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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不等我弄個明白,我們就坐進了舞台上方的封閉包廂里。下面的池座里滿是觀眾,大部分是孩子,不過都是銀血族。有幾個紅血族穿梭在座位和通道之間,或售賣飲料,或負責領位,但是坐下來的,一個都沒有。這不是他們負擔得起的奢侈。而此時此刻,我們卻坐在天鵝絨椅子上,享受著最佳視野,門帘外面站著大臣和禁衛軍。
我的笑容立刻無影無蹤,奇隆也是:「看到了。」
「請這邊走,提坦諾斯小姐。」一個禁衛軍走過來,用毫無神採的眼睛看著我。計劃到此為止。我任由他把我帶回車子所在的地方,突然間覺得沮喪不已。我甚至都不能像以前那樣拔腿開溜了。我正變得軟弱迂迴。
梅溫一不做二不休地沖向關著的車門。沒人阻攔他,因為他哪兒都去不了。無處可逃。
「我們有自己的技工和科技城,小王子。」法萊說,看起來相當自豪,「你們銀血族對紅血衛隊的了解不過是冰山一角。」
我們顫抖著坐上座位時,她說道:「技工稱之為『地下列車』。它的速度相當快,源自銀血族不屑一顧的古老技藝。」
法萊笑了,她點點頭,伸出手幫梅溫站了起來。他盯著她,仍然充滿戒備,但還是跟著她走到了平台上,而後沿著一段鐵質樓梯向上走。陽光自上而下傾瀉,清新的空氣打著旋兒撲面而來,和地下陰沉的濕氣混合在一起。
「你們知道阿爾貢的結構,橋,西岸,東岸。」我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在桌上的灰塵中畫出一幅粗略的地圖。「現在,西岸坐落著王宮、司令部、財政部、法院——整個政府。如果我們能設法抵達那裡,切斷西岸和外界的聯繫,生擒國王,迫使他同意我們的訴求——事情就成了。你自己說過,梅溫,身在愷撒廣場便能控制整個國家。那麼我們要做的就是佔領那裡。」
而後我們便重回地上,在戶外的空氣中眨著眼,仰頭看著低垂的霧。四周皆有圍牆,但它們原本支撐的天花板已然不見,只餘下殘垣斷瓦,還隱隱可見上面的海藍寶石和黃金。當我的眼睛適應了光線,便看見天空里有高聳的陰影,頂端直沒入薄霧之中。街道上寬闊漆黑的瀝青開裂了,沉寂百年的灰色野草正在萌芽。樹和灌木在水泥地上蔓延,在角落和拐角里慢慢恢復,不過更多的已經清除掉了。碎玻璃在我腳下嘎吱作響,陣陣灰塵在風中飄蕩,但無論如何,這個十足被忽略的地方,並無荒廢之感。我了解這個地方,從歷史課上,從書本之中,從舊地圖裡。
威爾用肩膀撞開一道金屬門,差點兒笑出來:「敬請期待。」
他的手指在灰塵里畫出一個X,那是他內心憤怒的寫照。
慢慢地,眼睛適應了黑暗,我模模糊糊地看見了他的白鬍子,還是像以前那樣亂糟糟的。現在確信無疑了。
法萊和奇隆對看一眼,眯起眼睛:「繼續。」
「現在他們在追捕你們。」梅溫咬牙切齒地說,一拳擂在桌子上,激起一層細細的灰塵,在半空中聚成一團塵霧。「你們在一頭公牛面前揮動紅旗,可是除了挑釁,什麼都不做。縮回你們的秘密基地是毫無用處的,這隻會給國王和軍隊留出時間。我哥哥已經準備好開始追蹤了,用不了多久你們就會被一網打盡。」梅溫看著自己的雙手,頗為怪異地憤怒。「用不了多久,只快人一步就不夠了,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梅溫的回應就是把我們直接帶到了那家劇院。它不大,但是很豪華,綠色的圓頂上立著一隻黑天鵝。這裡是供人們娛樂的地方,上演戲劇、音樂會,特殊場合下還會放映資料影片。梅溫告訴我,戲劇,就是人們——演員——在舞台上把一個故事表演出來。回想在干闌鎮時,我們連講睡前故事的時間都沒有,更不用說什麼舞台、演員和服裝了。
