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章 梅兒

第二章 梅兒

一個月之前,我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還透過房間里唯一的一扇窗子,看到了除了室內之外的有限景色。
對梅溫來說,我的痛苦一無所用。他媽媽教導得不錯。我唯一的安慰就是,知道這位年輕的國王已經失去了他的提線木偶師傅。我被關在這兒,被人日夜監視的時候,他正孤零零地站在王國的頂端,不再有伊拉·米蘭德斯指揮他的手,保護他的背後。
但是她輕蔑地冷笑起來。她配合著我的步伐,向後退去,幾乎像是吼著說道:「別那麼快,巴羅。」
他們用鏈子拉著我的項圈,就像第一天把我帶進來時一樣,拖著我走。鏈子緊緊攥在老貓手裡,她和三重奏的壓製作用持續著,像打鼓一樣一下一下敲擊著我的腦袋。儘管我們看似步履輕鬆,在白焰宮裡走這麼遠的距離卻像是一直在猛力衝刺似的。像之前一樣,我沒有被蒙上眼睛。他們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認得清路。
這是伊萬傑琳第一次喊我的名字。
我把水杯砸向對面的牆壁,讓它在那可怕的灰色塗層上碎裂、噴濺。警衛們一動不動。這種事我已經做過太多了。
我猜,他還沒笨到想要折磨我。那個發音裝置,讓我的閃電對付我自己,將我撕裂開來,每一條神經都無比難受——就連這個他也不想用。
她走了進來,穿著鋼針製成的袍子,銀色的頭髮束成髮辮,簪著寶石,只差一頂她渴望已久的后冠。我一看到她就不禁發抖:完美、冷酷、尖利,一副王后的儀態舉止。因為她還不是王后。我能肯定。
我也一樣。
老貓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衝著三重奏點了點頭,盯著她的表親:「我們沒有接到命令。這不合規章。」
我哥哥是被托勒密殺死的,但把他推向那條路的是我。因為我自私,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因為我又一次相信了不該相信的人,像紙牌玩家那樣拿人的性命做賭注。可是,你解放了一座監獄。你放走了那麼多人——你救了朱利安。
音樂的聲音加大了,我睜開了眼睛。
老貓已經來到我旁邊,衝著吃了一半的食物冷笑。她像捏臭蟲似的拿起盤子,伸直胳膊舉著它往門邊走。我飛快地抬起頭,希望能瞥見房間外面的前廳。像往常一樣,那裡空空如也,我的心沉了下去。老貓把盤子掉到了地上,發出「嘩啦」一聲,也許摔碎了吧,但這無所謂的,會有其他僕從收拾乾淨。門關上了,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三重奏坐在另一把椅子上,胳膊抱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死盯著我。我能感覺到他和她的力量。那就像一張裹得特別緊的毯子,把我的閃電捆住了,藏起來了,藏到了一個遙遠的地方,而我連起身去找都做不到。這感覺讓我想把自己的皮膚撕開。
老媽老爸和紅血衛隊在一起,吉薩和兩個哥哥也是。他們是安全的。他們是安全的。他們是安全的。我每天早晨都要重複這句話。它是個安慰,儘管未必是實情。
