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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奇隆。這個名字在我的思緒中若隱若現,就像輕聲耳語。但我不能一直想著他,卡爾還在我身邊站著呢。他渾身顫抖,卻嚇不到我了。我想,現在沒有什麼能嚇住我。最最糟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失敗了。
接著,清晨四點,我沒有時間繼續做夢了。
「但那永遠不可能,卡爾。」
法萊頷首道:「當然。但我不會下令叫他們上來的,除非你已確定廣場是我們的了。我對巴羅小姐的個人魅力還是沒什麼信心。」
「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第二次了,」他劈頭吼道,「伊拉,現在就讓她招供,立刻。」
「她會被冷凍血液嗎?還是你們會換換口味,把她放在火上烤?」
梅溫拉著我的胳膊,手上加了勁兒,直到把我拉回他那裡,才算鬆了口氣。他知道我想衝過去,去救她,去幫她。但是我知道,我們什麼都不能做。
「小姐,梅溫王子,」他朝著我們微微偏了偏頭,「二位要來看表演嗎?」
在卡爾身後,太陽升起來了,曙光照亮了他。黎明來得太耀目,太突兀,太疾迅,我不得不閉上了眼睛。
跟蹤他們?她怎麼可能這麼蠢?沃爾什不是笨蛋。不,那是奉命而為,我心裏的恐懼劇增。那時她是在盯著火車隧道,以確保我們從納爾希返回的時候不會有人察覺。現在我們一切順利,她卻沒那麼好運。
「朱利安說你很像她,」他若有所思地輕聲說,「像她過去的樣子。」
假如我不了解事情始末,一定會以為法萊是個影子,能隱形地出入。她看起來彷彿融化在半明半昧中似的,正從下水道口往外鑽。
「總是你。」
我轉身離開,留下他獨自待在陽台,仔細咀嚼我的話,最好還能沉溺其中。
我只輕輕搖了一下把手,梅溫就開了門。他的臉色在黑暗中很蒼白,眼下青黑的一圈,好像根本沒睡,但看起來仍然警醒。我期待著他能拉住我的胳膊,用他的溫暖包圍我,可他身上只散發出陣陣凜冽。我這才意識到,他害怕了。
他永遠都會選你。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輕如耳語,但我還是聽見了。
踏上廣場,暴露在軍團、巡邏隊和卡爾的視線中,就相當於跨過了無法回頭的那一步。圍牆頂端的探照燈亮了,一些照向阿爾貢橋,另一些向下照向我們。其中一盞似乎是正衝著我,以至於我不得不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在士兵之中有一位鷹眼,他預見到了幾分鐘之後會發生的事,突然向前衝出來大喊道:「攔著她!抓住她的胳膊!」
我的膝蓋打著戰,想溜之大吉,卡爾卻不放開我。模模糊糊地,我似乎聽見梅溫在什麼地方大聲喊叫,王子正衝過來要救他的王妃。但我不是王妃,不是那個理應獲救的女孩。當卡爾的眼底燃起烈焰,身體中怒火熊熊的時候,閃電也在我體內由憤怒推動著疾馳。它在我倆之間爆發開來,把我從卡爾身邊彈開。我的腦袋裡嗡嗡直響,悲傷、惱怒和電流混沌一片。
這個時間沒有什麼車輛行人,甚至連車子發動的嗡鳴聲都沒有。商鋪尚未開門,市場上空無一人。運氣夠好的話,今晚唯一的損失就只有鋼筋水泥。阿爾貢橋的最後一段——連接起西阿爾貢和城市其他部分的那一截,看上去平靜安寧。
我本以為在今日之前就懂得了什麼叫作「恨」。但我錯了。關於我自己,關於卡爾,關於一切,都想錯了。這痛苦讓我頭痛欲裂,但我還是站住了,還是沒讓自己倒下去。他絕不會選我。