我突然間覺得九-九-藏-書一陣難受:「你為什麼這樣做呢?我們來這兒是要幫你的。」
列車突然傾側,幾乎要把我從座位上甩下來,但是其他人連眉毛都不抬一下。車子向前滑行,加速,我的胃都要和脊骨擠到一起了。大家繼續交談著,主要是梅溫提出一些關於地下列車和紅血衛隊的問題。我很高興沒人叫我講話,否則我一定會吐出來或直接暈過去,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就好。但梅溫就不是這樣,沒什麼事情能唬住他。
可梅溫像是被某種深藏的火焰激活了,笑道:「如果我能搞到一支軍隊,一支阿爾貢的軍團,你覺得如何?」
法萊的臉上浮現出瘋狂的笑容,掰著手指頭一一列舉道:「噁心、嘔吐、頭痛、痙攣、癌症,以及,哦,死亡。很不愉悅的死亡。」
「小姐,您的東西掉了。」是個小男孩,十歲左右,一隻胳膊上綁著紅色的帶子。「小姐,給您。」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我耳朵里哀哀低鳴,幾乎蓋過了法萊的冷笑聲。我坐了起來,看到她正耐心地等著我們。
我們在首都各地穿梭,一整天就在一團喧囂吵鬧和五顏六色中飛馳而過。阿爾貢橋上市場讓我想起了博苑,雖然前者有後者的三倍大。接見店主和孩子們的時候,我親眼看著銀血族毆打辱罵紅血族僱員,而這些僱員明明都在努力地工作著。警衛已經要求他們有所收斂,那些罵人的話卻仍讓我心痛。兒童殺手、畜生、魔鬼……梅溫一直緊緊拉著我的手,每當又有紅血族倒在地上,他就用力握一握。我們來到下一家店鋪,這是一家繪廳,總算可以暫時避開公眾的視線了。但當我看到那些畫的時候,這一點點的愉悅也消失殆盡了。銀血族畫家使用了兩種顏色——銀色和紅色,描繪出的畫面令我毛骨悚然,且厭惡至極。這些畫作一幅比一幅可怕,每一筆表現的都是銀血族的強大和紅血族的弱小。最後一幅是灰色和銀色繪成的肖像畫,壓在眉骨之上的王冠正滴下殷紅的血。簡直像是幽靈。簡直讓我恨不得以頭撞牆。
「好像有人救了我。」
我們又沿著狹窄逼仄的傾斜通道,向下走了好一段路。空氣聞著有點兒像下水道的氣味,但讓我驚訝的是,通道最終通向一個小平台,只由火把照亮。破舊的牆壁上磚瓦斑駁,火光照在上面投射出怪異的黑影。牆上畫著黑色的記號,像是字母,不過不是我見過的那種古文字。
法萊沖她點點頭,她很快就離開了,留下我們獨自待著。讓我高興的是,最近的火車座上,有一張我熟悉的面孔。
「你怎麼知道南部、廢墟之城,仍在輻射之中?」她瘋了一般笑著問道。
「他們像我一樣,既是紅血族,也是銀血族,而且比二者更強大。」
「出什麼事了?」我回到車裡的時候,梅溫問道。
「那麼,把這些名字交給他們。」我從口袋裡掏出朱利安的書,翻到名單的開頭。「然後找到這些人。」
法萊坐回她的座位,點頭道:「沒錯。」
當人們往裡擁進來、伸長了脖子想看看我們的時候,我找到了溜走的機會。禁衛軍正把梅溫圍在中央,他們還沒習慣要連我一起護衛,所以幾個轉身,我就脫離了警衛和圍觀者的重重包圍。他們繼續往前穿過市場,要是梅溫注意到我不見了,他會不動聲色的。
突然,梅溫拍了下桌子,把大家嚇了一跳:「我們確實有一支軍隊。」
我們途經的每一座建築都衰敗破舊,矇著灰塵和雜草,但是走近一些細看,就會發現並非這麼簡單:灰塵里有腳印、窗子后透出了燈光、下水道里散發出做飯的氣味。人,紅血族,在這裏擁有了自己的城市和生存權利,就隱藏在平淡無奇的場景中。
在桌子對面,奇隆的神情怪怪的。當法萊轉向他,希望他給予支持的時候,他卻無動於衷。
