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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梅兒

第一章 梅兒

人群的咆哮聲淹沒了我的思緒,他們為國王及其暴政歡呼著。走過那座橋時,那麼多人以為他們的至親至愛是因我而死,我曾為此哭泣。而現在,我仍能感覺到臉頰上已經幹了的眼淚。我想落淚,不是因為悲傷,而是因為憤怒。他們怎麼能相信這些話?他們怎麼能聽得進去這些謊言?
梅溫迅速轉身,手裡緊緊拉著鏈子,迫使我也隨著他一起移動。就像月球繞著地球轉動。
喬也在凝視著我,當然。我並不期待他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道歉,反正我也不會接受。
項圈告訴我:不會。如果他只是要處死我,還弄出這樣一幅奇觀做什麼?如果是別人,也許會鬆了一口氣,但我的內心只感覺到恐懼的凜冽。他不會殺了我的。梅溫不會的。我從他的觸碰中感覺得到。他修長蒼白的手指仍然環握著我的手腕,另一隻手則牽著項圈上的鏈子。就算到了現在,我已經是他的了,他都不肯放手。我寧可死在這囚籠里,也不願接受這瘋狂國王扭曲的迷戀。
更糟的厄運。
但是,不對,他不是米蘭德斯家族的人。他的盔甲是黑曜石的顏色,他的頭髮是銀色的,他的皮膚是亮白色的。而他的眼睛——當他回頭看向我時——是空洞的黑色。
我像個玩偶似的收回了目光。我用最後一點兒力氣,向一側伸著脖子,搜尋著攝像機,搜尋著全世界的目光。看看我,我懇求著,看看他是怎樣撒謊的。我的下巴緊繃著,眼睛眯縫著,竭盡全力做出自己所認為的堅忍、反抗、憤怒的模樣:我是閃電女孩,我是風暴。這猶如一個謊言,閃電女孩已經死了。
如何懲罰?我想著。
烈焰之下的蔭翳。梅溫固然閃耀奪目,黑暗卻侵蝕著他的邊緣。他的眼周遍布著瘀傷般的青黑色,眼睛里滿是銀色的血絲。他失眠了。他比我記憶中的更瘦削,更單薄,更殘忍。他的頭髮黑得如同虛空,垂至耳畔,發梢捲曲,他的臉頰依然光滑。有時候,我會忘記他有多麼年輕,我們有多麼年輕。在我的裙袍之下,鎖骨上的那個字母M烙印刺痛著。
那是喬之前說過的話。那時他已看到了我的未來會如何,看到了我的路會通往何方,他知道這一切會發生的。知道,並且告訴了國王。以我哥哥的性命,和我的自由,換得在他身旁的一席之地。
「審訊是否也太便宜她了,陛下?」薩姆遜用白白的手指頭指著我,繼續說道。他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我強忍著咬他的衝動,不想給伊萬傑琳另一個勒死我的理由。「想想吧,她都看到過什麼,她都知道些什麼。她是他們的首領——是擊潰她那個邪惡組織的關鍵。」
