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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說時遲那時快,逆轉在一瞬間發生了。蒂亞娜向梅溫掀起水潮,並抓住他的胳膊一拉一甩,兩人的位置轉眼互換了。現在是梅溫被罩在水盾之下,困在水和牆之間。他無法控制壓下來的水,儘管想要用火反擊卻還是被壓制得死死的。水劈頭蓋臉地澆下來,在他灼|熱的皮膚上變成了一個個氣泡。
「我要挑戰梅瑞娜·提坦諾斯。」
「我挑戰伊蘭·哈文。」桑婭·艾若尖厲地說道。她要在教官開口挑選對手之前自己選擇。亞爾文點頭同意了,瞥了一眼伊蘭。令我驚訝的是,伊蘭笑了笑,悠然走向角斗場,長長的紅頭髮飄搖著。
角斗場。
她把我推下樓梯,用肩膀頂開了一道門:「那我就希望你別太留戀你的腦袋了。」
梅溫熱切地點了點頭:「那麼,我們如何開始?」
我立刻想到了午宴時麥肯瑟斯上校忍不住發難的那些話:「空軍基地,德爾菲,哈伯灣。」
「我以為你是想——」梅溫一開口,就被法萊揮手打斷了。
「不。」她大胆地拒絕著,腳下如同生了根。
其他人馬上行動起來,消失在花房裡,沃爾什也拉著我的胳膊準備帶我走。奇隆轉過身,跟著他們向陰影中走去,眼睛卻仍然看著我。
亞爾文轉向她,聲音比往常提高了,活像一把剃刀:「你說什麼,薩默斯小姐?」
梅溫是不同的。這一點我親有所感。但我的話顯然不能影響到法萊,眼下只有梅溫自己做得到。
「是誰?還有誰會加入我們?」她們沒回答我,只是互相交換了眼神。我想到幾個名字,都是侍從或者幫廚,他們可能會支持這件事。
「很好。」亞爾文回身看著梅溫,鼓勵他反駁。但梅溫緘口不言,只是用燃燒的火焰替自己作答。「不錯。」
有限?王后?單是想想都能讓我的思緒亂成一團:「你怎麼能這麼說?你明明知道她——」
「不要把那些比你強的人迫至一隅,那隻會徒增他們對你的危險。」他說著把胳膊搭在弟弟肩膀上,「不能靠能力取勝的話,就要靠你的頭腦。」
桑婭緊隨其後,幾乎笑出聲來:「你覺得我能事先告訴你嗎?」
衝擊碰撞猶如狂風暴雨,水火兩重的巔峰對決就此拉開。蒂亞娜用水作為屏障,抵擋著梅溫的猛烈進攻,頑固而難以穿透。每當梅溫靠近她,揮出火球的時候,最後都只能落個一團蒸汽。戰事看似膠著,但梅溫略勝一籌,他節節進攻,把蒂亞娜逼到了牆邊。
令我驚訝的是,卡爾大笑了起來:「你一定跳得難看極了。」
卡爾把兩個對手丟在身後,甚至都沒看看皮膚愈療者為他們施治。是這個人救了我,帶我回家,還為我打破了規矩。但他同時是無情的戰士,血染王冠的繼承人。
「你選擇了你的路,我也選擇了我的。」
法萊迅速地舉起手槍瞄準了目標。當她用槍筒抵著梅溫的額頭時,我的心都快要停跳了,可梅溫毫不退縮。「為什麼?」她輕蔑地問。
在我們四周,所有的學員都歡呼起來,為戰士們叫好鼓勁。我曾經非常厭惡這些,但此刻我很難保持安靜。每一次梅溫發起攻擊,壓制住蒂亞娜的時候,我都忍不住和其他人一起大呼小叫。
梅溫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溫暖而柔和:「想想你們的歷史,梅兒,朱利安都教過你什麼?」
「舞會。」梅溫說。
慢慢地,我睜開了眼睛。
「我們可以把這個國家炸得燒得一渣不剩,」她一邊說,一邊看著我和梅溫,帶著一種類似驕傲的東西,「但那永遠比不上你們倆能帶來的破壞力。」
梅溫無心觀戰,他正為自己的表現惱怒不已:「說吧。」他看著卡爾,而他哥哥則探頭過去,開始了一場靜悄悄的戰術講座。我想他倆一定經常這樣。
