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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梅兒

第二十八章 梅兒

「三。」戴維森說。
「一。」
黃色。
我搖搖頭:「你的任務是保護愈療者,卡梅隆。快回去。他們手無縛雞之力,要是被打死了……」
王子身體沉重,因恐懼而行動遲緩。我把手放在他的脖子後面,給了他小小的一點兒電擊——這種溫和的電擊是泰頓教給我的。卡爾立刻站了起來,又恢復了活力和警醒。「好了,多謝。」他咕噥著,草草看了看四周,評估戰況。「氣溫在降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喉嚨有些刺痛,那是被石皮人抓出的瘀傷。但我仍然用力呼吸。
在風暴之中,藍色的雷電仍在肆虐狂卷。那是艾拉在為我們注入更多能量,而我們也要藉助她的閃電起勢。
我轉過身,只見戴維森的臉上淌著一道道的血痕,灰色的血跡正慢慢變成黑色。他看起來很蒼白,因為失血而顯得有些遲滯。「首相。」我沖他點點頭。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答我。激戰令他茫然若失——真正的戰場和作戰辦公室可是大大不同。
屏障再次消失,將我們展露給外面的狂風暴雨。
在我們上方,雨水瑩瑩閃爍,在半空里躍動起舞,匯合成越來越大的水滴。而那些小水窪——街巷裡的積水,匯成了河流。
在我們頭頂之上,水仍在狂暴地劈開、合攏。它想要衝下來,想要驅散我們。有一部分水一碰到戴維森的屏障就高高躍起,沖向風暴之中,像是詭異的鳥兒。片刻之後,更多的水撲落下來,把我們渾身澆個透濕。不知哪兒傳來一陣歡呼,那是新血中的水泉人。他們人數不少,且不被敵人提防,剛剛贏得了第一回合。
卡梅隆手腳並用,一步三滑地爬到樓梯那裡,沖回她在二層城牆之後的位置,用自己的異能撐起了一隻安全氣囊。
我握緊了拳頭。「除非,除非怎麼樣呢?」我問。可他空洞地瞪著眼,困惑不已。「我們必須得想出辦法來!」我說。
一個電智人衝散了我們。雷夫向後飛去,我則向前摔倒。我打著旋兒往前,躍過衝擊裂口的軍隊,沖向了城牆的另一邊,沖向了科爾沃姆的殺戮場。
戴維森的腳開始打戰,但仍然支撐著越來越薄弱的屏障。他目睹了剛才的一切,卻無法施以援手,除非他想把入侵者放進來,讓我們全軍覆沒。他的嘴角抽搐著,彷彿是在為這一正確的決定道歉。
「好吧。至於這個……」我衝著越來越寬的裂縫努努嘴。要不了多久,銀血族士兵就會從那裡衝進來的。「給他們來個爆炸式的歡迎吧。」
卡爾點點頭,明白了我的意思。「爆破者!」他在呼嘯的風雪中大喊,「到下面去!做好準備!」他指了指緊貼外牆內壁的一條街道——湖境人想衝進來,那裡是必經之路。
梅溫的後備部隊來了。一營又一營,一團又一團。黑色的盔甲、藍色的盔甲、紅色的盔甲。我會被他的軍隊踏成肉泥的。
「再來。」
我不甘心就這樣束手待斃。
「一。」
藍色的屏障一閃,裂成兩半,把那兩個鐵腕人狠狠地摜到牆上,他們的骨頭髮出碎裂的咔嚓聲。我們衝著裂口猛烈開火,我的閃電光亮奪目,照亮了遠處的黑暗。在那兒,十幾個兇狠敵兵正要撲過來。他們大多跪倒在地,被爆破者的異能炸得血火一片。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戴維森就重新彌合起屏障,猛烈的掃射戛然而止。
