己嘶啞的嗓音嚇了一跳,慌忙用另一隻手抓緊桌子邊緣,穩住身體,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防止自己陷入令人眩暈的過去。
不知道他是否意識到我倆的關係走進了死胡同。我已經後悔讓他搬進來了,當時他和一群比他年齡小一半的學生住在霍洛威那座破舊的房子里,我動了惻隱之心,邀他過來同住。三周之後,萌生悔意的我正準備和他坐下來談談,我媽突然打電話過來,說我爸中風了。早知如此,我真應該聽從我爸的忠告,他總是警告我要小心,千萬不能隨便讓男人搬過來住,他說,一旦邀請他們與你分享你的房子和你的生活,你們的關係就會變得錯綜複雜,在經濟和情感上難解難分,很像兩段打了死結纏在一起的線頭,難以互相擺脫,更何況,我現https://read.99csw.com在沒有精力從這種關係中脫離出來,解開那個結。我從桌邊站起來,把自己盤子里沒有動過的食物刮進垃圾桶。
我聽得出他聲音里的絕望,頓生同情,即使過去這麼多年,我也始終忘不了那個晚上。他是你的哥哥,肯定更加難以忍受,那些未能得到解答的疑問時常在他腦海中旋轉,令他夜不能寐,無法真正釋懷。

弗蘭。這個名字聽起來比「弗蘭琪」成熟多了,更適合現在的我,畢竟,我早已不是過去那個簡單幼稚的弗蘭琪了。
「因為我們現在才確定她已經死了。」我厲聲說。
有新的消息。關於你的消息。
一陣刺痛的感覺爬上我的脊椎。難道他不明白,發現你的遺骸徹底改變了失蹤案的性質嗎?
我需要讓自己忙起來。我把我的路易威登旅行箱從衣櫃頂上拿下來,放在床上,打開箱蓋。各種問題像狂奔的賽馬一樣在我腦海中飛馳而過。我得帶上夠用多少天的日常用品?我會去多長時間?還有一個新問題:我該如何向邁克解釋這一切?
我兩腿發軟,像剛出生的馬駒,幾乎站立不住,只好搖搖晃晃地靠在窗台上,窗戶俯瞰整座城市,雨點敲打著窗玻璃。我感到肺部被空氣充滿,聽到自己粗重嘈雜的呼吸。「是因為索菲嗎?」

這是一個陰沉的下午,就在午飯之後,我終於知道你死了。
想起剛才和丹尼爾在電話中的交談,他是如此冷靜地堅持要我返回奧德克里夫,幫他挖掘那些陳年舊事,我不寒而慄。
我穿上那件紅色的羊毛外套,用最清脆動聽、最令人信服的聲音告訴內爾:我覺得不舒服,必須回家去。她瞪大眼睛,驚訝地盯著我,因為我以前從來沒生過病,但我假裝沒有看到她關懷的眼神,徑直走出辦公室,以最快的速度——在穿著高跟鞋和鉛筆裙的情況下——來到外面,跨進雨幕之中,攔下一輛計程車。陷進後排座的時候,我仍然頭昏腦漲,車座上的皮革涼颼颼地貼著我的小腿。司機載著我朝伊斯靈頓駛去。
我突然很想把手中的酒杯丟到他的臉上,不為別的,只為了讓他對這件事產生一些比較像樣的反應。我的朋友波莉總是說,邁克屬於「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那種人,雖然這樣的形容有些老派,但她說的是事實。我不認為邁克生性殘忍,他只是缺少與我合拍的共情能力——不擅長處理與我有關的問題。
「那個破碼頭太危險,早就對公眾關閉了……」
走進家門,我頭一次覺得整座房子陰森森的,像個山洞。如果知道我現在竟然產生了這樣的幻覺,你會怎麼想?你會不會看著我的三層聯排別墅,誇一句「混得真不錯」?還是會像過去那樣嘲笑我,嘴角掛著酷似丹尼爾那樣的諷刺笑容,說我只是在吃父母的老本?