「我哥哥,奇隆的父親,特里斯坦,沃爾什!」我脫口說出那些已逝的人,彷彿有幾百個名字在我身體里爆發。對卡爾來說,他們無足輕重,但對我來說,他們是一切。我知道這樣的人和事還有成千上萬,惡積禍盈,不可盡數。
「我以為你們不會那麼做了。過去十年裡九_九_藏_書,我沒看過一次。」我已經很難回憶起多年前、自己還是個小孩時所看過的那些轉播影片。
儘管我很不願意承認,卻仍然無法責備卡爾在兩個世界之間搖擺不定。畢竟,我也如此。
為特里斯坦。
橋體還沒碰到水的時候,警報聲就響徹了愷撒廣場。在我們頭頂上,巡邏隊沿著圍牆跑過來,急切地想細細查看損毀情況。他們互相大喊大叫,不知道何以弄成這副樣子。軍營里,燈亮了,五千人從床上跳起來整裝待發。卡爾的士兵。卡爾的軍團——運氣夠好的話,我們的。
這句話讓我想起了我的家,還有老爸,他很久以前也這樣說過。卡爾和我老爸——一個殘疾的紅血族,竟然有著相同的想法,這讓我遲疑了一下。我忍不住回過頭,看到夕陽映著他的剪影,正在下沉。他俯瞰著訓練中的軍隊,又抬頭看了看我,彷彿被肩上的責任和對這閃電女孩的感覺撕裂了。
十六名士兵站在議會大廳中央,穿著靴子的腳揚起塵埃,蒙住了王冠。他們的盔甲是統一的,都是由鱗甲般的黑色金屬製成,只有一個人除外。他穿著的,是烈焰一樣的紅色盔甲。卡爾。
這些話刺痛了他,他抓著我的手更用力了。
我是個傻子。
我躺在床上,盯著朱利安留給我的那幅地圖。那是件老古董了,其實沒有多少實際的用途,但仍然讓我覺得安慰——它證明了世界能夠改變。
「你說過,你曾經信任我們,信仰自由,信仰平等。你能使那一切成真,只要你的一句話就夠。不會有戰爭,也沒有人會死。」他彷彿被我的言語冰凍住了,連呼吸都不敢。儘管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卻還是繼續向他施壓。我必須讓他明白。「現在你的手裡有兵權,這支軍隊是你的。這整個諾爾塔都等著你去佔領,去解放!揮師白焰宮,讓你的父親俯首,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吧。卡爾,去吧!」
柯麗王后,他的母親。想到已逝的王后,我未曾謀面的王后,竟然讓我悲從中來。她離開得太過突然,以至於在她所愛的人的心裏留下了一個洞,而我就是那個他們用來填補空洞的人。
陽台上陷入一片沉默,只有下面廣場上遠遠傳來副官們的口令聲——日近黃昏,訓練仍在繼續。
鋒利的金屬耳針刺出了血,手從耳旁收回的時候,我看見了手指上殷紅的痕迹。這就是我。
他雙臂環肩,彷彿這樣能讓自己回憶起往事不那麼難受似的:「我知道她也來自干闌鎮,便以為能幫你更好地適應。」
當他穿過人山人海向我衝過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快要暈過去了。剎那間我只能聽見自己猛烈的心跳,而警報聲、尖叫聲,都被重重遮過。我害怕了,非常非常害怕。這是卡爾啊,我對自己說,喜歡音樂和機車的男孩。不是戰士,不是將軍,不是王子,只是個男孩。他永遠都會選你。
「選我,」我喘息著,「選擇新的世界,創造更好的世界。士兵會服從你的,你的父親也會服從你。」我的心臟絞成一團,每一塊肌肉都緊繃著,等待著他的回答。探照燈在我的超能力下閃爍起來,和著我的心跳一明一昧。「地牢里的血是我的,是我幫助紅血衛隊越獄的。很快所有人都會知道——然後他們會殺了我。救我。」
他和我保持著距離,離我有一臂那麼遠。「對她來說,死了比受折磨好一些。」他說。
「是自殺毒丸。」卡爾的聲音柔和得像是在給一個小孩解釋。也許,事關死亡與戰爭時,我和小孩沒兩樣。「我們會發給前線的軍官以及特工,如果他們被捕的話——」
