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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蘭琪2016年2月15日 星期一

弗蘭琪
2016年2月15日 星期一

我終於鼓起勇氣走到客廳,丹尼爾坐在沙發上,我拉上窗帘,刻意盯著窗帘布,避免朝老碼頭的方向看,突然,你的臉從我的腦海中劃過——帶著笑意的灰色眼睛是那麼的清晰生動,我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彷彿被匕首刺到,負疚感蠶食著我的心——我沒能拯救你。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感到非常恐懼。「這裡有一隻花瓶來著……貓把它撞倒了。它在地板上,摔碎了,現在花瓶不見了,有人把它清理掉了,還帶走了信封。」我忍不住尖聲叫道,我一向鄙視這種聲音,然而它現在卻從我的嘴裏冒出來。
「這裏沒有個人物品,」我說,「似乎沒有人住,看起來就像是有人純粹為了給我列印那些信才使用這套房間的,到底是什麼人乾的呢?你知道這套公寓是誰的嗎?」
我不情願地關上門,公寓里空空蕩蕩,我往壁爐里添了些木柴,又倒了一杯酒,明天又需要補貨了,自從回到這裏,我喝了很多酒,我的腦袋裡全是你,索芙,那裡面不再全都是我的生意。你成功地再次佔據了我的思想,就像你失蹤后的那幾個星期乃至幾個月里那樣。
丹尼爾看起來很惱火。「你根據一個空白的信封就能得出那樣的結論?不就是一個人人都可能會用的普通信封嗎?」
「我看到她了,我看到了索菲!她在監視我,她就在碼頭上,還跟著我回到公寓,她站在車道那頭,叫我的名字,似乎想和我說話,她是想警告我嗎?現在對面的公寓又來了新客人,這個人在給我寫恐嚇信……我不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雙手捂臉,為自己的歇斯底里感到尷尬,即使在非常緊張的情況下,我也總能保持鎮定,可回到這裏之後,我為什麼會變得如此反常?
「你想讓我今晚留在這裏嗎?」他說,「我可不可以就睡在沙發上?」
回到博福特別墅,上到二樓,我不好意思地指了指三號公寓的門,告訴丹尼爾我在裏面看到了什麼,他皺起眉頭,沒有說話,走到門口,現在那扇門是關著的,他擰了擰門把手,像我上次進去時那樣虛掩著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丹尼爾說了聲「有人嗎」,然後走了進去,我不願意獨自站在樓梯平台上,所以也跟著他走進去,裏面還是我不到一小時之前進去時的樣子。
「你在幹什麼?」他推開我,點擊滑鼠關閉頁面,然後看著我,眯起眼睛,「為什麼偷看我的電腦?」
丹尼爾的聲音嚇了我一跳,我氣勢洶洶地轉過身瞪著他:「你說別的公寓是空的,但顯然不是,你知道我晚上能聽到小孩的哭聲嗎?這是一座獨棟別墅,丹尼爾,哭聲一定是從哪套公寓里傳出來的,樓下的女人說她的公寓里沒有小九-九-藏-書孩,可今天早晨我看見她拿著一個塑料娃娃,看起來似乎——」我強忍著不用哭腔說話,「他們似乎知道怎樣才能嚇到我。」說到這裏,我忍無可忍地流出了憤怒沮喪的眼淚。
她皺起眉頭。「沒有,他也在這裏,不知去哪了——」她被電話鈴聲打斷,小聲對我說了句抱歉,接起電話,轉身背對我,翻開本子潦草地記著什麼。我藉機踱到角落裡的玻璃門前面,裏面是個小房間,門上貼著「主編」兩個字,我猜應該是丹尼爾的辦公室,於是溜了進去,裏面沒人,但電腦屏幕是亮著的。
發現那個信封之後,我曾多次打電話給你哥哥,但始終沒有人接,他很可能在上班,我不得不找點事情做,因為我再也沒法獨自在這個公寓里待下去了。
他陰沉著臉。「出了個大新聞……我脫不開身。」他揉揉眼睛,我第一次意識到他的工作需要承擔多麼大的責任。
我猛然轉過身去面對他:「你不明白嗎?有人在整我,丹尼爾,他們想要嚇唬我。為什麼?」
「我很好。」我抽了抽鼻子,眨著眼睛,想把眼淚憋回去,我現在絕對不能崩潰,至少要等到這一切結束之後再發泄情緒,雖然我也有點想要撲到丹尼爾懷裡,鑽進他的黑色長大衣裏面,但既然我已經堅強了這麼久,再堅持一會兒也沒有什麼,索芙。
聽到丹尼爾的聲音,我嚇得跳了起來。
我跳下沙發,跑到前門,哭聲究竟來自何方?我踮起腳尖,透過貓眼往外看,走廊里亮著一盞低瓦數的小燈,在樓梯平台及其四圍的牆壁上投下昏暗的光暈和濃重的陰影,雖然我暗暗告訴自己外面並沒有人,可我是否有足夠的勇氣在大半夜裡跑到樓梯平台上呢?趁自己還沒有細想之前,我跑回客廳,從壁爐架上拿起一隻銀燭台,其實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打算怎麼做,但覺得有件武器更安全,免得有人企圖傷害我,丹尼爾不是認為有人想要報復我嗎?