「沒關係,弗蘭琪。」我聽得到背景音里風聲呼嘯,飛馳的汽車碾過水坑,路上的行人模模糊糊地交談,「我們又不是沒想到。心理準備早就有了。」他這是從哪個城市或者鎮上給我打電話?你哥哥read•99csw.com現在去了哪裡?「遺骸的身份還需要正式確認,因為時間關係……」他深吸一口氣,「因為屍體在水裡泡了很長時間,難以辨認,但他們說下周三或周四結果就能出來。」

吃晚飯時,我和他說了你的事。
也不會因此而得到原諒。
他看起來吃了一驚。「我從來沒去過奧德克里夫。」他喃喃地說,低下頭去摸了摸胳膊,彷彿剛剛在上面發現了一塊污漬。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暗示打算和我一起去,反正我沒有理會。
電話里靜了一下。「不。」他的嗓子啞了,我試圖想象他現在的模樣,你的哥哥。從前他又高又瘦,喜歡穿一身黑,黑色和他的頭髮、蒼白的長方形臉龐很相配。他老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像青春片里的吸血鬼,似乎總是無精打采,但我看得出他是在極力保持鎮靜。我好像從來都沒見過他哭,連剛剛知道你失蹤的時候,他都沒有哭;為了找你,警察把整座樹林翻了個遍,又派了船出海,折騰了許多天之後終於決定放棄,那時他也沒哭;後來,他們在舊碼頭邊上發現了你的一隻海軍藍的阿迪達斯運動鞋,推斷你已經掉進布里斯托爾海峽,被潮水沖走。聽到如此平淡無奇的結論,公眾對你的失蹤案失去了興趣,這個時候,你的哥哥仍然沒有哭。現在,除了我們之外的每個人都已經開始忘記你,索菲·蘿絲·科利爾,來自奧德克里夫海岸的二十一歲女孩,有時羞怯靦腆,有時滑稽搞笑,某天晚上消失在一家夜總會,看到英國電信公司的那些創意老掉牙的廣告時你會哭,你喜歡賈維斯·庫克,每次拆開一袋餅乾,你都會風捲殘雲般地吞進肚子里,一塊都不留。我聽到你哥哥在電話那頭清了清嗓子:「發現了屍體的殘塊,被海水衝到布瑞恩的沙灘上……符合她的特徵。是她,弗蘭琪,我知道是她。」聽他叫我「弗蘭琪」感覺很奇怪,你也總是叫我弗蘭琪,我已經好多年都不是「弗蘭琪」了。
他不知道我倆在阿什頓莊園的音樂節上「溜冰」,對不對,索芙?還記得嗎?拜冰毒所賜,那天我們一邊看「道基」樂隊表演,一邊興奮地說個不停,最後還產生了幻覺。那一天,你逼著我賭咒發誓,不把嗑藥的事情告訴你哥哥。
「這麼快就能找到房子?」他挑起濃密的眉毛,看著我解開襯衫紐扣。
「你哭了?」
辦公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屏幕里顯示的是一個無法識別的號碼,我按下接聽鍵,暫時從堆積如山的文件中抬起頭來。
「索菲的哥哥丹尼爾為我安排了住處,度假公寓。」我脫下裙子,扔到卧室里的椅背上。
我把抵在喉嚨上的襯衫領子撥到一邊,感覺呼吸困難。透過虛掩的門,我看見內爾在她的電腦鍵盤上敲敲打打,紅色的長發堆在頭頂,挽成一個結構複雜的髮髻。
「為什麼是現在?你不是說她已經失蹤十八年了嗎?為什麼等到現在才去調查真相九*九*藏*書?」

「我從來沒聽你提起過她。」他嚼著牛肉和胡蘿蔔說。沒錯,我確實沒對任何人提起過你,索芙,包括邁克、我的同事和僅有的幾個朋友,連我前夫都沒聽說過你。因為我們曾經——現在也是——非常親近,一旦提到你,勢必就要牽扯到我自己的過去,所以,不談到你是我避免提及往事的唯一方法。
唾液湧出我的嘴角。「她……她還活著嗎?」
為了你,他當然會這樣做,作為大哥,他始終在保護著你,對此我並不感到意外。
「不會很久的,」我關掉檯燈,「我希望只待幾天,我受不了在別的地方住太長時間,尤其是我爸爸現在……」我吞掉後面的半句話,直到現在,我都沒法說出與他的現況有關的那幾個字。我父親過去總是那麼健康、精力充沛,現在卻形容枯槁,日復一日地躺在病床上,無法說話,身體幾乎不能動彈。我始終接受不了他現在的樣子。我向後縮了縮,裝出很累的樣子,翻身背對著他。
「我知道,可這也擋不住我們,對不對?我只是不相信她會自己一個人到碼頭去,那天晚上,一定還有別的人和她在一起。」
我試著不去想象將近二十年後的你漂浮在海水裡會是什麼樣子,還有他們在布瑞恩海灘上的沙子里找到的是你的哪一部分,然而我還是會不由自主地猜測那是不是你的腳,被人從你瘦削的腳踝上整齊地切割下來,或者那是不是一條長時間曝晒得發黑的胳膊。我討厭以這種方式想起你。
我僵硬地笑笑,想起自己在那個如同俯瞰大海的粉紅色怪獸般的小鎮長大的經歷,我就覺得脊背發寒,感謝上帝讓我爸爸擁有足夠的理智和金錢,賣掉了鎮上的房子,在不動產價格飆升之前買下倫敦的房子,舉家搬遷過來。我掀開羽絨被,鑽到他身邊躺下。
我突然想到,也許你並沒有留下太多可供辨認的屍骸。「警察……」我強自壓抑著怒火,「警察知道她是怎麼死的嗎?」
「她失蹤的那天晚上,似乎很害怕,說有人要來找她。」
「你還好吧,弗蘭?」
「是的,有人找到她了。」
「好久沒聯繫了。」他尷尬地說。他是怎麼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的?