在我們身後,法萊背靠著牆,緩緩地向下水道靠近。一旦事出不測,她就會鑽進去溜走,擇日再戰。但那不會發生的,這個計劃一九_九_藏_書定能成功。
小心點兒。我警告自己。不管他的出現是如何讓我渾身難受,我都必須忍耐。畢竟我已經把他引到陽台上了。我必須給他希望,必須讓他以為自己還有機會。這是梅溫的主意,光是說說就挺讓他受傷了。至於我,最難的則是在謊言和真話之間的分界線上行走,尤其是面對卡爾。我恨他,這我知道,他眼睛里、聲音里的某些東西卻在提醒著我,自己的感覺並非那麼分明。
如果眯起眼睛,就能看見縱橫的下水道里擠滿了紅血衛隊的人,他們正準備著佔領地面之上。我很想爬下隧道和他們在一起,和奇隆、和我的族人在一起。但是我的位置在這裏,在梅溫旁邊。
而我甚至不能為她一哭。
我極力往自己的眼神中注入憧憬和渴望,心裏想著的卻是我的家人、奇隆、梅溫,以及我們正在獻身的一切。也許卡爾會誤解我的感受。給他一個絕不可能實現的希望,這是我力所能及的最最殘忍的事情,但是為了事業,為了朋友們,為了我自己的生命,我會那麼做的。
「真想知道那會怎麼樣,如果這些——」我指了指王宮和外面的廣場,「如果這些沒有橫亘在我們之間。」
「總會有例外。角斗場上的表演不足以震懾紅血衛隊,那麼其他方法也許能行。」
我能感覺到他的手在我雙手之下,他的呼吸急促且沉重,似乎萬事萬物都從未如此真實、如此舉足輕重。我知道他在考慮什麼——他的責任,他的王國,他的父親。還有我,閃電女孩,正要他把這一切全都拋掉。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告訴我,他會的。
懷著這樣的思緒,我墜入了輕淺不安的睡眠。夢中,謝德來看我了。他站在床邊,帶著一種奇異的悲哀凝望著這座城市,然後轉過身面對著我。「還有其他人,」他說,「你必須找到他們。」
「這事必須我去做。」我輕聲說道,彷彿一股奇異的平靜席捲全身。他永遠都會選你。
提比利亞國王沉下臉,示意沃爾什靠近一點兒。卡爾抓著她的胳膊,把她帶到了國王面前。我的腦袋裡浮現出千百種酷刑,一種比一種更糟:火、水、金屬,甚至是我自己的閃電,都能用來讓她開口。
卡爾有自己的警衛,但他甩開他們沖向了營地。他還穿著睡衣,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懼。當士兵和軍官在廣場上集結好之後,他向他們發號施令,極力讓自己的聲音壓過圍攏過來的市民。
我說不出話來了,心裏五味雜陳。我點點頭,接過那隻耳環,把它和另外三隻戴在一起。布里、特里米、謝德——我知道每一塊小石頭的意義。奇隆現在是一名戰士了,他希望我記住他本來的樣子:嘲笑我,戲弄我,圍著我弄出各種動靜,像只迷了路的小狗……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他們便開不了口。」我回敬道。
「樂意效勞。」王后答道,從拖曳的長袖子里伸出手來。
我回頭看著隧道,希望能看到他綠色的眼睛。但黑暗籠罩著出口,吞沒了他和其他人。
「荷槍守住城門!另外派水泉人同往,我們不希望火勢蔓延。」
「你們準備好了嗎?」法萊來回打量著我們。
他的士兵們迅速依令而行,幾乎是一字一動,毫不懈怠。軍團服從他們的將軍。
「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何如此在意,那時你甚至還不知道我有什麼特別的。」
我無法把視線從火光和煙塵中移開,但梅溫提醒了我。「他來了。」他沉聲說道,指向王宮中跑出的幾個身影。
他笑了笑,拉住了我的手。我則告訴自己,那不是一句騙人的話。
我顫抖著,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他會選我的。他的皮膚凜若冰霜,如同死人。
