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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戴恩·戴維森,紅血族士兵,隸屬風暴軍團,例行巡邏時遇襲身亡,遺體未找到,新紀296年8月1日。簡·巴爾巴羅,紅血族士兵,隸屬風暴軍團,死於友軍誤傷,火葬,新紀297年11月19日。佩斯·加德納,紅血族士兵,隸屬風暴軍團,違令處決,遺體錯放,新紀300年6月4日。字句中還有更多的名字,都是近二十年來遺體被火化、遺失或「錯放」的士兵。處以死刑的遺體怎麼能「錯放」,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名單最後的那個名字讓我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水汽。謝德·巴羅,紅血族士兵,隸屬風暴軍團,逃逸處決,火葬,新紀320年7月27日。
「我想卡爾會周全這些吧。」我衝著那位王子所在的地方點點頭,伊萬傑琳也站在那兒。
根據軍法,所有紅血族士兵都要安葬于窒息區的公共墓園。被處決的士兵則沒有葬禮,僅被棄于亂葬崗。火葬並不常見,遺體錯放更是不應該發生的。然而我找到了二十七個名字,二十七個士兵——包括你哥哥在內——罹此不幸。
真是高明的、可怕的計謀。這樣一來,為了爭取兵役豁免,紅血族便將自相殘殺。
然而,當我們走出去,站在門前台階並置身於閃瞎眼的燈光之中時,我卻笑不出來了。門旁掛著一塊銅質牌子,上面寫著:作戰司令部。這裡是整個軍隊的心臟——每一個士兵,每一支部隊,每一桿槍,都由這裏調動控制。懾于這裏強大的力量,我的胃裡一陣難受。可我不能在這裏退縮,不能在這麼多人面前退縮。照相機閃個不停,讓我睜不開眼。當我正要縮起來的時候,我聽見腦袋裡有個聲音。
梅溫卻偷偷笑了:「他覺得演說是浪費時間的事。卡爾喜歡行動,而不是花言巧語。」
難怪地形如此。西岸的傾角很大,王宮和其他政府建築位於山頂,俯瞰著下面的阿爾貢橋。山頂另有一道圍牆,護衛著這個國家的中心。進入大門,我費了好大勁兒才讓自己看起來不像個獃子,因為迎面而來的是一座鋪著地磚的廣場,足有角斗場那麼大。梅溫稱之為愷撒廣場,得名於此朝此代的開國國王。朱利安倒是曾經提過愷撒國王,但只是一帶而過,我們的課程只講到了第一次大分裂,自那以後,銀血族和紅血族的不同就不僅止於血色了。
「梅溫提了個有意思的建議。」
「聽起來確實該這麼辦。」我裝出不感興趣的樣子大聲說。
「至於阿爾貢西部,則屬於國王的王室。」梅溫繼續解釋道。這時,我們途經的街道兩旁都是些漂亮的石質房子和修剪得宜、開滿花的樹木。「所有的貴族家族都住在這兒,毗鄰國王和政府。事實上,這一小塊岬角可以控制整個國家,如果確有必要的話。」
大臣往我手裡塞了一張紙,只看了一眼我就想要大喊。現在我知道他們為什麼留著我了。
我想我不必向你強調這份名單有多重要,以及它對你、對這個世界有什麼樣的意義。把它告訴你信任的人,找到你的同類,保護他們,訓練他們,因為那些不太友好的人也會發現這些然後展開搜捕——這隻是時間問題。
「你什麼?」我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卡爾,這個戰士,這個只會服從命令的人,竟然為了他的舅舅網開一面。
我痛苦地咬著牙齒,咯咯作響:「是反抗者。」
「你的學業成績、出生證明、血樣,甚至身份證件都已經銷毀了。」我的心怦怦狂跳,那聲音大得快要壓過卡爾講話的聲音了。
