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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伊萬傑琳

第二十九章 伊萬傑琳

「提比利亞王子所言非虛,」父親繼續說道,從嘴巴里吐出謊言,「我們的世界已經變了,我們也必須隨之改變。共同的敵人造就陌生的盟友,而我們將永遠結盟。」
父親深吸了一口氣,一側蒼白臉頰上的肌肉抖了抖。他用手捋著尖尖的鬍子,說道:「雙方皆然,首相。這場戰爭是為我們雙方而戰,我向你保證,以我孩子的人頭髮誓。」
一股熱氣在屋子裡蒸騰。王子發怒了,如此狂暴地發怒了。而最糟糕的事情還沒發生。如果我夠幸運,就讓他把整座塔都燒掉吧。
父親眼光一閃,神色暗了下來。他突然感到不安,但也僅僅流露出這麼一點兒暗示。「所以呢?」
「你是負責追捕的。」
她重重地呼吸著,胸脯快速地起伏。像我一樣,她也有太多的話語想要傾瀉而出,喊叫釋放。我希望她能明白,我有多想拒絕這一切。
「提比利亞七世萬歲。」安娜貝爾說道。
「沒有人覺得該與我商量一下嗎?」王子咬牙切齒,把他的祖母推向一旁。他的眼睛里燃著怒火。現在,他已經能完美地同時瞪著十幾個人了。「你們打算不經我的同意,就讓我做國王?」
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來。他比大多數人都要高,不過很瘦弱。他看起來就像一條慘白的魚,面目空洞,眼睛無神。「沃洛國王,我們感謝你們在科爾沃姆保衛戰中提供的幫助。而此時此刻,當著我們雙方領袖的面,我想了解你對提比利亞王子剛才的一番話做何感想。」
侍女毫不遲疑地跪下來清理地面,用手直接把碎玻璃攏到一起。那個暴脾氣的紅血族女人也毫不遲疑地躍過桌子,激動失態。銀血族們都站了起來,紅血族也是,梅兒也從牆邊趕過來,擋住了她朋友的去路。
如果不是父親和我們眼下的地位尚且不穩,母親肯定會指使她那綠色的蟒蛇纏住這個紅血族的脖子。但此刻她只是抿起嘴唇。「管好你的人,首相,否則我就要動手了。」
母親清清嗓子:「我們知道鷹眼是什麼人,紅血族。」
「我們的情報顯示,梅溫·卡洛雷現在依靠鷹眼來保證自身安全。鷹眼能看到短時未來——」
父親慢慢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看起來若有所思:「那麼,是誰殺死了湖境之地的國王?」
指揮官仍然瞪著眼,怒氣衝天,一臉嫌棄地看著母親的后冠。
窗邊擺著四把王座一般的椅子,我們一起坐下了,表現出團結一致的意味。可我其實很想大喊。
中央的走道將會議室一分為二,他們走在上面,步履沉重。或許也明白自己行動的分量,不過他們沒有表現出來。交談的聲音漸漸變成了輕聲低語,或乾脆沉默,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倆,等著看他們會選擇這間屋子裡的哪一邊。
「我生來就是王子,比你們大多數人都更明白『特權』的意味。我從小就有侍從隨侍身邊,有求必應。我所學到的是,他們的血,因為顏色不同,所以比我的血低等。『紅血族都很愚蠢;紅血族是耗子;紅血族掌握不了他們自己的人生』,諸如此類的話我們都聽到過。而這些話是謊言。這些隨意編造的謊言讓我們生活得更恣意,讓我們不覺羞恥,卻讓他們的生命不堪重負。」
祝福聲回蕩在會議室里,我張著嘴念出同樣的字眼。它們嘗起來猶如毒藥。