我想起了卡爾房間里的那些書,戰術和演習圖四處橫陳,如同兒戲。這樣的回憶令我不禁瑟縮,但梅溫接下來的話,更讓我不寒而慄。
法萊慢慢地點點頭,露出牙齒笑了:「計劃啟動后,我們會再次聯絡。」
梅溫點點頭,走過去和她站在一起。他們倆都十分緊張,手指緊緊扭著,等著接下來發生的事。
我的答案第一次輕易出口:「不。」
一串泡沫從梅溫嘴唇里擠了出來:「投降。」
我忍不住想躲開他的話,因為那裡面的痛苦是我所熟知的。我活在吉薩的陰影里,他活在卡爾的陰影里,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當他的目光與我的相遇,我連忙看向別處。我不能讓他的溫暖,讓他的奇read.99csw.com怪的善意迷惑我。我記住了角斗場上的慘狀。卡爾比其他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危險,我不能忘記這一點。
一個身穿藍色條紋訓練服的女孩站了出來,她來自奧薩諾家族,是個水泉人。她徑直走向訓練場中央,等待著什麼,臉上的表情一半是興奮,一半是恐懼。
我悄悄地在瓷磚地板上挪動,直到拉住梅溫的手。此刻,它又有了熟悉的溫度。「謝謝你,梅溫。」我輕聲說,「你不知道這對我們——對我,意味著什麼。」
「那麼其他人呢?那些孩子、老人、所有名列你的『光榮革命』之中的人,他們也明白嗎?當他們被禁衛軍圍捕嚴懲而你又不見蹤影的時候,會發生什麼樣的慘劇?」
先是一股泥土和水的氣味襲來,這勾起了我在樹林里生活的回憶。這裏看起來像一座森林,有很多粗糙多瘤的老樹,成百棵樹木花草在月光下如同藍色和黑色的剪影,但即便如此,上方也有一道玻璃屋頂。花房。扭曲的黑影映在地上,爬來爬去,一個比一個更嚇人。每個暗角里都有警衛和禁衛軍,等著一擁而上,然後像殺死我哥哥那樣殺死我們。但那恐怖的黑色面具和紅色制服並沒有出現,只有玻璃屋頂之下,遙映著星星盛放的花朵。
梅溫聽到「小王子」的說法滿臉蔑視,不高興地撇著嘴,但他沒有反擊。「我想加入紅血衛隊。」他的聲音十分堅定。
「我跟你說過,你不孤單,梅兒。」梅溫對我說道,但是他沒有微笑,垂在身旁的一隻手抽|動著——他太緊張了。法萊嚇到他了。
「我以我的顏色起誓,」他低下頭說,「獻身於紅血衛隊。」聽起來和他的訂婚誓言很像,但這遠遠重要得多,也致命得多。
以法萊的性子是不打算撒謊的:「謝德明白他所投身的是什麼樣的事。」
相去甚遠。「現在禮法課沒那麼容易了,」我可不是在說謊,只不過在我的困難清單上,學跳舞排名墊底。「看樣子,跳舞和宮廷禮儀比起來,前者我做得更糟。」
「這是怎麼了?」我朝其他人努努嘴,眼睛卻盯著卡爾,他正以完美的姿勢做著俯卧撐。
「隨你的便吧,奇隆。」我的聲音冷硬如同機械,就像那些蠢蠢欲動的電線電路,「電力很快就會恢復,我們得走了。」
拜博洛諾斯夫人所賜,我知道這是一種古老的誓約,就如同指著你的生命、你的家族、你未來的子孫後代和所有的一切起誓。而梅溫想都沒想就照做了。
梅溫轉過身子,有點兒不自在。「我更傾向於不那麼敵意的方式,」他小聲說,「暴力的方法不會為你贏得夥伴的。」
法萊移開目光,躲避著我的凝視:「那樣才會有更多的人加入我們,才會有更多人意識到現在的活法是錯的,想要改變就必須採取行動。我們已經花了太多時間停滯不前,現在到做出犧牲、推進革命的時候了。」
你是銀血族,你是梅瑞娜·提坦諾斯,你要享受這些。
「梅溫王子,請。」他朝著蒂亞娜所在的地方打了個手勢。
「我們光榮革命的亮相之作,」她向後昂著頭,驕傲地說道,金色的頭髮映著月光,有一剎那恍若戴上了王冠,「衝垮千里之堤的第一滴水。」