「我之所以沒有死在某條戰壕里,唯一的理由就是你可憐我。而你此時此刻聽我說話,唯一的理由就是,因為某種瘋狂的奇迹,我碰巧成了另一種不同的存在。」
「智慧九-九-藏-書的提比利亞國王已經起草法案,以根除叛亂,保護我們國家的好公民。其措施如下:自今日起,對所有紅血族實施宵禁,紅血族村鎮中所駐警衛皆倍增,道路街巷增設崗哨,並以最高限額配員。所有紅血族犯人,包括違反宵禁者,將直接處死。此外——」念到這裏,我的聲音第一次磕絆起來,「適役年齡降低至十五歲。任何提供信息以助追捕紅血衛隊或揭發紅血衛隊的行為,都將獲得兵役豁免權的獎勵,可免除同一家庭內五人兵役。」
「別撒謊。」他沉聲說道,眼睛里倏爾燃起了烈焰。自打我們相遇,哪天不在撒謊?「兩天前你還吻了我,現在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顧不上生氣了,我大聲地呼吸著。血液數據。記錄。「那是什麼意思?」我沒有力氣讓聲音保持平穩不顫抖。
我也如此。但我不想承認自己和梅溫的哥哥有什麼共同之處。也許我曾經那樣認為,可今非昔比,未來就更不用說了。
這倒是意料之外。「哦?」
梅溫循著她邪惡的目光,注意到我捏著那張紙抖個不停。他緩緩地握住了我的手,彷彿可以為我注入力量似的。我只想把紙條撕成兩半,可他穩住了我。
「普通的銀血族?」我差點兒笑出來,「還有這種東西?」
一個著急忙慌的大臣向我們招手。他的衣服是藍色和灰色相間,說明他屬於麥肯瑟斯家族。也許他認識上校,也許是他的兄弟,或者表親。不,梅兒,絕不能在這個地方勇氣盡失。我們走過去站定就位的時候,他瞥都沒瞥一眼。卡爾和伊萬傑琳站在我們前面,再前面是國王和王后。奇怪的是,伊萬傑琳並不像往常那樣冷漠自我,我看見她的手在發抖。她害怕了。她想獲得公眾的關注,想成為卡爾的未婚妻,但是又如此懼怕。怎麼會這樣呢?
卡爾在門前逗留了片刻,伸長了脖子想看仔細些,但門突然「砰」的一聲當頭關上了。他怒髮衝冠,卻沒有抗議,反而退了回來又和伊萬傑琳站在一起。她小聲地沖他咕噥著什麼,卻被甩開了。正合我意。
我慢慢轉過身,仔細思慮著自己可能說出的話。「不見了?」我決定裝傻。
「你認為他參与其中?」
看你表現。伊拉王后的聲音在我的腦袋裡響起。她隔著梅溫瞥了我一眼,極力忍著冷笑。
「你必須照做,」他壓低了聲音,幾乎聽不見,但是只有這一句,「你必須照做。」
我只是皺著眉聳了聳肩:「也許在你們叫我讀那篇噁心人的講稿之前就該想到這個。」
我想,你是未來,是新的曙光。
他揮手反駁道:「以前這婚約可沒攔住你。到底怎麼了?」
「我沒有。」
至於沒人注意到這個,我倒並不驚訝,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搜尋研究過。但現在我已窺見端倪,也就不難發現真相。你的血是紅色的,但和其他紅血族不一樣。你的身體中有某種新的、從未被人發現的物質。那二十七個士兵也是如此。那是一種基因突變,是你之所以成為今天的模樣的關鍵。
梅溫重重地嘆了口氣,不勝其煩地說:「父親必鬚髮表演說,只要一些虛張聲勢的話就能讓大眾高興起來。人們最期待的就是他們的領袖許願會勝利。」
我能感覺到背後咄咄逼人的攝像機,這提醒著我不是獨自一人。朱利安對此一定也是心知肚明。機智。
我丟下他走開,希望他能有所改變,但我知道那不過是微乎其微。畢竟,他是他父親的兒子。
這書讀來沒什麼特別的,無非是關於德爾菲遺址的研究。但是隱藏在字裡行間,用同樣字體書寫的,另有玄機。我花了好長時間去搜尋那些隱匿的句子,暗暗慶幸自己早早就有所警覺https://read.99csw.com,否則不知要什麼時候才能看懂。而當所有字句都終於找齊時,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就寫到這兒,後面列著一份名單。姓名、地點,很多,他們都在等著被找到,都在等著去戰鬥。