屏障之外,有個身影不斷地猛擊猛擂,拳頭像雨點般落下,衝擊著抖動不已的屏障。另一個鐵腕人過來幫忙,衝擊石塊,將裂口撕得更大。屏障也隨之擴張變大了。
我們依令而行,做好了射擊的準備。
他咬緊了牙齒:「一小會兒。」
突然,城牆開始開裂,一塊塊地互相剝離。震蕩性的重擊搖晃著我的骨頭,緊接著又是另一擊。裂縫在變寬、變大,很快就把我腳下的平地變成了深淵邊緣。我連忙跳向卡爾那裡,才沒掉下去。樹根從裂縫中冒了出來,每一條都有我的胳膊那麼粗,而且還在不停生長。它們像巨型手指一般撬動著石頭。裂縫如蛛網密布,猶如石頭做成的閃電。拉伸張力之下,城牆搖晃起來,岌岌可危。
又是「咔嚓」一聲,我們面前的裂縫更寬了。我的腳趾開始恢復知覺,它們在靴子里活動著,準備迎戰。「聽起來很耳熟。」
「準備進攻。」他的聲音啞了。
我用閃電作為進攻部隊,把那些樹根當作地圖,讓閃電沿著植物的組織蜿蜒盤旋。我看不見遠處的萬生人,但能感覺到他。儘管稠密的樹根有些牽絆礙事,我的電火花還是擊中了他的身體。遠方的戰慄回蕩在石頭裂縫間,彷彿能壓過四周的混亂嘈雜被我聽到。
戴恩·戴維森。這個名字一下子躍入我的腦海,像蝴蝶撲閃著翅膀在顱骨箱子里亂飛。我努力地,慢慢地,猶如趟過泥潭似的想起來了。「朱利安的名單。」
然而,銀血族用來破拆城牆的,並非只有萬生人而已。馬上有人接替了他。以石塊的震顫和開裂情形來看,那是個鐵腕人。碎石和灰塵隨著他的一擊又一擊從裂縫中撲了進來。
我們聽從他的指揮,匆忙地在戴維森身後站成一排。戴維森的胳膊顫抖,竭盡全力地堅持著。我的左側是雷夫,右側是泰頓,我來回看著他倆,思九九藏書索著是不是該說些什麼。我能感覺到他倆身上噴發出的靜電能量,既熟悉又陌生——那是他們的電能,不是我的。
「撐住!」有人喊道。這一次,猛擊而來的不是風,而是冰凍的水。它們洶湧撞擊,像海浪一樣泛著白色的泡沫,高高掀起,越過了城牆和科爾沃姆的工事。一道水霧重重地擊中了我,把我的腦袋撞向塔樓,四周一下子天旋地轉。有幾個人被掀出了城牆,在暴風雨中旋轉。他們的身影,還有叫聲,很快就消失了。失重者救下了一些人,但救不了全部。
「能不能別老來這一套!」她嚷嚷道。
「水泉人進攻了!」我大聲示警。
我覺得頭髮開始結冰,於是晃了晃馬尾辮,碎裂的冰碴兒飛向四面八方。
淡藍色的能量衝出碎裂的城牆,在一英尺寬的裂口處涌動著。戴維森伸出一隻手,支撐著這屏障。一滴血從他的下巴上滴了下來,在寒冷中升華成水汽。
湖境人在我身邊走來走去,我做好了最壞的準備。但他們要麼就是一股腦兒地前進,踏著沉重的腳步朝著雷雨雲走,要麼就是面對殘垣斷壁,沒精打采地干站著。「去找愈療者!」有人頭也不回地喊道,看都不看一眼。我低頭看看自己,這才發現身上沾著銀色的血。也有紅血,但大部分還是銀色的。
「不算是吧。」他的話令我驚詫不已,「我以前是個當兵的。有人說我也在你的名單上?」
士兵,士兵,沒完沒了的士兵,諾爾塔人和湖境人,沖向城牆上的裂口。每個人都被後面的人推搡著。在上面的冰橋上,他們穿過死亡隧道,來到殺戮之地;在下面的裂口處,人群像海洋似的潮湧,一波把我們推向裏面,一波又被我們擋到外面。我們佔據優勢,但這優勢很微弱。越來越多的鐵腕人鑿擊著城牆,想要擴大裂口;電智人把碎石拋向我們的陣線,把一個爆破者砸成了肉餅。其他人嚇壞了,大張著嘴巴發獃,像是無聲的尖叫。
