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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梅兒

第十章 梅兒

「所有這些……都是因為他?」他冷笑道,「我的哥哥殺父弒君,還幫助別人殺了我的母親,現在又要來殺我了。薩姆遜,如果你能繼續的話——」梅溫衝著他的表親點點頭,「我對叛國者不抱有任何仁慈和同情,尤其是最愚蠢的那些。」
我一點兒也不為此感到悲傷。他的異能令我痛苦。
「你的行動。」亞歷山德雷皺起眉頭,在額頭正中間擠出一道深深的溝壑。「你是他們的領袖。我不相信你對我們這麼沒有用處。」
我應該點頭表示同意吧,但亞歷山德雷抓著我,讓我動彈不得。我看著他,極力地想推測出他究竟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可他的眼睛猶如深淵,難以看穿。我不認識這個人,也無法從他身上找到有用的信息。他的觸碰讓我渾身難受,真希望閃電能來,在我和他之間隔開一點兒距離。在他身後,達拉修斯動了動,好更清楚地看到我。他那些金色的珠子映著冬日陽光,讓他的頭髮閃閃發光,令人眩暈。
我等待著思維被侵入的那種警示的刺痛。但是,沒有。是鐐銬——它們擋開了異能,讓我用沉默把自己緊緊包裹。
「祝賀你,伊萬傑琳小姐。」戴著王冠的那個人說著伸出了手。伊萬傑琳便讓他吻了一下指關節,因為受人關注而顯得喜氣洋洋。
上一次我從這裏經過時,這兒只有喬一個人。此刻他也在,安靜地待在角落,並不和屋子裡的另外六七個人寒暄。我不禁打了個冷戰,因為看見了沃洛·薩默斯這個少言寡語、一身黑色的蜘蛛,身邊站著他的兒子托勒密。當然,薩姆遜·米蘭德斯也沒缺席。他斜眼看著我,我連忙低下頭,躲開他的視線,好像這樣就能給自己豎起盾牌,擋住他曾侵入我思維的那些記憶。
梅溫站起來,一拳擊中了椅子扶手。我還以為整間屋子都會燒起來,但是並沒有火花出現。無法出現,只要他還坐在靜默石上。唯一燃著烈焰的就是梅溫的眼睛。隨後他狂躁地大笑起來。
我的聲音嘶啞:「什麼?」
「恐怕不行,殿下。那樣可就太危險了。」梅溫說著簡單地搖了搖頭。儘管我恨他入骨,此刻卻迸發出一撮小小的謝意。「而且,如你所說,她是很有價值的。我不能讓你把她毀了。」
這次我們都撤到了議會大廳——在這間圓形的屋子裡,我曾目睹沃爾什為保護紅血衛隊而自殺。這兒有更大的空間來審訊那些被抓住的暗殺者。禁衛軍們接受了教訓,緊緊地抓住犯人,讓他們一動也不能動。梅溫坐在自己的議會席上,斜著眼往下看,左右兩側分別站著沃洛和達拉修斯。後者相當激動,悲憤交加:他的同胞死了,死於一場針對梅溫的暗殺——只是試圖,可惜,失敗了。
我所經受過的所有審訊都是由耳語者執行的,這樣自由地提問,相信我的回答而不是撬開我的腦袋,反而顯得怪異了。我想,薩姆遜應該已經把從我這兒挖到的東西都告訴他們了,可他們不相信他的話。有趣。那麼就看看我講的故事是不是更合他們的口味吧。
審訊繼續。其他人旁觀在側,聽著那個哈文家族的女人吐出他們的秘密,他們的目標,他們的計劃。讓哥哥取代弟弟,讓卡爾登上他生來就該繼承的王位,讓一切復歸原位。
「行了。」伊蘭背對著我說。侍從們立刻停止工作,垂下雙手,低下了頭。「也不能讓她看起來太好了。大公們會不解的。」
艾若家族、哈文家族和拉里斯家族似乎結成了同一陣營。他們互相掩護,互相支持。拉里斯家族的織風人將艾若家族的閃錦人從房間這一邊吹到那一邊,後者則以致命的精準扣動手槍,投擲刀子,猶如一股狂風裹挾著有生命的箭矢。哈文家族則全都不見了,但我前面有幾個禁衛軍倒下了,應該是拜這些隱形的襲擊者所賜。
在一連幾小時毫無意義的破壞發泄之後,我發現自己想錯了。紅血衛隊不會做這種事。上校、法萊,他們都不會為了我做這種事。
我大笑起來,四葉草衝過來把我從愈療者身邊拉開,氣哼哼的。「給她的治療已經夠了。」她發出噓聲,拉著我出了屋子,綠色的眼睛里閃著憤怒,還有困惑——自我懷疑。我打算用花言巧語打開突破口,已經奏效了。
這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大宴會廳一片狼藉,遍地是碎玻璃、倒塌的桌子,還有很多殘缺不全的屍體。
