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兒，求你。」卡爾像個絕望的小孩般懇求，「你怎能認為這就是終點？你以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身體的每一寸都涼了，可我仍然能感覺到他散發出的熱量。「你沒必要這麼做啊。」

他狂躁地走來走去，最終倚在了陽台的欄杆上。他的嘴巴張開，又合上，搜尋著合適的字眼，搜尋著解釋的話語。他不是梅溫，他不會撒謊，我不得不提醒自己這一點，他不想這麼對你。可是，這能阻止他嗎？

這是梅溫的話。我嘆了口氣。卡爾做了選擇，而在我內心深處，這並不意外。王子仍然是他一直以來的模樣，他本質上是個善良的人，只是不情願採取行動罷了。不情願真正地改變自己。王冠在他的心中，而他的心不願改變。

「我以為——神志正常的人怎麼會讓我當國王呢？在我做了這些事以後？告訴我實話，你真的覺得有人會讓我踏上王位嗎？」卡爾說，「我殺死過銀血族，梅兒，我殺死過我的人民。」他用灼|熱的雙手揉搓著自己的臉，五官都變了形。好像他想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看看似的。

「你知道，我不知情。」

可另一個聲音蓋過了它們，它撕扯著我的內心。

選我，選擇黎明。上一次他沒有選，此刻他必須選。

血的氣息淹沒了一切，除了我尖叫著的思緒。可怕的念頭，恨意的字眼，破碎了，扭曲了，猶如失去翅膀的鳥兒。它們踉蹌著，一個比一個駭人。並非是神所揀選的，而是為神所詛咒的。這話說的是我們所有人。

卡爾使勁地咽https://read.99csw.com了口唾沫，無法否認內心最深處的慾望，所以他就不否認了。「我們沒有辦法阻止薩默斯，除非——」

「不，這沒的商量，你知道這沒的商量。」他這言不由衷的話讓我冷冷地大笑起來。

希望和恐懼拉扯著我。我在卡爾的眼睛後面也看到了這兩者，它們正閃動著，猶如兩種不同的烈焰，掀起了古銅色的風暴。

「我愛你，我想得到你，不惜一切，」卡爾的話語聽起來空洞無物，「不惜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

薩默斯，卡洛雷，錫格尼特。裂谷，諾爾塔，湖境之地。全都由貪婪驅馳，全都伺機削弱對方，爭奪已然損毀的王冠。而這些，都是蒙弗計劃的一部分。我勉強深深呼吸，極力恢復，極力忘記卡爾，忘記梅溫，只專註于眼前的路。至於這條路將通往何方，我並不知道。

我的聲音嘶啞了：「我指的不是薩默斯。」

我緩緩地睜開眼睛，他終於有勇氣直視我了。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那麼你也該知道，婚姻對我們——對銀血族來說意味著什麼。那並不代表一切，它與我們的感覺、與我們真正所愛的人無關。」

她愛的人死了，被人奪走了，而我愛的人則是自己選擇了離開，選擇了我所憎恨的，放棄了我的一切。真不知道哪一種更傷人。

「不同不意味著分裂。」

我抬手給了他一巴掌。他的頭隨著我掌摑的慣性側甩，read.99csw.com然後就那麼靜止著，看向了我不願去看的地平線。

我以為自己懂得心碎的感覺，我以為梅溫曾令我心碎。他站著而我跪著，他將一切和盤托出，告訴我我眼中的那個他不過是個謊言。我以為那就是心碎。而那時，我還相信自己是愛他的呢。

我吻了他——這可以是，可能是，也必將是——最後一次。我們全都變得冷酷僵硬，他的嘴唇一片冰涼。

「我不知道。」他的話語在滿是灰燼的空氣中顯得輕輕柔柔的。悲哀的是，我相信他。這讓我很難再憤怒下去，而沒有了憤怒，就只剩下恐懼和哀愁。「我真的不知道啊。」

我還沒來得及在她面前鬆弛下來，接受她的安慰，就發現還有一個人也站在旁邊。

溫熱的手指觸碰著我的手，它們正要握緊的時候卻被我甩開了。「梅兒，想想看，想想我能有什麼作為，想想我能成為什麼樣的國王。」

「你並不孤獨，」他眼睛里的希望犀利起來。「你還有你的王冠。」

「梅兒，」他輕聲道，「選我。」

被囚禁在王宮裡的時候，我發現梅溫是由他母親塑造而成的惡魔，這世上的任何東西都無法改變他，無法改變她已經做過的事情。其實，卡爾也是被塑造出來的。我們全都是由其他人塑造成今天這副模樣的，也全都有著任何人和物都不能斬斷的底線。

