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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蘭琪2016年2月13日 星期六

弗蘭琪
2016年2月13日 星期六

「因為我了解——至少是曾經了解——我的妹妹,弗蘭琪。我們很親近,我了解她。她去世之前非常不對勁,有些事情在困擾著她,不好的事情。真希望——」他悲傷地搖搖頭,「真希望我當時能更加註意她,可是我沒有,我太忙了,現在回過頭來看,當時肯定有事情不對勁。」
「我認為她那天晚上打算去碼頭見什麼人,那個人當晚並不在『地下室』。」丹尼爾皺起眉頭,我補充道,「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們就離開夜總會去了碼頭?這很奇怪,你不覺得嗎?」
遠處,有個女人朝我們這邊走過來,她穿著長長的雨衣,撐著一把雨傘,我扭頭看向丹尼爾,他的表情一反常態地陰鬱,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們在萊昂家的對話——是我說錯了什麼或者做錯了什麼嗎?萊昂說他認為我知道你和他分手的原因,他是什麼意思呢?難道是在暗示傑森的事?你告訴他了嗎,索芙?
我繼續向前走,空蕩蕩的街道與我此刻的孤寂很是相配。雖然下午四點剛過,但由於下雨,天已經開始變黑,我這才意識到周圍沒有其他人,我可以看到遠處老碼頭入口兩側的老式燈柱,琥珀色的燈光在天空的炭黑色背景上投下兩團柔和的光暈,照亮了雨幕。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我加快了速度,告誡自己不要驚慌,天色雖然有點暗,但還沒有到晚上,而且在倫敦的時候,無論什麼時間我都可以在外面獨自走路——可是,為什麼這個小鎮總是讓我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他是什麼意思?」丹尼爾說,「萊昂為什麼說你知道他和我妹妹分手的原因?」
我回到傾盆大雨中,穿過馬路,朝海邊走去,伴隨著孩子們的尖叫聲,身後的遊樂場響起一陣快節奏的舞曲。
他揚揚得意地笑了笑,手指敲打著鼻樑側面:「這是個小鎮,消息傳得很快。」我怎麼沒想到?他把報紙疊起來,夾在胳膊底下。「好了,我該走了,我可沒時間和你這樣的閑人聊天,我有工作要做,刷房子。」說著他站起來,我被他的身高嚇到了——我忘記他有多高了,比丹尼爾還高,而且肩寬背厚,很是強壯。
又開始下雨了,海面波濤翻湧,衝擊著覆蓋海藻的黏滑礁石。丹尼爾大步朝他的阿斯特拉汽車走去,穿著高跟靴子的我快步跟上。來到車旁邊,他停了腳,說:「我為什麼總覺得人們知道的比他們說出來的多呢?」風雨聲太大,他不得不大聲喊叫才能讓我聽見,「萊昂、洛肯,甚至還有海倫,我感覺他們都有事瞞著我。」挫折感如同蒸汽一樣從他身上冒出來,我覺得他似乎對我也有意見,可海倫不和我們說話又不是我的錯。
「你在心煩什麼,丹?」
「我一點都不羡慕那個請他刷房子的人。」丹尼爾盯著他的背影,冷酷地說,「瞧瞧他,醉成那個樣子。」
「他那時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我笑了。洛肯終於走了。我們在他騰出來的桌旁坐下,海倫端來飲料,我們又跟她點了吃的。她走開后,我向前傾身,低聲對丹尼爾說:「我記得洛肯的一些事。」
我沒法告訴他,我寧願頂風冒雨地走上幾英里的路,也不想回到那個孤獨的公寓。他可能會以為我不知好歹。度假公寓確實環境優雅,但我不感興趣,而且窗外的景緻讓我膽戰心驚。
「我很快就回去了。」我疲弱地說。
「丹尼爾,親愛的,」女人西南鄉村的口音濃重,講話像唱歌一樣,「好久不見,報社的工作很忙吧?」
「給我一杯啤酒,謝謝,海倫。」丹尼爾將吧台前的我拉到一旁,在我耳邊低語,「她可能掌握了不少信息 ,她以前對索菲很好,不是嗎?」
人生何時變得如此複雜?