我原本以為,梅溫會獨自一人坐在大理石桌子的另一邊,卻沒想到有兩個人在他左右,靠得很近。他們裹著厚實的裘皮和柔軟的羊皮,儘管我們在屋子裡,隔絕了冬季的寒冷,他們卻還是像待在極地一樣。他們的皮膚呈現出一種深藍色,猶如打磨光滑的石頭。右邊的那個人,複雜的髮辮里裝飾著碎金子和綠松石穿成的珠串,左邊的那個則安然地頭戴白色石英切削而成的皇冠。他們顯然是王室成員。但不是我們這個國家的,不是諾爾塔的。
在這個地方,我手無寸鐵,但我必須得試試。
「真是詭異啊,那個小國王明明就是個嗜血的暴君,竟然沒有人介意。反正我是紅血族,根本不懂你們的啦。」
有那麼幾秒鐘,我猶豫著要不要把這些書也撕掉,好讓梅溫看看我是怎麼對待他的禮物的。可是我做不到。我用手指輕輕撫摩書頁——想撕掉它真是太容易了——然後就小心地、一本一本地把它們放回了架子上。
那熟悉的手寫字跡一下子讓我愣住了。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艾若、哈文和拉里斯這三個家族沒能贏得這場激戰。他們在人數上處於劣勢,不過這一點他們早就知道,並且也做好了準備。計劃徹底夭折,他們已經開始從破碎的窗子往外逃。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乘風而起,躍上半空,向外猛衝。但並非所有人都逃脫了。諾爾塔的疾行者抓住了不少,達拉修斯大公也抓住了幾個,他肩膀上還戳著一把長刀呢。我以為哈文家族的人都已經走遠,但還是有一兩個現身了,全都血淋淋的,被米蘭德斯家族的耳語者折磨得只九_九_藏_書剩一口氣。達拉修斯的胳膊抖動著變模糊,那是抓住了什麼人,再用力一攥,就又有一個哈文家族的人顯形。
「邁克爾王子和夏洛特公主在哪兒?」
早上,我醒了,躺在床上,穿著衣服。不過我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從地上爬起來的了。撕壞的書已經不見了,彷彿從我生命中小心地掃去了,一塊小紙片都沒留下。書架上卻不是空空如也。幾十本皮面書籍,新的、舊的,又塞滿了。想要把它們撕爛毀掉的衝動也塞滿了我的胸膛。我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撲了過去。
「她對此一無所知,既不知道各個家族的謀反,也不知道喬的背叛。」薩姆遜說道。這間駭人的大廳似乎小了很多,大部分座位都空著,所有的門都上了鎖。只有梅溫最親近的顧問到場旁聽,腦袋裡各有主意。
「我問的是,你所知道的紅血衛隊在皮蒙山麓的活動情況。」
博洛諾斯夫人從未教過我取悅盟國皇室的禮節。我曾見過很多筵席、舞會,還有我不小心毀掉的選妃大典,但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宴會。也許這是因為梅溫的父親並不怎麼在意外表,但梅溫從骨子裡更像他的媽媽。看起來強大就會真的強大,她曾經這麼說過。今天他可算是學以致用了。他的顧問參議、皮蒙山麓的客人們,還有我,一起圍坐在一張長桌邊,可以俯瞰其他所有人。
伊蘭靠過來,看著鏡子里的我:「今天你會守規矩的,是吧?」
我瞥了他一眼,與他視線相交。騙子。他幾乎要對我笑出來了,好像這是我們倆私下裡的笑話。我強忍著那種熟悉的,想沖他吐口水的衝動。
「我不知道。」
梅溫抬起手,示意伊萬傑琳走近。在冬日的陽光之下,她整個人都亮閃閃的。「這是我的未婚妻,薩默斯家族的伊萬傑琳。」他說,「在抓捕紅血衛隊的首領、閃電女孩梅兒·巴羅的過程中,她是不可或缺的。」
「閉嘴,巴羅。」四葉草叫道。
因為這隻能是他的主意。他一直以來學到的就是這個:為了勝利,不惜一切代價。我希望他不要再為我做無謂的犧牲了。
但是我動不了,他也不會死。
那些臨陣倒戈的禁衛軍都是拉里斯和艾若家族的,他們沒有逃跑,而是跪倒在地,信念堅定,憤怒,但不懼怕。沒有面具,他們看起來也不那麼嚇人了。