獻給我的丈夫
「過了這麼多年才發現?警察都是蠢貨嗎?」邁克搖搖頭,似乎在思考警察究竟有多蠢,但我看不懂他那雙顏色淺淡的眼睛里的神情。我猜測——也希望——他想問問我關於你的事,比如我們是怎麼認識的、認識了多久、你是什麼樣的人,然而他沒問。他永遠不會知道,我們倆九歲的時候為麥當娜的《真藍》那首歌編了一支舞;十三歲那年,我和西蒙·帕克在自行車棚後面接吻后,第一個告訴的人就是你;你和我說你很想你爸爸,但你幾乎已經不記得他長什麼樣了;有一次,我逗得你哈哈大笑,當時你正騎在我的肩膀上,笑得尿了我一脖子。既然他沒問,我只能就著紅酒,緩緩咽下我們的美好往事,吞進肚子里,同時看著面無表情的邁克慢條斯九_九_藏_書理地咀嚼牛肉,圓鼓鼓的腮幫子一圈又一圈地蠕動,活像一台水泥攪拌機。
我回到辦公桌前,跌坐進轉椅,手機燙得我耳朵發熱。「我很抱歉。」我說,這四個字幾乎是對我自己說的。
過了這麼多年,他現在才給我打電話,只可能為了一個緣故。
「我不知道。搬來倫敦以後,我就沒回去過……」「回去」的想法讓我恐懼,青春期的那幾年,我一直渴望逃離我們長大的那個幽閉恐怖的海濱小鎮,鎮上的大部分居民是三代同堂,正因如此,想要搬走的人在他們眼中都是怪胎。
他坐在床上,裸著上身,胸膛肌肉發達卻幾乎光潔無毛。我仍然喜歡他、在乎他,但我知道我們的關係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別人不願意和我談論這件事,但是你不一樣,弗蘭琪……你能讓他們開口。」

「我當時就告訴警察了,可他們沒在意。那天她特別緊張,精神很不穩定,我甚至懷疑她嗑藥了——你知道吧,那一陣子許多人都嗑藥,但索菲從來沒碰過毒品,我很清楚,她不是那種人,她是個好姑娘,最好的。」他煩躁地說。
「在海邊長大,一定很有樂趣吧。」
因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們之間無話不談。
突然聽說你真的死了,我一時之間無所適從。
「他們還是老一套,說她是喝醉了跌進海里淹死的,她不該到那個碼頭去,是意外身亡。總之還是原來的說辭。」他的語氣中升起一股怒意,「但我不相信。我覺得有人知道更多那天晚上的事,弗蘭琪。我覺得有人知道我妹妹到底出了什麼事。」
「拜託,弗蘭琪,看在過去的分上。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她認識的人你也認識,那時候你們兩個整天都在一起,難道你不想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嗎?」
就寢之前,我告訴了邁克我的計劃。
我意識到,事情永遠都不會結束。
這些年來,我只知道努力工作——為了保持我的生活正常有序,為了成功,也為了忘掉過去向前看,為了不要每天都想著你——彷彿把自己包裹在一個密不透風的蠶繭里,然而現在,這個蠶繭開始分解,當它完全解體之後,我就得完全暴露在世人面前了。
「洋蔥辣的。」我撒了個謊,拿圍裙擦了擦手,走到他身邊,湊上去親吻他晒黑的臉頰,蹭著他下巴上的胡茬,他身上有股類似磚塊和混凝土的土腥味。
「那你打算去多久?」他把我拉過去,鼻尖蹭著我的脖子。