「她不會。」梅溫打斷我,幾乎是在嘲笑自己的主意,「我母親並不像她嚇唬你的那樣全知全能,她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法萊。」我點點頭,向她打招呼。
「可我找到了。」我對她說著,為了證實這一點,在手裡亮起了電火花。跳躍的白紫色微光照亮了大家。
我看見法萊正拿著槍走向他,但她也和梅溫一樣緊張。不過,她還是保持著平穩的聲音說:「我想聽你親口說,小王子。你跟他說過的話,再跟我說一遍。」她說著朝霍蘭德點點頭。
輪到他時,我才明白梅溫的話。
「一個背叛了頂上王冠的銀血王子,一個身懷異能的紅血女孩,當人們看到你們和我們站在一起,又會如何評議呢?」
「因為這個世界有問題。我父親做的,我哥哥即將做的,都是錯的。」即使被槍指著,他還是盡量保持平靜,只是脖子上流下了一滴汗。法萊沒有收回手槍,她在等待更好的答案。我發現我也在等。
亞爾文帶著普羅沃來了,就連他的步子也彷彿帶著一種雀躍。他沒有低吼著讓我們跑圈,而是走近了大家。
「以你的顏色起誓。」她低聲說。
在這座快速建好的角斗場中央,梅溫和蒂亞娜準備好了對read.99csw.com決。梅溫的手環激起了火花,他的手掌中燃起了火焰,而濕乎乎的水蛭鬼魅般地環繞著蒂亞娜。大戰一觸即發。
「歡迎加入紅血衛隊。」法萊終於說道,拉下了遮面的紗巾。
「你所謂的犧牲也包括我哥哥嗎?」我咬牙切齒地說,只覺得一股怒火在身體里燃燒,「對你來說他可算死得其所?」
法萊的冷笑聲回蕩在整個花房:「你們的人要比我們紅血族暴力殘忍幾千倍。過去幾百年裡,我們都被踩在銀血族的腳下,現在也不想以什麼平和的方式推翻壓迫。」
「什麼?她要怎麼做?」
卡爾搖了搖頭:「看著吧,她就要得手了。」
最後兩塊零件拼合起來了,訓練場和圍牆改建完畢。梅溫和他的對手被圍在厚厚的玻璃幕牆裡面,深陷在這縮小版的角斗場之中,而其他人則隔牆相望。上一次我觀看的那場銀血族決鬥比賽,可是有人差點兒送命。
「我們對稅務沒興趣。」法萊咬著牙,怒氣沖沖地瞪了我一眼,好像她不喜歡梅溫提供的東西是我的錯。「我們需要名字、位置、目標。攻擊哪裡以及什麼時候攻擊才能造成最大的傷亡,你能告訴我這個嗎?」
法萊哼了一聲,幾乎嘲笑起來:「一個嫉妒的小男孩對我毫無用處。」
我緊緊閉上眼睛,忍著一陣心痛。自從奇隆的媽媽過世,他差點兒餓死在我家門廊上,我就一直在保護他。現在他不再要我保護了,無論他面對的是多麼危險的未來。
他教過我死亡、昔日、戰爭。但除此之外,當改變發生時,往往伴隨著革命。人民崛起,帝國墜落,改變就此完成。自由的曲線,隨著時間的潮汐而起落。
卡爾冷眼看著場上的兩個女孩,彷彿她們是一本書或一幅畫,而不是活動的血肉之軀。在他黑色的訓練服之下,肌肉緊繃著,已準備好上場。
「我想你說的不是我吧。」
「你做了你認為能保護我的事,梅兒,」他輕顫著低聲說道,「所以我也要盡我所能保護你。」
「爆炸只是獲得關注的方法。一旦我們得手了,一旦這個無望國家的銀血族開始觀望,我們就得拿出些什麼給他們看。」她上下打量著,好像在拿我們和她腦海中的什麼相比較,衡量我們夠不夠格。「我想你們能做得很好。」
我大為驚恐地看著法萊的那些陰影般的護衛之中走出一人。他臉上矇著紅布,可是那寬闊的肩膀、破破爛爛的襯衫,都是我曾經見過幾千次的。然而,他的眼神如同鋼鐵,那裡面的決絕遠超他這個年齡所能負荷的,讓我根本認不出來了。奇隆,彷彿已多年未見。他已將紅血衛隊刻入骨髓,決意鬥爭且慷慨赴死。他就是血紅色的黎明。
「革命需要火種。」我小聲重複著朱利安曾教過我的話。
但我仍然猶疑不決。我失去謝德之痛,父母失去子女之痛,都將因為我們所做的事而加倍。又有多少個「謝德」會因此喪命?