皮蒙山麓。這個詞像鈴鐺似的在我的腦海里響了起來。所以這二位是皮蒙山麓的大公了?我冥思苦想,試著回憶關於這個國家的事情。諾爾塔的盟國,與我們的部分南方邊境接壤,由多位大公聯合統治。這些都是從朱利安那裡學來的,不過我還知道些別的。我記得,在塔克島找船的時候,我見過那些從皮蒙山麓偷來的物資。法萊暗示過,紅血衛隊正向那裡發展,旨在將他們的反抗事業傳入諾爾塔最親密的同盟。
「僅此一次,」梅溫衝著我尖厲地笑了笑,答道,「謠言乃是實情。」
「沒人想解釋一下?」我在這寂靜的屋子裡發問,等著誰來回答。
內心深處,我憎恨這些書籍帶給我的快樂。梅溫如此了解我,知道該給我些什麼,我憎恨這個。但這畢竟是他授意的,是他僅有的表達歉意的方式,也是我僅有的可能接受的方式。不,我不接受。我當然不接受。一想到這些,我的笑容便瞬間消失了。在關涉國王的事情上,我不允許自己出現「恨」以外的情感。他的心術權謀雖然不如他媽媽那麼完美,但我能感覺得到,更是絕不能陷進去。
「這就是閃電女孩?」另一位大公說道。他的牙齒一閃,被黑皮膚襯出一種月白色。「這就是給你惹了那麼多麻煩的傢伙?而你竟然沒有殺掉她?」
「我會的。」
那些貴族也是如此。
「那麼請接受審訊吧,伊萬傑琳。我們來看看。」梅溫回敬道,用戴著珠寶的手指向她。
那個斯克諾斯家族的皮膚愈療者——給我療傷的那個,沖了過去,在梅溫身邊跪下來。她好像叫雷恩,真是人如其名,又小巧又靈活。她彈了彈手指。「取出來,我能救他!」她叫道,「快取出來!」
朱利安·雅各藏書。
我從來不曾如此沒遮沒擋,絕望無助。這麼說可能有點兒過分:在我面前,神與神在決鬥。我睜大了眼睛,想看個完全,想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從沒想象過會發生這種事。宴會廳中央的生死決鬥,珠寶綾羅代替了盔甲刀劍。
在我看來,只要能讓她開口說話就算是勝利了。我更進一步。
「我不是他們的領袖。」我對亞歷山德雷說。在我背後,我聽見梅溫靠向椅背。真希望他會覺得局促不安。「我甚至都沒見過他們的領袖。」
「誰為你們的活動提供資金?」
兩位大公都笑了起來,梅溫也是。屋子裡的其他人於是有樣學樣,迎合著他們的主子。
「反正她一會兒就會知道了啊,親愛的。這有什麼要緊的?」她從枕頭堆里站起來,伸展著修長的四肢,異能讓她閃閃發光。伊萬傑琳盯著伊蘭的一舉一動,當她穿過客廳走向我的時候,目光更銳利了。
伊萬傑琳沒有把我們帶到正殿,而是來到了梅溫的私人會議室。門口的禁衛軍看起來似乎比往常更威風,而當我進了會議室,就發現連窗戶邊也有禁衛軍守著。這是阿奶潛伏事件之後的額外警備。
「好了,達拉修斯大公,亞歷山德雷大公。」梅溫按順序看了看這兩個人。他很驕傲地扮演著國王的角色,儘管他們要比他年長一倍。不過,他在氣勢上還是做到了與他們勢均力敵,伊拉真是把他訓練得很好。「你們想看看犯人,現在已經看到了。」
沒有用處。兩個月前我還是閃電女孩,是人形風暴。但在那一切之前,我就是他所說的「沒用」,對任何人,甚至是我的敵人都沒有用處。https://read•99csw.com生活在干闌鎮時我憎恨「沒用」,但現在我很高興:在銀血族手中,我是個糟糕的武器。
「因為她是你哥哥的未婚妻,是你的小閨蜜。」國王答道。這些倒是實情。
如果伊萬傑琳心懷羞愧甚至歉意,她也不會表現出來。「哦,這個啊。」她甚至冷哼一聲,淡然否決了所有指控。「她怎麼可能從我這兒得到情報呢?你的議會和政務將我排除在外,這不是做得很好嗎?就算有什麼,那也是代替你陪在我身邊而已。」
「你們在外面等。」伊蘭移開目光,轉而對亞爾文家族的警衛說道。她的紅髮映著陽光,彷彿漾起漣漪的液體火焰。儘管我有一萬個理由面目駭人,可她的在場還是令我自慚形穢了。
「我不認識他們。」
我幾小時之前還見過她,在伊萬傑琳的客廳里輕飄飄地走來走去。當時她沒有流露出任何跡象,表明即將發生一場暗殺。當然,陰謀家都不會那麼做。
「如果你的腦子也能像嘴巴這麼快就好了。」她譏諷道。
「陛下,我已經把她知道的都告訴您了。」薩姆遜說道。他坐在椅子上,向前傾著身子,以便指向我。「梅兒·巴羅的全部思維我都毫無遺漏地檢查過了。」
梅溫被嚇壞了。
「梅溫國王,我們希望能從她嘴裏聽到這些。」達拉修斯對梅溫說道。然後他笑了,輕鬆自在且又充滿魅力。達拉修斯長得漂亮,也善於利用自己的外表。「這是布拉肯大公的請求,您懂的。我們只需要幾分鐘就好。」
