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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紙條上的訊息不難記,只有一個詞。
「列隊。」一個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那紅血族呢?」我聽見自己反問。布里、特里米、謝德、老爸、奇隆的父親,還有幾千幾萬其他紅血族人。「他們比銀血族更善戰嗎?」
桑婭和伊蘭站在她旁邊,配合著做出一臉嘲諷的表情。看來她們不能嚇唬我了,就跑到未來的王后那兒去拍馬屁了。
「我沒有立場提出質疑,」他眉頭緊皺,儘力讓我理解他的意思,讓我安心。「提坦諾斯小姐。」這稱呼比以往聽起來更堅硬,它已經成了我的盾牌,王后的武器。
「等等——」我想拉住她,但她躲開了,深鞠一躬。
梅溫見我看著伊萬傑琳,眼睛里頗有深意。「我們回到首都之後,你就不用總跟她見面了。」他小聲說,「她和卡爾會忙著全國巡遊,以盡他們的義務。當然我們也有我們的事要做。」
他沒理會我的指責,而是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那些書上面。「不,不一樣。我遠遠比不上她的力量,或者說她的殘忍。」他嘆了口氣,解釋說,「我們是心音人——如果還有這類人的話,應當會被如此冠名,至少。我是我們家族的最後一個人,也是——沒錯,最後一個心音人。我不能讀到人的心思,不能控制人的思想,也不能在你的腦袋裡說話。但我能唱歌——只要人們能聽到我的歌聲,只要我能看著人們的眼睛——我就能讓他們照我的意思行動。」
一切都不對勁。
我慢慢地向後挪,想在他和我自己之間拉開點兒距離。他當然注意到了,但是沒有生氣。
太晚了。
謝德。我想著,只覺得一陣反胃。不知怎的,我認定他的名字不會被記錄在這裏面——逃兵不配得到載入史冊的榮耀。我憤怒地讓思緒向外伸展,觸到了照著我閱讀的那盞燈。燈里的電流聲聲呼喚,猶如我自己的脈搏。我只是想了想,就讓那盞燈關上又打開,隨著我紊亂的心跳時明時滅。
我的雙腳踏在帶有襯墊的地板上,一步一彈,但血液在耳朵里鼓噪的感覺、流汗的感覺,還有這樣的步速,都是如此熟悉。如果閉上眼睛,我都能假裝自己還在干闌鎮,和奇隆、和哥哥們在一起,或是我獨自一人。總之自由自在。
「你看見了?怎麼辦到的?」
朱利安終於轉回了視線,眼睛里閃著幽光:「很抱歉,梅兒,我沒注意到。」
想到兄弟二人聯手對付那些來勢洶洶的姑娘軍團,還得算計著怎樣才能兩人都全身而退,我就笑得不行。梅溫的笑容卻淡了。
「是的,我妹妹也不想,不論其他人怎麼說。」
他就是瑞恩·亞爾文,教官,劊子手,靜默者。他能把銀血族降格為他們最憎惡的:紅血族。他可以剝除銀血族的超能力,把他們變成普通人。
「是的。」朱利安坦然答道,「他做的沒錯,你不要怪他。」
我忍住了沖他破口大罵的衝動,重新回到隊列里。梅溫跑在我旁邊,距離還不到一步,這倒讓我生氣起來。我加快了腳步,盡己所能地使出了短跑和跨欄的本事。但梅溫可不像那些走廊里的警衛——想把他甩開太難了。
一個球形靶子立即飛上了半空,快得不可思議,遠超我的想象。
亞爾文教官檢視著我們,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接著就轉向電智人:「放靶子,提奧。」他的命令仍然低得像是耳語,卻如同拉開窗帘、露出陽光似的,讓我全身的能力又回來了。
這大廳里到處都是十幾歲的戰士,每個人都比我練得更好,置身此地,我本該感到緊張,然而,我卻滿腦子都是那個令人厭惡的、身穿鐵甲的冷血骷髏——伊萬傑琳·薩默斯。我正穿過大廳,還沒走到一半就聽見她張開嘴巴開始放毒了。
「我也不喜歡被打趴下。」我反駁道,「你的訓練是什麼樣的?」
「我並不是新日程表的擁躉。」我丟下那盞燈說道。這不是謊言,可也不是真話。「我們不能再練習了。」