我釋放出紫色的閃電,讓它們在我腳下盤桓。閃電阻攔了敵兵,讓他們的每一步都戰戰兢兢。他們知道我的異能是何種模樣,他們見過閃電女孩的本事。他們停住了,不過只有一瞬。但這片刻也足夠我站穩,轉身,調整身體的角度——目標越小,活下來的幾率就越大。我沒受傷的那隻手握成了拳頭,準備好與他們決一死戰。
不。我記得窒息區,記得那些戰壕;地平線向四面八方延伸,地上散落著幾十年血戰遺留下來的彈坑;交戰雙方知己知彼。那場戰爭是個魔鬼,但仍然陣線分明。而此刻,是一場混亂的噩夢。
我瞥了一眼那越來越微弱的屏障,藍色的光影正隨著戴維森能量的降低而淡化。當藍色完全消失時,另一邊的人影也明晰起來:藍色、黑紅相間;湖境之地、諾爾塔。沒有王冠,不見國王,有的只是想要戰勝我們的烏泱泱的軍隊。梅溫是不會踏足科爾沃姆的,除非這座城市已經屬於他。當卡洛雷家族的兄長正在城牆上決意死戰時,梅溫卻沒傻到拿自己的命冒險。他知道自己的力量在於陣線之後,在於王座,而非戰場。
我笑了:他們來了,安娜貝爾·來洛蘭沒有食言。
在我們之上的城牆上,一枚火球攪動著黑色的風暴,像火把似的照亮了偽裝的黑夜。卡爾的烈焰四散蔓延,重重出擊,猶如火蛇。紅色的高溫把天空變成了血色的地獄。
他的決定很快——很蠢:「好,我這就去。」
這是一片空曠的野地,沿著鐵通路兩側蔓延的綠色草坪,此刻已經成了冰凍苔原,每一片草葉都猶如鋒利的冰凌。從這裏遙望科爾沃姆,很難看清那座城市的輪廓。正如我們難以透過風暴的濃重黑暗看到敵軍,他們也難以視線清晰地進攻。風暴也妨礙著他們。有幾個營的敵兵聚在一起,像黑影似的只能看個大概。有些人還在不停地重建那些冰橋,不過大部分士兵都擁向了裂口那裡。其他敵兵在我身後的某處待命,猶如風暴之外的混沌一團。也許有幾百人,也許有上千人。紅色和藍色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只能憑著鮮艷的顏色分辨一二。真是進退兩難,我嘆了口氣。我就這麼陷在泥地里,四周是屍體和走動的傷員。幸好他們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缺失的肢體、開裂的身軀——沒人發現混進了一個紅血族女孩。
我的眼前直冒金星,連忙又射出一道閃電,好釋放自己的痛苦。這一擊把他從我身邊甩開了。他頭衝下撞向城牆,身體甩出了街道。爆破者從他潰破的後背入手,了結了他的生命。
「準備,」戴維森說,「我撤掉屏障時,你們就開火。」
「二。」
這一次,我沒有再憶起靜默石鐐銬。
爆破者們像狙擊手似的跪了下來。不過,他們不需要槍,只需要自己的眼睛和手指。
紫色的電火花在我手指間跳動,織成了脈動著的、閃著毀滅之光的火球。
卡爾向前衝去。他的烈焰高高地燃了起來,溫度猛升。冰層很厚,不易融化,他從最近的冰橋開始,一塊一塊地鑿掉冰塊,就像一個伐木工人用鏈鋸鋸掉木頭。這樣一來,他就無法防禦敵人的進攻了。我用閃電劈向第一個靠近他的九九藏書湖境人,把那個穿著盔甲的傢伙推下了黑暗的深淵。其他湖境人很快就跟上來了,我的皮膚上布滿了血管般的白紫色閃電,噝噝作響。不管是誰發出的命令,都被槍聲淹沒了。我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集中在卡爾身上,集中於我們的生天。法萊離我們不遠,舉著槍。她也和卡爾一樣,背倚著我,讓我掩護她射擊。她毫不退縮地扣動扳機,把子彈連續射向最近的冰橋。她瞄準的是冰,而不是那些風雪中的敵兵。狂飆突進的士兵們的腳下開始碎裂、崩塌,隨後便是墜入黑暗之中。