他們的口角讓我想起了另一對國王和王后:梅溫的父母。他們曾在紅血衛隊襲擊輝映廳之後撕破臉皮。唇槍舌劍,針鋒相對,留下的深深傷痕,都是未來可以利用的武器。
她知道我在說什麼,目光閃了一下,睫毛飛快地一眨,似乎很驚訝。可是她仍然沒有開口講話,顯然是訓練有素。
「有。」我怒道。
托勒密·薩默斯放棄警戒任務,俯下身子,彎曲手指,從梅溫的脖子里剜出一顆子彈,上面還帶著銀血族的血肉。梅溫想要叫,卻只發出了嗝血的聲音。
「紅血衛隊是否在皮蒙山麓活動?」亞歷山德雷居高臨下,深邃的眼睛看著我。他和達拉修斯不同。他不笑。
有那麼一瞬,我覺得很開心。但隨後我就記起來了——害怕的魔鬼更危險。
所幸,食物很不錯。我強迫自己多吃,並且不沾酒類。紅血族的侍從們服務左右,杯子里永遠都是滿的。我嘗試著與其中某個視線交流,十分鐘之後仍然無果,便放棄了。侍從們都很聰明,並不想為了看我一眼而以身犯險。
梅溫聳了聳肩,營造出一種平靜、滿足的氣氛:「我的王庭固若金湯,滲透潛伏是不可能的。」
其他人不會冒險來救我了。我只能靠自己。
而在這一切之中,我凝視著王座上的男孩。他仍然戴著面具:下巴緊繃,嘴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靜止不動的手指,挺直的後背。但他的目光閃爍,眼睛里的某種東西一去不返了。他的臉頰上浮現出極為淺淡的灰色,一直蔓延到了脖子,耳朵。
「這是墮落腐壞。」伊萬傑琳厲聲說道。她站在梅溫的左後方。因為不佔議會席位也沒有任何頭銜,所以儘管這兒有的是空椅子,她卻只能站著。「神不會與蟲子結盟,只會被蟲子傳染疾病。」
一顆子彈在她面前的半空中戰慄著,懸停住了。我想,擦傷我臉頰的東西就是這個——而它原本會造成更糟的後果。
伊萬傑琳恪守本分,向二人點頭示意,對方也點頭回禮。他們的動作幅度大而且很流暢。
梅溫目露凶光,轉過身去。他頭頂之上的吊燈燈泡爆裂開來,燃起了烈焰而非火星。「我沒有理由逃跑。」
「給她打扮一下。」伊萬傑琳說道,都懶得抬眼看看。
日光透過窗子灑進來,因為積雪的反射而顯得更加明亮。可是這絲毫不能安撫我。在正殿,在書房,在我只是公眾面前的擺設的時候,我尚且可以面對梅溫。但是獨處——真正的獨處呢?在衣服底下,他給我的烙印隱隱作痛,烈烈灼燒。
「紅血衛隊很擅長保守秘密。」我答道。這時我的思緒一晃:我要撒謊嗎?我要給梅溫和皮蒙山麓之間的不信任再添一把柴嗎?「關於他們的行動,我無權知道得太多。」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上他。
「你們倆一定是忠心不二的了。」她們帶著我走向那熟悉的長長走廊,而我繼續說道,「竟然給紅血耗子當保姆,給她收拾吃剩的飯,還替她打掃屋子。梅溫果然可以隨心所欲地使喚他的小玩具啊。」
這些話讓她們更生氣了,對我也更粗魯了。她們加快了步伐,強迫我跟上。我們本該向右轉的,可是突然向左轉了,來到了這座王宮的另一部分。我模模糊糊地記得這裏——寢宮,王室成員居住的地方。我也曾在這裏住過,只是非常短暫。
「在皮蒙山麓,我們可以帶著她遊街示眾,走遍所有城市。」戴著石英王冠的大公說道,「讓臣民看看,像她這樣的人會有什麼下場。」
幸好禁衛軍緊緊抓住了我,否則我也許會跑過去。在內心深處,我很想跑過去,是完成復讎還是欣慰地看著他死去,我也不清楚。我同時渴望這兩者帶來的愉悅。我想看著梅溫的眼睛,看著他永永遠遠地離開人世。
有人先我一步逃了出去,沿途留下了殷紅色的血跡。他一瘸一拐,但是動作很快,一閃就鑽進了那扇門。喬,是他。他要逃離這裏。他能看見未來,肯定也能看見從這裏逃出去的最佳路線。
我從地上爬起來,動了動雙腳,不管梅溫和其他人怎麼樣。我只聚焦在眼前。最近的門。我不知道它通向哪裡,但它能讓我離開這裏,這就足夠了。我行動的時候順手從桌上抓了一把刀,想用它挑開我的鐐銬。
「請便。」梅溫抓住了座椅的邊緣。他們人人都笑眯眯的,沒有什麼比這更詭異的了。「就在這兒問吧。」
薩姆遜絲毫不掩飾他的嫌惡:「有人會的。」