「你可拖得夠久的。」我一在他身邊坐下,梅溫就笑了起來。他看起來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也九九藏書不想融入他們。「要不是知道實情,我還以為你是故意要躲著我們呢。」
「好像兩者都沾點邊兒。」
我手裡的茶杯出奇地冰冷。
梅溫仔細地盯著我看,似乎想從我的眼睛里讀出什麼秘密。有一瞬間我很感激博洛諾斯的禮法課,否則我一定會擔心梅溫和王后一樣也能讀出人的所想。但他是燃火者,只是燃火者。
「你不信任我,這是對的,」他喃喃自語,「沒有人信任我。所以我僅有的朋友就是那些寫在紙上的字句。但除非確有必要,我不會使用這種能力,而且我也從沒有出於惡意去使用它。」他輕蔑地冷哼一聲,陰鬱地笑了起來:「如果我真的想要,王位也是囊中之物。」
我怒火中燒,但沒說一句反駁他的話。發脾氣,即便是對著盧卡斯,也不會換來好臉色。「要不是在這兒,我絕對忍不了。」我生硬地說。
我沒給那人留任何機會,就從床上躥起來,準備保護自己。我的肌肉繃緊了,令人愉悅的電流脈衝也在我身體中蘇醒。但看清那身紅色的制服時,我便知道這不是什麼殺手。我認識她。
「什麼意思?」
我們一直走到訓練大廳的門前,盧卡斯才終於開口回答,他看起來有點兒不自在:「世界就是如此運轉。紅血族服務、工作、作戰,這是他們擅長的事,他們生來就該如此。並非人人都與眾不同。」我必須得咬住舌頭才能忍住不沖他大喊。
「那不重要。」我重複道。儘管靜默不語,他的聲音仍然盤旋在空氣中使人平靜。「那麼,我們今天的課題是什麼呢?」
「不怎麼樣。」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話來回答。現在我的家人已經知道了我的真實面目,奇隆也去以身犯險了,還有,謝德死了。「我的一個哥哥被處了死刑,在退伍令到達之前。」
「但你現在在這裏,」我打量著盧卡斯的制服,黑銀相間,是警衛的制服。「你不再是戰士了。」
朱利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咽了下去,重新紮到了書堆里。「梅兒,我們之前做的那些,算不上真正的練習。啊對了,你今天參加訓練表現得很不錯。」
這回,我能感受到一股拉力,彷彿吸收著空氣中——以及我身體內某處的電能,它們在我手中匯聚,以小火花的模樣閃耀顯形。但沒等我把它甩出去,靶子就掉下來了。火花墜落在地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伊萬傑琳在我背後竊竊嘲笑,當我轉身瞪她的時候,卻看見梅溫點點頭,鼓勵我再試一次。在他旁邊,是卡爾,他雙手抱著肩,面色陰沉,寫滿了我讀不懂的情緒。
整座訓練廳里,牆上的機關都轉了起來,為跑動的受訓者設下障礙。其他人都泰然自若,他們早就習慣了。卡爾和伊萬傑琳帶著隊伍,上下騰挪,躲開了一個個障礙物。而我的餘光瞥見普羅沃家族的電智人,正瞄準牆壁讓它們動起來,甚至還衝我輕蔑地一笑。
教官把所有人折磨得精疲力竭,他驅趕著我們一輪又一輪地練習,以調整優化我們的各種能力。當然,我的水平遠遠落後于其他人,但我能感覺到自己正在進步。訓練結束時,我已經大汗淋漓,渾身酸痛。朱利安的課簡直就是福音,可以讓我坐下來恢復恢復體力。不過,即便是上午的訓練也沒能把我榨乾——午夜正在降臨。時間走得越快,我就離午夜越近,離下一步行動越來越近,離掌控自己的命運越來越近。
「我妹妹也是被他們殺死的。她擋了他們的路,所以被除掉了。而且——」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同樣的事還會發生,只要他們覺得有必要,甚至對卡爾和梅溫也不會手軟。還有,尤其是你。」