「一分鐘就夠了。」
這是廢話,我真想罵他:「一分鐘?兩分鐘?」
我將注意力轉移到最靠近的冰橋上。我關注的不是冰,而是那些從黑暗中衝出來的敵人。他們身穿藍色的盔甲,佩著甲板,頭戴頭盔,這都讓他們看起來有幾分不像人類。因此,奪其性命更容易些。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往前沖,不斷靠近城牆,猶如無臉猛獸組成的蛇行隊伍。紫色的閃電從我彎曲的雙手中湧出,刺向他們的心臟,從一身盔甲躍向另一身。金屬不斷升溫,由藍色變成了紅色,敵兵痛苦地墜下了冰橋。但更多的人從風暴中擁出,前仆後繼。這是一片殺戮之地,是一條死亡通道。我已經數不清自己殺死了多少人,眼淚在臉頰上凍結成冰。
「裂口!」塔樓間回蕩著吼聲,敵軍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來。銀血族軍隊應聲而動,向我們撲來,喊叫聲震耳欲聾。綠色和紫色的閃電震動著這片修羅場,沿著第一波衝過來的敵兵躍然而去。泰頓像投擲飛鏢似的不停移動,他那極細微的電針無聲無形地將銀血族軍隊炸向半空。很多人抽搐著、扭曲著。他分毫仁慈也不留。
「二。」
「城牆要倒了,」卡爾吸了口氣,「他們會把城牆推開,把我們一網打盡。」
我咬緊了牙齒:「起來。」
左側閃起了綠光,右側爆發出白光,兩種顏色在我的視野邊緣閃爍,電火花像心跳般涌動。
然而,拉里斯家族的飛機從另一邊飛來,低空掠過雙方的軍隊。它們在我四周盤旋,金屬衝撞的巨響讓士兵們亂成一團。十幾個人從飛機的尾部跳出,在空中翻了幾個筋斗,落向地面,其重力加速度足以把大多數普通人砸成粉末。他們卻只是伸展雙臂,突兀地站住不動,捲起大片塵土、灰燼、雪花——還有鐵屑。很多很多的鐵屑。
我趕緊抓起泥巴,糊住自己流血的傷口和綠色的制服碎片。傷處一陣刺痛,我忍不住噝噝吸氣。我看了看烏雲,只見其間仍有閃電脈動。藍色在上,綠色在下,那底下就是裂口的位置。我必須回到那裡去。
我拔腳衝下樓梯,冰凍的欄杆從我彎著的手掌中滑過。在街上,在狂風之外,空氣溫暖得多,積水也都幹了。冰和水全都集中在上方,進攻著科爾沃姆城牆的守軍。
我重重地落在地上,一連打了幾個滾,撞到結冰的泥塘才停下。一陣劇痛穿透了我用腎上腺素支撐的盾牌,讓我想起了折斷的骨頭和數不清的傷痕。我試著坐起來,狂風撕扯著我的衣服,碎冰碴兒剮蹭著我的眼睛和臉頰。儘管風雪呼嘯,這裏卻不是全然的黑暗。不是黑色,而是灰色,像是幽冥黃昏,而非子夜午時。我眯著眼睛前前後後地打量,可是風太大了,只能徒勞地躺著。
水流劈刺著,顫動著,突然間自相殘殺起來——我們也有水泉人。
「天才。」我回敬道。真是廢話,我渾身都要凍僵了。
「我會沒事的。」我說著就跳開,順著冰凍的石頭滑了下去。風暴吞沒了他的回答。有那麼一瞬間,我為卡爾擔心不已,不知道我們會不會就此一別,生死兩隔。但下一刻我就抹掉了這樣的思慮。沒時間想那個了。我必須全神貫注,全力以赴。我必須活下去。
又一具屍體從塔樓上翻身墜落。我拉住他的胳膊,這才發現他的盔甲並非盔甲,而是一片片石化的血肉,被烈焰王子的憤怒點燃,悶燒。我驚訝地往後退了退,好像自己也被燒到了。石皮人。他身上僅余的衣服還能看出藍色和灰色。麥肯瑟斯家族。諾爾塔。梅溫的人。
我們怎麼能贏過這些呢?