九九藏書「我不是那個意思。」但我忍不住跟他一起乾笑起來,「早些時候卡爾找過我。」
那些紅血族僕從不認得我,只管低著頭在店鋪之間東奔西忙。他們躲在巷子里或陰影中,儘可能地免於被人矚目。我急急忙忙地搜尋著那些紅血族的面孔,沒注意到胳膊肘旁邊就站著一個。
燈暗了,梅溫攬住我的肩膀,把我拉近,近得可以聽見他的心跳。他衝著在簾幕間窺視的禁衛軍冷冷一笑,拉長調子說道:「別打擾我們。」然後把我的臉轉向他。
繪廳外面的市場很熱鬧,充斥著都市生活的氣息。很多人駐足觀看,傻乎乎地盯著我們走向車子。梅溫訓練有素地微笑、揮手,周圍的人們便大聲歡呼著他的名字。他很擅長這種事,畢竟他生來就要扮演這種角色。當他屈尊降貴和幾個孩子說話時,他的笑容更明亮了。也許卡爾的統治權是與生俱來的,梅溫卻是有志於此、目的明確的。而且梅溫願意為了我們、為了曾沖他吐口水的紅血族改變這個世界。
身後的門「咔嗒」一聲關上了,從外面鎖死了,但我們都沒動。也不知道是過了一分鐘還是一小時,舞台上的聲音把我拉回了現實。「抱歉。」我小聲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好跟他拉開點兒距離。現在可沒工夫卿卿我我,儘管我也許希望如此。他只是傻笑著,看著我,也不看戲。我儘可能地看著別的地方,卻仍然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他。
「我相信。」他輕聲說道,目光一直沒有離開我的臉。
他衝著我咧開嘴,露出只有孩子才會有的笑容,然後就蹦蹦跳跳地跑回巷子里去了。他幾乎是一步一跳——生活的重擔還沒有將他拖垮。
「紅血族人民還真喜歡戲劇化。」梅溫嘟囔著,打量著黑漆漆的四周。這裏看起來像個地下室,又暗又潮,每一道影子都煞是恐怖。
梅溫磕磕巴巴地說:「我們有機器,探測器,它們能——」
「你們要招惹一頭猛獸,這是必然的。」梅溫嘟囔著維護我。
梅溫伸出手,在我的灰塵地圖上劃了幾下,塗掉了阿爾貢西部。「軍團服從他們的將軍,而我恰好認識一個非常了解那位將軍的女孩。」
「南部是輻射區。」他瞪著她吼道。
但這時,我們頭頂上的裝飾鑲板發出聲音,然後打開了。梅溫跳了起來,比我還驚訝地瞪著那個黑乎乎的大洞。沒有任何低語指令,我卻知道要做什麼。訓練讓我比從前更強壯,輕輕鬆鬆就能引體向上,鑽進一片黑暗陰冷中。我什麼也看不見,但一點兒都不害怕,興奮已經佔了上風。我笑著伸出手,把梅溫也拉了上來。他在一片漆黑里踉踉蹌蹌,試著弄清楚自己的位置。不等我們的眼睛適應,鑲板就被移回了原位,把光線、演出和其他人都隔在了外面。
我搖了搖頭。革命可不能頭腦發熱。「但是如果等得起,如果能儘可能多地找到他們——你們就有了一支軍隊。」
所謂責任,按照國王那個聒噪的大臣所說,就是除了讀讀法案以外,還要把它全面推進。作為未來的王妃,我得在安排好的出遊途中接見民眾,做做演講,揮手致意,站在梅溫旁邊。最後一項倒是不太困擾我,但是像個拍賣品似的在遊行中示眾,可實在讓人興奮不起來。
法萊,盯著我們?在這個想把她碎屍萬段的城市?這看似天方夜譚,但很快我就注意到,往裡擠的都是銀血族,紅血族的僕人站在外圍。有幾個盤桓流連,一直看著我們,胳膊上都戴著紅色的腕帶。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可能受命於法萊。可能全都是。儘管周圍都是禁衛軍和警衛,她仍與我們同在。
梅溫搖了搖頭:「他永遠都會選你。」