盧卡斯的笑容第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令你備感糾結吧,」他更像是在捫心自問,「人不該命中注定就要上戰場。」
我們排著隊,繞著大廳跑了起來,步履輕鬆,氣氛和諧。我加快了速度,享受著期待已久的訓練,不知不覺超過了伊萬傑琳。卡爾跑在我旁邊,控制著整條隊列的速度。他有點兒怪異地朝我一笑,看著我跑。這是我能做到的,甚至很願意享受其中的事情。
九九藏書盧卡斯咯咯笑著搖頭說:「做好準備吧。眾所周知,那些教官能擊倒最強壯的戰士,他們可不會喜歡你的無禮。」
想到要跳舞就已經夠嚇人的了,我咽下恐懼問:「那是誰要面對?」
那個電智人助教揮了揮手,地板滑開,一把怪模怪樣的槍就出現了,和我在博洛諾斯夫人的窗子后看見的一樣。我這才意識到那不是什麼槍,而是一個液壓泵,只有電智人才能挪動它。這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超能力,所有電智人都有這本事。
朱利安自鳴得意地笑了:「梅兒。」
確實,我從來沒有對朱利安的超能力有過好奇心,總覺得那應該是某種比較弱的能力,因為他不像其他人那樣自命不凡——現在看來,我大錯特錯了。他比我想象的要強大得多,也危險得多。
尤其是我,閃電女孩。
第二天早上,我一睜眼就看見一個黑乎乎的身影站在床邊。來了。我溜出去,違反了禁令,他們要殺掉我了。
朱利安注意到閃爍的燈光,抿緊了嘴唇。「哪裡不對勁,梅兒?」他乾巴巴地問。
恐懼蔓延了我的全身。即便那是朱利安。
「你昨天的出訪怎麼樣?」他是指我溜回家的事。可見卡爾沒有告訴他。
「歡迎加入訓練。」梅溫咯咯笑著,看我自己爬起來。
火花帶著漸弱的光芒,劃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線,擊中了正往下落的靶子的一側。它在我的威力之下四分五裂,冒著煙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真是對不起,」我躲遠一點兒,她仍然沒說話,「沃爾什——」
當我走進訓練大廳時,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著我,讓我彆扭極了,更不用說這兒還有幾十架攝像機。腳下的地板柔軟有彈性,每走一步都能得到緩衝。頭頂上是一扇巨大的天窗,飄著雲彩的夏日藍天彷彿在嘲笑我。牆上伸出很多層平台,由旋梯相連,每一層都配有不同的裝置器械。四周也有很多窗子,其中一扇,應該就屬於博洛諾斯夫人的房間。至於其他窗子通向哪裡,又會有什麼人躲在後面,我就不得而知了。
還好。是我能辦到的事。
我震驚得呆住了,都沒能答上話,她就往我手裡塞了一杯茶。
「我就是搞特殊嘛。」我說著回頭看了一眼伊萬傑琳。她正霸著靶子牆,給她的密友們顯示自己的本事,看得人眼花繚亂。她的金屬刀子在空中嗖嗖飛過,不偏不斜地揳入靶心。
「我想,你是希望做些改變的吧,朱利安。」
朱利安只是聳聳肩,那羊皮紙色的衣服隨著他的動作起皺,看起來更臟,簡直要和那堆舊書融為一體了。「據我所知,你需要的引導已經超過了我能提供的。」他說。
那個隨從遞過來一件有彈性的、裝飾著紫色和銀色條紋的黑色衣服,然後指了指一間小屋子。我很快就換裝完畢。脫下日常穿的裙子,換上連身衣褲,這讓我想起了那些舊衣服,那些過去在干闌鎮穿的舊衣服。它們穿得久了,磨得破了,但仍然輕便利落,不會拖慢我的速度。
到跑圈訓練結束時,卡爾是唯一一個汗都沒流的人。就連伊萬傑琳都累得要散架了,儘管她極力掩飾。我重重地喘著氣,但很自豪,雖然開始時不太順,我還是堅持下來了。
想到要躲開伊萬傑琳我就高興,但這也提醒了我,時間一刻不停,那一天就要來臨。我很快就得離開映輝廳,離開卡皮塔河谷,離開我的家。
「但你不想。」
我獃獃地盯著她的背影消失,房間里靜默一片,只迴響著她沒說出口的話。