我注意到達米安也在那些清障者之中,他們天生擁有刀槍不入的肉身。他們扛著的斧子磨得鋒利極了,足以和鐵腕人對抗一二。在近身肉搏戰中,他們是我們最大的優勢。
雷夫和泰頓從另一邊趕過來了。雷夫看起來小心謹慎,綠色的頭髮仍然妥帖地向後梳著,而泰頓卻正相反,渾身沾滿了鮮血——都是銀色的。他沒有受傷。他的眼睛里閃耀著異樣的怒意,將我們頭頂上的火光燒得發紅。
火焰在我的視野兩側熊熊燃燒,它包覆著我,幾乎令我盲目。我踉蹌著向後退,撞到了堅實的肌肉和堅硬的盔甲。卡爾托起我受傷的手腕,溫柔地握住了它。
一陣風雪將我向後撲。我唯一需要關注的,是此刻正在發生的事。是活下去。是贏。
雷聲滾滾,秒秒逼近。藍色的閃電炸裂層雲,繞著科爾沃姆猛擊猛撞。在塔頂上,艾拉瞄準城牆之外發起致命的襲擊。一座冰橋在她的進攻下碎成兩半,塌了下去——但它很快就在半空中重新凝read•99csw•com結,重新成形,由不知躲在哪裡的冰槊者操縱著。爆破者也瞄準那些晶瑩剔透的巨大冰塊,用爆破異能把它們炸碎。可碎掉的冰碴兒又悄然迴轉,飛掠向其他塔樓。我的左邊亮起了綠色的閃電,雷夫的鞭形閃電將一大群湖境人打得四散逃竄。可他的進攻遭到了水牆抵擋,電能被吸走了。不過,水擋不住子彈。法萊不停地掃射,擊中了好幾個銀血族。他們的屍體沒入了黑暗之中。
伊萬傑琳是來幫我的。
更多的飛機盤旋在風暴的邊緣,一圈一圈地衝進烏雲。雲層飄浮移動起來,好像被機翼的磁力吸引著。而後我聽見了又一聲咆哮,那是另一股颶風,比之前的風暴更猛烈。它以數百倍的風力猛吹,漸漸吹散了黑色的風暴。烏雲被撕扯開來,足以看清科爾沃姆那座由藍色閃電統轄的高塔。風隨著飛機而來,聚集在鮮艷塗裝的機翼之下。
她咬住嘴唇:「我們都會被打死的。」
「風暴。只有平息掉風暴,獲得良好視線,我們才能施展優勢……」他一邊說,一邊用火焰去燒那些靠近的樹根。烈焰燒焦了植物,阻截了它們的蔓延。樹根退回去了。「我們需要織風人,需要他們把烏雲吹散。」
伊萬傑琳和她的族人——包括她的哥哥和父親,面對著逼近的敵軍。那隻鷹隼熱切地繞著他們盤旋,尖叫著衝進了烈烈風中。伊萬傑琳回過頭瞥了我一眼。
我曾見識過銀血族的戰役。它們是混亂嘈雜的。
爆破者們隨後支援,和我們一起靠近了裂口。他們需要的只是視線清晰,便可大開殺戒。那毀滅性的能量同時攪起了石塊、血肉、泥土,污物隨著雪花一同墜落,空氣里儘是灰燼的氣味。在窒息區打仗,是否也是這樣的感覺?泰頓揚起胳膊把我往後拉,達米安和其他清障者擋在我們前面,成了一道人形盾牌。他們的斧子上下揮舞,劈得鮮血四濺,直到這破開的城牆內外兩側都潑滿了銀色的液體,猶如亮晃晃的鏡子。
突然,一架飛機呼嘯而過,我跪倒在地,用沒受傷的那隻手護著腦袋。它在我的胸膛里掀起漣漪,電流像心跳似的涌動奔撞。隨後又有十幾架飛機低空掠過,嘯叫著從對陣的兩軍之間穿過,引擎攪動著雪花和灰燼。
腳下的街道和土地變成了液體,流動著紅色與銀色,而濕軟的地面並非僅此而已。一個新血跌倒了,這時一個水泉人跳到他旁邊,把水灌進了他的鼻子和嘴巴。他就在我面前活活溺死了。另一具屍體倒在他旁邊,眼珠里冒出虯結的樹根。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閃電。我記不得自己的名姓,記不得自己的目的,記不得自己為何而戰——除了肺里的一口氣,活著的一秒鐘,我什麼也記不得。