議會大廳。完美圓潤的大理石,拋光閃耀的木料,座椅沿著牆壁圍成一圈,華麗的地板上裝飾著諾爾塔九_九_藏_書紋章和烈焰王冠——紅色、黑色、貴族的銀色,尖角猶如熊熊燃燒的火焰。我一見到這些就走不動了,閉上了眼睛。老貓會拖著我穿過議會大廳的,我知道。我很樂意被她拽著走,因為我不想看見這裏的一切。沃爾什死在這裏,我記得。她的臉孔在我的眼前閃回。她像兔子一樣被追逐圍捕,追捕她的是狼——伊萬傑琳、托勒密、卡爾。他們在阿爾貢的地下通道里搜捕,而她正奉紅血衛隊的命令在那裡盯著火車隧道。他們抓住了她,把她拖到這裏,由伊拉王后審訊。審訊沒進行多久,因為沃爾什自殺了。她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面吞下了毒藥,保住了紅血衛隊的秘密,保護了我。
窗子外面是一座花園,其景象遠比晚秋蕭索。樹林枝條經那些萬生人之手扭轉彎曲,如果有葉子的話必定相當美妙:旋轉的樹枝以不可思議的角度交疊成翠綠的穹頂。但是沒有葉子。粗糙的橡樹、榆樹、山毛櫸,它們的枝杈像爪子似的彎曲著,乾枯的樹梢像白骨般互相剮蹭。這座花園是廢棄的,被遺忘的,像我一樣。
我恨它。我恨它。
每一個字都刺痛著我。一個月的囚禁突然顯得極為短暫了。我很想抓住桌子,迫使伊萬傑琳把我拖出這個牢籠。但是,隔絕囚禁並沒有擊毀我的驕傲。還沒有。
我們越靠近要去的地方,我就越是熟悉,認出了很久很久之前,我曾自由閑逛的那些過道和長廊。那時候,我沒覺得有必要記住它們,但現在我儘力把宮殿的地圖印在腦子裡。如果我打算活著從這兒出去,我顯然得清楚這裏的布局。我的囚室是朝向東方的,在五樓——這是靠數窗子得出的結論。我記得白焰宮像是幾個環環相扣的方形,每一組建築外面都有個花園,就像我透過窗子看到的那個一樣。每走到一條新的走廊,高高的拱形窗子外面的景象就隨之變換:花園,愷撒廣場,卡爾和士兵們訓練的長條形場地,遠處的圍牆,外面新修建的阿爾貢橋。謝天謝地我們一直沒經過那些寢宮,我曾在那裡找到了朱利安的日記,曾在那裡目睹了卡爾的憤怒和梅溫靜悄悄的計謀。儘管我只在這兒住了很短的時間,可這座宮殿里竟然有這麼多回憶,這真讓我驚訝。
兩個獄卒交換了眼色,顯然是在伊萬傑琳的問題面前敗下陣來。三重奏皺著眉,瞪著眼,而老貓最終大聲地嘆了口氣,走開了,讓了步。
「薩默斯小姐,你是不允許到這兒來的。」老貓說道,她仍然站在我們兩人中間,膽子大得讓我吃驚。
晨光里的雪很美,給僅有的幾棵樹鍍上了一層白色的外殼。等到了下午,雪就會融化了。按我的計算,現在已經是12月11日了,正是秋冬之際那種寒冷、灰暗、死氣沉沉的日子。真正的大雪得再過一個月才會降臨。
可是無人可說。這些日子我幾乎沒怎麼說話。門打開就是送食物和水,要麼就是獄卒換班,除此之外沒別的了。我從來沒見過紅血族的侍女和僕從,雖然他們肯定存在。是亞爾文家族的https://read•99csw.com人從外面把飯食、床單和衣服拿進來給我,也是他們打掃衛生、收拾房間。他們一邊做著這些低微的工作一邊擠眉弄眼。想必是因為,讓紅血族進入我的房間太危險了吧。這想法讓我不禁微笑:紅血衛隊仍然是個威脅,讓死板的宮廷禮儀也讓了路,連僕從都不能接近我。
十八歲是孩童和成人的分水嶺,而我在幾個星期之前已滿十八歲了。11月17日。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留意。我想,那些亞爾文家族的人才不在乎他們的看管對象又長大了一歲。在這座宮殿監獄里,只有一個人在意。他沒來,這讓我鬆了一口氣。在被囚禁的日子里,這是唯一的祝福了。我被關在這兒,四周都是我所知道的最險惡的人,他的出現也就沒什麼必要了。