然而,他的妹妹,幾個月前與我為敵的人,卻沒有看我。伊萬傑琳的袍子上裝飾著黑色的水晶尖刺,身處這一群殘忍暴虐之眾間,猶如閃耀的星辰。我猜,在和梅溫訂婚這麼久之後,她很快就要成為新王后了。她的視線落在國王的背上,那雙黑色的眼睛目光炯炯地緊盯著他的後頸。一陣微風吹過,拂動著她光滑柔順的銀色頭髮,將它們吹向肩后,但她的眼睛仍然一眨不眨。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注意到我在看她。即便如此,伊萬傑琳也幾乎沒有與我目光相接。她的眼睛空洞無感,我已不再值得她費力關注。
其他朝臣官員隨後走了進來。他們按錯綜複雜的門第身份排位,隊列整齊,訓練有素。只有我孑然一人,跟在國王身後,離他九九藏書只有幾步之遙,而那通常是王后的位置。這頭銜對我來說太離譜了,絕不可能。
「依令行事。」他生硬地說道,對我身邊的警衛點了點頭。
「你會信守承諾嗎?」我屏住呼吸問道。好多天不說話,我的聲音都變得沙啞了。「你是說話算數的人嗎?」
但這是我能為我們的事業、為那些我愛的人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他們不會看到我在這最後的時刻蹣跚跌倒。不,我會站住。儘管還沒有想出辦法,但我會一直鬥爭下去,哪怕是已然身處野獸的腹中。
但是傷害已經造成了。這傷害令我腿不能站,腳不能移,頭腦不能思考。這傷害來自飛機墜毀、發音裝置、靜默者警衛的重重壓迫。而這些還只是物理上的創傷、瘀青、骨折。這些疼痛假以時日便能痊癒,但另有些傷痛是難以言說的。哥哥死了,我成了囚犯,而這魔鬼的交易達成已有好幾天了,我還不能確切地知道朋友們的情況如何。卡爾,奇隆,卡梅隆,我哥哥布里和特里米。我們把他們留在那片空地上了,可他們都受了傷,動彈不得,毫無防備。梅溫也許會派殺手返回,替他完成沒做完的事。我以自己作為籌碼,交換他們所有人的性命,可我甚至不知道這能不能行。
我在人群中找到了喬,他和其他人略有間隔,眼睛紅腫,死氣沉沉,早衰的灰發簡單地束了起來。這是梅溫·卡洛雷的另一個新血傀儡,綁著我看不見的鏈子。我們那個解救兒童軍團的行動尚未開始就被阻止了,就是他幫梅溫乾的。他把我們的路線和未來都告訴了梅溫,把我打包獻給國王當見面禮,背叛了我們所有人。
「讓我來給她鬆綁。」伊萬傑琳說道。我覺得自己一定聽錯了。「在這兒,放開她,撤掉警衛,讓我殺了她,殺了閃電還有一切。」
「這,就是紅血衛隊的頭領,梅兒·巴羅。」儘管我早有預期,卻還是忍不住嗤之以鼻。頭領。他母親的死仍然沒有阻止他的謊言。「謀殺犯、恐怖分子、我們王國的勁敵。而她此刻於我們面前下跪,其血色展露無遺。」
他沒有回答。
鏈子猛地向上拽起,拉動著卡在我喉嚨上那狀如王冠的項圈。尖角刺進了皮膚,卻不足以刺出鮮血——尚不足以。但我的手腕在滴血,那是久未愈合的傷口,粗糙的手銬已將傷口磨得無知無覺。我的白色衣袖上濺上了深深的猩紅色,和淺淺的硃紅色,舊的血模糊了,又覆蓋上新的血,見證著我所經受的痛苦,展示著梅溫王朝給予我的折磨。
老媽和老爸也在看嗎?這想法帶來一陣悲傷,我緊咬嘴唇,忍住淚水。我知道四周有攝像機正對著我的臉。儘管感覺不到它們,但我就是知道。梅溫才不會錯過這個讓我身敗名裂的好機會。