精疲力竭的感覺一下子襲來,因為我竟然覺得自己安全了。
「你還能堅持多久?」我氣喘吁吁地問道,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
閃電從我的身體中噴涌而出,猶如尖聲叫喊,帶著紫色的電火花和致命的亮光蒙上了他的身體。但不知是石皮人的皮太厚,還是意志太堅定,他並沒有馬上死掉,而是用那鉗子般的手指掐住了我的脖子。這時,他的背上炸裂開來——是爆破者。碎石片像死皮似的從他身上剝落。他號叫起來,因為疼痛而更加用力。我犯了個錯,那就是想要掰開他緊鎖住我喉嚨的手。他堅硬的皮膚割破了我的皮膚,血從我的指間冒出來,在冰冷的空氣中鮮紅、滾燙。
「一分鐘。」他擠出幾個字。
十幾名爆破者聽從他的命令行動起來,離開原來的位置,到街上去。我的雙腳不由自主地想要跟他們一起去,但卡爾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差點兒讓我滑倒。「我沒讓你去,」他吼道,「你就在這兒待著!」
要不是戰況緊迫,卡爾肯定還會跟我爭一爭的。但他只是碰了碰我的手。沒有時間考慮其他了,尤其是,我說的沒錯。
「我會盡量長時間地擋住缺口。」身後有人說道。
我嘗到了血的氣味,但我骨折的手腕此刻只有微微的痛感。它吊在我的身側,腎上腺素讓我幾乎感覺不到碎裂的骨頭。幸虧如此。
我的話一出口,就有個傳令兵衝上台階去找他們。我仰望城牆,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等待時機。」我對爆破者們說。儘管我並不是軍官,但他們全都看著我,聽從我的命令。「明確他們衝進來之後再爆破。我們可不能幫倒忙。」
我連忙把他的手掰開。他抓得太緊,沉重得像靜默石鐐銬。身處混戰的中心,我發覺自己一直在回溯過去,不停地想起那座囚禁我的宮殿。「卡爾,我得去幫爆破者們守住街道。我可以的。」黑暗之中,他古銅色的眼睛目光炯炯,像兩根蠟燭上的紅色火焰。「如果他們破開城牆,我們就會被包圍。那樣的話,要擔心的可就不僅僅是風暴了。」
「第一次打仗?」我咕噥著,而這時又有雷震般的一擊襲來。
想到這背後的事實,我使勁地咽了口唾沫:梅溫的軍隊已經抵達了城牆。我們抵抗的不再只是湖境人。我的胸膛里湧起了憤怒的咆哮,我甚至希望能親自衝出裂口,把牆外的一切撕毀殆盡。追上他,抓住他,在他的軍隊和我的軍隊之間,殺死他。
第一座冰凌九-九-藏-書凝成的橋刺穿了距離我兩英尺之外的一座塔樓。我一邊驚叫一邊連連後撤。另一座冰橋則射中了二十英尺外的石頭,參差的鋒芒刺向了士兵們。阿萊佐和其他傳動者立刻行動起來,搜尋傷員,把他們送到愈療者那裡。說時遲那時快,湖境人的身影像猛獸一樣,踏著冰橋撲了過來。冰在凝結延伸,他們隨之奔跑。兩軍交戰,一觸即發。
我們凝視著彼此,極力地想變得堅強,極力地想在對方身上找到力量。她像我一樣渾身濕透,深色的睫毛粘在一起,每眨一下眼都像是在哭泣。雨點重重地砸下來,糊得滿臉都是,我們不得不眯起了眼睛。直到雨突然停駐,朝相反的方向涌去。我們睜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
對我們的成功,戴維森一臉的驚訝。
爛泥糊滿了我的四肢,漸漸變干,幾乎要把我凍僵。我把骨折的手腕護在胸口,甩動另一隻胳膊猛力掙扎。「砰」的一聲,我從泥潭裡站了起來,奪路狂奔。我極力呼吸著,每一口氣都灼燒得痛極了。