突然間我感覺到一陣攝像機的電流脈衝,比之前的那些都要強烈,它落在我們的裝甲車上,在經過那個小平台的時候一直如影隨形。還好我們沒有停下來,裝甲車一直開進了一條拱道,來到一座小院子里。但這就不得不靠邊停車了。
我的臉在屏幕上看起來很怪異,它極其蒼白,極其冷漠。我仍然無法相信自己在念出那些演講詞的時候還能擺出一副面癱臉。當我登上演講台,站在之前國王站過的地方時,竟然抖也不抖一下。
他點了點頭,想到弟弟,頗為奇怪地有些煩心:「梅溫總是腦子轉得很快,這是從他母親那裡繼承的。」
我用你的血液基因和其他血液數據進行了比對,在一些血樣中找到了一致的數據。我把它們統計出來了,都在這裏,至於接下來的事情,要靠你去完成。
「我是被紅血族撫養長大的,所以一直認為自己也是紅血族。我曾親眼目睹過國王陛下的慈悲,目睹過銀血族領主們正直的行事,以及他們給予我們的巨大特權:工作的權利,為國獻身的權利,生存以及優裕生活的權利。」在屏幕里,梅溫一隻手放在我的胳膊上,一邊聽我講話一邊點頭。「現在,我知道自己是銀血族,是提坦諾斯家族的女兒,有朝一日還會成為諾爾塔的王妃。我的眼睛睜開了。我從未夢想過的世界是真正存在的,是不可征服的。這一切都是如此仁慈。而那些恐怖分子,那些罪大惡極的兇手,卻妄想破壞我們國家的基石。這是我們絕不能容許的。」
「我們將不惜任何代價支持這一法案,直至全面摧毀剷除紅血衛隊。」我死死盯著屏幕上自己的眼睛,看著自己極力撐著才沒被講稿憋死的樣子。我瞪大了眼睛,希望我的族人們懂得我真正想要說的。文字和語言是會撒謊的。「吾王萬歲。」
卡爾坐立難安,臉頰上的肌肉緊繃著。對此,他沒有答案。
我曾經以為當他們的傀儡沒什麼難的,這真是大錯特錯。可我不能被他們打倒,現在不能,即便是命懸一線厄運當頭。我必須竭盡一切所能,直到我的血統大白天下,遊戲結束,直到他們把我拖走,殺掉。
「是的。」他看著自己的雙手,痛苦地說,「這正是我留了足夠時間讓他逃跑的理由。」
白焰宮佔據了廣場的南部,其餘的地方是法院、財政部和行政中心。這裏甚至還有一座軍營,士兵們正在圍著圍牆的院子里演練。那是卡爾的暗影軍團,他們作為先遣部隊提前抵達了這裏。對於達官貴族們來說,這是聊堪告慰的。梅溫如是說。一旦有其他襲擊發生,院子里的那些士兵就會來保護我們。
我蹲了下來,心臟怦怦狂跳,期待著那是朱利安留下的什麼秘密字條。可是,那隻不過是一本書。
彷彿有什麼東西擊中了卡爾,壓抑住了他難以掩蓋的烈焰。他踱步到窗前,把雙手背到背後。漸升的太陽將曙光灑在他的臉上,而陰影卻仍緊攫住他的背,看上去就像被兩個世界撕裂了一般。在內心深處,我知道他確實如此。有一小部分的我仍然在意他,想拉近與他的距離,但我沒那麼傻,我可不是害了相思病的小姑娘。
「你現在已經走入公眾視線了,」他急切地說,「演講之後,所有人都知道了你的名字和樣貌,所以也會有更多人想知道你到底是誰。」
我翻開封面,以為裏面講述的又是新的歷史知識,但躍入眼帘的是扉頁上的手寫字:紅血族與銀血族。這扭來扭去的字體毫無疑問是朱利九*九*藏*書安親筆所寫,錯不了。
我漫不經心地在手中燃起電火花。我已經無法去想象身體中沒有電流嗡鳴的那些過去了,但毫無疑問的是我還記得它們。
我覺得渾身冰冷僵硬,遲鈍麻木,五味雜陳卻又空洞迷茫。像我一樣的,其他人。