我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九-九-藏-書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她會說話嗎?」那個大公接著問道,看了看梅溫,又看了看伊萬傑琳。
突然,有什麼東西裂開了,痛感擦過我的顴骨,皮膚崩裂,血肉灼|熱。我痙攣了一下,就向旁邊倒去,像受驚的動物似的急著藏身。我的肩膀撞到了喬,他向前撲去,把酒和水灑在了精緻的餐布上。還有血。很多很多的血。我感覺到了,濕潤的,溫熱的。但我沒有低頭去看它是什麼顏色。我的眼睛盯著伊萬傑琳。她站在桌旁,伸出一隻胳膊。
在我旁邊,喬低沉地長嘆。他一隻手端起盛著紅色美酒的杯子,另一隻手放下了餐刀。
在梅溫的示意下,又一場審訊開始了。這是一個哈文家族的蔭翳人。沒有異能護身,她看起來晦暗模糊,彷彿她美麗家族的淡淡回聲。她紅色的頭髮變得暗淡、粗糙,失去了以往的光澤。當薩姆遜把手放在她的太陽穴上時,她顫抖起來。
他的聲音讓我特別厭惡。我冷笑著回過頭看他,聚起全部的惡意說:「什麼?」
那個亞歷山德雷已經湊近了,用柔軟的雙手抬起我的下巴。我不知道他有什麼異能,不知道應該怕他什麼。「的確如此,陛下。我們有幾個問題,不知您能否准予提出?」
「別理她。」老貓對她的夥伴說道。她的聲音又高又細,好像能滴下毒液。
也許是像吉薩那樣的某個人製作了這件裙子。一個紅血族的奴僕,有著靈敏的雙手,藝術家般的眼光,完美地縫製刺繡出只有銀血族才能穿的衣服,如此漂亮卻又如此駭人。這想法本應讓我覺得悲哀,可我只感覺到了憤怒。我已經沒有眼淚了。從昨天那一刻起,再也沒有了。
如果我用胳膊肘猛擊伊蘭那完美的牙齒,伊萬傑琳會不會立刻就刺中我呢,真想知道。
亞歷山德雷、達拉修斯、布拉肯,我把這幾個名字記住了。
他的身體突然變得模糊起來,移動速度快得我都沒看出他在動,而後就出現在了我的右側。疾行者。不如我哥哥快,但足以激起我身體里震驚緊張的腎上腺素了。我仍然不知道亞歷山德雷有什麼本事,只能祈禱他千萬別是個耳語者,我受不了再來一遍那樣的折磨了。
我的手指和腳趾突然感到一陣刺痛。只是很微弱的感覺。自然不是令人愉悅,可也算不上不舒服,就像發麻似的。亞歷山德雷一直沒有鬆開我的下巴。有鐐銬呢,我對自己說道,它們會保護我的,它們必須保護我。
我把書架上的所有書都撕爛了。書脊崩開,書頁散亂,我希望它們能流出血來。我希望自己能流出血來。她死了,因為我活著,因為我還在這兒,充當陷阱中的誘餌,吸引紅血衛隊離開他們的藏身之地。
過了好長一陣子,達拉修斯變得溫和了一些。他恭敬地一點頭:「很好,陛下。」
我不願毀了這些書,怒意便轉嫁到了衣裙上面。我把這件鑲嵌著紅寶石的絲綢裙袍從身上扯了下來。
「梅兒,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他平靜地說。
「不,不,不。」薩姆遜走了過來。我被禁衛軍死死抓著,連發抖都不行。「這簡直不可能。」
現在,我可以看清這一切了。這不是營救。不是為了我。這是一場政變,是一次暗殺,是衝著梅溫來的。
他的眼睛因專註而眯了起來。我打起精神,準備迎接他的異能給我帶來的痛苦。「你是否與蒙弗自由共和國有所聯繫?」
我只好目視前方,數著大廳里的桌子,數著豪門貴族的數量。所有家族都在,外加梅溫自己所代表的卡洛雷家族。我不認識他的其他表親或家人,但我猜總有那麼幾個。他們可能也很聰明,避免與他的嫉妒憤怒和守衛王位的緊張對峙。
「唔,我不是客人,你也不是王后,所以……」
他這措辭是在提出請求,聽起來卻更像是直接下令。
伊萬傑琳點頭同意,警衛們便魚貫而出,還向我這邊投來頗不滿意的一瞥。我貪婪地把這眼神記了下來,留待以後把玩。
我們在一扇門前駐足,然後走了進去,我這才發覺自己想錯了,一下子輕鬆下來。這是一間小客廳——梅溫已經是國王了,他不住在這裏。
但是,伊萬傑琳還住在這兒。
他們自然而然地先審訊了我。現在我已經習慣這些了。
他向後退了退,冷笑著鬆開了我的下巴。他瞥了一眼我的手腕,然後用力地提起袖子看了看我的手銬,滿面陰沉。而我四肢里的刺痛感漸漸減弱了。
這一回梅溫拒絕了。沒有鐐銬,他的異能便不受束縛了。哪怕只是微微地刺入我這靜默石囚籠,也一定是相當殘暴的。我會遭受折磨,再一次。