「弗蘭琪?」丹尼爾的聲音把我拉回了現實。
「弗蘭琪,你在胡說什麼。」
「弗蘭琪,」他對著我的頭髮說,「我認為那套公寓是空的,雖然我無法解釋花瓶和信封的事,但看起來裏面不像有人。」他向後推了推我,溫柔地從我臉上抹去一滴淚水,「對不起,我不該讓你經受這些,不該叫你回來,我沒想到這件事對你的影響竟然這麼大,你說的關於索菲的事……我理解。這麼多年來,我也經常以為自己看到了她,你愛的人去世之後就會發生這種事,你知道的。」
我必須專註。我需要查清三號公寓的所有者是誰,博福特別墅里沒有Wi-Fi信號,明天一早我就去咖啡廳上網調查。我站起來,鑽進沙read.99csw•com發上的羽絨被,依然渾身發抖,我雙手抱頭,裹緊被子,盯著指縫間的頭髮,這才感到安全了許多,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恐慌了,哪怕和克里斯托弗分手時也沒有。
我站在平台上一動不動,嬰兒的哭聲再次響起,如同昨晚、前天晚上和大前天晚上一樣,我踮著腳尖來到樓梯平台對面的三號公寓門口,哭聲聽上去絕對是從那裡面傳出來的,而非像我最初設想的那樣來自樓下。我躡手躡腳地向前緩緩移動,把一隻手掌輕輕地按在門把手上,門依然沒有鎖,在我的推動下緩緩敞開,哭聲變得更響亮了,我必須進去看個究竟。我握緊了手中的燭台,踏進狹窄的走廊,輕輕打開電燈開關,室內的擺設與我和丹尼爾離開時一樣,並沒有什麼變化,唯獨多了嬰兒的哭聲,如果這套公寓里沒有嬰兒,那麼哭聲是從哪裡來的呢?
正如我每天晚上在這裏所做的那樣,我從卧室拿出羽絨被,蜷縮著睡在沙發上,被子上面還有邁克的氣味,我有點後悔今早把他趕走了,現在我真的需要有人陪伴。
為了更深入地了解你的遭遇,他用谷歌搜索了「砍斷的腳」的相關信息,索芙,這簡直可怕,我突然很生他的氣,他究竟在搞什麼花樣?「你去哪了?」我叫道,「你應該和我一起去見傑茲的,你讓我一個人面對他……」
他親了親我的頭頂,向後退去。「我去燒水,別擔心,沒事了……我有一種好的預感:我們距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我戰戰兢兢地靠近起居室,哭聲更大了,我只能捂著耳朵,掃了一眼室內,並沒有發現什麼嬰兒,然後我注意到窗邊的電腦,它的屏幕發出詭異的綠光,我站在那裡盯著它,驚得無法動彈——只見黑色的屏幕上面,閃爍著綠色的聲波圖案。原來嬰兒的哭叫來自這台電腦,是它播放的錄音!什麼樣的變態做得出如此卑鄙的事?