她們正嬉皮笑臉地鬧著,突然伊蘭整個人隱身不見了,並且扼住了桑婭的喉嚨。她嗆了幾口,稍稍扭動就從看不見的對手胳膊下面溜走了。她倆的對決很快就變得緊張而致命,那是一隻貓追捕一隻隱形老鼠的殘暴遊戲。
在我們眼前,桑婭正抓著一團「空氣」把它摔在牆上。銀色的液體四濺開來,伊蘭顯出了形,一道銀色的血從她鼻子里流了出來。
水流回撤,在空中蒸發消失了,周遭一片掌聲。普羅沃又舉起了手,讓角斗場恢復成開始時的樣子。蒂亞娜輕鞠一躬,而梅溫掙脫了那濕乎乎的一片狼藉。
我看著我的未婚夫從暗影中走出來,一時不知道該大叫還是該落跑。他是王子,是銀血族,是敵人,他卻站在這兒,站在紅血衛隊的領袖面前。陪著他的是霍蘭德,那是個上了年紀的紅血族,他服侍他多年,看上去滿臉傲氣。
我的聲音顫抖著,為她即將說出的話感到恐懼:「做什麼?」
她沒理我。好吧,這早在意料之中,只是例行公事。「另一個呢?」她小聲問。另一個?
「誰佔上風?」亞爾文向全體學員發問。大家都舉起了手,只有我例外。「伊蘭,你說。」
「只要你不那麼做,我就答應你。」他怎能甘當人肉盾牌和炮灰呢?他怎麼能這麼做?!在遠處,一陣嗡鳴響起,聲音越來越大,但我幾乎沒注意到。當著法萊、紅血衛隊和梅溫的面,我正拚命忍住眼淚。
但那個加入我們的人並不是侍從,甚至不是紅血族。
「曾經有個男孩,才十七歲,是個北方凍土地區九*九*藏*書來的紅血族。他不像其他人那樣一見我就知道我的身份,可是也對我非常好。他把我當作一個真正的人。我想,他是我第一個真正的朋友。」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在故弄玄虛,梅溫的眼睛有些亮晶晶的。「他叫托馬斯,我眼睜睜地看著他死掉。我本可以去救他,衛兵們卻阻攔我,說他的命不值得我拚命。」淚水不見了,代之以緊握的拳頭和鐵一般的決心。「銀血族凌駕于紅血族之上,卡爾稱之為『平衡』。他是個好人,也會是個公平的統治者,但他覺得為了改變而付出代價是不值得的。」他說,「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和其他人不同,我認為我的生命和你們的同樣珍貴,而我也願意將它雙手奉上,如果那意味著改變。」
梅溫點頭道:「他說那些是意外事故,是訓練演習,但都是謊言。可是當你在選妃大典上一電成名,就連我母親也不能幾句話遮掩了事。我們需要這樣一個人,任何人都無法隱瞞無視她,而她能告訴世界紅血衛隊極其危險且真實不虛。」
「王子還小的時候我就認識他了,每個接近他的人都能感覺到他心境的變化。」霍蘭德瞥了一眼身旁的梅溫,好像回憶著這男孩往昔的模樣。「想想看,他能成為何種的同盟,能帶來何種的改變。」
「這是什麼意思?」我聽不懂,梅溫卻輕而易舉地跟上了法萊的思路。
「如果不走運呢?」我在黑暗裡喘著氣。
「霍蘭德帶他來,馬上到。」沃爾什屏住呼吸,甚至有些興奮。我們到底在等誰?就連法萊的眼睛也亮起來了。
「但那不會造成更糟糕的後果嗎?」我想到了暴亂,想到了那些被暴徒折磨殘殺的無辜人。「銀血族會以牙還牙,那就更慘了。」
就像在電視直播里一樣,她的臉上圍著一條紅色的紗巾,遮住了面容。她的脖子上有一道蔓延至衣領的可怕傷疤,看起來才剛剛開始愈合,這是紗巾遮不住的。看來,自從上次見面之後她一直沒閑著。以後我也會如此。
「奇隆,求你。」