我們的教官悄無聲息地走進了大廳,卡爾跟在旁邊,後面還有一個普羅沃家的電智人。就像一個優秀的戰士那樣,卡爾亦步亦趨地跟著教官,而後者和卡爾的大塊頭相比,顯得瘦小且低調。他蒼白的皮膚上刻著不少皺紋,頭髮和衣服一樣都是白色的,這佐證著他的年紀和家族——亞爾文家族,靜默者。我回想著禮法課上講的:亞爾文家族舉足輕重,強大有力者輩出,深得銀血族人信任。在還沒成為梅瑞娜·提坦諾斯、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我read.99csw.com就知道他了。那時每當首都轉播死刑示眾,他都是監刑官,對紅血族甚至銀血族都有生殺予奪的權利。而現在,我終於明白他們為什麼讓他來做這種事了。
「確實如此。但這些需要時間謀划,而且太過依賴運氣。」他低頭盯著我,好像知道我已經在一條黑暗的路上邁出了第一步。「我不希望你做什麼自不量力的事。」
伊蘭重新現出了身形,奧利弗手裡的龍捲風消失了,伊萬傑琳投出去的刀子直接從半空中掉落,即便是我,也感受到彷彿有一床冷靜而虛空的毯子兜頭蓋下,摁住了我對電流的感知。
「慢用。」她突兀地結束了對話。
但盧卡斯若無其事地聳聳肩說:「前線是最好的訓練場,即使是王子們,也會到前線去訓練一段時間。」
他轉身看我,我希望他能多少有些不安,畢竟,這是他們銀血族乾的。但他握住我的手說:「我很遺憾,梅兒,我想他一定不該受到那種懲罰。」
你的作息有所更改:06:30,早餐;07:00,訓練;10:00,禮法;11:30,午宴;13:00,禮法;14:00,課程;18:00,晚餐。盧卡斯會全程護送。此作息不接受任何協商。伊拉王後殿下。
午夜。
「是的,你老媽說過——博洛諾斯夫人正在試著教我跳舞……」我的聲音弱掉了,尷尬極了。她昨天教了我幾個舞步,但我以絆倒自己告終。小偷小摸我能做得很好,但跳舞,顯然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關鍵字,試著……」
「人們討厭她,因為我們出身於低等的家族,因為我們沒有強力、超能,或其他人所擁有的那些蠢東西。」朱利安一股腦兒地說著,眼睛仍然看著別處,肩膀隨著呼吸起伏。「當我妹妹成為王后,她揚言要改變這一切。她和善、慈悲,能將卡爾培養成一個王國需要的、能團結大眾的國王,一個不懼怕改變的國王。但那終究沒能實現。」
「唔,我九歲的時候就直接入伍了,所以我的經歷和別人不太一樣。」他說,似是回憶起過去,眼神黯淡下去。
「謝謝你,盧卡斯。」除此之外,別無他言。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經為我付出了多少。
沃爾什也是紅血衛隊的人。
「九歲?」在我聽來這簡直天方夜譚,不管有沒有超能力,這年紀怎麼可能入伍呢。
「死刑?」
亞爾文沒有浪費時間向大家介紹我,事實上,他好像根本沒發現我已經開始參加訓練了。
「桑婭·艾若整場都圍著他轉,打斷他和別人的舞,要把他拉走找些樂子。我不得不挺身而出,忍著陪她跳了兩支曲子,好讓卡爾喘口氣。」
「你知不知道你們什麼時候——」我磕巴了一下,糾正道,「我是說,我們什麼時候回首都?」
我正發獃,梅溫把我拉到了他身後,卡爾站在我們這一列的最前面。伊萬傑琳站在旁邊另一列打頭的位置,一時完全沒注意到我。她看著卡爾站定,對他頗具權威的地位習以為常。
所有人都盯著我,我咬緊牙關,決意自強。「是很有趣,但也不是聞所未聞。」我說,「我等不及要學習運用它呢,先生。」
「提坦諾斯小姐,」亞爾文的低語讓我渾身發抖,「我明白,你有一種有趣的能力。」
盧卡斯看到我不高興,微微皺眉。他放低聲音,語速極快,彷彿不想被別人聽到似的。「我沒有提問這種奢侈的權利,」他低語道,一雙黑眼睛緊盯著我,裏面有千言萬語,「你也沒有。」
朱利安點點頭:「在與湖境之地的戰爭中,每個亡者都記錄在此。」