我試圖解釋,並且想掙脫,但他無意放我走。
梅溫朝前走去,想招手讓他哥哥停下。但我把他攔住了。
慶祝國王回城的盛宴蔚為壯觀,但鑒於最近https://read.99csw.com發生的一系列事件,愷撒廣場上要安靜得多。梅溫故意抱怨著這裏少了盛大奇景,只不過是想說些什麼填補這寂靜吧。
梅溫沒說話,只是在座位上動了動,接著車子便停了。他永遠都會選你。
但法萊並不滿意:「梅兒,你呢?」
「哥哥!」他吼著,極力想讓卡爾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他們會殺了她的!他們會殺了我的!」但是卡爾充耳不聞,他對他的一個上尉說了幾句話,我完全不想去聽——就算想聽也聽不見了。
「我對卡爾沒什麼。」下車的時候,我對梅溫耳語道。
讓他好好想想吧。
法萊的身影消失了,極力躲避著背後呼嘯而來的子彈。士兵們滿廣場地飛馳,搜尋著城門、下水道、管線,揭開了地下的秘密。他們擁入隧道之中,猶如潮水一般。我想捂住耳朵,把尖叫、子彈和流血的聲音隔絕在外。
爆炸聲震耳欲聾,幾乎把我震倒,橋的末端陷進河中,低吼著,顫抖著,像是瀕死的野獸,攪起熊熊水花,最終從河岸及其餘橋體上完全脫落了。水泥柱和鋼絲斷裂扭曲,掉進水裡或撞上岸邊,煙塵滾滾,遮住了阿爾貢的其他地方。
托勒密在士兵後面現身,狠拽著那個尖叫的女人的頭髮。我認出她的時候,卡爾轉過身來,視線與我相交,那裡面有遺憾和抱歉,也有無法施救的無奈。
而後它就在一股明亮的橘紅色光束中被炸開了,彷彿太陽從黑銀色的暗夜裡躍出一般。熱浪滾滾,但不是源自炸彈——是梅溫。這爆炸彷彿激起了他身體中的什麼東西,點亮了他的烈焰。
「你認識她。」我輕聲說道,試圖在他身上激起一絲歉意,「我們第一次見面之後,是你把她派到我那裡去的。」
在我身後,梅溫正聲嘶力竭。我一轉身,剛好看見他瘋了一樣地揮著手,衝著法萊大叫:「快跑!跑啊!」
「奇隆要我把這個交給你。」她說著伸出手。那是一塊綠色的小石頭,如他雙眸一般的綠色。一隻耳環。「他說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沒什麼信心,但我不能大聲說出口。他永遠都會選你。我從沒有像此刻一樣希望一句話是對的,同時也是錯的。
「我會的。」我喃喃地答應他,聲音因睡夢而低沉。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卡爾比我動作更快,他站起來對著他的士兵下了命令。他的目光循著梅溫喊叫的方向,如一個將軍所特有的才能那般把幾個散點連了起來。「下水道!」他吼道,仍然盯著我,「他們在下水道里!」
這個時候,城市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安靜些,就連巡邏隊也昏昏欲睡,慢悠悠地從一個崗哨踱到另一個。我興奮不已,兩腿直發抖。可是梅溫靜靜站著,甚至眼睛也不眨一下。他透過剛鑽琉玻圍牆向外看,一直盯著那座橋。他的專註令我吃驚。
「好了。」
我伸出手去,但她沒理會,自己站了起來。「其他人呢?」我問。
我的頭昏昏沉沉,身子虛弱無力,任憑自己重重倒在鋪著地磚的地面上。它貼著我的臉頰,冰涼冰涼的,漸漸讓我平靜。梅溫向前撲倒,他的頭就在我旁邊。我記起了和此刻相似的一幕。吉薩痛苦的叫喊和手骨折斷的聲音,像幽靈一樣,微弱地回蕩在我的腦海里。
「他們遲到了。」他一動不動地輕聲說。
我沒命地往前狂奔,梅溫緊隨在後,衝進了一間圓形的屋子。這是議會大廳,裝飾著拋光的大理石和黑色的木料。這裏原本坐滿了人,要不是及時剎住腳,我就得和薩默斯勛爵撞個滿懷。而梅溫一頭撞上我的背,差點兒把我們都撞翻。