「陛下,我們是否應將您疏散至——」
他不相信我,但他也不相信之前聽到的「供述」:「你們在皮蒙山麓安插了多少人?」
皮膚愈療者皺起眉頭,開始工作,用兩隻手覆蓋住了梅溫的傷口。她彎著身子,好像將全身的重量都壓了上去。我所在的角度看不到她手下面的皮膚,但血止住了。原本差點兒殺死他的槍傷就這樣愈合了。肌肉、血管、皮膚重新聯結起來,恢復如初,連疤痕都沒留下。留下的只有這記憶。
銀色的血從他的脖子上涌了出來。距離最近的一個禁衛軍用手指按住他的槍傷創口,但血還是流出了他的指縫。梅溫眼睛翻白,嘴唇翕動,不能說話,甚至也不能叫喊,只能發出一種濕乎乎像抽噎一樣的聲音。
「我不知道。」
「留意你說的話,伊蘭。」
「別這麼饒舌。」四葉草說道。她的聲音聽起來非常遙遠。
精疲力竭,情緒崩潰,我倒在冰冷的石頭地面上,這才被薩姆遜放過。我的呼吸十分費力,彷彿剛剛和誰比賽跑步了似的。我試著用意念讓心跳正常下來,不再狂跳,好保住僅剩的一點兒尊嚴和知覺。亞爾文家族的警衛把鐐銬重新鎖好,拿走了鑰匙。我不禁瑟縮。這鐐銬既是慰藉又是負擔,既是屏障又是囚籠。
客廳里空蕩蕩的,伊萬傑琳坐在正中央,四周散落著扭曲的金屬碎塊。它們顏色不一,材質各異——鐵、青銅九-九-藏-書、紅銅。她兩隻手正忙著用鉻合金製作花朵,然後用金銀交織的束帶紮成一束。這是她的另一頂花冠,暫時還不能戴上的花冠。
「別犯錯。這是為了我的利益,」她說,「不是你的。」
她們倆一起大笑起來,還交換了個心領神會的眼神。我則趁機觀察了一下這個房間,評估了一下眼下的處境。這兒還有另一扇門,可能是通向伊萬傑琳的卧室的,窗子全都緊鎖著,隔絕了外面的冷氣。向外看去,這屋子正對著一個花園,很眼熟——我那間囚牢一定就在對面。想到這一點讓我不寒而慄。
卡爾。
梅溫也知道這些。他瞪著伊萬傑琳,怒不可遏。「有人告訴我,伊蘭小姐和她家族的大部分人一起逃跑了,正在離開首都。」他說,「你是否知道他們可能會去的地方呢,親愛的?」
外面又下雪了,但我感覺不到雪的冰冷,而只有自己身上的寒意。
「你不了解,」達拉修斯咄咄逼人,所有的理解和微笑全都忘光了,「你根本不了解他們,不管你怎麼說。如果紅血衛隊和這些人結盟——」
這之後,斯克諾斯家族的愈療者來了。她全力拯救著我的腫泡眼,還有整夜啜泣造成的腦袋跳痛。她很像莎拉,也是安靜又有天賦的,藍黑色的手指輕而敏捷地拂過我的患處。她手腳利落。我也是。
伊萬傑琳注意到了。她一下子生了氣,抓起一朵銅花扔向伊蘭。銅花揳進了伊蘭腦袋上方的牆壁里,但她似乎毫不介意,只是出神地嘆了口氣。
只有沃洛膽敢在這種時候靠近他。
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這是我的機會。如此的混亂之中,不會有人注意到我的。鐐銬奪不走一個小偷的本能和天分。
「很好。」
「陛下,我能否在她不佩戴靜默石鐐銬的情況下提問?」又是一個偽裝成請求的命令。
兩個侍從在她左右聽候調遣。一個男人,一個女人,衣著樸素,上面帶有薩默斯家族色的條紋。我一個激靈,意識到他們是紅血族。
邁克爾、夏洛特,更多名字需要記下來。刺痛的感覺持續著,延伸到了胳膊和雙腿。我噝噝地吸了口氣。
一言不發、面無表情的老貓和四葉草拿來了新的衣服。我毫不猶豫也毫無怨言地穿上了。這件襯衫上綴著大量的紅寶石、石榴石、紅瑪瑙,長長的袖子上用黑色絲綢滾鑲著條紋。還有褲子,也是傑作,寬鬆得足以讓人以為我穿得很舒服。
當她大跨步地走向我時,我不由自主地就想往後退。但伊蘭的手壓著我,不讓我動,迫使我直挺挺地站著,任由伊萬傑琳湊近。她就喜歡看我害怕,於是揚起了嘴角。當她抬起手嚇得我一哆嗦時,她笑得更開心了。不過她沒有動武,而是把我耳邊的碎發撩到後面去了。
令我驚訝的是,伊萬傑琳突然丟下了手裡正乾的活兒。只聽「嘩啦」一聲,花冠四分五裂,沒有她的異能便無法保持原有的形狀。「接待客人是王后的職責。」
在地板中央,那個哈文家族的女人突然怒吼著想要甩開三重奏。但她被緊緊地抓著,被迫跪在地上無法動彈。「是的,國王萬歲!」她瞪著我們,「提比利亞七世!國王萬歲!」