戴維森的屏障延展包覆著城牆底部的裂口。裂口現在至少有十英尺寬了,像洞開的石頭大嘴。屍體就躺在這張嘴中間,他們要麼是被閃電電得冒煙,要麼就是被爆破者無情的意念炸得體無完膚。在顫動的藍色屏障的另一邊,暗影在黑暗中聚集,準備著再次發起進攻。洶湧的雨水和冰凌削弱了戴維森的異能。音爆者的尖叫撞擊在屏障上,彈了回去,哪怕是回聲也讓我們的耳朵疼痛不已。戴維森抽搐起來。汗水從他的額頭上、鼻子上、臉頰上流下來,片片血跡變成了條塊斑紋。他快要到達極限了,我們也沒有時間了。
我希望這閃電能把他引來,就像燭光吸引飛蛾。我在擁來的泱泱人馬中搜尋著梅溫的身影:紅色的披風,鐵制的烈焰王冠,人海中蒼白的臉,足以劈裂山巒的藍色眼睛。
「列隊。」泰頓說道。看來,沉默寡言只是個假象。
計算時間的流逝幾乎是不可能的。沒有太陽,我不知道我們在裂口那裡戰鬥了多久。儘管我們擊退了一波又一波的進攻,裂口卻還是一點一點地擴大了。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我對自己說道。在城牆上,敵兵沒能佔領塔樓,而冰橋也在我們不間斷地抵抗下一次融化,斷裂,後撤。街上躺著很多屍體,就連愈療者也回天乏術。在進攻的間歇,我們把那些屍體拖進小巷裡,好不被人看到。我屏住呼吸,細看著一張張已無生氣的臉。不是卡爾,不是法萊。唯一一個我認識的人是唐森,他被人一擊封喉。我原以為自己會有些內疚或同情,但我什麼都沒感覺到。我只是知道了「鐵腕人攀上城牆,把我們的戰士打死了」這樣一個事實。
萬生人。
我跑了大約十碼,差不多跑到了銀血族軍隊的後面,但我發現這可能不會奏效。他們人數眾多,隊列密集,就算是我也難以衝出去。而且,我一旦動手就會被發現。我的這張臉人盡皆知,抹著泥巴也無濟於事。我不能冒這個險。那麼,冰橋呢。它可能在我腳下坍塌,我也可能會在試圖返回城牆時被紅血族士兵誤殺。每個選項都那麼糟糕,可我不能幹站在這兒。梅溫的軍隊即將發起又一波進攻,又一隊人馬會衝過來。前進不行,後退也不行,我驚恐萬狀地愣住了,茫然無措地瞪著科爾沃姆的黑影。閃電在風暴中閃動,比之前微弱了,看起來就像一股頂著雷雨雲的颶風,一層層地夾雜著暴雪和狂風。在它面前,我覺得自己渺小無比,彷彿狂暴宇宙中的一顆星星。
戴維森的聲音隨著他的講述漸漸有了力量,因為他記起了我們是為何而戰:「蒙弗已是一片混亂廢墟。上千個銀血族各自稱王,每個山頭都成了一個王國,國家四分五裂,面目全非,而只有紅血族團結一心。忠烈阿爾當潛伏暗處,等待著掙脫束縛的時刻。分而治之,各個擊破,巴羅小姐,這是唯一能戰勝他們的辦法。」
他的手一擰,我的手腕就「啪塔」一聲骨折了。劇痛攀上了我的胳膊,我一陣戰慄,向後躲閃。
「我想看看。」她說。撒謊。這個小姑娘待在這兒,就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應該待在這兒。我這樣算不算拋棄你們?她曾這樣問過。此刻,我又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這個問題。而我的答案是相同的。如果她不想當一個殺手,那就不必當。
泰頓步履矯健,動作流暢,猶如舞蹈般地從手掌中射出白色的閃電。我在地面上鋪了網狀閃電,用電能絆住腳步沉重的前進敵軍。他們的屍體堆積如山,幾乎成了另一堵城牆,擋住了裂口。但那些電智人把這些屍體捲起來,肆意地扔向黑色的風暴之中。