但是門外的那個人,我並不認識,只是那身衣服我很熟悉——黑色的制服,銀色的裝飾。一個安保官員,不知名姓,無關緊要。他走進我的房間,用後背抵住門,讓它開著。更多像他一樣的人擠在門廊上,前廳黑壓壓的。
當最初意識到梅溫想要我回來時,我便預料到了痛苦、黑暗,或二者兼有。我原以為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見到他,在他的熾烈目光下忍受折磨。但這些都沒有。我抵達這裏,在橋上被迫一跪,他告訴我,將把我的屍體示眾,可那之後,劊子手一直都沒來。像薩姆遜·米蘭德斯和死掉的老王后那樣的耳語者也沒來過,他們本可以撬開我的腦袋,翻檢我的思緒。如果這就是所謂的懲罰,那可真是夠無聊的了。梅溫也太沒想象力了。
三十一天。
「你們要幹什麼?」三重奏冷聲說道。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
有幫助。只有一分鐘。也許。
我在床邊的壁板上記下了每一天,用餐叉刻下流逝的時間。在白焰宮的監獄里留下這些細小的刻痕,留下我的印記,感覺很不錯。那些亞爾文家族的警衛毫不在意,他們大部分時間都不理睬我,只專註于全面而絕對的壓制和靜默。他們就守在門邊,像雕塑似的坐著,只有眼睛是活的。
我上一次在白焰宮時住的不是這個房間。顯然,用王室新娘的屋子來安置王國的犯人是不合適的。但這兒也不是牢房。這個囚籠很舒適,陳設得當,有鋪著長毛絨的豪華床鋪,裝著無聊大部頭的書架,幾把椅子,一張飯桌,甚至還有不錯的窗帘,全都是中性色調的,灰色、棕色、白色。顏色都抽離了,就像亞爾文家族的人將能量抽離我的身體。
或者應該自稱為「女人」。
六天。
我希望那是卡爾。我希望他的烈焰把這個地方、這些人,全都燃燒殆盡。
她彈彈手指,指著老貓說:「你帶她一起過來。」
不,我暗自怒吼。
在她面前,在她那要刺穿我似的目光里,我覺得自己沒遮沒擋,一覽無餘。這感覺和被其他警衛官員盯著看很不一樣。伊萬傑琳了解我,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知道我能幹什麼。在屍骨碗,我差點兒就殺死了她。可是她逃走了,害怕我,害怕我的閃九_九_藏_書電。現在她可不怕了。
五天。
我從容地向前邁了一步,走向伊萬傑琳,走向她四周那令人愉悅的虛空,那允許她異能存在的虛空。再邁一步,走進自由的空氣里,走進電流里。我會馬上感覺到它嗎?它會立刻奔涌回來嗎?一定會的。必須會的。
如此無力的辯駁,如此無力的安慰。現在,我總算知道克洛斯監獄一役的代價了。每一天我都在向這樣的事實妥協:如果還有選擇,我不會再那麼做。為了朱利安,為了一百個新血,也不會那麼做。我不會為了拯救他們任何一個人而搭上謝德的性命。
我們又經過平台上的幾扇窗子,越過西邊的軍營,能看到卡皮塔河以及更遠處的另一半城市。屍骨碗就蜷伏在那些建築中間,粗陋笨重的樣子我再熟悉不過了。我記得這個視角。我曾和卡爾一起站在這些窗子前面。那時,我明知夜裡會發起突襲,卻對他撒了謊。可是,當時我並不知道那會對我和他產生何種影響,造成何種後果。卡爾那時候曾輕聲說,他希望事情有所不同。這句嘆惋,我感同身受。
永遠不會。我提醒自己。於是我腿腳虛軟地站了起來,關節疼痛,雙手發抖。一個月前,我襲擊了伊萬傑琳的哥哥,只是用牙齒而已。我竭盡全力想要召喚出火花——要是能站直就好了。
就這樣一直到了今天。
我。恨。它。
安保官員一聲不吭,只是目視地板,等待著。
我的腦袋裡仍然有發音裝置的聲音,還有太多太多的回憶。它們邊緣鋒利,又劈又割,我試圖用那些沒意思的書來緩解痛苦,可單詞在我眼前游移,重新拼成一個個名字。被我拋在身後的人,活著的,死了的,還有謝德,無處不在的謝德。