我透過伊蘭的身體看向伊萬傑琳。她站了起來,裙擺聚成一團,像一攤水銀似的頗具流動感。那很可能就是水銀。
但我才邁出三步就得到了答案:一個禁衛軍從後面抓住了我。他把我的兩隻胳膊按在身體兩側,緊緊地箍住了我。我抱怨著,像個惱怒的小孩,被挫敗感弄得精疲力竭,手裡的刀子也掉了。
「你能說話嗎?還是也被伊拉割掉了舌頭?」
「當然沒殺掉了。」他的同胞插嘴道。他站了起來,要我看差不多有七英尺高。「她可是個絕佳的誘餌。不過,她的同夥居然沒有嘗試過什麼真正的營救行動。如果她真有你說的那麼重要,這倒是讓我覺得很驚訝了。」
而其他人呢。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有些人——薩默斯家族、米蘭德斯家族以及大部分警衛和禁衛軍——聚集到主桌這裏,保護著梅溫。我已經看不見他在哪兒了。但更多的貴族向後退去,驚訝之中背叛了國王,他們不想捲入這場混戰,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冒險。除了自衛之外什麼都不做,他們只是觀望著這股狂潮要傾向於哪一方。
亞歷山德雷大公也在其間。他驚恐地癱倒在自己的座位上,眉心中了一槍。
膝蓋突然罷工了,我輕輕地癱倒在地,向這件幾個星期以來最令我感到安慰的物件俯下身子。我用手指撫摩著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從中浮現,希望能聽見他的聲音真的響起,而不是僅僅存在於我的腦海中。我翻開書頁,搜尋著更多關於他的印記。詞句飛速掠過,字裡行間回蕩著他的暖意。諾爾塔的歷史,她的形成,三百年來銀血族國王和王后的光輝過去。有些地方畫上了線,還有的地方寫著批註,與朱利安有關的一點一滴都像爆炸似的,讓我的心裏充滿了幸福感。儘管身陷囹圄,傷痕纍纍,我卻還是笑了。
我抓到的第一本書是本破破爛爛的舊書,封面破損,看起來已有些年頭了。我覺得這封面原來可能是黃色的,或是金色的,不過這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把它嘩啦翻開,一隻手抓住幾頁,正要把它們從書脊上撕下來——
然後她就不見了。只是看不見了,但是觸覺還在。我仍然能感覺到她放在我肩頭的手。這是個警示。
梅溫坐在座位上冷笑,差點兒被人暗殺似乎並沒有嚇住他:「不,這不是紅血衛隊會做的事。他們不這麼行事。」
她攥緊拳頭,子彈便原路返回,射向它的來處。隨之一起飛射的還有從她衣裙上分出的鋼鐵碎片。我驚恐萬狀地看著那些身著藍色和紅色衣服的人與這金屬風暴交織在一起。他們閃躲、下伏、前後疾跳地避開襲來的匕首。他們甚至抓住了飛來的碎片,又猛投出去。你來我往的攻守猶如暴烈閃耀的舞蹈。
「好決定。上一次我見到莎拉,是把她從監獄里救出來的時候。看樣子,九九藏書就算割掉舌頭的懲罰也不夠。」我越過她看見老貓和四葉草正緊盯著。她們也像這個愈療者一樣,全部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我能感覺到她們的異能一波一波地涌過來,應和著鐐銬加之於我的靜默效應,源源不絕。「那兒有幾百個銀血族,很多都是貴族。最近可有什麼朋友失蹤了?」
「她的思緒是關於她妹妹的。」薩姆遜說道,不帶任何情感,也許甚至還有些不耐煩。「伊蘭。」
刺痛感仍然尚可承受,只是下巴被他抓得很痛。
那個紅血族的女侍從飛快地眨了眨眼,打著顫,好像被我們的對話傷到了似的。確實,這些話挺有殺傷力的,而我也決意不再犯傻。我咬住嘴唇,免得又有什麼愚蠢的想法直接溜出口。兩個紅血族侍從這才忙活起來。那個男侍從負責打理我的頭髮,先梳通,然後盤成髮髻,女侍從則收拾我的臉。她沒給我化銀血族的那種大濃妝,不過還是用刷子給我描了一點兒黑色的眼線,然後又塗了紅色唇膏。真是夠花哨的。
桑婭突然抬起頭接住了我的目光,眼神鋒利,把我嚇了一跳。
「我的女兒絕不會做這種事的。」沃洛低沉地說道,但這更像是某種威脅——事實如此。「她與此事無關,而且拼了性命保護你。如果沒有伊萬傑琳和我兒子的迅速行動——唔,這就算得上叛國罪了。」這位老族長緊緊皺眉,白色的皮膚上擠出深痕,好像覺得這事令人無法忍受。好像他不會為梅溫之死舉杯歡慶似的。「國王萬歲。」