我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也許我們是互相佔便宜,我猜。」
可我又怎麼能說實話?萊昂也有可能並不是暗指傑森,他或許完全是在談論別的東西。
「我聽說你回來了。」他說,我看到他嘴裏缺了一顆牙。
她相貌平平,而且不再年輕,海風給她曾經光滑的皮膚帶來了傷害,使她的毛孔變大,鼻子發紅。「你好嗎,海倫?」我說,在這個窮鄉僻壤的小https://read.99csw.com酒吧,我不帶鄉村口音的腔調顯得與環境格格不入,非常引人注意。
我側了側身,讓他從旁邊過去,我們目送著他搖搖晃晃地走出酒吧。
「一切都好嗎?」坐在車上,我問他,車廂里的沉寂把我的聲音襯托得特別響。
我叫弗蘭西絲卡·布魯姆,我很想喊出這一句,但考慮到海倫和酒吧里的那些男人會作何反應,我又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我看著坐在角落裡、工作服上滿是油漆的洛肯,他雖然是萊昂的哥哥和傑森的表兄,卻不像他們那樣擁有一副好相貌,反而繼承了父母長相最糟糕的部分,萊昂繼承的則是所有優點。不過,我得承認,他二十五六歲的時候也曾有過那麼一點點的吸引力,就是讓許多女人神魂顛倒的那種愛爾蘭人的放浪氣質,但他的眼睛——儘管和萊昂的眼睛一樣藍得驚人,然而兩眼之間的距離實在太近,鷹鉤鼻太明顯,下巴也太大,算不得英俊。
「哎呀,別跟我用那麼講究的口音說話。」她嗤笑道,酒吧里的男人們也跟著她狂笑起來,「瞧瞧你這身打扮,真是太時髦了。」穿著黑褲子、紅色羊毛外套,系絲綢圍巾的我覺得渾身不自在,「你還回來幹什麼呀?」
儘管很憤怒,可他仍然關心我。「對不起,」我對著電話說,忍耐著眼淚,「我很抱歉,只給你發了一條留言,你說得對,我是個膽小鬼。」
她原本快快活活的一張臉拉長了。「弗蘭琪?哎呀,哎呀,哎呀。」她譏諷地說,不敢相信地搖著頭,「看來傳言是真的,你果然回來了。」
我們別無選擇,只能繞過洛肯的桌子往裡走,他抬起頭,恰好對上我的眼睛,隨即放下報紙,用手背抹了抹嘴。「果然是你,」他說,他的語氣讓丹尼爾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弗蘭琪·豪伊。」
「你知道的,」丹尼爾嚼著滿嘴的食物,衝著海倫的方向點點頭,「我們需要和她談談。」海倫邊擦桌子邊哼歌。「那天晚上她在『地下室』,我知道,因為西德那天和她約會了。」
海倫有沒有可能比我更了解你的生活呢?
「我已經長大了,丹尼爾。」我笑道,記得我擔心你和萊昂交往時,你也曾經對我說過同樣的話。你為什麼不能接受我的忠告呢?