砰——
其他人會來找我的。
「伊萬傑琳。」我小聲說道,努力地想要藏起聲音里的顫音——因為恐懼,也因為久不發聲。她的黑眼睛銳利地打量著我,像噼啪作響的鞭子一樣。從頭到腳,從腳到頭,我所有的缺點、弱點,都巨細靡遺。我知道,太多了。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我的項圈上,注意到了那尖刺的金屬邊緣。她撇著嘴,嫌惡地,饑渴地。對她來說,讓項圈的尖角刺進我的喉嚨,讓我血盡而亡,實在是易如反掌。
我真是個日理萬機的女孩。
我已經連續四天感覺不到我的閃電了。
要是在家裡,我們會從門廊上直接跳進雪堆,有一次布里還落在一堆燒過的柴火上摔傷了腿。為了給他治傷,吉薩花了一個月的工資,而所謂的醫生需要的大部分東西,也不得不靠我去偷才行。那是布里服役之前的那個冬季,是我們全家人在一起度過的最後時光。最後一次。以後永遠也不會有了。我們再也無法團圓。
給人無望的希望是殘忍的。
這裏的寂靜被打破了,不是發生了什麼爆炸,而是有人開門。門鎖發出熟悉的聲音,打開了。程序之外,未經授權。這聲音讓我的腦袋猛地一激靈,亞爾文家族的獄卒也是,出於驚訝,他們的專註也中斷了。我的心狂跳起來,腎九*九*藏*書上腺素在血管中奔涌著。在一瞬之間,我又有了希望。我猜想著,站在門外的會是誰。
結局沒有任何不同。梅溫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用那些濺血的字條乞求我回來。他希望能用那些屍體逼我就範,我卻覺得任何交易都免談,哪怕是為了一千條無辜的生命。現在,我真希望自己早早地就按他說的做,那樣他就不會衝著我真正在乎的那些人下手了。他知道我會救他們,他知道卡爾、奇隆、我的家人,是我會心甘情願接受的籌碼。為了讓他們活下去,我付出了一切。
梅溫深知這一點。
我大著膽子滿懷希望,每次有人開門都會緊張得胃痛。那些瞬間,我期待著能看見卡爾、奇隆、法萊,也許還有易了容的阿奶。甚至還有上校。要是能再見到他那血紅的眼睛,我會哭出來的。但是沒有人來找我。沒有人會來。
獄卒沒有離開。總是兩個人,總是盯著我,確保我的異能是被壓制的。他們只用一扇鎖住的門就囚禁了我,連稍稍靠近門口都會被硬推回卧室里。他們比我強壯,而且總是很警醒。唯一能逃離他們視線的地方就是小小的浴室,這間小屋子鋪著白色瓷磚,飾以金色裝潢,地板上用靜默石砌了一道線。這些有光澤的灰色厚板,足以令我的頭嗡嗡眩暈,令我的喉嚨緊繃阻塞。我在這兒必須動作迅速,將壓抑窒息的每一秒鐘都物盡其用。這感受讓我想起了卡梅隆和她的異能。她也能殺人于寂靜無聲的力量之中。儘管我憎恨獄卒一刻不停地緊盯,卻也不想為了獲得幾分鐘的寧靜,冒著在浴室地板上窒息而死的危險。
哥哥們。法萊。奇隆。
我慢慢地習慣了一個人入睡,但是沒有卡爾在身邊,噩夢便逡巡不去。在乎我的人都已不在身邊。每當驚醒時,我便會摸著耳朵上的耳環,念著他們的名字。布里,特里米,謝德,奇隆。血脈和至親的哥哥們。三個還活著,一個已經成了鬼魂。我送給吉薩的那隻耳環,我也想要同樣的一隻,那樣我就也有她的紀念了。我有時會夢見她。沒有什麼具體的情節,而只是她面孔的閃回,還有她那紅得像血的頭髮。她的話一直糾纏著我:總有一天,人們也會奪走你的一切。她是對的。
十七天。
我們已經離開了議會大廳,可眼前的景象更糟。
「我會記著你們的選擇。」伊萬傑琳喃喃說道。
他想讓我慢慢腐爛,衰頹,被遺忘。
當夕陽第三十一次落下的時候,我明白了他的意圖。