在遠方的某處，在我骨血中的某處九-九-藏-書，雷鳴滾滾。

我現在才明白，自己根本不懂愛情，也不懂心碎的回聲。

我在走廊上碰到了法萊，她正目光空洞地盯著牆壁發獃，而我的眼淚早就幹了。她猶豫了一會兒，堅毅的模樣不見了。她向我走來，步履緩慢而柔和，然後伸出一隻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分而治之，各個擊破。」我輕聲回憶著他曾說過的話。心碎的迷霧漸漸散去，我開始明白了。蒙弗和紅血衛隊永遠不會支持一位銀血族國王——不會真正地支持，除非另有目的。

我冷哼一聲。「你剛剛當著他們做了個完美的演講，可你任由那個薩默斯家族的畜生坐在那兒，宣布一個王國從無到有。那正是我們奮力想要消除的那種王國。別撒謊，別說什麼你不知道他的陰謀，他的王冠……」我的聲音低了下去，否則我會把剩下的話大聲說出來，然後讓它們成真。

「你真的認為我的憤怒是因為這樁婚事嗎？」我怒火中燒，怒意狂烈滾燙，實在無法坐視不理。「你真的認為我的野心就是成為你的——或者任何人的——王后嗎？」

這是一個選擇，他要說的只是「是」或「不是」，一個詞就能決定我們兩人的未來。

但我就要這麼做。

他的雙手拂過我的雙手，手指張開包覆住我的手指。我閉上了眼睛，允許自己再花多一秒的時間來記住他身體的感覺。就像皮蒙山麓的那一天，大雨淋濕了我們兩人，而我只想要燃燒。我只想要燃燒。

奔跑的強烈衝動在我心裏衝撞著。我想要奇隆，想要吉薩，想要謝read.99csw.com德，我想要他們出現在我面前，告訴我這不過是另一個夢。我想象著他們就在身邊，說出安慰的詞句，張開安慰的臂膀。

「提比利亞，」我從未直呼過他的真名，那不適合他，也不適合我們，但那才是真正的他。「選我。」

某個人是你的全世界，你站在他面前，卻被告知你不是他的全世界。你不是他的選擇。他是你的太陽，而你只是他的蔭翳。

「完全不知情嗎？」我揚起眉毛，「沒從你祖母那兒聽到些什麼？甚至都沒有夢到過？」

不該那麼著急地跳進陷阱的，是卡爾。

「你答應過的。」我輕聲說道，一動不動地質問他。

戴維森點了點頭：「這是戰勝他們的唯一辦法。」

「我們在一起能做很多事，」他期期艾艾地說著，想把我拉近一些，可我的腳像生根了似的一動不動，「你知道你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沒有你，我就一無所有了。我孤獨一人，什麼都沒有。別拋下我一個人。」

我曾以為卡爾能不受權力的引誘，這真是大錯特錯。

我的呼吸急促不平。

他生來就是要成為國王的。這就是他被塑造成的模樣。這就是他想要的。

我找到了自己的底線，它是那麼纖細，卻又是那麼不可觸碰。

我們要令他們自相殘殺。

「為什麼非有國王不可？」我慢慢地質問道，一字一詞都鋒利無比。

我的聲音滯澀乾涸：「我是不是又該請求你選擇我了？」

我顫抖著用雙手捧住他的臉，讓他看著我。可他古銅色的眼睛逡巡在我的嘴唇上，我的肩膀上，我裸|露在溫暖reaｄ.９9ｃｓw•ｃｏm空氣中的傷疤上，就是不看我的眼睛。我心裏好像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我並不是非得娶她，」卡爾喃喃說道，「這是可以商量的。」

我竟然沒有從螺旋樓梯上摔下去，真是個奇迹，我竟然一路跑到了外面也沒有跌倒，更是個奇迹。頭頂的陽光那麼明亮，和我內心深淵的對比那麼強烈，真讓人厭惡。我把手深深插|進位服的口袋裡，幾乎沒感覺到那鋒利的刺痛感。我很快就想起來了——耳環。卡爾送給我的耳環。我都要大笑出來了——又一個破滅的承諾，又一個卡洛雷的背叛。

「我是知情的。」戴維森首相說道，聽起來好像是在道歉。我一下子怒火中燒，可是，這不是他的錯。不該接受這一切的是卡爾，不該讓我離開的是卡爾。

他憤怒地撞擊著烈焰手環，讓火花從手腕上迸出。但它們一直沒有變成火焰。火花，火花，和我的電火花相比，它們既冷淡又微弱。無用，徒勞。我跟著他走下螺旋樓梯，來到了一座陽台上。也許風景秀麗，但我並不知曉。我無法比卡爾看得更遠，我內心的每一寸都顫抖著。

眼淚滑過我的臉頰，嘗起來鹹鹹的。我討厭自己哭。我不知目睹了多少人葬身殞命，其中又有多少就是死於我的雙手。我怎能在此刻憑風灑淚？我怎能為一個還喘氣的活人灑淚？

他沒有答案。

我轉過身，拒絕傾聽他的抗議和辯解。而他也沒有攔住我，就讓我這麼走了。

「你也殺死過紅血族。我記得你說過，這兩者並無不同。」

「我和你是同時知道的，」她說，「我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