「噢,管他呢,無論如何,海倫可能記得一些有用的東西,值得一試。」
假如我的手機沒有在他緊盯著我的時候恰到好處地響起,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會說出什麼話來,我如釋重負地把它從包里掏出來,屏幕上顯示的是斯圖亞特的名字,我喃喃地告訴丹尼爾和萊昂,我得接一個重要的工作電話,然後便快步走出門去。
剛才我們問海倫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她堅持說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然後就再也不肯多說一個字,我知道今天我們是無法從她那裡探聽到什麼了。不過,從她的神情和動作——煩躁不安、避免與我目光接觸——判斷,我猜測她有所隱瞞。我從來沒有信任過她,她在學校里欺負過我,而且顯然依舊惡習不改。
「她是來看我的。」丹尼爾插話道。
丹尼爾喝了一大口啤酒。「上帝啊,我需要你的信息。你還記得什麼?」
我們的關係徹底結束了,儘管他一開始很憤怒,但內心深處也明白這一點。我在釋然和失望之間搖擺。
「噢,來吧,我們需要吃東西。」
刷著啤酒杯的海倫不時地對我怒目而視,這讓我想起上學時她有多麼不喜歡我,我一直懷疑,她對我抱有敵意的原因是她想代替我成為你最好的朋友,所以她嫉妒我。我高中最後一年去上寄宿學校時,她一定非常高興。我記得當我在酒吧里再次遇到你——而且我們還像過去那樣親密,她看起來多麼生氣。我知道你為她感到難過,所以我們那個星期六晚上去「地下室」夜總會時,也帶上了她,但就大部分時間而言,海倫只是我們的隨從,她在你的人生中只扮演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我繼續向前跑,但高跟鞋很難讓我在速度上擺脫追蹤者,鞋跟還經常陷進路上的小坑洞里,有好幾次我都差點絆倒,我read•99csw.com覺得似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但也可能只是風聲的呼嘯,就這樣,大汗淋漓、氣喘吁吁的我終於抵達山頂,可我不敢停下來歇口氣,因為身後的腳步聲正在接近,我需要趕緊逃走。我的腿已經沒了力氣,但我堅持跑到別墅門口,雙手顫抖著從包里摸出鑰匙,我覺得後面的人隨時都有可能伸出冰冷的手指抓住我的肩膀,我強忍著尖叫的衝動,把鑰匙對準鎖孔,謝天謝地,門開了,我放鬆地踏進走廊。
海倫·特納,你在公寓房那邊的朋友。
他依然沒有看我,我知道必須對他說實話。
「弗蘭?是我,邁克。」他多此一舉地提醒我。信號很糟糕,我轉身背對大海,用手指堵住另一側的耳孔,試圖擋住外面的噪音。「你還好嗎?」
「是的,但結婚也不能阻止他胡作非為,我記得萊昂告訴我,他哥哥是個花花腸子。」
我在曾經屬於我們的「美景觀光酒店」外面停下來,你現在應該認不出這家旅館了——連我都認不出來,我從童年時就記得的花邊網眼窗帘一去不復返,早已被白色的木製百葉窗取代,整座建築被重新粉刷成藍色。如果眯起眼睛,我幾乎可以看到我的父親驕傲地站在大門邊往街上看,朝行人點頭打招呼,穿著斜紋棉布襯衫,年輕英俊。噢,父親。我把包甩到肩膀上,快步向前走,經過鄰近的酒店和賓館,一直來到燈火通明的遊樂場。我在門洞里躲了一會兒雨,看著一群青少年圍著一個臉上長滿粉刺、正在玩模擬摩托車遊戲的年輕人大聲叫喊,七嘴八舌地指揮操縱「摩托車」握把左扭右拐的年輕人玩遊戲。