「他們帶武器了嗎?」梅溫微微動了動嘴唇,「做好準備戰鬥了嗎?」
「我們追蹤到了輻射檢測器所准許的最遠距離。」卡爾補充道,盡了全力不去看正在咳血的沃爾什,「隧道read.99csw.com系統相當龐大,比我們想象的要長得多,估計這一區域內有幾十英里,而紅血衛隊比我們中的任何人都更了解它。」
車子跨河過橋,駛向王宮,當我和梅溫經歷了一整天的握手示好和秘密謀划之後,我真希望黎明今晚就降臨,而不必等到明天早晨。穿過這座城市的時候,我能強烈地感受到周邊的震顫:從街上飛馳的車子到嵌入鋼鐵水泥中的燈盞,一切都是由能量驅動的。水泉人在噴泉中表演,萬生人照料著花朵,這些讓我想起了博苑裡的一幕幕。這一瞬間,我確實覺得他們的世界是美麗的。現在我終於懂得他們為什麼想要維持原樣,為什麼想要強加他們的統治於世上其他萬物。但是,我懂得,並不意味著我會聽之任之。
她猛力撕扯,用盡最後一點兒力氣掙脫了卡爾。當她倒在地上時,她的眼睛大睜著,直勾勾地瞪著卻什麼也看不見了。她死了。
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勁兒,一把抓住他的襯衫領子,止住他的腳步。「這些值什麼?」我向後瞥了一眼煙塵滾滾、被損毀的阿爾貢橋。「不過是幾噸混凝土罷了。但如果我告訴你就在此時,就在此地,你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你會如何?你能拯救我們。」
卡爾什麼都沒說。我以為會在他眼中看到盛怒,可除了悲哀,別無他物。他又輕聲重複了一遍,那句話讓我想就此傾頹,永遠也不再站起來了。
通往王宮的大門在面前打開了,這時,一陣凄厲的慘叫聲突然在長長的大理石走廊里響了起來。我和梅溫面面相覷,震驚不已。四周的警衛立刻劍拔弩張,握住了槍。但他們的速度不及我快。我拔腿就跑,梅溫用盡全力跟在後面。叫聲再次響起,還夾雜著腳步雜沓的聲音和盔甲擦碰的聲音。
在我焦心的舞會到來之前,渾身緊張的人先迎來了可怕的夜晚。現在我已等不及拂曉了。如果明早我們成功了,那麼太陽就會在新世界上空升起。國王會摘下王冠,把他的王權交給我、梅溫和法萊。不會流血,沒有死亡,只是在和平之中將政府換成了新的。如果我們失敗了,等著我的就只能是屍骨碗了。但我們不會失敗的。卡爾不會讓我去死,梅溫也不會。他倆是我的盾牌。
「你和你的黎明讓多少人送了命?殺了多少孩子?犧牲了多少無辜之人?」他手上的溫度升高了,熱得就要燃燒起來了。「你,背叛了多少人?」
「回來!快點兒!」他朝我咆哮,用那堅定嚴厲的、君威赫赫的、幾乎能讓群山折腰的聲音朝我咆哮,「梅兒!那裡危險——」
糟了。沃爾什一開口就會把我們都卷進來,這會毀掉一切。然後他們就會慢慢地殺死她,慢慢地殺死我們所有人。
「這裏的大宴會廳要比映輝廳的大一倍。」我們進入大門的時候他這麼說道。我能看到卡爾軍團里的一部分士兵正在營地里訓練,上千人整齊劃一,踏步的聲音如同鼓聲隆隆。「我們通常會一直跳舞到拂曉,至少卡爾會的。女孩們不太會來邀請我,除非卡爾要她們這麼做。」
「總是你。」他重複道,但這一次的聲音嘶啞而幻滅,彷彿承擔著上千次死亡、上千次背叛的痛苦。任何人都可能背叛任何人。我想起來了。「越獄、槍擊、斷電,皆是因你而起。」
「多少人?」我叫著反駁,「有多少人餓肚子?有多少人被處決?有多少孩子被帶去戰場送死?多少人,王子殿下?」
「梅兒。」他深深嘆息,向我俯身下來。