老貓則訓練有素,反應迅速,站在了我和那個安保官員之間。她的恐懼和困惑再次營造出一片寂靜,而這寂靜擊中了我,啃噬著我僅剩的最後一點兒力量。我生了根似的坐在椅子上,不想當著這些人的面倒下去。
主樓大廳空空如也,非常古怪,只有幾個警衛把守在走廊上。是普通警衛,而非禁衛軍。禁衛軍一向是跟在梅溫左右的。我以為伊萬傑琳會向右轉,穿過那豪華宏偉的拱形大門,往主殿走。但是沒有,她一直往前走,帶著所有人擁向另一個我同樣熟悉的地方。
伊萬傑琳瞥了一眼獄卒,譏刺九-九-藏-書道:「你認為我會違背國王、我的未婚夫的命令嗎?」她擠出冷笑。「我是奉命而來。他命我把犯人帶到宮裡去。」
然而,其他人也不曾接近我。沒有人來參觀閃電女孩,也沒有人來耀武揚威。梅溫也沒來過。
亞爾文家族的獄卒跳了起來,他們像我一樣吃驚。
那些亞爾文家族的人不和我說話,也沒告訴我他們的名字,於是我就自己給他們起名字。老貓,一個上年紀的女人,比我高,一張小臉,眼睛機敏銳利。雞蛋,他的腦袋又圓又白,和他的那些警衛親戚一樣禿。三重奏,脖子上有三條線的文身,活像是被一隻好爪子抓過。還有綠眼睛的四葉草,是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一絲不苟地執行命令,是唯一一個敢於與我四目相交的人。
我從不會獨自一人待著。
卡爾。
伊萬傑琳又笑了起來,露出白花花的牙齒。她的笑容很精美、很殘忍,就像匕首一樣。「你這是在拒絕我嗎,亞爾文警衛?」她說著兩隻手伸向自己的裙子,潔白無瑕的皮膚遊走在鋼針的叢林里。鋼針立刻像遇到磁鐵似的豎了起來。她拿下一把長針,吸附在手掌上,揚起一側眉毛,耐心地等待著。亞爾文家族的人心裡有數,還不至於把他們壓制異能的本事施展到薩默斯家族的小姐身上,更何況,她還是未來的王后。
真可笑,我曾認為自己最大的恐懼便是孤獨一人,現在倒是總有人陪著,可我從來沒有這麼驚恐過。
「吃完了。」我習慣性地說道,明知道不會有人回答。
這裏沒有鏡子,浴室里也沒有。但我知道這個地方把我變成了什麼模樣。儘管伙食豐盛,由於運動缺乏,我的臉日漸消瘦。骨頭在皮膚下面杵著,前所未有的尖利瘦削。我在這兒無事可做,除了睡覺就是看那些諾爾塔稅碼,但即便如此,幾天前也出現了精力耗盡的跡象。身上一碰就是一片瘀青,項圈熱乎乎的,我卻覺得寒冷,打戰。我可能發燒了,可能正瀕臨死亡。
攝像機肯定在盯著我們,但我感覺不到了。我們走向這座宮殿的主樓,伊萬傑琳一言不發,她的官員隨從排著隊跟在她身後,就像一群黑色的鳥簇擁著一隻鋼鐵天鵝。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了音樂聲,一下下衝擊著,像是腫脹沉重的心跳。我從來沒聽過這樣的音樂,甚至在宮廷舞會上,或者卡爾的舞蹈教學里,也沒有聽過。這音樂彷彿擁有生命,像是黑暗、扭曲、怪異的邀請。走在我前面的伊萬傑琳一聽到這音樂,立刻就綳起了肩膀。
我慢慢地推開盤子,早飯撒了出來:加糖燕麥粥、水果、麵包。我早已熟悉,食物卻不能給我任何安慰。
一個多月的囚禁之後,我有了固定的作息表:起床。立刻後悔。接受早餐。失去食慾。食物拿走。立刻後悔。扔水杯。立刻後悔。扯掉床單。有時會撕了它,有時會大喊大叫。立刻後悔。嘗試看書。盯著窗外。盯著窗外。盯著窗外。接受午餐。重複循環。
在窗外那座光禿禿的花園裡,鐵灰色的天空飄下初雪。玻璃摸上去很冷,卻拒絕凍結成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