「他們的所謂手段源自你們自己的過失。你們讓我們做工,讓我們流血,讓我們為了你們的戰爭、工廠以及其他微不足道的小小享樂去送死。而這一切僅僅因為我們不同。你憑什麼覺得我們還能忍下去?」
「你在生我的氣。」他並非發問。
「但你會服從它,毫無疑義地服從它。」
儘管有點兒失望,我還是不禁笑了起來。朱利安當然會留給我另一個故事,另一些文字,好在他不能安慰我的時候,代替他。
哥哥的名字之後,是朱利安親筆手寫的一段文字,讓我覺得他彷彿又回到了身邊,緩緩地,靜靜地,為我上課。
「我是戰士,不是政客。你知道我對那些法令議案沒什麼貢獻。」
我怒不可遏。屏幕短路了,只剩下一片黑暗,但我的腦海里仍能看見那些新命令所帶來的慘狀。更多的官員警衛在巡邏,更多的屍體吊在絞架下,更多的母親為她們被奪走的孩子淚水漣漣。我們殺掉十幾個銀血族,他們就要殺掉幾千個紅血族。我知道這股疾風會激發一些紅血族站到紅血衛隊一邊,更多的卻會投靠國王。為了自己活命,為了孩子們活命,他們會放棄掉原本也所剩無幾的自由。
「這建議會嚇到我嗎?」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梅溫和他老媽、和其他該死的銀血族,完全不同。「你要說什麼,卡爾?」
並非人人都與眾不同。盧卡斯曾經這樣告訴過我,但我並不知道他說的也包括銀血族。
至少我的窗子臨著河,向南望去,能看到海。至少當我盯著水面時,能暫時忽略暗淡的未來。我的目光從疾速飛奔的水流轉向地平線上黑乎乎的臟斑。天空的其他地方都很清亮,只有南部籠罩著暗沉的烏雲,逡巡在那片海岸禁地之上,一動也不動。廢墟之城。輻射和大火一度耗盡了那座城市的氣數,而後就再也沒能恢復。如今,那裡除了幢幢鬼影之外別無他物,是人們觸不可及的地方,是舊世界的殘遺。
我看到了你真實的模樣,我想大聲喊,你不是文雅的戰士,不是完美的王子,甚至也不是你假裝的那個困惑的男孩。你試圖對抗,可同樣的你也對這一切樂在其中。
梅溫聳聳肩說:「當然有了,比如商販、生意人、店老闆、軍人、官員、政客、房地產商、藝術家,還有知識分子。有些人會和貴族通婚,多多少少提高了他們的社會地位,但他們本身沒有貴族血統,擁有的能力也沒有那麼的,呃,了不起。」
他沒有反駁。因為自己的過失,卡爾不會對我撒謊,至少現在不會。「關於你的所有記錄都被刪除了。不論是官員還是檔案管理員,沒有人能找到你是紅血族的證據。」他嘟囔著,眼睛盯著地板,「這就是梅溫的建議。」
我有點兒期待盧卡斯敲響房門,催著我遵守新的日程表,但他還沒有調回來。我想,對他來說,不必陪著我玩兒命其實更好。
我把這本小書藏在外套裏面,貼身放在心髒的旁邊。但我還沒來得及去找梅溫,把朱利安的發現告訴他,卡爾倒先來找我了。他在客廳里攔住了我,這裏很像我們共舞的那間大廳,只不過月光和音樂早已蕩然無存。曾經我對他給予的一切都如數家珍,但現在看到他只讓我覺得反胃。儘管我已經極力掩飾自己的厭惡,可他還是看出來了。
「朱利安不見了,是吧?」他脫口而出,喊住了我。
「他是我的舅舅,我只能為他做這麼多。你以為我有多冷酷無情呢?」他傷感地沖我冷冷一笑,卻並沒九_九_藏_書有期待我的回答。這讓我心痛難當。「我盡己所能推遲了追捕,但他們每個人都會留下蛛絲馬跡,王后便能找到他。」他嘆了口氣,一隻手撐在窗玻璃上說,「然後他就會被處以死刑。」
「那次越獄在許多禁衛軍的記憶中留下了漏洞,視頻記錄也是。我舅舅極少使用他的超能力,不過我認得出那些痕迹。」
「你我都清楚得很,那不是他們的錯。」我厲聲反駁,全然不在意脫口而出的話有多殘忍。卡爾微微退縮,震驚呆立片刻,看起來像是回想槍擊現場——以及隨之而來的意外大爆炸,讓他覺得難受了。但這情緒漸漸被憤怒所取代。