「不過你還是有進步。」卡爾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他本是好意,但表現出來總是顯得有點兒屈尊降貴、要人領情似的。梅溫竟然沒翻臉,我還挺驚訝——不過他應該習慣了吧,就像我以前也習慣了吉薩那樣。
「蒂亞娜。」亞爾文教官低聲點名。
法萊笑了:「你本應該比其他人更明白。」
亞爾文轉過身來,檢視著這些學員,有一瞬間盯上了我,不過謝天謝地最終他轉向了梅溫。
「唔,我想,是時候借用一下梅兒的這出謊言大戲了。」
「梅溫。」
在角斗場的另一頭,伊萬傑琳正微笑著欣賞這場殘酷的廝殺。她怎麼能看著自己的朋友血灑當場,我真是不能理解。銀血族是不同的,我提醒自己。他們的傷疤不會久留,他們也不會記得疼痛的感覺。皮膚愈療者等在一旁,暴力便因此有了新的意義。斷掉的脊骨、破開的肚子,一切全都沒關係,因為總會有人來使它們複原。他們不知道危險、恐懼、痛苦這些字眼的真正意義,受傷,只不過是他們自豪的由來。
「事關角斗,他永遠是對的。」梅溫抱怨著,沒來由地心煩意亂起來,「等著看。」
博洛諾斯夫人責罵我上課心不在焉。我沒勇氣告訴她,她費心儘力教我的、舞會上要用的那種舞步,我永遠也學不會。我這個樣子就該鬼鬼祟祟地潛行,那充滿韻律的動作只會令我驚恐。然而,曾經嚇人的訓練卻成了我釋放憤怒和壓力的出口,奔跑,或放出電火花,倒能讓我把心裏埋藏的一切發泄出來。
他聽到我的話,眼神黯淡下去,彷彿那是什麼辱罵,而不是少女的懇求。
「我能問個問題作為回報嗎?」我脫口而出,急切地抓住她的胳膊,「我的朋友——我上次找你就是為了他——他想加入紅血衛隊。你不能讓他加入。請你保證他不要卷到這些事情里來。」
但我已經朝前走去,梅溫在我身邊,沃爾什在前面帶路。我不會回頭去看的,現在他已然背叛了我為他所做的一切。
「我記住了。」梅溫嘀咕著,雖然有點兒嫉妒但還是接受了哥哥的建議。
蒂亞娜退後一步,面帶微笑地看著對手掙扎:「投降嗎?」
「我想也是。」梅溫喃喃說道。他一定想到了托馬斯,還有他眼看著送命的每一個人。他往後動了動,肩膀擦著我的肩膀,彷彿在向我求助。法萊沒漏掉這細節,幾乎要大笑起來。
當卡爾走遠,聽不到我們說話https://read.99csw.com了,我就用肩膀碰碰梅溫:「他是對的,你明白,那種人必須以智取勝啊。」
他的眼睛看向我,費力地咽了口唾沫:「我十二歲的時候,父親把我送到前線去鍛煉,好讓我更像我哥哥。卡爾很完美,你知道,那麼為什麼我就不能像他一樣呢?」
法萊點點頭,十分滿意。「沃爾什和霍蘭德,」她朝著他倆努努嘴,「告訴過我這裏要舉辦個小聚會。」
我的不安似乎令卡爾有些不自在:「你只是擔心梅溫嗎?」
「不。」我向後退躲開法萊,眼裡只能看到奇隆正全速撲向註定的厄運。「你知道謝德是怎麼死的,你不能這麼做。」
「我能給你信息、情報,以及你推進行動所需的任何東西。我現在列席稅務委員會,和我父親一起——」
當你等著什麼好事發生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慢,而當那些可怕的節點步步逼近時,時間卻快得像飛。一個星期過去了,沒有任何人來聯繫我們,梅溫和我在黑暗裡靜待那一刻到來。更多的訓練,禮法課,愚蠢的午餐會。每一次我都不得不撒謊,讚美銀血族,貶低我自己的族人,我幾乎要哭出來,只有紅血衛隊能讓我堅強。
他拉下那塊遮面的紅布,伸出雙手想擁抱我,但我走開了。他的觸碰,如今猶如背叛。「梅兒,你不必總是想要保護我。」他說。
「那個不可能當作目標啊,」我囁嚅著,「每個人都會帶著一堆警衛,而且一旦哪兒有問題,王后就會知道——」