我把高腳杯扔在地上,自己也被玻璃破碎的聲音和其中的暗示嚇了一跳。父親沒有反應,但他的嘴唇繃緊了。你應該更了解我,我不會不戰而屈的。
「即便發生了這麼多事,選妃大典選出的王室新娘仍然沒有作廢。」母親握住了我的手,手指拂過結婚戒指應該在的位置。
在桌旁,蒙弗的首領向後靠著椅背。坐在他旁邊的那個女人,有著一頭耀目的金髮,臉上有一塊傷疤,她撇著嘴,冷笑著旁觀。我記得她曾襲擊過夏宮,就是那個差點兒殺死我哥哥的人https://read.99csw.com。卡爾親自審訊了她,可現在他們卻肩並肩地站在一起。她是紅血衛隊的人,地位不低,而且,如果我沒弄錯的話,她是梅兒最親密的盟友。
「你們中間有些人並不贊同。」他瞥了我一眼,讓我不禁瑟縮,「你們相信自己高人一等,認為自己就是世間的神靈。你們錯了。這並非因為有閃電女孩這樣的人存在,也不是因為我們突然需要尋求盟友來擊敗我的弟弟,而是因為,你們的想法是錯的。」
當然,梅兒隨他一起出去了,腳邊身後拖著電火花。
王子的聲音終止了嘈雜混亂,驚得好多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也包括那個怒目相向的紅血族指揮官。梅兒拖著她,很費了一番力氣才把她送回座位。其他人則把目光轉向流亡的王子,看著他站了起來。這幾個月對他頗有好處,提比利亞·卡洛雷適合戎馬生活。儘管剛從城牆上的死戰中撿回一條命,他卻仍然充滿生氣,活力四射。而他的祖母,則露出了最輕微的笑意。我感覺自己的心沉了下去。我不喜歡她那種表情。我的雙手抓著椅子的扶手,指甲摳進了木頭裡。
當我坐下來時,一股熟悉的疼痛在我的胸膛里蔓延。我極力保持鎮定,安靜,順從。忠於我的血統——我只知道這個。
「還有哪位能貢獻些有用的東西?」父親悠悠地坐了回去,一根手指拂過母親蟒蛇的脊背。蛇很舒服地閉上了眼睛。真噁心。
繩套扣死了。只見父親握緊拳頭,轉瞬之間就扭掉了薩林外套上的紐扣,把它們變成細長的鐵錠。鐵錠箍住了薩林的脖子,拉拽著,迫使他站了起來。它們不斷升起,直到薩林只能用腳尖蹭著地板,尋找著可以蹬踏的東西。
「你對此還有什麼疑問嗎,戴維森首相?」父親催促道,「我們是否可以開始討論推翻暴君的計劃了?」
他沒有回答。說不。說不。說不。
突然,父親彈一彈手指,吸住薩林·艾若的腰帶扣,把他從座位上拎起來,甩過桌面,拖過橡木地板。沒有人抗議,也沒有人發出聲音。
越過梅兒的肩膀,那個指揮官朝我冷笑,她那雙眼睛就像藍色的匕首。如果這間屋子和我的衣服沒有充足的金屬含量,我也許會害怕的。我凝視著她,渾身上下每分每寸都十足是一個銀血族公主的派頭,而那是她從小就憎恨的存在。在我腳邊,侍女清理好了地面,默默地退下了。她的手被碎玻璃扎爛了,我會傳令讓雷恩來為她療傷的。
梅兒動作很快,她徑直從那排綠色制服前面走了過去,靠在遠處的牆上,不動聲色。
「蒙弗承諾,支持卡——」他頓了頓,躲避著梅兒的目光,「提比利亞國王登上王位。」
「我們將按照常規方式,加強裂谷王國與這位合法國王的同盟關係。」母親這是在落井下石。她就喜歡這樣。我竭盡全力地忍住淚水,只有把它們藏在心裏,才不會被別人看見。
「在座的每個人都清楚,我們正處於臨界點。」他的眼睛尋找著梅兒的身影,從她身上汲取力量。如果我是個多愁善感的人,我也許會感動的。但此刻我想起了留在山脊莊園的伊蘭。托勒密需要繼承人,我們都不願她參加戰鬥。儘管如此,我還是希望她能陪我坐在這兒。我不想再承受這種孤獨的折磨了。