「我還能為你以及布拉肯大公做些什麼嗎?」梅溫更進一步,沒理會他那位惡魔般的表親。他從座椅里挺起身子,一隻手撫平佩著徽章和榮譽綬帶的軍禮服。但是他的另一隻手仍然沒離開椅子,而是緊抓著靜默石扶手。那是他定心的錨,防護的盾。
液體汩汩流動的聲音吸引了人們的注意。抓著我的禁衛軍轉過身,我也就能看見主桌中央的情況了。一群人圍在梅溫的座位四周,一些警戒著,一些跪著,在他們的腿後面,我看見了梅溫。
經過壁龕里的雕塑時,我的心跳加快了。我認出來了。我的房間——我的寢宮——距此只有幾扇門之遙。卡爾的房間也是,還有梅溫的。
「漂亮的姑娘,漂亮的說辭。」達拉修斯說道,直接忽略了伊萬傑琳,把她氣得夠嗆。「其他人呢?」
那兩個紅血族便彎著身子,向我招手,要我走到客廳里唯一的一面鏡子前面。當我看向鏡子時,才發現伊蘭也在。她懶洋洋地躺在長沙發上,曬著太陽,就像一隻心滿意足的貓。她迎著我的目光,既沒有表示出疑問也沒有顯得恐懼,有的只是「不感興趣」。
艾若家族看起來是很小的一撮。儘管他們的家族色是活潑的藍色和紅色,這些人卻死氣沉沉的。他們的族人不多,我猜測著有多少艾若被關進克洛斯監獄去了,或是逃離了朝堂。不過桑婭還在,她舉止優雅、動作熟練,卻奇怪地有些緊張。她換下軍官制服,穿起了華麗的長袍,坐在一個年長的男人身旁。那個人的領圈上鑲著紅寶石和藍寶石,可能是接替黑豹的新一任族長。而殺害他們前任族長的兇手就在幾英尺外坐著。桑婭的祖母和托勒密之間的生死一戰,我已經告訴桑婭了,不知道她有沒有對別人講過。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在乎。
我從沒來過這間宴會廳。它使正殿、陳列館和白焰宮所有的廳室都顯得狹小了。它能裝下所有的朝臣,所有達官貴婦和他們家族的族人,還綽綽有餘。這間大廳有三層樓那麼高,高高的窗子由水晶和彩色玻璃製成,每一扇都是一個家族的標誌色。它們高懸在矇著黑色花崗岩的大理石地面之上,經過枝形吊燈那鑽石般的切面折射,猶如十幾條彩虹。吊燈造型各異:樹、鳥、陽光、群星、暴雨、烈焰、颶風……象徵著所有銀血族的異能。要不是自己的處境風雨飄搖,我真想整頓飯的工夫都仰頭盯著天花板看。至少這次我不用挨著梅溫了。讓兩位大公去忍受他吧。不過,我的左邊是喬,右邊是伊萬傑琳。我使勁縮著胳膊肘,不想無意中碰到他們倆。伊萬傑琳可能會刺傷我,而喬也許又會跟我分享什麼煩人的預言。
達拉修斯代表他們兩人深深鞠了一躬,又是笑容滿面:「我聽到了關於宴會的謠言。」
在長久的屏息等待之後,梅溫慢慢地站了起來,兩手燃起火苗,重新掌控了局勢。他面前的桌子一下子彈起來,被火焰中的力量和憤怒向後猛推,轟然落地,酒精燃燒的藍色碎屑四處散落。其他東西也燒起來了,被梅溫的憤怒——我想,還有恐懼——點燃了。
「挺不幸的。」伊萬傑琳意有所指地譏笑道。
伊萬傑琳並不是唯一一個做出反應的人。禁衛軍齊步向前,圍住了主桌,形成一堵人牆擋住了我們。他們的行動無懈可擊,來自經年累月不間斷的訓練。但他們的陣列出現了缺口,有些人摘掉了面具,拋棄了烈焰般的袍子,掉轉槍口。
「卡爾,你這個蠢貨,你這個大笨蛋。」我自言自語。
她沖我瞪著眼,我這才明白,她是要我也有所表示。我不情不願地做了。那兩個人對我很有興趣,著迷似的看著我。除了點頭之外我再也不想有任何「表示」了。
我睜大了眼睛。大公。客人。這次我又是要展覽給誰看?
情況一下子危急起來,但伊萬傑琳仍然目視前方。她的父親和哥哥就在這兒,我卻覺得誰也救不了她——如果梅溫恣意釋放他的暴怒的話。「不,為什麼我應該知道?」她輕快地說道,一邊檢查著自己貓一樣的指甲。
其他書籍也都是朱利安的,但這隻不過是他龐大藏書的一小部分。我探索其間,就像個餓瘋了的姑娘。他喜歡歷史,不過這兒也有科學書籍,甚至還有一本小說。這本小說裏面簽著兩個名字:朱利安送給柯麗。我凝視著這幾個字母,它們是這座宮殿里僅存的卡爾母親的遺迹。我小心地把書翻過來,摸了摸沒有任何摺痕的書脊。她從未讀過這本書。也許是沒有機會,來不及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