項圈似乎收緊了,我難以呼吸,伸手抓著喉嚨。
他居高臨下,神情深不可測。他父王的王冠尖角聳立,讓他顯得更高了,彷彿那些鐵尖是從他顱骨里生長出來的一般。王冠微微閃爍,每一個尖角都猶如捲曲的黑色烈焰,放射著銅和銀的冷光。我將目光凝聚在這件熟悉的舊物上,這樣就不必直視梅溫的眼睛了。他將我拉近,彷彿有另一條鏈子在手。我看不到,這不過是感覺而已。
他們非死不可,以某種方式,在某個時刻。如果我要逃脫,要召喚回我的閃電,他們就是第一道障礙。其他障礙猜也猜得到:梅溫的禁衛軍,宮殿里處處可見的警衛和官員,當然還有梅溫自己。要離開read.99csw.com這個地方,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冷酷的烈焰王座。
在這一瞬間,我憐憫起那孤坐王座的年輕國王。隨後,在內心深處,我感覺到了一絲希望。
「看看這個囚徒,見證我們的勝利。」他說,對著面前的大批觀眾舒展肩膀。至少有三百個銀血族,有貴族和平民,有警衛和官員。我痛苦地在視野盡頭髮現了禁衛軍的身影,他們色彩亮烈的長袍讓我想起了那顫抖的籠子。亞爾文家族的警衛不離左右,他們白色的衣服使人炫目,他們的異能壓制了我的異能,他們的存在幾乎讓我窒息。
除了他。
如果我開口問,梅溫會告訴我的。我從他的臉上能看得出來。每一句卑鄙低劣的言辭之後,他的目光都會望向我,他為崇拜者表演的一切謊言都以此作為強調。他要確保我在看,確保我在關注他,看著他——就像個小孩一樣。
「梅兒·巴羅是王國的罪人,這頂王冠再合適她不過了。」梅溫是說給他暴躁的準新娘聽的,他的目光掃過其他朝臣,讓自己的意圖更為明確。「死,太便宜她了。」
他們把我拎起來,力氣很大卻不至於弄傷我。他們用手架著,用鏈子拽著,把我帶離了人群。所有人都在我身後了,伊萬傑琳,托勒密,薩姆遜,梅溫。
無法得出結論。
梅溫盯著那不斷收縮的金屬:「伊萬傑琳,我說了,夠了。」
儘管我已一敗塗地,卻還是忍不住怒視梅溫,視線的交匯猶如火焰般噝噝作響。我們都記得他的父親是怎麼死的,記得兇手是誰。伊拉王太后侵入卡爾的頭腦,把老國王珍愛的繼承者變成了致命的武器。我和梅溫都看到了卡爾被迫弒父的那一幕,看到了卡爾砍下國王的頭,也截斷了所有繼位統治的機會。在那之後,我見識了更多恐怖駭人的景象,但那一幕始終縈繞不去。
貴族們開始絮絮地交頭接耳。我聽見了一些反對的話,但更多的是贊同意見。這太奇怪了。我本以為他們每個人都希望我以最慘的方式被處死:絞刑、喂禿鷲、在紅血衛隊曾出沒的所有地方都灑上我的血。我想,他們是想給我比這更糟的命運吧。
我們一踏上白焰宮的台階,梅溫就把手裡的鏈子交給了其中一個靜默者警衛,隨後隱入了這座宮殿洞開的入口。奇怪。他如此執著地要把我抓回來,把我關進他的囚籠,卻看也不看一眼就把鏈子塞給了別人。懦夫,我對自己說道。在示眾場面之外,他沒有勇氣看我。
「梅兒·巴羅是王國的罪人,她將面臨王權和法庭的審判。她的罪過必須受到懲罰。」
他們還會看著我死嗎?
