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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1997年8月12日 星期二

索菲
1997年8月12日 星期二

「哦,我的天!」她興奮地跳起來,「這真是個好消息,索芙。幹得好。」然而她的熱情有些虛假,我能看出來,她的歡呼和雀躍之下隱藏著深深的失落,如果找到工作的是她,我也會有同感。「是你和我說過的那個出版公司嗎?伊令的那個?」我緊張起來,她還記得,她最好不要知道得太多,否則都會告訴阿利斯泰爾的。
「我星期天才剛剛見過你。」我盯著我的「羚羊」運動鞋說。
因為買一贈一的優惠,今晚的「地下室」人滿為患,牆角有一群人正跟著「九寸釘」的音樂興奮地跳舞,今天晚上換了個名叫托尼(但他更願意我們叫他托恩,對DJ而言,這可不是什麼酷名字)的DJ,他似乎很喜歡重金屬,這群人油膩的腦袋周圍環繞著一圈乾冰的霧氣,讓我的鼻孔發癢,眼睛濕潤。
令我驚訝的是,她的眼中充滿淚水。自1986年她在環形路口摔倒,導致鎖骨骨折的那次以來,我就再沒見到她哭。
他輕輕地把我拉進他的懷裡,我們緊緊地靠在一起接吻,彷彿能穿透彼此的衣服感受肌膚相親,他的手搭著我的腰,我的一條腿纏在他的身上。我聽到一輛汽車的引擎呼嘯聲從路的另一側傳來,卻因為親吻得太投入而沒有多想,但汽車慢慢地開過去時,我瞪大了眼睛,毫無疑問,那是阿利斯泰爾的黑色寶馬,在我還沒有做出反應之前,它就迅速開走了。
「我聽不見你說什麼!」她在震耳欲聾的九九藏書音樂聲中大喊,隨後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帶走,我驚恐地瞥了一眼身後的萊昂,但他正忙著往吧台前面擠。
「因為我不想讓她知道太多。」我說。我們在我家的車庫門口徘徊。
那一刻我想告訴她,我很抱歉,假如我知道她喜歡萊昂,我絕不會和他約會,但當著萊昂的面,我什麼都說不出來,我不能讓她知道萊昂告訴過我真相,弗蘭琪總是很驕傲,如果她知道我清楚是她主動去追萊昂,一定會很尷尬。
「直說吧,」她噴著煙對我說,「怎麼回事,索芙?」
「我會想你的,」我說,「等我安頓下來,你可以去找我。」
「索芙!」她打了個招呼,朝我走來,差點被一個跟著音樂搖頭晃腦的男人油膩的馬尾辮甩到,「小心點!」她朝他咆哮道,但音樂聲掩蓋了她的喊叫。「該死的神經病。」她抱住我,然後把我向後一推,仔細打量我,「你感覺怎麼樣?我希望你能改變主意,回來上班,我想你。」
「我沒有。」我含糊地說,依然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不願再想起阿利斯泰爾。
上個星期天,她突然來我家看我,問我什麼時候回旅館工作,我告訴她我不回去了,然後找了一些借口,但我能看出她很生氣。
「就見了半個小時,然後你就恨不得馬上擺脫我,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我又不傻。」她又抽了一口煙,「而且,假如你沒有躲著我,那為什麼還要回那個臭烘烘的魚攤上read•99csw.com班?我爸爸給你的工資是斯坦給的兩倍。」
終於,我抬起頭來,與她的目光相遇,她的眼裡滿是敵意,她用力吸了一口煙,把煙頭往地上一甩,煙頭掉進一個水坑,看上去像黏稠的啤酒,也很可能是尿。「你以前什麼都告訴我的,索芙,」她傷心地說,「現在卻變了,你變了。」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為什麼?我以為她是你最好的朋友。」
我寫這些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今天晚上,我和萊昂一起去了「地下室」,因為今晚是「學生之夜」——啤酒買一贈一。因為害怕弗蘭琪知道我要去倫敦上班,我很緊張。
在那雙綠色眼睛的專註凝視下,我局促不安,「你什麼意思?」
我很想把手裡的酒瓶扔到他頭上,雖然我知道早晚都要告訴她,但不是現在,假如她告訴阿利斯泰爾怎麼辦?
「你怎麼了?」我問。
「你,」她皺起了眉頭,「你一直在躲我。」
我告訴她,我們可以一起去「地下室」參加「學生之夜」,她這才高興起來。
他眼中的希望讓我的心痛了起來。
他抬起頭,傷心地問:「你也想和我保持距離嗎?」
「你不是說……」他說,但趁他沒有說出來之前,我動作誇張地擁抱了弗蘭琪,打斷了他。
「當然不會,你可以過去找我,等你實習完了,也可以搬到倫敦。」雖然我們之間存在謊言的隔膜,但我非常希望能和他一起住在倫敦,遠離這個地方,遠離read.99csw.com阿利斯泰爾和傑森的陰影和幽靈。遠離這一切,重新開始。但過往會不會始終跟隨我們呢?我們真的能逃脫嗎?