他沉下了臉。
洛肯喜歡過你,我竟然差點忘記這個事實,他喜歡你,甚至對你動手動腳,而你是他弟弟的女朋友。
站在花園裡,我的腳凍得發麻,華而不實的靴子根本不具備任何保暖功能。斯圖亞特在電話里說,打擾我過周末,他十分抱歉,但現在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亂子,可能會影響新酒店的開業,我儘可能冷靜地與他討論對策,努力不去想萊昂和丹尼爾還在屋裡等我進去。在奧德克里夫接工作電話,感覺實在怪異,彷彿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發生了融合,這讓我覺得不安。我必須把你、丹尼爾和萊昂從腦子裡趕出去,集中精力思考斯圖亞特給出的應對建議。我不知道自己打了多長時間電話,但最後我察覺到有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我身後,我轉過身去,發現丹尼爾踮著腳尖站在草坪邊緣,竭力假裝沒在偷聽我說話。「我稍後再打給你,」我告訴斯圖亞特,「但別忘了打電話給供應商。如果有必要,你就假裝不知道。還有,警告一下保羅,這不是他第一次犯錯了。」我把手機放回包里,丹尼爾的出現一下子把我從自己熟悉的商業世界拉回到了奧德克里夫。
「嗨。」我說,聲音微顫。
丹尼爾笑道:「是啊,海倫,整天工作,沒時間玩。」

「是嗎?好吧,既然如此,我怎麼能拒絕呢?」他笑了,但聽起來像是被迫的。
「我哥們兒有個房間,我可以搬過去,但房間周末才能騰出來。」手機信號開始時斷時續,我朝聽筒里大聲說「好」,同意他待到周末,然後就斷線了,雨水在屏幕上彙集,我把手機放回口袋裡。
「丹尼爾……」我頓了頓,「我們確實有可能永遠不會知道索菲遭遇了什麼。」我溫柔地說,伸出手去摸他的手臂。
他把車停在度假別墅外面,凝視著前方。發動機依然嗡嗡作響,整座別墅黑漆漆的,沒有一間窗戶亮燈,將它與鄰居家的院子分隔開的厚厚的灌木叢也是黑色的,但即便在暗影中也能分辨出它那向四面八方伸展的囂張的尖刺。
「為什麼?」他盯著我。
「沒有這麼簡單。」
他把變速桿掛到一擋,我重新繫上安全帶,鬆了口氣——我又可以在外面消磨幾個小時再回公寓了。丹尼爾驅車掉頭的時候,我住的那套公寓的凸肚窗里突然有什麼東西一閃,我抬頭望去,嚇了一跳:玻璃上貼著一張臉,凝視著我們。我的血一下子變涼了,是你嗎?九_九_藏_書我伸長脖子,想看個清楚,但為時已晚,丹尼爾已經把公寓甩在車后,朝懸崖下方的沿海公路開去。
「走吧,我們離開這裏吧。」他表情嚴肅地踏上花園小徑,大步向前走,我不得不小跑起來才能跟上他。
他嘆了口氣。「萊昂是什麼意思?他們當時為什麼吵架?」他再次問。
關上自己公寓的門之前,我看到窗外的車道盡頭站著一個人,腿被我的車擋住了,夾克上的兜帽把腦袋遮得嚴嚴實實,雙手插在口袋裡,雖然我看不清對方的長相,但我清楚地看到一綹金色的頭髮搭在這個人心形的臉龐上,隨風擺盪。
「我們找地方吃個午飯吧?」我說,「順便談談?」
「西德?」
這時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於是問他:「你媽媽還好嗎?」儘管時隔多年,歲月流逝,安妮的面容在我的記憶中變得越來越模糊,像一張年久褪色的照片,但我依然記得那個穿著藍色護士服的女人和她臉上堅定的紋路,染成金色的頭髮總是和她的膚色顯得有些不協調。她是個勤懇的工人,也是痛失愛女的單身母親。