其他人看著薩林受辱。那些紅血族比他還臟,有些人身上還沾著爛泥,凍得臉色發青。不過,至少他們沒喝酒。總司令拉里斯在他的椅子里晃來晃去,從一隻長頸瓶里啜著酒,那瓶子的大小可遠超出這種場合的禮節範疇。父親、母親乃至所有人,都不會吝嗇這些酒。拉里斯和他的族人把活兒幹得漂亮,在恐怖的暴風雪即將把科爾沃姆埋葬時及時派來了戰機。他們證實了自己的價值。
卡爾生來就以治國安邦的標準培養,演講對他來說並不陌生https://read•99csw.com。不過,在這方面,他還是不如他弟弟有天分,在地板上踱步的時候磕絆了好幾次。不幸的是,沒人在意這個。「紅血族的人生是美名化了的奴隸的人生,多種束縛加諸其上。他們生活在貧民窟里、我們王宮的某處,或是——河邊小鎮的泥地里。」梅兒的臉上泛起了紅暈。「我曾經也對自己學到的東西、我們的思維方式深信不疑——紅血族低人一等,改變他們的地位是不可能的,否則必定會引發流血殺戮,會造成重大的損失和犧牲。我曾經認為,這些確實代價高昂,不值得一試。但我錯了。
沒有人去坐他空出來的那個座位。沒有人敢佔用諾爾塔合法國王的位置。我的腦海里回蕩著「我親愛的未婚夫」這幾個字,它們折磨著我,比母親的毒蛇更甚。
而王子,諾爾塔的合法國王,則沒有跟著她走。他走近自己的祖母,伸出手擁抱了她。安娜貝爾比他矮小得多,在他面前也只是個小老太太。不過她的胳膊很容易就環抱住了他。他們擁有相似的眼睛,像燃燒著的灼|熱古銅。她沖他笑笑。
我有幾個星期沒和父親講過話了。我只能點頭服從他的命令。言辭不是我所擅長的東西,我擔心自己一開口就會被情緒綁架。保持沉默是托利的主意。交給時間吧,伊芙,交給時間。可是交給時間做什麼呢,我完全沒有頭緒。父親不會改變決定的,安娜貝爾則急於把她的孫兒推上王位。哥哥和我一樣沮喪,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把伊蘭嫁給他,背叛梅溫,支持父親稱王的野心——都是為了我們能在一起。可這些全都白費了。他將來會統治裂谷王國,我所愛的女孩是他的王后,而我則會像個彈藥箱似的被送走,成為獻給另一個國王的禮物。
「剷除梅溫之後,裂谷王國會作為主權國家存在,鋼鐵國王將世襲統治。當然,紅血族公民會獲得應有的供給。我並不打算建立一個諾爾塔那樣的奴隸制國家。」
激戰之後,艾若都沒有清洗整理一下自己——他黑色的頭髮還汗涔涔地粘在一起呢。或許,他只是嚇呆了。這確實怪不得他。「陛下——」
並非所有人都對她話里的暗示無動於衷。卡爾哽著喉嚨發出一聲低吟,這可不是王子該有的聲音,更不用說國王了。
「當然,諾爾塔也需要有自己的國王。」
「真差勁。」母親在我耳邊輕語,拍了拍我的胳膊。蛇沿著她的手蜿蜒而行,盤繞著拂過我的皮膚。又黏濕,又冰冷。
安娜貝爾無懼卡爾的烈焰,再次捧起了他的臉:「我們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我們只是幫助你成為你自己。你父親為你的王冠而死,現在你要再把它拋掉嗎?為了誰?你要拋棄你的王國嗎?為了什麼?」
「什麼計劃?」梅兒的聲音聽起來大不相同了。這也難怪,我所認識的她一直是個囚犯,被遏制壓迫得面目全非。而現在,她的閃電帶著狂怒的復讎之心回來了。她來回打量著父親和首相,等待著他們給出回答。
父親開始解釋的時候幾乎欣喜若狂。我屏住了呼吸:救救我,梅兒·巴羅。快施展你的風暴吧,快像以前那樣迷惑王子吧!