他是王子,而且更糟的是,是伊拉王后的兒子。我之前一直不肯信任他,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因為他保留著某些秘密。或許,這就是他一直隱藏著的——他的真心。
「那是陷阱,小梅。」卡爾壓低聲音,似乎是自言自語。
但蒂亞娜怎麼看都不像有勝算的樣子,她被困在牆邊,在水盾後面強撐著,一波弱似一波。
「於是在幾次淚流滿面的夜談之後,你就把我們的事告訴他了?」法萊揶揄著,把令人膽戰的目光投向霍蘭德。但那老僕人不為所動。
「我知道在舞會之中,過多的聲音和思想交織圍繞著她,會讓她的能力失效。只要我們躲開她的搜尋路徑,不讓她刺中切入,她就什麼都不會知道。對於那些鷹眼,也是同樣的道理,在亂糟糟的環境之中他們無法做出預判,也就失效了。」他轉向法萊,脊背挺得直直的,像一支箭。「銀血族確實強大,但並非不可戰勝。這是可以做到的。」
那個哈文家的女孩仰著下巴,高傲地說:「蒂亞娜佔上風,因為她年紀大,更有經驗。」她說話的樣子,就好像這是明擺著的、全世界都知道的事一樣。梅溫的臉唰地白了,儘管他想要掩飾。「而且水能滅火。」
儘管他竭力保持面色冷靜,後背挺直,嘴唇緊閉,可我還是能透過那面具,看到一個真實的男孩。我有點兒想去抱住他,安慰他,但法萊肯定會阻止我那麼做的。當她慢慢地、但也是毫無疑義地放下了槍,我長長呼了一口氣——我甚至都沒留意到自己一直屏著呼吸。
我瞪著鍾錶,等待午夜的到來,像是等了一個星期那麼漫長,最後都有點兒絕望了。法萊當然不會來這兒找我們,即使她沒那麼才智過人,也不會以身犯險。但今晚,當指針嘀嗒一聲,我只覺得一片虛空——這是選妃大典以後的第一次。沒有攝影機,沒有電流,什麼都沒有。能量似乎完全被放空了。我以前經歷過停電,次數多得數都數不過來,但這次不同。這不是偶發意外,是專為我而來。
她慢慢地扒開我的手,眼裡升起了歉意。
「我接受你的挑戰,」伊蘭在場地中央站定,「希望你這次拿出點兒新花招兒。」
黑暗似乎漸漸散開,紅血衛隊的成員一個個從林木樹叢中走了出來,帶著威脅的意味。他們的臉上都矇著圍巾或大手帕,但總有些遮掩不住的。那個個子最高、手長腳長的一定是特里斯坦。從他們站著的方式、緊張且做好準備進攻的樣子,我能肯定,他們心存畏懼。但法萊始終面不改色。她知道這些人雖是保護她的,卻不會對梅溫做什麼,甚至也不能拿我怎麼樣,但她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害怕。讓我大為驚奇的是,她最後還笑了起來。她咧開嘴巴,露出牙齒,像一頭飢餓的野獸。
「謝謝,卡爾,我想他已經明白了。」我替梅溫打圓場。
「這孩子說的是真話。」那個叫霍蘭德的男僕說道。他轉身走到梅溫身旁,擺出一副要保護王子的姿態。「自打從前線回來,他就有這想法read.99csw.com了,已經好幾個月了。」
「沒錯,連個舞伴都沒有當然練不好。」我不高興地反唇相譏。
卡爾可不傻,他聽懂了我的弦外之音便皺起眉頭,向後瞥了我一眼,接著丟下我倆,走回伊萬傑琳旁邊。我本來不希望他走開的,那樣就不必看著伊萬傑琳的冷笑嘲諷和幸災樂禍了。再說,每次卡爾看著她,我肚子里都會泛起一陣奇怪的絞痛。
「我就不行屈膝禮了。」閃動著星點白色的玉蘭樹叢之中閃出一個人影。她藍色的眼睛映著月色,在暗夜裡閃爍著冷酷的火光。在戲劇效果方面,法萊確實頗為在行。