他暖心地微笑著,眼睛閃閃發光。「弗蘭琪夫人,你一直都很固執。」他笑出了聲,我的心跳加快了。我真正希望的是他能到度假公寓陪我,但我不好意思說出來,他已經說過自己沒有結婚,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是單身,他手指上的那個戒指暗示著他的生活中有個特別的人存在,我不由自主地幻想了一秒鐘他親吻我、脫掉我的衣服的情景,隨後趕緊搖搖腦袋,強迫自己停止胡思亂想。我感到十分愧疚——在這種情況下,我居然還會對你的哥哥產生這樣的想法。
「事後聰明誰都會,但當時你自己也是個小孩,只有二十三歲,按照你的邏輯,我也有責任,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他藉機佔便宜。」
「還有……」因為心有愧疚,後面的話我有些難以啟齒。
「萊昂告訴你的?」
「別那麼偏執,」我告訴他,「畢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沒法告訴他的是——雖然在我們眼中你非常重要,但在某些人眼裡,你不過是個不知所蹤的平凡女孩而已。
他耷拉著肩膀,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我也不知道,弗蘭琪。我只是擔心這一切的努力……」他展開雙臂畫了個圈,「……毫無用處,我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妹妹遇到了什麼事。」
我坐立不安,雖然不能透露真相,但我需要告訴他一些事實。「我警告索菲要小心萊昂,我告訴她,他沒有那麼好……」我遲疑了,沒有繼續說下去。
酒吧位於小鎮邊緣,俯瞰風雨如磐的大海,沿海岸前行,沙灘越來越窄,抵達老碼頭的時候,沙地會完全消失。一個中年男子獨自坐在角落裡的桌子前喝啤酒、讀小報,雖然他深色的頭髮稀疏了不少,肚子也變大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萊昂的哥哥洛肯。
丹尼爾隔著啤酒杯打量我,「你什麼意思?你覺得洛肯和索菲的死有關?」
他示意我上車,但我搖搖頭。「我準備走回去,呼吸點新鮮空氣。」我說。現在還不到三點,回去為時過早。
「說說吧,親愛的。」其中一個男人說,他是個禿頂的矮胖子,戴著眼鏡,看起來像我們小時候玩過的遊戲「猜猜是誰」里那個討厭的角色。
我的臉頰不受控制地變紅了,「我,呃,嗯……」
「什麼?」
「我明早去接你,十點半左右。」他發動汽車,朝我喊道。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們在「地下室」里跳舞,他擠過來捏你的屁股,你並沒有發火,只是輕輕把他推開,但已經過了十八年,我記不清了,也許當時你發了火?反正我們都喝醉了,後來萊昂走過來拉開了他,打了他幾拳,最後洛肯灰溜溜地鑽進了人群里。
他又喝了一口酒。我們都沒有說話,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之中。海倫從容不迫地慢慢踱過來,端著我們點的帶皮烤土豆,我發現,她把我的盤子擱在我面前的力度要強過放下丹尼爾的盤子的力度,以至於我盤子里的幾塊土豆掉到了桌子上,我動作誇張地把它們撿回盤子里,但海倫似乎並沒read•99csw•com有注意到,若無其事地走開了。