「是弗蘭西絲卡·豪伊嗎?」聽筒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彷彿在我的記憶表面燒灼出一個黑洞,他的鄉村口音溫暖醇厚,與我這間位於我父母的酒店頂層的辦公室格格不入:室內陳設著極簡主義風格的傢具,窗外便是倫敦市中心著名的「小黃瓜」大廈。這樣的口音只屬於過去,屬於我們的老家薩默賽特,那裡的黎明有海鷗啾鳴,浪花終日拍打碼頭,炸魚薯條的香味絲絲滲入空氣。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索芙。1983年9月,我們兩個只有七歲,那是你進入小學讀書的第一天,老師德雷珀夫人把你領進教室,你站在全班同學面前,看https://read.99csw•com上去孤單失落,頭髮缺少光澤,戴一副藍色的「國民健康」眼鏡,已經變得不怎麼白的白色襪筒從瘦削的小腿上滑落下來,鬆弛地堆在腳踝周圍,一條腿的膝蓋上打著石膏,石膏夾板髒兮兮的,綠色校服裙子上的褶邊脫了線。德雷珀夫人問哪位同學願意和你做朋友,我高高地舉起了手,因為你看上去太需要朋友了。
在那裡,見不得光的秘密不會因為年代久遠而被人遺忘。
「我當然想。」我說。可是,已經過去了十八年,我真的能再回去嗎?雖然我曾發誓永遠不再踏足那個小鎮,但事到如今,我也別無選擇。「你希望我什麼時候回去?」
突然覺得手指發癢的我忍住拉扯自己頭髮的衝動,伸出手去,繞過辦公桌上的一隻鎮紙,把桌上的那張鑲框照片擺正,照片上的我騎著一匹小馬,父親自豪地站在我旁邊,笑得很開心。我永遠都是他的弗蘭西絲卡。「為什麼這麼說?」

在地下室的廚房裡飛快地洗菜切菜的時候,我聽到邁克打開前門走進來,在客廳叫了我一聲。這個廚房還是他去年為我裝修的,說是幫我個忙,後來我們兩個就在一起了,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他就幫我重新裝修過旅館。邁克高大強壯,沙色的頭髮,結實的下巴,剛見面我就被他吸引住了。我們兩人的關係與廚房裡亮閃閃的白色傢具和厚實的可麗耐檯面可有一比:表面看起來潔凈嶄新,內部的鉸鏈卻已經鬆動,其中一個柜子里還出現了裂縫。
你死了,這是事實。你不再只是失蹤,我無法繼續哄騙自己相信你只是失去了記憶,茫然地生活在某個地方,也許在澳大利亞,更可能在泰國。我們不是一直盼望旅行嗎?還記得我們打算背包環遊東南亞嗎?你討厭寒冷的冬天。我們能一連好幾個小時幻想著如何逃離那個寒風刺骨的小鎮,風搖晃著光禿禿的樹枝,沙礫被風刮到街上,鑽進我們的牙縫。沒有了遊客的喧囂擾攘,旅遊淡季的奧德克里夫愈發顯得濕冷陰鬱。
我的耳朵火辣辣的,更加用力地握緊電話。「什麼?你以前從來沒提過。」
我閉上眼睛,回憶起那個夜晚。你站在「地下室」夜總會的角落裡,看別人跟著《天生滑頭》的旋律跳舞。那天的日期烙印在我的腦中:1997年9月6日,星期六。當時我在舞池的另一側和DJ聊天,後來我越過烏煙瘴氣的舞池朝角落那邊看過去時,發現你已經不見了,消失在人群之中。站在角落裡的時候,你看起來並不害怕,也不是特別擔憂,假如真的遇到麻煩,你一定會告訴我的,對不對?
他輕輕地把我推開。「我很臟,需要洗澡。」他側著身子從我身邊走過,離開了廚房。幾分鐘后,我聽到樓上傳來淋浴的水流聲。
我聳聳肩。「現在是旅遊淡季。而且,你知道我不能把這邊的酒店生意丟下不管。」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我最不希望的就是回到旅館或者招待所里休息,更想待在自給自足、遠離他人的空間。
「去到那裡之後,我會告訴你情況的。」我套上真絲背心。我不希望他和我一起去,我需要一些喘息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