他高高在上地看著我可憐的報復手段。其他人也停了下來,有些還向前圍攏過來,想看看這邪惡的紅血耗子在做些什麼徒勞的掙扎。
我不會求他的。在這兒不會。不會這樣乞求。這點兒驕傲我還是有的。
「我發誓會像他們一樣,終結紅血衛隊以及像梅兒·巴羅這樣的魔頭,至死不渝。」
托勒密。
我只想知道會是誰發起第一擊。
再會。
伊萬傑琳的牙齒在塗成紫色的嘴唇之間閃閃發亮,她那宮廷禮節的外殼開始搖搖欲墜,但在她真說出什麼要命的話之前,她的父親走上前來,用胳膊碰了碰她。這信息很明確:服從。
卡爾在很久以前就以全國戰爭的威脅反對過我,那時他的父親還沒死,那九_九_藏_書時的他還不像現在,一無所有,除了一個壞脾氣的閃電女孩。雙方都發生叛亂暴動,他說。然而,站在這裏,在梅溫的朝廷和銀血族的王國面前束手就縛,我卻看不到什麼分裂。儘管我展示給他們看,告訴他們梅溫的囚徒是什麼人,他們的至親至愛被擄走關押,他們的信任已被國王和王太後背叛——我在這兒卻仍然是個敵人。這讓我想大叫,可我明白,梅溫的聲音總會蓋過我。
至於伊拉在克洛斯監獄之外發生了什麼,我就記不清了。她的屍體本身就是見證,見證了放肆的閃電在人的肉身上能造成什麼樣的結果。我知道是我殺了她,毫無疑問,也不帶任何同情和遺憾。謝德的突然死亡激起了我的復讎風暴。在克洛斯一役中,我所清楚記得的最後一幕就是他的墜落,是他的心臟被托勒密的冰冷鋼針刺穿的瞬間,這是不可饒恕的。不知為什麼,托勒密竟然躲過了我盲目的復讎怒火,王太后卻沒有。總之,上校和我聯手,在錄影帶里展示了她的屍體,讓全世界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命我起身,我便不得不起身。
「夠了。」梅溫輕蔑地說。
項圈被猛地向後一拉,我的背彎了,倒向地面。緊接著又是一拽,我的喉嚨都快要被刺破了。我的頭撞在大理石上,只覺得天旋地轉,但這並不足以讓我癱倒不動。我踉蹌著爬起來,餘光瞥見托勒密轉身面向我,腿上也佩著盔甲。我又撲過去,項圈又拉住了我。
梅溫將目光從我的項圈轉向他的未婚妻,面色緊繃,陰鬱沉沉。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他媽媽的影子。「你是在質疑國王的命令嗎,伊萬傑琳小姐?」
死,哼。我想大叫。
我想象著如何殺死他:用鏈子纏住他的脖子,把他勒死。這讓我暫時忽略了現實:我正步步深入,走進宮殿,踏著白色的大理石,經過那些鍍金的高牆,頭頂的枝形吊燈閃耀奪目,猶如捲曲的火焰。這裏如我記憶中一般美麗、冷酷。一座黃金鎖鏈和鑽石欄杆建成的監獄。至少,我不必再面對這裏最暴虐最危險的監獄長了——王太后已經死了。想起她——伊拉·米蘭德斯,仍然會讓我不寒而慄。她幽暗的鬼魂縈繞在我的腦海中。曾經她撕碎了我的回憶,現在她自己也成了回憶。
鏈子又猛地一拉,把我拽向前面。我伸著胳膊保持平衡,動作遲鈍,目光低垂。這真是盛況空前。當我意識到這簡單的動作會給紅血衛隊帶來多大損失時,憤怒和羞愧席捲了全身。整個諾爾塔的紅血族都會看到我在梅溫的控制下猶如牽線木偶,他們會以為我們軟弱、失敗,不值得他們為之關注、努力,或心懷希望。這不是真相。可我什麼都不能做——在這兒,在此刻,在我站在梅溫仁慈的刀鋒邊緣上的時候,還不行。我很想知道科爾沃姆怎麼樣了。我們在前往窒息區的路上看到那座軍事城市正在燃燒,我的聲明廣播播出后,那裡便發生了暴動。那是革命的第一點星火嗎——還是最後一點?我無從得知,而且顯然也不會有什麼人願意費事給我報紙。