「伊萬傑琳,安德羅斯。」亞爾文又點名了。他衝著兩人點點頭,但安德羅斯一副泄氣的樣子,對即將到來的惡戰——和失敗——頗為煩惱。不過他還是本分地往角斗場中央慢慢走去,令人驚訝的反倒是伊萬傑琳一動不動。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梅溫回答道。他的聲音里有一種怪怪的沉悶。
「卡爾相信為改變付出代價是不值得的,」他的聲音因為緊張和決絕而顫抖著,「有朝一日他會成為統治這個國家的人——你希望他成為未來嗎?」
我們竟然策反了一個銀血族,甚至還是王室成員,想到前景樂觀,人人都露出了笑容,只有法萊無動於衷。「你打算為我們做些什麼?」
「確實。」
亞爾文教官安排卡爾和兩個人對陣:織風人奧利弗和席琳·麥肯瑟斯——這個女孩能把自己的皮膚變成石頭。這隻是一場名義上的勢均力敵:儘管卡爾在人數上不佔上風,卻仍然能把兩個對手耍得團團轉。他用烈焰旋風困住了奧利弗,同時向席琳猛擊,一招兒便同時壓制住兩個人。席琳變成了一座喘氣的雕像,如同堅硬的石頭而不是人的軀體,但卡爾要比她強壯。他的攻擊讓席琳的石頭皮膚漸漸開裂,拋出的每一擊都讓那蛛網般的裂縫越來越密。而這對於卡爾來說只是練習,他已經有點兒不耐煩了。他最終以一次劇烈的爆炸結束了角斗,整個場地活像被翻了個兒的地獄,連梅溫都往後退了幾步。當濃煙和火焰消散后,奧利弗和席琳都舉白旗了,他們身上傷痕纍纍,血肉模糊,但誰也沒叫痛。
卡爾取代了梅溫的位置站在我旁邊,他的動作又快又輕。「他們不會打傷對方的,」他解釋道,「亞爾文會在造成真正損傷之前喊停,而且愈療者就在這裏待命。」
奇怪的是,極力試圖說服我的人是梅溫,而不是法萊。
「小王子和閃電小女孩!」她笑道,「你們倆真是太般配了!一個是懦夫,另一個,你——」她轉身看著我,藍色的眼睛燃著怒火。「上次來見我時,還在爛泥里趴著找魔法呢!」
「我倒希望真是嫉妒把我推到這兒來的,」梅溫喃喃說道,「我在營地里待了三年,跟在卡爾、官員和將軍們後面,眼睜睜地看著士兵們為一場無望的戰爭拼殺、送命。卡爾看到了榮耀和忠誠,我卻只看到愚蠢和不值。戰爭雙方皆血流成河,而你們的傷亡比我們更為慘重。」
我立即行動起來,穿上那雙幾個星期來已經有點兒破的靴子,溜到了門口。我一來到走廊就聽見了沃爾什的聲音。她一邊拉著我在黑暗裡穿梭,一邊在我耳邊輕且快地說著。
突然,訓練場圍繞著他們動起來了,牆壁也挪了出來。普羅沃伸出手臂,用他的能力改變著整座訓練廳的結構。當一切成形時,我的心狂跳起來,認出了那到底是什麼——
「我選擇這條路是為了你,為了護你周全。」我咬著牙說。我們又陷入了老套,彼此爭吵不休,就像過去一樣,這還真是令人驚奇。現在,爭執的焦點卻複雜得多,我也再不能把他推倒在爛泥塘里一走了之。「為了你,我押上了自己。」
「令人欣慰。」我哽著聲音說道。
就在我終於進入狀態時,訓練的氣氛卻來了個大逆轉。伊萬傑琳和她的跟班們不再中傷我了,而是專註于熱身。就連梅溫也更仔細地做著拉伸運動,好像在為什麼做準備。
卡爾的血液是銀色的,他的心卻像那些焦煳的皮膚一樣,是黑色的。
「我父親一直在掩飾紅血衛隊發起的其他襲擊。」梅溫小聲地解釋著法萊的計劃。
她的黑眼睛盯著我,目光如刀子般鋒利:
「我們時間不多。」她低語著,把我推進了侍從專用的樓梯間。這裏伸手不見五指,但她很清楚我們要去哪兒,我也就信任地跟著她。「他們會在十五分鐘后恢複電力,如果我們夠走運的話。」
「梅兒,」他在我身後喊道,「至少說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