「這裏確實有不少人聽令於我,但遠遠沒有那麼多。」法萊反駁道,她看著梅溫,好像他瘋了似的。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read.99csw.com這些字我只認得一半,不過這一點兒關係也沒有。我微笑著,把字條塞進了梅溫的手裡。
他與我視線相接,熱情一下子被苦澀冰冷所取代,悶悶地笑了笑。
梅溫輕輕拿過那本書,掃了一眼名單說。「至少有幾百個,」他低聲說,目光沒離開書頁,「這是什麼?」
接下來的一天里,我花了大量時間四處遊逛,思緒卻飄到別的地方去了。白焰宮比映輝廳更古老,圍牆不是用剛鑽琉玻做的,而是由石頭和雕琢過的木材築成。我估計我永遠也鬧不清這座宮殿的全貌,因為這裏不僅是王室的居所,還有許多行政辦公處、會議室、宴會廳、設備齊全的訓練場,以及其他我難以理解的東西。大概正是因為如此,那個喋喋不休的大臣花了一個半小時,才在一座滿是雕像的繪廳里找到閑逛著的我。不過沒有時間繼續探索了,我還有責任在肩,需要完成。
「我能制止這些,也許,」梅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大聲說道,「如果我能說服軍事委員會把他們撤回來,讓他們接受更多的訓練……」
「不過,別的人要發現這個,也不會花太多時間。」我補充道,「法萊,你必須先找到他們。」
接著我才注意到他遞給我的東西:沒什麼新奇的,只是一張揉皺了的小紙片,不過我不記得那是我的。我仍然對他笑笑,從他手裡接過了紙條。「非常感謝。」
梅溫以一種絲毫不帶感情、實事求是的語調說:「我們給他出了個難題。」
奇隆,全須全尾,安然無虞,甚至還厚臉皮地眨眨眼:「好久不見啊。」
法萊皺著眉頭:「政變?」
「怎麼——?」
「沒什麼好事。」奇隆猛地抬起頭,手指還在桌上畫著。「輪班加倍,周日絞刑,大屠殺。對於那些跟不上步調的人來說,可真不妙。」他也想起了干闌鎮,和我一樣。「前線的人說他們那裡也沒什麼兩樣,十五六歲的孩子被送到軍團里去,堅持不了一個月就得送命。」
我心裏一個激靈,明白了梅溫的真實意思。「但他們不會上戰場。」我吸了口氣。他轉向我,像個瘋狂的傻瓜一樣笑道:「你說的是政變。」
「你說的是卡爾。」那個戰士,那個將軍,那位王子,提比利亞的兒子。我再次想起了朱利安,他是卡爾的舅舅,可在卡爾扭曲的正義觀之下,也可能被處死。卡爾不會背叛他的國家的,無論為了什麼。
法萊點點頭:「誰製造了那些機器?」
我心心念念想看一眼那紙條到底有何玄機,直到車子開向一條彎道才有機會。我把它放在膝頭打開,用袖子的褶皺擋住。上面只有一行草草寫就的字,小得幾乎看不見:
門裡面的座位上,法萊向我們微笑,她招招手,要我們也加入:「上車。」
「你們是在哪兒造出這東西的?」梅溫掃視著拙劣的車廂,大聲問道,「灰城在我們的統治之下,技工是為——」
突然間我就覺得喘不過氣來了。
我還沒發問,一陣發動機的轟鳴聲就震得四周的牆壁都顫了起來。聲音是從牆壁上的一個圓洞里傳出的,似乎連通著更黑暗,更幽深的所在。梅溫被這聲音嚇了一跳,緊抓著我的胳膊,而我也和他一樣滿面驚恐。金屬剮蹭著金屬,震耳欲聾的聲音幾乎讓人抓狂。隧道里亮起了一道光,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龐大的、電動的、強勁的——正在靠近。
「我們要找到法萊。」我在梅溫耳邊說,聲音小得自己都快聽不見。但他聽得清楚,並且揚起眉毛,無聲地發問。「我有些東西得交給她。」我說。
「那不夠。」我的聲音很小,但很堅定。那份名單彷彿灼燒著我的皮膚,乞求著大白天下。我轉向法萊,「你的人到處都是,對嗎?」