又是一下猛拽,迫使我轉身面對朝臣官員。冷酷的銀血族漠然相對,他們的皮膚被藍色、黑色、紫色、灰色反襯得更淺更亮,並非生機勃勃的血色,而是鋼鐵鑽石交織而成的脈絡。他們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而是在梅溫身上。在他們那裡我找到了答案,我看見了虎視眈眈。
我想起了他的那些字條,每一張都以怪異的哀嘆作結:
國王read.99csw.com的聲音穿過寬闊的愷撒廣場,在人群之中反射著回聲。這裏一定有不少收音器和擴音器,好讓國王的酷烈言辭傳遍整個城市,整個王國。
「不。」她怒道——其實意思是「是」。她垂下脖子,偏了偏頭:「陛下。」
噢,梅溫,看看你捲入了何種混亂啊。
我的左側傳來一個不熟悉的聲音。不過我認得那張臉。
薩姆遜·米蘭德斯,角斗場的一員大將,殘忍的耳語者,死掉的王太后的表親。他用肩膀推出一條路,向我走來,令我不禁瑟縮。在另一個故事里,我曾見識過他讓對手刺死了自己。那時,奇隆坐在我身旁,看著,歡呼著,享受著他最後的自由時光。然後他的老闆死了,我們的整個世界都完了。我們的路徹底改變了。而現在,我癱倒在這完美無瑕的大理石地板上,渾身冰冷,流血不止,還不如國王腳下的一條狗。
他接住了我的視線——那麼長久,又那麼短暫。
梅溫轉過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向那唯一能令他感覺溫暖的東西。
求你。我想乞求,嘴唇卻動不了。正如我憎恨梅溫,正如我希望他痛苦,我也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機會。然而,在他最強大的同盟和最險惡的敵人面前乞求仁慈,只會更削弱這弱勢國王的根基。於是我保持沉默,儘力不去想薩姆遜抓住我下巴的手,而只把目光停留在梅溫臉上。
人群咆哮著回應,為梅溫的決定歡呼。他們是銀血族,但是是「普通人」,並非高貴血統。
梅溫還在說著,但他的聲音在我的腦海里變得鈍而悶,黃蜂般的嗡鳴步步緊逼,讓我的每一條神經都瀕臨崩潰。我回過頭,目光浮動著掃視那些站在我們身後的大臣官員。他們全都驕傲地站著,帶著致哀的黑紗。薩默斯家族的沃洛勛爵和他的兒子托勒密,身著打磨光亮的黑檀木盔甲,由肩至腰覆著鱗片般的銀甲。一見到後者,我便彷彿看見了鮮紅憤怒的血色。我強忍著衝動,才沒有撲過去把托勒密的臉撕爛。我真想刺進他的心臟,為我哥哥謝德報仇。我流露出的渴望,讓他露出了冷笑。要不是被項圈所縛,要不是那些靜默者壓制了我的一切能力,我能把他的骨頭燒成冒煙的碎玻璃碴兒。
梅溫結束了回憶滿滿的演講,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他伸出一隻手,更好地展示著束縛住我的鏈子。他做的一切都有條不紊,好表演出一幅特定的畫面。
我像他們所認為的怪獸那樣咆哮著回敬她。「試試看。」我說道,滿心希望梅溫能同意。儘管我渾身是傷,被靜默者壓制了好幾天,以前也總是在這個磁控者女孩面前處於下風,但我還是想要接受她的挑戰。我曾經打敗過她,也能再打敗她一次。至少,這是個機會。比我所期待的機會要好得多。
紅血衛隊——或是王公貴婦,都在伺機撕開梅溫的喉嚨,全盤接收他媽媽所切盼的東西。
「那麼審訊呢?」
他錯了,但我的心臟在胸膛里怦怦疾跳。我所知道的東西足以造成巨大的破壞。塔克島在我眼前一閃而過,還有上校,還有蒙弗的那兄弟倆。軍團的滲透計劃,各個城市,鄉野間的「威斯托」們——他們正護送流亡者到安全的地方去。這些必須嚴密保守的寶貴信息,現在就要被迫坦陳。我的所知所想會讓多少人陷入險境?我被擊破之後會有多少人送命?