「我們怎能接受這個?」
科爾沃姆行政高塔的大門是由堅硬的橡木雕成的,不過合頁和邊緣是鐵的。它在我們面前徐徐洞開,在薩默斯王室家族面前俯首。我們優雅地步入會議廳,眼前所見乃是以盟友之名求得諒解的烏合之眾。蒙弗人和紅血衛隊的人坐在長桌左側,穿著他們簡陋的綠色衣服,而銀血族則端坐右側,各自身著家族色。雙方備受尊敬的領袖——戴維森首相和安娜貝爾王后,靜靜地看著我們走進來。安娜貝爾今天戴上了后冠,彰顯著她的老太後身份,儘管老國王已經過世很久了。玫瑰金色的環狀金屬上鑲嵌著黑色寶石,簡單至極,卻仍舊躍然出眾。她那九九藏書可奪人性命的手指敲擊著桌面,急切地展示著她的結婚戒指。濃烈的紅色寶石,也是鑲在玫瑰金底托上。像戴維森一樣,她的神情也猶如獵食者,一眨不眨,聚精會神。提比利亞王子和梅兒·巴羅不在這裏,或許也只是我沒看見他們。他們會不會因不同的血色身處不同的陣營呢。
「……逃跑和進攻同樣籌備周密。疾行者適時出現,還有汽車、飛機。我們甚至都沒看見梅溫。」薩林用手捂著頭,仍然在辯解。父親不動聲色。他總是給人機會放長線絞死自己。「湖境之地的國王也在,他自己就可以號令三軍啊。」
我飛快地想了想,然後拍響了雙手。這是個熟悉的聲音,是個信號。靜默之間,薩默斯家族的一個紅血族侍女急匆匆地走了進來,手裡捧著一杯酒。她知道自己該服從的命令,於是跑到我身邊,服侍我飲用。我以緩慢而誇張的動作舉起杯子,喝酒的時候也沒有挪開目光,一直與那個紅血族指揮官對視。我的手指輕彈著刻花玻璃,掩蓋著自己的緊張:最糟的結果是激怒父親,而最好的結果是……
「我是紅血衛隊司令部的將軍,銀血族。」那個女人回敬道。我看見梅兒在她身後冷笑。「如果你們想要我們幫忙,最好放尊重點。」
這個人仍然面無表情,難以捉摸。我覺得他和這裏的其他人一樣,隱藏著數不清的秘密和野心,真想給他一顆螺絲釘。「陛下,紅血族和銀血族,哪一方會在這次衝突中崛起呢?」
「我——」
「所以他也躺在墳墓里了。」薩林仰視著鋼鐵國王,猶如一個小孩在乞求認可,渾身上下都在顫抖。我則想到了阿爾貢的艾麗斯,那位邪惡國王的新王后。現在她和她父親天人相隔,與南方家族的僅有聯繫也被切斷了。退一步說,她的確強大令人敬畏,但眼下這種情況會極大地削弱她的力量。要是不能與她為敵,我還覺得挺可惜的。
傑拉爾德·哈文看起來像是要消失在座位上一般,他做得到的。他盯著自己交疊的雙手,祈禱著父親下一個折磨的人不要是自己。所幸,那個怒氣沖沖的紅血衛隊的指揮官救了他。她站起來,椅子向後拖動。
高塔四面的落地窗大開著,空氣里仍然瀰漫著悶燒的氣味,西部的大片地域淤塞著爛泥,那是非自然的暴風雨和大洪水的傑作。哪怕是在這麼高的地方,四處仍然是一股血腥味。我搓了搓雙手。雖然已經每一寸都洗乾淨了,好像洗了幾小時,可這氣味還是無法擺脫。它像幽靈般糾纏盤繞,比那些我殺死的人的臉孔更加難以忘懷。一切都染上了血里的金屬味。
「首相。」提比利亞說著,示意那位蒙弗首領。
我覺得自己背叛了自己,放任一天天、一周周過去,卻沒有表示出任何反對,甚至連幾句害怕父親計劃的話也沒說過。我不想成為諾爾塔的王后。我不想屬於任何人。但我想要的東西根本不重要,什麼都不能阻擋父親的大計。沃洛國王是不容拒絕的,尤其是他自己的女兒,他的骨肉至親,他的私人財物。
彷彿陷入絕境。
我本能地想再要一杯酒,不過還是算了。如果那個指揮官再鬧起來,可沒有梅兒攔住她了,而更多的酒精也只能讓我比此刻更難受。
多謝你啊,父親。一旦有機會,那個紅血族指揮官就會笑著替你踐行諾言的。