時隔二十年,「海鷗」酒吧幾乎沒有任何變化:老式的佩斯利牆紙;面色紅潤的老男人在吧台前慢吞吞地嘬酒,每個人都牽著一條臭烘烘的寵物狗,薯條和醋的味道混合著濕漉漉的狗腥味,在空氣中久久不散——與我的記憶分毫不差;連天花板上掛著的假鳥模型和窗台上陳列的海鷗標本都跟過去一樣。我有種一步踏進時光膠囊、穿越到過去的感覺。
「她很好。索菲失蹤之後,她回到愛爾蘭和姐姐一起住在農場。然後她遇到了蒂姆。他是個好人,他們現在結婚了。我去過那邊,她說不想回來了。無論如何,她相信索菲是失足落水的,和警察的看法一致。」他的聲音悲哀而疲憊。
「因為……因為他追求過我,我拒絕了他,他卻騷擾我,甚至跟蹤我,簡直太嚇人了,丹。」
「你瘋了嗎?下雨了,天也開始黑了。」
街上空蕩蕩的,空氣清新宜人,帶著新鮮的雨水和海藻的味道。然而海鷗嘲諷般的叫聲讓我畏縮不前,我已經忘記我有多麼討厭這些該受詛咒的東西。過去,我的父親常說,它們是「海里的敗類」,我一下子想起他昨天躺在床上,喉嚨里發出可怕的聲音的樣子——他肯定很想告訴我什麼。
丹尼爾再次別過臉去不看我。我們一起看著那個撐傘的女人越走越近,她有著粗硬的白頭髮,戴著眼鏡,貼著院子里停著的一排車的車頭朝博福特別墅走,她和被風颳得扭來扭去的雨傘搏鬥,好像在跟某個看不見的人進行一場拔河比賽。最後,她停在大門外,在包里摸索著。寫匿名信的人會是她嗎?她從包里掏出一把鑰匙,打開前門。她一定就是住在一樓的租客,也許她是昨晚那個哭叫的孩子的祖母。她朝我們眨了眨眼,甩掉雨傘上的水,把它丟在台階上,然後關上了門,幾分鐘后,樓下公寓的燈亮起。「我們去酒吧吧,」我說,「我們可以談談下一步的計劃。我只能在這裏待幾天,還記得嗎?然後我就得走了。」
「你不記得了嗎?大個子,比我大幾歲,我們樂隊的,唱歌很難聽的那個。無論如何,她現在嫁給了他,這家酒吧是他們兩個人的。」
「這太令人沮喪了。」 我們離開酒吧時,丹尼爾大聲說。
我有點慌張,「丹尼爾,明天是星期天,洛肯會和他的家人……」
「最近你遇到了很多煩心事。」他說。聽他說出這句話,我以為他打算挽回我們的關係,剛想考慮一下,這時卻又聽他說道:「我都理解,我只想問問你,我能不能在你家住到這周的周末,趁你不在的時候?」
沿著人行道向前走的時候,我不得不和雨傘搏鬥,防止它被風吹翻,但最終我還是放棄了,把雨傘放回包里,任憑雨淋濕我的頭髮,這時我反倒有種重獲自由的奇怪感覺,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呼出,讓最近幾個月的壓力消散在雨中。
「我記得他。誰還能忘了他唱歌?」我拿叉子戳著盤子里的土豆,「我吃驚的是她那天晚上竟然和他約會,而且後來還嫁給他了。」西德不僅五音不全,還長了一張可能只有他親媽才會喜歡的臉。
「也許這就是事實,」我輕聲說,「只是一場不幸的事故。」
他的臉上掠過一道陰影,「也許她離開『地下室』的時候,他曾經跟蹤過她,他那天晚上也在『地下室』嗎?」
「沒錯,我也覺得奇怪,」他說,面有怒色,「所以我才會調查該死的內情,索菲獨自去老碼頭,這不符合她的性格。」
她咯咯地笑起來,這才注意到我,與她視線相對之後,我突然想起這是誰。
我向身後瞥了一眼,透過雨簾,我只能分辨出後面的人戴著兜帽,穿深色雨衣、長褲和結實的步行靴,看不出是男是女,但身高和苗條的身材讓我覺得更可能是女性。不知道是什麼讓我感到害怕,也許是這個人挑釁般的姿態和並不友善的舉止,似乎不懷好意地企圖接近我,本能驅使我突然間跑了起來,我穿過馬路,跑上通往博福特別墅的斜坡,身後的腳步聲也變得急促起來,我的心跳隨之加快,我被跟蹤了嗎?