「他們殺了人,殺了孩子,死者何辜。」
朱利安的禮物靠牆擺著,提醒著我另一個已然失去的摯友。那是一幅巨大的地圖,鑲著框子,罩著玻璃,閃閃發光。我把它拿起來的時候,有什麼東西從畫框後面掉了下來,重重地落在地板上。
你並非獨一無二,梅兒,你也並不孤獨。你只是頭一個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保護起來的,頭一個他們無法偷偷殺掉、而只能藏匿起來的。就像那二十七個士兵一樣,你是紅血族,但也是銀血族,並且,比這二者更強大。
「你會對你舅舅做那種事?」我根本不想隱藏心裏的噁心,或是那背後的恐懼。儘管他放了朱利安一馬,可如果他對血緣至親都下得了手,那麼我一旦暴露,他又會對我做什麼?
我就知道。
「我和你的弟弟訂婚了。」我轉過身。
但我真的控制不了多久,所以在衝著卡爾匆匆鞠了一躬之後就溜出了房間,好藏住自己的咧嘴大笑。
「這是要幹什麼?」我抓住了梅溫。在此之前,我都還能忍得住心裏的恐懼慌亂,但是那些燈光、攝像機,還有圍觀的人群,讓我快堅持不住了。
寢室里是安全的,我這才能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最糟糕的來了。
「但仍然是他們導致了這一切發生,」他低吼道,「我命令禁衛軍所做,是為了死者,為了正義。」
「紅血衛隊不會收手的,」我的聲音極輕,但我知道他聽得到,「他們固然罪有其名,但你們也一樣。你的雙手也沾著血呢,王子殿下。」梅溫也是。我也是。
「別擔心,我們只要一臉堅定地站在那兒就行了。」他在我耳邊小聲說。
「堅持,死守。」
「那麼你施以酷刑又得到了什麼?你知道他們的名字、他們的數量,知道他們真正的訴求嗎?你曾經想過要撥冗一聽嗎?」
幾百萬人的性命。我一下子想到了貝里克斯·來洛蘭的屍體,還有他的兩個孩子。接著更多面孔加入了遍地橫屍的景象:謝德、奇隆的父親,以及所有死於戰爭的紅血族士兵。
他站起來,拉著我一道走。儘管我化著妝,穿著綾羅綢緞,可還是覺得彷彿衣不蔽體。這可不是轉播,幾千幾百萬人都在看著呢。
卡爾站直了,肩膀繃緊了,又恢復了一個戰士的模樣。他不會再提什麼紅血衛隊或朱利安了。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氣,極力想把對話進行下去:「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去……去同情,但他們的手段不能——」
船在西岸拋錨,我們踏上河岸,此時剛好夜幕降臨。過去在家裡,這意味著要切斷電源,上床睡覺,但在阿爾貢則不然。如果說有什麼區別的話,那就是當其他地方都陷入黑夜時,這裏反而熠熠生輝。焰火在頭頂綻放,光束墜向大橋,白焰宮頂端,黑紅相間的旗子升了起來——國王回城了。
「是因為恐怖分子?」
「阿爾貢橋及其以東住著的是市民,他們都是些普通的銀血族,但有些可比貴族還要富有。」
「我曾經想過這些,」他喃喃低語,「但這會導致雙方都發生叛亂暴動,而我https://read.99csw.com絕不會成為毀掉國家的國王。這是我接受的傳承,是我父親給予的責任,我必須履行。」一陣遲滯的溫熱低低震顫,在玻璃窗上呵出片片蒸汽。「如果是你,會用幾百萬人的性命去交換他們的訴求嗎?」
所有死於巡邏途中的士兵,不是死於湖境人或友軍槍下,就是因為無法證實的罪名被處決。他們都是在罹難幾周之前被調到風暴軍團的,遺體也都以某種方式遺失或遭損毀。為什麼?風暴軍團並非殺人小隊——幾百名紅血族士兵在伊格將軍麾下聽令,也並沒有發生離奇死亡。所以為什麼只有這二十七人被這樣殺害?