梅兒·巴羅最終還是決定現身會議室,提比利亞王子緊隨其後。我很高興他們轉移了眾人的焦點。我都忘了,在她面前,他充當的是何種可悲的角色:像小狗似的睜大眼睛,渴望著她的注目;機敏的戰士本能全都寄托在她身上,而不是當務之急。他們兩人還沒從圍城之戰的興奮中恢復,這也難怪,那是一場慘烈的戰役,巴羅的制服上甚至還沾著血。
梅兒瞪著眼睛,整個身體就像一團緊繃繃的扭曲電線。她來回九*九*藏*書看著薩林和父親,而後又看向了托利。我感到一陣巨大的恐慌,為哥哥憂心不已,雖然,她答應我不會殺他。在愷撒廣場,她所釋放出的憤怒是我前所未見的。而在科爾沃姆的戰場上,哪怕是被銀血族士兵環伺,她也泰然自若。她的閃電比我記憶中的更厲害了。如果她此刻就要殺了托利,恐怕也沒有誰能制止她。他們會懲罰她,當然,但是不會制止她。
從這裏俯瞰,下面的一切盡收眼底,不過人們還是把目光對準了我們家族的首領。父親沒有穿他那件黑色的袍子,而是身著金屬鉻製成的盔甲。盔甲像鏡子似的,讓他的形象顯得更加莊嚴肅穆,從頭到腳都是一個武士君王的模樣。母親當然也不會令人失望。綠寶石鑲嵌的后冠由綠色的蟒蛇陪襯,蛇盤繞在她的脖子和肩膀上,猶如一條披肩。它緩緩地吐著芯子,鱗甲映著午後的陽光。托勒密的裝束和父親差不多,只不過包裹著他的寬肩、窄腰、細腿的盔甲是油亮的黑色。我的緊身盔甲則是他們二者的融合,銀色的鉻和黑色的鐵相間。這不是我在戰場上穿的那件,但此刻我需要它——凶光熠熠,令人生畏,細緻入微地展示著薩默斯家族的驕傲和力量。
「首相……」梅兒輕聲咕噥著,看向了蒙弗的首領。她幾乎是在懇求了。一絲悲哀將首相的面具撕開了一條小縫。
他在他祖母身邊駐足,高高地站在那裡:「我們不能再容忍這種情勢,絕不能。不同,並不意味著分裂。」
安娜貝爾站了起來,驕傲地挺立著。她轉向卡爾,滿是皺紋的臉熠熠生光。她撫摩著孫兒的臉頰,但卡爾實在驚訝,沒做出任何反應。「我的孫兒是諾爾塔的合法國王,王位屬於他。」
可憐天真的卡洛雷啊。他的祖母點頭表示贊同,可我明明記得她在我們莊園里說過的話。她想讓她的孫兒登上王位,她想要舊日世界。
「當然。」母親頗有氣度地讓步,她一點頭,那些珠寶便隨之閃爍,「尊重總要放在值得的地方。」
再想想我自己的命運,在這短短的、愚蠢的幾個星期里,是什麼模樣。
「是你的命令——」薩林快要窒息了。他徒勞地抓著脖子上的鐵線,鐵線深深嵌入了他的皮肉。他的臉漸漸發灰,發白,就像他身體下面流淌的銀血。
她睜大了眼睛,驚恐不已,猛地轉過頭去看卡爾,尋求答案。卡爾則像是被她的怒意嚇了一跳。這個閃電女孩太容易被人一眼看穿了,比小孩的書更容易讀懂。
梅兒看起來完全不相信,不過她沒開口。
「我需要新鮮空氣。」他輕聲說道。
我覺得繩套扣緊了,就像薩林一樣。它正套在我的脖子上,要吊著我懸在深淵之上。我未來的人生就這樣了嗎?我應該堅強些。我所接受的訓練和經受的折磨要我這麼做,我以為這就是我想要的。但是自由,太甜美了。一絲喘息也不能放棄。對不起,伊蘭。真的對不起。
薩林的家人立刻把他拖出了會議室,免得那傷口變得更深,變成一個洞。那些鐵線一鬆開,他就咳嗽起來,可能還哭了。他的啜泣聲回蕩在走廊里,但很快就隨著門的關閉戛然而止。真是個可憐人。不過他沒能殺死梅溫,我倒是很高興。因為,如果那個卡洛雷家的臭蝙蝠今天就死掉,卡爾和王座之間就沒有任何障礙了。卡爾和我之間,也一樣。而這樣呢,至少還能有些暗黑的希望。
父親的聲音在喉嚨里隆隆低響。
但是,我已經看到了拖拽的誘餌。權力能引誘一切,讓人盲目。卡爾對此也沒有免疫力。如果他和別人有所不同,那也只能是他更容易被權力誘惑。他的一生就是望著王位,準備著有朝一日自己登上去。那不是能夠被人輕易改變的習慣,對此我有親身體會。而頭戴王冠的滋味,比絕大多數事物都要甜美得多,對此,我亦有親身體會。我會想起伊蘭,他會想起梅兒嗎?