「弗蘭琪,你太偏執了。」
我很想回答「可以」,讓他分享我的床,在他身上迷失自我,但我知道我不能,他現在有女朋友,甜蜜、善良的丹尼爾,我決不願像過去那樣傷害他。「米婭怎麼辦?」我問。
「我沒事。」我勉強地笑了笑,他肯定覺得我精神失常了,所以我不能再對他說些聽起來匪夷所思的話,我什麼都不能告訴他。我揉了揉心口窩,「就是有點消化不良。」
我的頭有點暈。「我沒有。屏幕沒關。你為什麼要讀斷腳的文章?」
「嗨,我是崔什,」她說,我立刻想起,她就是昨晚和丹尼爾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出了個大新聞,他們都去採訪了,我在這裏守著電話。」
他輕輕地握住我的胳膊,把我領到門口。「我們不應該在這裏,」他低聲https://read.99csw.com說,「走吧。」
「還有,」我把簡、塑料娃娃和信封的事告訴了他,「信封上有我的名字,我嚇壞了,你能和我一起回去嗎?我一個人很害怕。」
我覺得很難受,但還是聽任他把我領出去,他帶上門,我跟著他回到我自己的公寓,進門之後,我突然產生了一種出於理性的恐懼:我出門的時候,有人進來過。我瘋狂地從一個房間跑到另一個房間,檢查床墊底下和衣櫃裏面。
他從飄窗前方的寫字桌上拿起那個信封,朝我轉過身來,「這個信封和你以前收到的那幾個是一樣的?」他問。
我走過去按下滑鼠,試圖關掉錄音,我對電腦有一些了解,但這一台似乎相當複雜,我無法直接停止播放,只能胡亂拍打鍵盤,我憤怒地踢了桌子腿一腳,這見鬼的到底是怎麼回事?最後,我找到了音量調節設置,把聲音調到最小,房間里終於沉寂下來。
我背過身去,小心地用袖子抹抹眼睛,盡量不去弄花睫毛膏,突然,我愣住了。「花瓶……」我盯著咖啡桌說,「花瓶……不見了。」
我奪過信封,果然,棕色的A4信封上面什麼都沒有。
他離開客廳之後,我來到主卧的浴室洗了把臉,匆忙地重新塗了一遍睫毛膏,梳理頭髮,直到心緒平靜下來。我的眼睛看起來很大,閃著光的淚水讓綠色的虹膜顯得更加明亮了。
我不耐煩地告訴他,當然是的。但他困惑不解地摸著下巴,「你說信封上有你的名字和地址,可這個上面什麼都沒有啊。」
「我只是想先了解一下……趕在星期三之前。」但他沒敢直視我的眼睛,反而收拾起桌上的文件來。
「你可以打電話給我的……」
丹尼爾什麼都沒說,把我拉到他懷裡,我靠在他身上哭了幾分鐘才冷靜下來。「對不起,」最後,我吸著鼻子說,不好意思看他,「很抱歉我那樣說索菲,我知道她不在了,都怪我胡思亂想。」
這一切究竟意味著什麼,索芙?到底怎麼回事?
這或許正是丹尼爾沒去見我和傑茲的原因。「丹尼爾也去了?他的車停在外面。」
我無法告訴他事情可沒有這麼簡單——我看到你的時候,你就像是真的一樣,和現在站在我面前的他一樣真實,我看到的那個人也並非僅僅是與你相似——有著金色的長發和修長的雙腿——而已,因為她就是你,你的確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對於這一點,我像知道自己的名字叫什麼一樣肯定,我所不確定的是,你為什麼會出現?是為了報復嗎?因為我那天晚上沒有幫你脫困?還是想要警告我?幫助我?我從來不信有鬼,總是相信有鬼的人是你,可現在……現在……
「什麼花瓶?」
「快坐下吧,看在上帝的分九九藏書上,你可不能心臟病發作啊。」雖然他是開玩笑,但我聽得出他語氣中的關切。我也在沙發上坐下來,小口喝起了茶,他放了糖,但我沒有抱怨,我需要糖分來滋養受驚的神經。
丹尼爾回來時,鼻子凍紅了,頭髮和肩膀上落了些雪花,有點像頭皮屑。我們聊了很多,唯獨不曾提到你,和我吃掉各自的咖喱之後他就走了,出門之前,看到我在換鞋,他說:「不用送我了。」說完,他親了親我的臉頰,我壓抑著沒有回應他的吻。
「可是……」我大惑不解地盯著它,彷彿期待我的名字和地址會突然出現在信封上一樣。「我不明白,這上面確實有我的名字來著……」我把它丟還給丹尼爾,但他根本沒接,信封飄到了地上。我趴到地板上,瘋了似的在桌子底下尋找。「也許風把它吹下來了。」我絕望而徒勞地打量著眼前的鑲木地板,最後只得站起身來,撣掉褲子上的灰塵。丹尼爾正狐疑地盯著我看,他那不信任的神情讓我眼裡湧出淚水。「我確實見過它的。」我低聲說。
「弗蘭琪……」丹尼爾看上去很吃驚,但我已然像連珠炮一樣道出了幾天以來始終壓抑著的恐懼,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言語。