自從萊昂告訴我,是弗蘭琪對他死纏爛打之後,我就沒再見過他們兩人在一起,他還叫她「跟蹤狂」,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假如我過去還懷疑萊昂可能撒謊的話,那麼今晚同時看到他倆之後,我篤定萊昂說的是真的:萊昂推開雙層門走出來之後,弗蘭琪變得忸怩作態,視線開始往地上飄(加上半掛在眼皮上的假睫毛,看上去有點詭異),手指絞擰著自己的頭髮,萊昂的姿態則顯得非常戒備,似乎隨時都會受到襲擊一樣:肩膀聳起、手臂交叉,一副挑釁和防備的樣子。過去我竟然以為他暗戀弗蘭琪,真是個傻瓜。看到她看著他的樣子,很容易就能得出結論:她愛上他了。她在他面前的表現與她在傑森面前的表現如出一轍,以前我不曾細想,也許是因為擔心萊昂在撒謊。我第一次遇到萊昂的那天晚上,弗蘭琪對我說了謊,我始終感到很憤怒,卻也理解她這麼做的原因,她單方面喜歡他,不希望他和別人約會,我不應該忽略她的這一層感受。
她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回那個臭魚攤上班?」
就在這時,萊昂穿過雙層門,帶出來一陣「綠日」樂隊的歌聲,他一手拿著一瓶K蘋果酒,雖然我更喜歡「白鑽石」,但他花了那麼長時間排隊,我不忍心告訴他。看到我時,他的眼睛一亮read•99csw•com。「你在這啊。」他說,遞給我一瓶蘋果酒,「嘔,這歌真難聽。」然後他才注意到弗蘭琪,我看到他稍微退縮了一下。「弗蘭琪。不知道你今晚會來。」
「我回到售貨亭上班了。」
「可我們在一起工作很有趣,」她噘著嘴說,「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是的,但我要去他們的倫敦辦公室上班。」我輕而易舉地說了個謊,畢竟此前我積累了大量的實踐經驗,萊昂朝我皺起眉頭,神情疑惑。
我嘆了口氣,怒火躥升,難道她覺得我還會和三年前一樣嗎?迫不及待地做她的跟班?「弗蘭琪,我們不再是小孩了。」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早晨起不來。」
「噢,弗蘭琪……」我抱住她,「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
弗蘭琪轉向我,瞪大眼睛,「什麼大計劃?」
我朝他笑笑,但他依然擔憂地看著我,我們都在避而不談我找到新工作的話題,拒絕承認將要面對的現實,種種阻礙讓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我和索菲約好了一起來的,但是,當然,她最終會和你一起來,我不怪她。」她露出潔白的牙齒,給他一個閃閃發亮的笑容。
那天晚上,萊昂送我回家,他問我為什麼說謊。
我別無選擇,只能讓弗蘭琪拽著我穿過人群,穿過雙層大門,來到衣帽間、出口和女盥洗室所在的大廳,那裡比較安靜,雙重防火門阻隔了音樂的震動。我們站在出口附近,溫暖的夏夜空氣順著門縫鑽進來,弗蘭琪把手伸進包https://read.99csw•com里找煙,她自稱「只在社交場合抽煙」,比如我們一起出去的時候。我從來沒覺得吸煙有什麼意思,我試著抽過一次煙(在自行車棚後面,為了給伊恩·哈里斯留下深刻印象),但煙霧卡在了我的喉嚨里,刺|激得我直咳嗽,難怪他再也沒有要求我和他一起去自行車棚!
「是的,但是……你知道她是什麼樣的,雖然我愛她,但我也想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否則她每個周末都會早早過去找我的!無論如何,我已經答應下周要和她一起去買東西了。」

「我只是有點生氣而已。」她趴在我肩上翕著鼻子,抬起頭來之後,我發現她的眼線已經弄花,假睫毛掀起一個角,看上去像粘在眼皮上的毛毛蟲,我很想咯咯地笑出聲來。
「我知道……可是……」
「噢,」我故意裝出不在乎的樣子,「我在倫敦找到一份工作。」我擺了擺手,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
托恩換上一張「暴力反抗機器」的專輯,我轉過身去,看到弗蘭琪從乾冰霧裡鑽出來,就像音樂視頻里的歌手,穿著黑色的短連衣裙和長筒靴。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沙漠靴的鞋尖戳著地面,我們倆並沒有喝多少酒,但萊昂顯得很激動。
「所以,」萊昂開口道,聽得出他有些不自在,「索菲告訴過你她的大計劃嗎?」
「你還好嗎?」萊昂在音樂聲中對我喊話,我們站在吧台前,前面至少排了四個人,照這樣的速度,我們永遠喝不到酒。
「你曾經像我的姐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