我想聚起火花,想放出閃電,但什麼都沒發生。當我發覺脖子上有一雙冰冷的手,而手腕被套上了一副金屬鐐銬的時候,我明白這是為什麼了。教官亞爾文,靜默者,能把我們變成凡夫的人,正站在我身後。他吸走了我的力氣和異能,除了哭泣的女孩之外,我什麼都不是。他把一切——我所有的能量,都拿走了。我失敗了。九九藏書這一次我的雙膝再也支撐不住了,也再沒有人把我扶起。隱隱約約地,我聽見梅溫在被人推倒之前還在喊著:
「老鼠們趴在舊隧道里。」托勒密吼著,用腳猛踢讓沃爾什翻過身來。她爬著閃躲,虧她一身傷動作還能這麼快。「而這一隻在河岸邊的洞穴附近跟蹤我們。」
他眼神閃爍,看得出我的話引起了他的注意。「別。」他一隻手死死抓住我,虛弱地拒絕著。我從未見過他的眼睛里有這樣多的恐懼。
在頭頂之上,黑夜正在褪去,讓位給深藍色的天幕。黎明就要來臨。
「不。」卡爾搖頭,「她會被送到屍骨碗去。」他抬起眼睛,把視線從營房轉向河畔。在遙遠的另一邊,高樓大廈之間,坐落著巨大的橢圓形角斗場,牆頭釘環繞四周,如同暴虐的王冠。屍骨碗。「她會被處決,並且向全國轉播,作為對其他人的警示。」
托勒密拽著沃爾什拖過光滑的地面,把她的臉猛地摜向石頭。她抬起痛苦的眼睛盯著國王,幾乎一瞥也沒有投向我。我還記得那個幽默的、總是微笑的侍從,是她最先向我介紹了銀血族的世界。可那個人現在已經不見了。
薩默斯輕蔑地瞥了我們一眼,他的眼神又冷又硬。
「迎接新的黎明吧,卡爾,和我一起,和我們一起。」
「卡爾!」我大喊著,力圖壓過五千名士兵行進的巨響。他竟然聽見了,猛地向我轉過頭來,穿過訓練有素的隊列方陣與我四目相交。
「我會邀請你的。」我低聲回答他,眼睛卻仍然看著軍營。明天,他們會成為我們的軍隊嗎?
「等著。」她向下指了指地面。
但沃爾什的動作要比他的視覺更快。「為特里斯坦。」她說著就用手往嘴巴上一拍,咬住什麼然後吞了下去,接著仰頭跌倒。
這位革命家平靜地吸了一口氣,接著用腳踏著下水道的一端。一下、兩下、三下。我們一起轉向那座橋,等待著世界改變的一刻。
我認不出卡爾的聲音了。是我把他變成了魔鬼。我逼他就範,逼他抉擇,我太心急,太愚蠢了。我竟讓自己心懷希望。
我們頗費周折地花了幾分鐘,溜到軍事委員會後面的陰影里,在這座建築和外牆之間等待著。這個位置極佳,能看到廣場和阿爾貢橋,而軍事委員會的鍍金屋頂卻幫我們擋住了巡邏隊。不用看表我就知道,我們準時就位了。
「把他們帶進去,帶到國王那裡。他會審判這兩個人的。」
我走向梅溫的房間,一路上的攝像機都像樹枝遇到斧頭似的退讓著——我把那些「眼睛」都關上了。我踏著陰影往前走,以防有官員或是禁衛軍走進大廳,但是一個都沒有。他們保衛的是國王和卡爾,不是我,不是二王子。我們不重要。但是會重要的。
「沒有。」
他把一隻手放在我的胳膊上,指尖上的熱度穿透袖子上的纖維,一陣溫暖。
「來個愈療者!」卡爾狠聲說道,一邊掐住沃爾什的喉嚨,想制止她。但她已經口吐白沫,四肢痙攣,口鼻窒息,只剩一口氣了。「愈療者,快!」
伊萬傑琳站在卡爾旁邊,她的頭髮向後梳成一條辮子,重重地喘著氣,卻一臉自豪的神情。而有伊萬傑琳在的地方,他哥哥也不會離得太遠。
地下的交火一輪接一輪,我身下的地面震顫不已。今晚,在下水道里,又會濺出多少鮮血?
表演。議會大廳里還有其他達官貴人,國王和王后也在,他們都齊刷刷地看著前面。我擠了過去,不知道會看到什麼,但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梅溫跟在後面,他的手一直扶著我的胳膊。當我們擠到前面的時候,我真慶幸他的手是溫暖的、安慰的,讓我不至於失態——然後把我拉走。
「對我來說,你是特別的。」他終於說道。
梅溫替我回答了:「我們準備好了。」
他的目光轉向正走來的梅溫。兄弟二人的目光相遇了,用我無法理解的方式交流著。他會選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