「你九九藏書曾擔保說梅溫不會逃跑。我相信了你的話,閣下,你說『沒人能逃出閃錦人的手心』。」父親並未屈尊俯視這位一方首領的敗相,這對他的家族和姓氏來說都是尷尬的羞辱。母親深深地凝視他們二人,除了用她自己的眼睛,還有那條綠色蟒蛇的眼睛。蛇注視著我,朝我吐出粉紅色的信子。
「你殺死了一個主權國家的國王,而這個國家是諾爾塔的盟友,除了維護湖境王后之外沒有理由做其他不軌圖謀。可現在呢?」父親怒不可遏,用他的異能把薩林拉近。「你給了他們絕佳的動機來把我們淹死,湖境之地的執政王后不會坐視不理的。」他給了薩林一巴掌,掌摑的清脆聲音迴響在屋子裡。這一巴掌不是為了讓他痛,而是為了羞辱他。效果很好。「我剝奪你的頭銜和職權。艾若家族,你們酌情重新分配吧。來人,把這條蟲子從我眼前弄走。」
在戰場上,我曾告誡梅兒,不要老是讓我去救她。真是諷刺啊!我現在希望她能救我逃出王后的鍍金監獄,逃出國王的新娘牢籠。我希望她的雷電風暴能在這婚約塵埃落定之前把它毀滅。
薩林咧開嘴笑了:「是我。」
「我的命令是殺死梅溫·卡洛雷,或是阻止他逃跑。你並沒有做到。」
「我們怎能接受這個?」那個女人一邊沖我大喊大叫,一邊揮舞拳頭指著地上的侍女。她的手割破了,血的氣味一下子濃重無比。「我們怎能接受?」
我咬緊牙齒忍受著。
屋子裡的所有人似乎都在想著同一件事:雙方陣營里不夠沉穩的成員爆發爭吵,矛盾升級。我們是高貴的銀血貴族,擁有古老的血統,此刻卻與叛軍、罪犯、奴僕、竊賊成了同盟。不管有沒有異能,我們和他們就是相互對抗的兩種生命,目標也不可能相同。會議室成了火藥桶,要是我夠幸運,就讓它爆炸吧。把婚約的威脅炸爛,把他們為我準備的牢籠炸爛。
新血也是——他們選的這個名字真蠢,不過他們抵抗著襲擊,還是撐了幾小時。如果沒有他們的流血和犧牲,科爾沃姆早就重回梅溫手中了。然而,梅溫又輸了,這是他第二次被打敗。第一次,他輸給了烏合的暴民,而這一次,他輸給了合法的國王和正當的軍隊。我的胃裡一陣翻騰:儘管我們贏了,可這勝利在我看來猶如失敗。
絞刑的繩套收緊了。
提比利亞埋首在她的懷抱里,緊擁著這僅余的家人。他祖母身邊的位子空著,但他沒有坐上去。他選擇了和梅兒一起站在牆邊,胳膊環抱在寬闊的胸前,目光灼灼地看著我父親。他知道安娜貝爾計劃把我們倆怎麼樣嗎?
「要是你有疑問,首相,那就請問吧。」父親沉聲說道。
我有一種感覺,那就是她不會為安娜貝爾的計劃歡欣鼓舞的。任何一個愛上國王的銀血族女人都會滿足於成為情婦——婚約之外的親密關係;但我認為紅血族不會這麼想。他們不理解家族之間的聯姻有多麼重要,也不明白血統繼承的深刻意義。他們以為愛情最終意味著說出結婚誓詞。我覺得這倒是他們生命中的小小幸事——無關權力,無關強大,沒什麼可保護,也沒有遺產要繼承。他們的生命不值一提,但畢竟屬於自己,可以自己做主。
讓他選,梅兒,讓他回絕我。
會議室突然空氣稀薄,令人窒息,血的氣息在我的感官中奔涌。我所能思索的僅此而已,便任由自己走神,任由尖利的鐵的刺痛壓制住自己。我的下巴緊繃著,牙齒咬得緊緊的,擋住了想說的話。它們在我的喉嚨里驚慌失措,掙扎著想要撲出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讓我回家。可這每一個字都背叛了我的家族,我的家人,我的血色。我的牙齒死死咬合,骨頭和骨頭摩擦著。牢籠鎖死了我的心。
「喲,了不起。」指揮官毫不猶豫地答道。
這個指揮官比她高很多,但梅兒還是攔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