我低頭一看,茶杯里裝的不是茶,而是清水。杯底有一張紙條,上面的字跡正在暈開。墨水分解成細小顆粒,打著旋兒溶化在水中,沒留下一點兒痕迹,最後只餘一杯渾濁的水和一張皺巴巴的紙。我的第一次反抗行動,毫無證據可循。
「你現在就開始吧。」教官說道,他身後的電智人繃緊了身子。
我努力不理睬她們,同時意識到自己正在尋找read.99csw.com梅溫。他正坐在角落裡,和其他人離得很遠。至少我們一樣孤獨。背後響起了一陣竊竊私語。一大幫貴族少年看著我向梅溫走去。有幾個低下頭,想做出禮貌的樣子,但看起來更像心懷戒備。女孩們尤為關注,畢竟,我奪走了她們傾心的王子之一。
「我要求旁聽。」
但絕不束手待斃。
「你能控制人心,像她一樣。」我想到朱利安這樣一個有同情心的人,一個好人,竟然和王后一樣,就不寒而慄。
我不禁咧嘴笑了起來,為自己而高興。在我身後,卡爾和梅溫鼓起掌來。有幾個孩子也拍了拍手,但伊萬傑琳和她的朋友們顯然不會那麼做——她們的模樣看起來簡直像受了奇恥大辱,就因為我擊中了靶子。
「所以他們終於讓你進階參与訓練了?」盧卡斯沖我咧嘴一笑,似乎因為帶著我通過了第一階段的試煉而頗為自豪。「你的表現要麼特別優秀,要麼就是糟透了。」
他想到的是閃電,是能造成破壞和殺傷的白紫色電光,我的腦海中卻盤旋著朱利安昨天說過的話。我並非僅是控制,而是可以創造,我和別人不同。
他伸出手要拉我站起來,我接受了。這時,其他人都開始熱身了,他們大多在拉伸肌肉或繞圈慢跑,有幾個卻引人注目。伊蘭時隱時現,她控制彎折身邊的光線,直至整個人都無影無蹤。拉里斯家族的奧利弗是個織風人,他在兩手之間造出了一個迷你龍捲風,掀起四周的微塵。桑婭懶洋洋地和一個十八歲的壯碩男孩安德羅斯·伊格對打。桑婭技巧嫻熟,狡猾而殘忍,動作靈巧迅速,就像綢緞一般。她本可以把他打趴下,但安德羅斯見招拆招,每一擊都更暴烈。伊格家族都是鷹眼,這意味著他們能預知最近的未來,安德羅斯可把這項異能運用得十分充分。
「那不重要。」他直直地看著我,聲音突然韻律悠然起來,如同深沉、舒緩的低低絮語。我嘆了口氣,承認他是對的。
又一個靶子飛起來,在半空中翻轉著。火花匯聚得更快,並且在靶子飛到最高點時成形閃爍。就像之前在朱利安的教室里那樣,我揮出了拳頭,任由能量席捲肆虐,把火花甩了出去。
我意識到自己和紅血衛隊的聯繫相當緊密,這讓我很安慰。但不知為什麼,我發起抖來。也許,盯著我一舉一動的,不只是那些攝像機。
而這也不是僅有的紙條,另有一張躺在床頭柜上。我的新日程表由王后親筆寫成,那完美的字體真令人惱火。
「這一次,至少他能挽著薩默斯了。那些姑娘可不敢圍著她轉悠。」
「這些是什麼東西?」我拿起其中的一本問道。書里都是各種清單:姓名、日期、地點——死亡原因。大多數都簡單地標明「失血過多」,但也有的寫著疾病、窒息、溺亡等更為具體可怕的細節。我的血液一片寒涼,終於明白過來自己正在讀什麼。「死亡名單。」
更糟了。我回想著昨晚在家裡發生的事情,知道這新日程表是拜卡爾所賜,但我沒想到他動作會這麼快。說真的,要參加訓練我很是興奮。如果就是我曾看到的、卡爾和梅溫所做的那種訓練,個人能力的特訓,我肯定會跟不上進度的,但至少有人能跟我聊聊超能力什麼的。如果我真正夠好運的話,我會把伊萬傑琳揍得爬不起來,後半輩子都凄慘地卧床度日。
想想他們真鉚起勁兒來能做什麼吧。他們太強壯,太強大了,而這些還都是小孩。我的希望消失殆盡,全都轉化為恐懼了。
卡爾的母親。「好像沒有人說過她什麼——反正沒人跟我說過。」
我把牙齒咬得咯咯響,話還沒出口就已經被我嚼爛了:「卡爾告訴你那些事了?」
我的心緊縮了一下,他的話和那些隱藏的內涵讓我驚恐。盧卡斯知道我身上有更多隱情,但他們沒有全都告訴他。「盧卡斯——」
突然,牆上的一層器械旋轉而出,打到了我的肚子。
「什——」
但她只管準備著早餐,然後說出了讓我無比震驚的幾個字。這幾個字如今在我聽來如同禱告——或是詛咒。「揭竿而起,血紅如同黎明。」