我希望梅溫也能繼承一些她的異能,這樣他就能潛入我的腦袋,看看我是怎樣要了他老媽的命。我九九藏書想讓他感受到失去的強烈痛苦,就像我自己一樣。
我瞥了一眼那個大個子獄卒,期待著能在他身上看到某些隱藏於忠君背後的東西。他穿著一件白色制服,厚實、防彈,拉鏈直拉到脖子。他戴著的手套隱隱發光,不是絲綢織物,而是塑料——橡膠。我不禁瑟縮起來:這些亞爾文家族的人,除了壓制異能之外,還不肯給我任何機會。就算我能在他們持續的靜默作用下偷偷放出一點兒火花,那手套也會保護他們,讓他們拽住我的項圈、鏈子、牢籠。這個大塊頭亞爾文沒有看我,他目視前方,抿著嘴唇,聚精會神。其他人也一樣,守在我的左右,以完美的距離和他們的兄弟或表親略作間隔。他們光禿禿的頭頂亮亮的,讓我想起了盧卡斯·薩默斯。我那和善的貼身護衛,他被處死了,因為我的存在,因為我利用了他。那時候我多幸運啊,卡爾派了那麼一個正派有禮的銀血族來看守我。而現在,我意識到自己也很幸運,因為冷酷無情的警衛殺起來要容易得多。
我齜出牙齒,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也不在乎。真想留下我的牙印,真想嘗嘗銀色的血和紅血有什麼不同。
我顧不得痛,回過頭看見她站在我身後,一隻手緊握拳頭。她也像梅溫一樣,緊盯著我的項圈。那金屬一下一下地抽|動著,必定和她的心跳節奏一致。
一個身著盔甲的人阻斷了我的視線,繞過我身邊的警衛,站到了我和國王中間,與我們步調一致地走著。儘管沒穿禁衛軍的長袍,沒戴禁衛軍的面具,他卻是個難纏的保鏢。我想,他一定知道我正琢磨著勒死梅溫。我咬住嘴唇,強撐著忍住耳語者的入侵。
當這些人為梅溫的言辭陶醉時,那些朝臣卻不然。事實上,他們反而神色陰鬱,怒氣填胸,表情僵硬。尤其是米蘭德斯家族的人。他們的喪服上鑲著深藍色——死去的王太后的家族色。與伊萬傑琳對我的漠然不同,他們以一種令人驚異的熱烈目光盯著我。燃燒的藍色目光從四面八方投來,我原以為會聽見他們侵入我的腦海中絮絮低語,十幾種聲音像蟲子侵入爛蘋果。然而並沒有,只有一片寂靜。也許站在我旁邊的那兩個亞爾文家族的軍官不僅是獄卒,還起到了保護作用,在剝奪了我的異能的同時,也削弱了那些想侵犯我的人的能力。我猜這是梅溫的命令。在這兒,沒有人能傷害我。
而這還只是軍事情報,更糟的是我自己思緒中的陰鬱之處。那些暗角里深藏著我最惡毒的邪念。其中一個就是梅溫。我記得他、愛過他、渴望他,這是真實的。還有卡爾。為了留住他我都做過些什麼,忽略過什麼,關於他的忠誠我都自欺欺人地想過些什麼。我的愧疚和我犯過的錯啃噬著自己的內心。我不能讓薩姆遜——或者梅溫,看到這些東西。
一隻白皙的手拉住了我傷痕纍纍的手腕,竟然很輕柔。我不禁猛地看向他的臉,無法移開目光。他的笑容里沒有一絲善意,輕薄鋒利得猶如利刃,恨不得將我敲骨吸髓。他的眼睛最為惡毒,那是伊拉的眼睛。曾幾何時,我以為它們是活的冰,寒氣逼人,但現在我明白了,最烈的火焰是藍色的,一如他的眼睛。
「我的父親和母親,皆死於與這些野蠻人的鬥爭。」梅溫繼續指責道,「他們為維護王國完整,為保護你們的安全而獻出了生命。」
項圈鬆開了,又恢復成我脖子的粗細,甚至還比之前鬆了點兒。真希望伊萬傑琳不是像她勉強表現出來的這麼謹小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