法萊帶著我們走進一座塌了半邊兒的建築。從那鏽蝕的桌子和破破爛爛的火車座能看得出,這九*九*藏*書兒原來一定是個咖啡館。窗子上的玻璃沒了,但地板是乾淨的。一個女人正把灰塵掃到門外,在破損的人行道邊堆得整整齊齊。如果是我,一定會被這活兒嚇呆,因為實在有太多要打掃的了。她卻微笑著,還哼著歌兒。
他笑了起來,眼神狡黠地閃了閃。
梅溫呼著氣說:「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
法萊研究著我們倆,思索著,眼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奇隆則心滿意足的在灰塵上畫著圈,無動於衷。我真想把他拉到桌子下面揍一頓好讓他專心點兒。
在我們背後,威爾把門關上了,那感覺簡直像是被塞進了一條長長的罐頭裡。要不是擔心這地下傑作會一頭撞爛,我還真會嘆為觀止。不過此刻我只是死死地扒住了屁股下的椅子。
在桌子下面,梅溫拍了拍我的膝蓋,驕傲得不知如何是好。法萊慣常的懷疑的神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希望。她一隻手貼在嘴唇上,盯著灰塵上畫出的計劃,自言自語。
「我完全不在意你本人的安全,王子殿下。」法萊說,「我在意的是村鎮里的人,工人和士兵。他們才是立時立刻遭受懲罰的人,嚴苛的懲罰。」
奇隆怒視著那些名字,好像它們對他不恭似的:「這可能得需要幾個月,幾年。」
我不認得這聲音,但我認得這濃烈的混合氣味:茶、老舊的香料,還有那熟悉的藍蠟燭。
「動作快,保持安靜,我帶你們出去。」
我和梅溫在車裡見了面,準備前往此行公開露面的第一站。我恨不得立刻就告訴他那份名單的事,還有,要感謝他處理了血液數據,但是周圍耳目遍布。
「政變,歷史性的,前瞻性的,」我解釋著,想儘力掃除他們的疑惑,「一小撮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顛覆龐大的政府。聽著耳熟嗎?」
「他絕不會選擇我。」
「沒什麼。」我嘆了口氣,透過車窗看向外面,市場正漸漸遠離,「只是以為看見誰了。」
我能感覺到奇隆的目光逡巡在我臉上,他在考量著我的反應,這讓我很難承受。「卡爾不會背棄未來的王冠的,也不會與你們的父親相抗。」我說。
現在的問題是找到那個對的紅血族,說出恰當的話,在合適的地點,避人耳目謹慎行事,免得叫人知道王子和他未來的王妃正和通緝的恐怖分子接頭。
我的思緒飛回了家,飛回了干闌鎮,想起了我們經過時那幾千雙眼睛中的遲鈍獃滯。「你們知道些什麼?」我問。
「現在我們要幹什麼?」
「你要把我們帶到哪兒去?」我總算擠出一句話。
「威爾?」我的聲音一下子啞了,「威爾·威斯托?」
這座廢棄島嶼的邊境設置著特殊的地標。銀血族用檢測器來監視他們的往日戰場,卻被這些地標給糊弄了。他們就是這樣保護這裏,保護紅血衛隊的家。在諾爾塔的家,至少。這是法萊說的,她暗示著在全國這樣的基地還有很多。用不了多久,這些地方就會成為逃離國王懲戒的紅血復讎者的避難所。
希克薩普林劇院,下午場演出,頭等座。
「法萊肯定會自己找來,」他也低聲回答我,「如果她已經用不著盯著我們了。」
這下輪到我揚揚自得了。就連梅溫都驚愕不已。法萊打了個響指,他便毫不猶豫地遞了過去,瞪著這本隱藏著巨大秘密的小書。
威爾如何從干闌鎮長途跋涉來到這裏,我無從知曉,但他對這座劇院的了如指掌更是神奇。他領著我們穿過天花板,沿著梯子、台階和活板門爬下去,而頭頂還一直傳來演出的聲音呢。沒過多久就到了地下,磚牆和金屬樑柱遠遠地在我們之上。
「我了解我哥哥。如果事到臨頭,要他選擇是救你的命還是守護王冠,我們都知道他會怎麼選。」梅溫反駁我。