「你怎麼知道的?」
read.99csw.com倫的臉色陰沉下來。「真的?我怎麼不知道你們兩個還有聯繫?」接著,她又彷彿自問自答般地聳了聳肩,「算了,人這種東西特別奇怪,我懶得去搞清楚。你們兩個為什麼不坐下呢?我給你們拿喝的。弗蘭琪,你想來點什麼?」
他臉色陰沉下來,聳了聳肩,抖掉我的手。「不,我受不了這個想法。我需要知道真相,弗蘭琪。」他的表情很痛苦,我突然產生了一種「要把他的悲傷吻掉」的衝動。
其實我所說的也並非確切的事實。
丹尼爾向酒吧里的男人們和給他們送啤酒的女人點頭致意,女人高大豐|滿,年紀比我大,灰褐色的頭髮,我躲躲閃閃地跟在她身後,希望不被洛肯看到。
「我想我們明天應該去拜訪一下洛肯,我想了解更多關於他的信息。」
「我和他睡過。就在索菲失蹤近一年後。只有這一次。我們兩個是偶然遇到的,在倫敦。我們見面后就一直談論索菲,後來我喝醉了……」
我沿著覆蓋著沙子的步行道向前走,經過金色螺旋頂的鐘塔和廢棄的露天泳池,海灘上的蹦床、摩天輪和遊樂帳篷夏季頗受歡迎,現在卻空空蕩蕩,我轉過街角,高跟鞋底敲打著人行道,老碼頭黑暗的輪廓呈現在我眼前,小鎮的這一帶比較安靜,沒有商店和咖啡館,只剩下幾家較大的酒店,通往度假公寓的小路蜿蜒伸向山頂,我決定先不過馬路,繼續走在點綴著奇怪的金屬長椅的步行道上,老碼頭逐漸逼近,雨水澆在我身上,但我不在乎。
他微笑著轉過臉來,看上去又變回了我記憶中那個厚顏無恥的丹尼爾。「好吧,你總能說服我,弗蘭琪夫人。」
「等會兒我給你打電話。」他鑽進車裡,關上門,放下車窗,皺起眉頭,他的臉和頭髮都被雨淋濕了,「你確定你會沒事?」
開車回家的路上,丹尼爾很安靜。雨一直連綿不斷地下,老碼頭的最遠端被羽絨被般厚重的白色雲層遮了個嚴嚴實實。
「有人搶走了我的家人,這個人也有可能就是他,我需要知道真相。」
「請給我一杯白葡萄酒,」我說,「普通的就可以。」趁她還沒說出更多的風涼話或者問我是不是更喜歡香檳之前,我補充道。
「他曾經喜歡索菲,還對她動手動腳,在『地下室』里,萊昂當場揍了他,他氣壞了。」
「你還好嗎,弗蘭琪?」丹尼爾擔憂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洛肯正盯著我看,嘴角掛著嘲弄的笑容。
「不用擔心我。」我堅持道。
手機突然在我的口袋裡震動起來,海浪和大雨的咆哮聲蓋住了手機鈴聲,邁克的名字在屏幕上閃爍,我心情沉重地按下接聽鍵,感覺上次那條醉醺醺的語音留言實在有些對不起他。
我猶豫了,儘管很失望,也不想繼續收留他,但他的態度並不強硬,我沒有理由直接拒絕,否則會顯得我鐵石心腸。你一直覺得我對待自己的男朋友不好,是不是?那是因為我沒找到命中注定的那一個,而我一直以來都覺得不錯的那個人……卻對我沒興趣。
我知道我不應該感到驚訝,八卦的聲浪——弗蘭琪回來了——已經像墨西哥洋流一樣對奧德克里夫造成了震撼性的影響,但我確實覺得驚訝,因為我早已忘記在一個小鎮生活是什麼感覺,而在悶熱的酒吧里再次體驗到這種感覺讓我更加燥熱,我突然意識到,那些熟知我的過去並且依然住在這裏的人都有可能給我寄匿名信,他們顯然都知道我回來了。
「不記得了。」我生硬地說,海倫對我的口音與衣著的嘲笑——以及她對我本人的輕蔑——依舊令我心煩。
他終於轉過頭來看我,表情有所軟化。「我不知道,弗蘭琪……我今天應該找時間到新聞編輯室去……而且……」
我回想著,「我不知道……我記不起來了,我一直認為……」
假如你真的告訴了他,我也能理解,畢竟,當萊昂審視著你的時候,他那凌厲的眼神誰都難以抵擋,簡直能把房間里的氧氣全部吸走。你曾經說過,他的眼睛幾乎能夠看穿你的靈魂,今天我終於明白了你的意思。
「我不知道,不過,你自己也說了——索菲當時似乎很害怕什麼人,這個人會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