「你?害怕?哇,弗蘭琪夫人,你以前可是不願意承認的。再等十分鐘,我忙完這裏的事,然後我們就走,副主編很快就回來了,他可以接管。」
今晚的電視信號倒不算糟糕,我打開電視,從歷史劇中那些喋喋不休的人物對話中獲得了些許安慰,喝光一整瓶紅酒之後,我很快便陷入了深睡眠,甚至沒來得及脫掉衣服,直到再次被嬰兒的哭號聲驚醒,我眨著眼睛看了看DVD播放器上的液晶數字:凌晨兩點。為什麼嬰兒的哭聲總在兩點鐘響起?我仔細地聽著,盡量不去注意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和腦後倒豎的寒毛,我發現哭聲很有節奏,總是哭哭停停,每一陣哭聲之間的間隔大約是五分鐘,就好像是……
「我真的很抱歉。」
出於好奇,我走到他的辦公桌前,看看他在做什麼,電腦屏幕上是一篇文章,內容寫的是兩隻被砍下來的人腳漂到了西北太平洋的海灘上。「……受害者的腳之所以得以留存,」我讀道,「是因為它們穿著魚類無法嚼透的運動鞋或者靴子,這說明它們可能來自浸泡在水中多年——甚至幾十年——的屍體……」
我摸索出手機,用顫抖的雙手撥打了丹尼爾的號碼,我知道這樣做可能會惹怒米婭——凌晨給她男朋友打電話,但我沒法獨自一人在這裏過夜,但願手機信號夠強,讓我能撥通電話,聽到手機另一端傳來他睡意朦朧的聲音,我鬆了一口氣,在信號變弱、通話中斷之前告訴他快點過來。
「弗蘭琪?」
我從九-九-藏-書花崗岩檯面上拿起鑰匙,關上前門,穿著襪子來到樓梯平台上,手裡舉著燭台,看到拱形窗里反射的自己的倒影,我差點嚇暈過去,回過神來之後,我又忍不住自嘲起來,現在的我看起來一定像個白痴,索芙,頭髮亂七八糟,眼神恐懼驚惶。
我站在桌子旁邊,黑暗像毯子一樣從四面八方包圍著我,我以為這裏只有我一個人,可萬一我的感覺出錯了呢?假如想要恐嚇我的人也在這裏怎麼辦?一陣寒意從我身上竄過,我儘快從三號公寓里跑出來,用力帶上門,顫抖著掏出鑰匙,回到自己公寓,鎖上門,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我捏捏他的手。「謝謝,丹,但我想我們都知道,她不願意這樣,我不想給你造成麻煩。」他又待了一個小時,我們點了個外賣當晚餐,因為公寓里的信號很差,他必須到外面的車道上打電話叫外賣,我開著前門等他上來,自己躲到門旁的廚房裡,時刻注意著走廊里的動靜,以防對面公寓里的人出現。雖然丹尼爾不相信我,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確定裏面有人,也許不是整天都待在那裡,但每當需要炮製匿名信的時候,他們就會到這裏來,等到凌晨時分再鬼鬼祟祟地鑽出來,在門墊上留下棕色的信封。我不明白他們希望達到什麼目的,試圖把我嚇跑?可我求之不得,很想馬上離開,回到安全的倫敦,但我現在不能走,僅憑几封卑鄙的匿名信無法將我趕出這個小鎮。
「她會理解的。」他說,但是我可以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他在說謊,我知道她不會理解,我知道,假如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也不會理解。
我做了自我介紹。
走進報社辦公室時,我的腿依然在打顫,前台沒有人,所以我徑直走進開放式辦公的新聞編輯室,天花板上的條形照明燈亮著,但只有一個人在電腦前忙碌: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女人,她抬起頭看我,朝我露出探詢的微笑,她很年輕,大概才二十齣頭,我覺得她有點面熟。其他人都去哪了?
「噢,弗蘭琪,」丹尼爾的表情軟化了,他向我邁了一步,「你看起來很疲憊——我很擔心你。」

我在本地報社門口停好車,看到丹尼爾的阿斯特拉就在停車場里,我鬆了一口氣,報社的六十年代建築上豎著一排大字——「奧德克里夫廣告報」,我們十五歲來這裏社會實踐的時候,報社就是這個樣子了,你還記得嗎,索芙?你也是從那時開始立志成為記者的,儘管你時常改變主意,但你知道自己想要做有創意的工作,而我卻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因此,我把大部分的實習時間都用在收發簡訊上,你卻在跟著報社裡的記者們學習,甚至進入法庭採訪。
至少我讓「寶寶」停止了哭鬧,我苦笑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