接著我們便提步往前,走進一座滿是禁衛軍和侍從職員的建築。這裏顯然是功能為先的,地圖、辦公室和會議室取代了壁畫和宴會廳。身著灰色制服的人們忙著自己的工作,但還是會在我們經過時駐足禮讓。大多數的門都是關著的,不過我設法偷看了裏面幾眼。軍官和士兵們低頭看著前線地圖,爭論著駐軍的布置。另一個房間里傳出雷鳴般的聲音,裏面看起來像有上百個顯示屏,穿著作訓服的戰士們人手一個操控著,衝著耳機大喊,向異地的人們發布遠程命令。雖然具體的用詞不同,但意思都是一樣的:
新寢室里的顯示屏猶如無底深淵,從昨天晚上開始就不停地循環播放國王的演講,簡直讓人想吐。現在我都可以一字一句地把整套話背下來了,可還是沒辦法關掉它。因為接下來上場的那個人,我認識。
而且,既然之前已有二十七人,那麼一定還有其他人,一定還有更多你的同類。
我覺得自己的思緒被燃了一把火。其他人。更多的人。朱利安寫下的字句在我眼前浮動,浸入了我的靈魂。比這二者更強大。
這是我第一次感謝血液數據的存在。儘管這二十七個士兵已經「犧牲」很久,但他們的血樣仍在。現在我必須向你道歉,梅兒,因為我對你並非完完全全地誠實。你相信我是在訓練你,幫助你,確實如此,但同時我也是在幫助我自己。我是個好奇的人,而你是我所見過的最奇怪的事物。我無法控制自己,於是將你的血樣和這二十七人做了比對,果然找到了只屬於你們的共同之處,而這一點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儘管時候已經不早了,廣場上仍然熙來攘往。人們急匆匆地沖向軍營旁邊一座看起來很嚴肅的建築。黑紅相間的旗幟周圍飾以代表軍隊的劍,高懸在柱子之上。我只能隱約看到那建筑前面的一個小平台,上面安置著一座矮樁,四周打著燈光,還有越來越多的人圍過來。
「你能終止這一切,卡爾。你會登基成為國王,你能制止戰爭,能拯救幾千上百萬人的生命,讓他們從榮耀為奴的世世代代中解脫出來,只要你表態。」
「我由衷悼念那些逝去的生命,但心知他們不會白白死去。他們的鮮血將激起我們的決心,激勵我們戰勝前方的困難。我們的國家正處於戰時,而戰爭已然持續了一個世紀,在通向勝利的路上,我們對於溝壑屏障也已經習以為常。這些兇手會被捉拿歸案,會接受懲罰,他們稱之為『起義革命』的瘟疫也將永永遠遠地從我們國家連根剷除。」
我很想衝過去緊緊擁抱他,但我必須站著不動,絕不能讓卡爾知道,他又一次救了我。不,不是卡爾,是梅溫,是壓制住烈焰的蔭翳。
還好這兒沒有太多遊行和集會需要應付,來碼頭上迎接我們的是裝甲車。讓我開心的是,我和梅溫乘一輛車,除了另有兩個禁衛軍之外,別無他人。我們一路走著,梅溫把每一處地標都指給我看,解釋著街道的名字和那些雕塑的含義。他甚至還提到了他最喜歡的麵包店,儘管它坐落在河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