「梅兒,讓車停下!你能讓車停下!」梅溫撲到我腳下,抓住https://read•99csw•com我的肩膀。「停下!」
「不說點兒反話就不是我,」奇隆一開口就是他往日陰陽怪氣的調調,「但我實在不知道,你們打算如何找到足夠的紅血族去對抗阿爾貢的銀血族。我們十個人才能打倒他們一個人,更不用說那裡有五千銀血族精兵。他們都是效忠於你哥哥的——」他瞥了梅溫一眼,「每一個都訓練有素,磨刀霍霍。我們這會兒說話的時候,他們可正在窮追不捨呢。」
我泄氣地縮回座位上:「那確實困難重重。」根本不可能。
「歡迎來到廢墟之城——納爾希。」她用了人們遺忘已久的老地名。
他咧開嘴,笑容簡直能照亮整個世界,而我只想要吻他。「我告訴過你,我會的。」他的聲音有些粗糙。當他再次伸出手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握住了。
「你知道那會怎麼樣?輻射?」梅溫的聲音聽起來是真的害怕了。
「但現在他們知道了我們的名字。」
就在這時,這鐵皮罐頭髮出一聲刺耳尖鳴,讓我吃了一驚,緊接著就一個急剎車停住了。梅溫和我四仰八叉地摔到地板上,重重地撞上了金屬桌子,痛得要命。車門打開了,一道光從外面射進來,照在我們身上,讓我們看清外面也是一個火把照明的平台,但是要比之前那個大得多,通向更遠的、視野之外的某個地方。
「那麼新的法令呢?我知道你已經聽說過了。」她的目光堅硬起來,好像被迫念出那些法案是我的錯。
如果是在干闌鎮,我滿可以遊刃有餘地穿梭在人群之中,但在這兒不行。這位未來的王妃被警衛們守著,遠離圍觀的銀血族孑然而立,肩上蟄伏著一場起義——也許還有更重要的東西,我想起了口袋裡的那份名單。
可是,雖然謝德死了,還有其他人在等著我施以援手。
法萊冷笑一聲:「你們要我把整個行動,整個革命都壓在青春愛情故事上面?我無法相信這能行。」
他看向車窗外面,仔細觀察著那些模模糊糊一閃而過的岩石:「我們是在往南去。」
可法萊不過聳了聳肩。
「現在沒時間賣萌。」法萊低聲訓斥,接著在他旁邊坐下,又做個手勢,我們便也坐進了這嘎嘎作響的火車座。「我想你們順流而下巡遊的時候看到那些村鎮了吧?」她問。
我無法忽視她臉上一閃而過的自得。「沒錯。」她說。
我想起了那個吻,皮膚在梅溫的凝視之下漸漸發燙。是卡爾把我從伊萬傑琳手下救出來的。是卡爾阻止我逃跑,以免我背負上更深重的痛苦。我忙忙碌碌只顧著去救別人,卻沒注意到卡爾是怎樣一次又一次地救了我,沒注意到他是多麼愛我。
法萊用一隻胳膊環著我的肩膀,笑得野性而真摯。
梅溫抿了抿嘴,若有所思:「然後呢?」
我偷偷地摸了摸裝在口袋裡的名單,想著那些能幫助梅溫和我改變世界的人。他們是像我一樣,還是像銀血族那樣面目多變?謝德和你一樣。他們知曉實情,所以必須殺了謝德,正如必須讓你活命。我為逝去的兄長心痛。我們本可以相談甚歡,本可以共創未來,但現在都不可能了。
法萊看也不看一眼地從我倆身邊走過,快步躍上平台:「你們不來嗎?」
「技工,」梅溫啞著嗓子說,「紅血族。」他終於明白了法萊的意思。「探測器騙了我們。」
「別動,梅兒。這個地方會讓我們送命!」
現身的是一條金屬「蟲子」,在我們面前停止了滑行。它的外壁是由不完全冶鍊的粗金屬焊接而成的,上面還有小孔一樣的窗子。伴著刺耳的聲音,一道門打開了,我們所在的小平台上立刻籠上了一股熱氣。
「沒時間感嘆重聚,小巴羅,」他說,「我們有任務要完成。」
「的確如此。」奇隆贊同道,「我們得行動起來,即刻馬上。」
法萊只是聳了聳肩:「說實話,不過是杯水車薪。別的軍團會在戰場上把他們碾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