九_九_藏_書它一下把我掀翻在地,四仰八叉,但真正受傷的是我的驕傲自尊。其他人往兩邊避開,伊萬傑琳回過頭冷笑一聲,看著我落在後面。只有梅溫放慢步子,等我趕上去。
「跑圈。」他的聲音又低沉又粗啞。
「卡爾。」他乾脆地說,「身為長兄,他得忍受數不清的愚蠢交談,還得跟一大堆煩人的女孩跳舞。我還記得去年……」他回想著笑了起來。
「不必,這些書里不會記錄那些死刑犯。」
朱利安沒有注意到我的心神不寧,也許是因為他正埋首於一大堆新捆紮好的書堆中。這些書每本都有一英寸那麼厚,而且只標著一個年份,別無名號。這都是什麼書,我一點兒頭緒都沒有。
「別擔心,我們不用面對最棘手的事。」
「是的,不該。」我不會忘記我哥哥是為什麼死的,而現在我也正步他後塵。
想到她的尖刻,我哼了一聲,抱著胳膊嘆道:「可憐的卡爾。」
他的聲音又正常了,簡單而熟悉。那迴音般的韻律被打破了,如同一朵上浮的雲彩飄走了。「那是——那到底是什麼玩意兒?」我驚異地問。
控制。我暗自複述著朱利安的話。集中精神。
教官亞爾文卻什麼都沒說,也沒費心祝賀我。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對其他人說:「下一環節。」
「我有的是可以怪他的理由,」我輕哼一聲,想到他滿屋子的戰爭書籍和殺人指南。「他和其他人沒兩樣。」
「我請博洛諾斯夫人不要在她的課上講太多雅各家族的事,」他仍然狡黠地笑著,「你竟然一句都沒問過,真讓我驚訝。」
「你的禮法課結業了?並腿而坐的藝術總算掌握了是嗎?」她嘲笑著,從舉重器械上跳了下來。她的銀色長發梳到腦後,編成一條繁複的辮子,我真想把它剪斷。但是鑒於她腕上鋒利致命的金屬手環,還是算了。像我和其他人一樣,她也穿著一件家族色的連身褲,黑色和銀色讓她看起來更具殺傷力。
沃爾什熟門熟路,似乎經常做這樣的事,而我顯然不是。她站在一輛金屬推車旁邊,車上滿是茶、麵包和其他我可能想要的早餐。她像個馴順的侍從那樣緊閉著嘴巴,眼睛卻彷彿在沖我嚷嚷。她盯著我的手,那上面盤旋著我已然習慣的火花。我甩甩手,蹭了蹭流動著光電的血管,直到它們縮回皮膚里去。
提比。用少於八個音節的詞來稱呼「北境烈焰、諾爾塔之王、卡洛雷的提比利亞六世國王」,聽起來還真是怪怪的。但他也曾經年輕過,也像卡爾一樣,生來就註定成為國王。
只有極少數銀血族會繼承母系的能力,而且誰也不可能擁有一種以上的超能力。所以我的秘密,我誓忠紅血衛隊的事,只屬於我一個人。
沉默了好一會兒,朱利安把一隻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看來,我們的共同之處,可比你想象的多。」
「舞會結束之後。他們跟你提過了嗎?」
盧卡斯不能問。就算他有黑色的眼睛,有銀血族的血統,有薩默斯家族的背景,他都不能在事關我身份的問題上越雷池一步。
「逃兵。」這個字眼念起來像是血的味道,像是謊言。「但他絕不可能那麼做。」
「我知道失去兄弟姐妹是什麼感覺……」我喃喃說著。此刻想起謝德仍然覺得一切極不真實,好像所有人都在說謊,而他其實已經回家了,快樂且安逸。但我知道那就是真的,某個地方,我哥哥身首異處的屍身就是證明。「我昨天晚上才知道,我哥哥死在前線了。」
「人們不喜歡談論死去的前任王后,」他緊緊咬著字眼,淡然地看向別處,「但她在世的時候,人們可沒少議論。柯麗·雅各,心音王后。」我沒見過這樣的朱利安,一次都沒有。他總是安靜平和的,也許有點兒鑽牛角尖,但從不生氣憤怒,從不傷心痛苦。「她不是在選妃大典上被選中的,你知道,不是像伊拉或伊萬傑琳那樣,甚至也跟你不一樣。提比娶了我妹妹是因為他愛她——而她也愛他。」
「照日程表去做吧,小姐。」他以我從未見過的莊重姿態向後退了幾步,輕輕點頭,向門邊打了個手勢,而那裡站著一位紅血族的隨從。「訓練結束后我會來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