「堅持,堅信,這就夠了。」
阿卡迪和戴維森不受這種限制。首相在城牆邊豎起了一道發光的藍色屏障,免得再有人從牆邊掉下去,阿卡迪則大吼著向她的新血士兵發號施令。在洶湧的水流中,我根本聽不清她在喊什麼。
狂風呼嘯。風從更遠的地方吹來,衝擊著城牆和塔樓。雨水凍在了石頭上,讓我們的腳下濕滑危險。最先發生的意外是墜落。那是一個紅血族士兵,唐森的手下。風捲起了他的外套,拖著他在滑溜溜的地面上向後滑行。他尖叫著滑到九_九_藏_書牆邊,墜下三十英尺,而後被向上托起——多虧了失重者時刻留神。他重重地落在城牆上,「咔嚓」一聲,必定是骨折了。失重者的控制力還不夠。但那個士兵總算是活下來了。就算是受傷,也比送命強。
卡梅隆擠在我旁邊。我瞥了她一眼,很是驚訝。她本該和愈療者們一起待在後面,為抵禦圍城建起最後一道防線。如果有誰能保護愈療者們不受銀血族的傷害,為他們贏得時間和空間來醫治傷員,這個人就是她。冰雨凍得她瑟瑟發抖,牙齒直打架。在寒冷和迫近的黑暗中,她看起來更瘦小,更年幼了。我都懷疑她到底有沒有滿十六歲。
我搜尋著其他家族。但一隻鷹隼嚎叫著在我四周盤旋,藍黑色的翅膀拍擊著空氣。它的爪子閃著寒光,鋒利得如同匕首。我連忙遮住自己的臉,不讓它看到。而它只是熱切地叫著,而後就撲著翅膀飛過戰場,飛向——哦,不。
卡爾滑到我旁邊,差點兒摔倒。慌亂之中,我連忙抓住他,把他拉近。如果他要衝出城牆去,我知道自己也會隨他而去的。他驚恐地看著水肆虐地撲向我們的隊伍,就像翻湧著泡沫的海浪。這令他無能為力。烈焰在這兒毫無用武之地。他的火苗無法燃燒,我的閃電也一樣難以施展——水是導電的,一旦溜出一顆電火花,誰知道會有多少我們的人挨電。我不能冒這個險。
他點點頭。「雅各是個睿智的人,把沒人留意到的蛛絲馬跡連接起來了。是的,我曾是軍團要處死的諾爾塔的紅血族。不是因為犯了什麼錯,而是因為我的血有罪。我逃脫了,那些軍官卻給我標上了『已處死』,這樣他們就不必承擔走失犯人的責任了。」他舔了舔凍裂的嘴唇,「我逃到了蒙弗,沿途遇到不少像我一樣的人。」
「振作起來!」士兵的隊伍里、紅色和綠色的制服間回蕩著打氣的聲音。當風再次咆哮而來時,我們全都匍匐下去。我緊緊地抵住塔樓的一處冰凍的金屬,這才免於一劫。織風人的襲擊是難以預期的,和普通的天氣情況完全不同。風劈刺、彎曲、刨抓,像手指一樣。而四周的暴風雨越來越猛烈了。
爆破者們面對著城牆,底部的裂縫每一秒鐘都在變大。在塔樓上,裂縫有幾英尺寬,而在這裏的裂縫則只有幾英寸寬——不過仍在不停開裂。一陣震動穿過石頭,我腳下的土地中有一股爆破或地震般的動能襲來。我吞了口唾沫,想象著城牆另一邊的鐵腕人——他的拳頭正一下接一下地擂動著地基。
拉里斯家族。
「還好嗎,閃電女孩?」她有些費力地說。水從她的臉上流了下來。
「讓雷夫過來!」我喊道,「還有泰頓!」
「拉里斯家族。那我們只能堅持著等他們趕來?」
這時,那個「屍體」抓住了我。
卡爾沒有加入慶祝,而是將兩個手腕傾斜相抵,燃起了微弱的火苗。火苗在傾盆大雨中掙扎,努力地燃燒。突然,雨變成了雪,寒冷凜冽。在全然的黑暗裡,雪花映著科爾沃姆的晦暗燈光和卡爾的火焰,透出了淡淡的紅色。
我打賭沒有哪個國王敢把我再關進牢籠里去。
很多正在攻打裂口的銀血族掉轉方向,朝著我來了。這一時的分神註定了他們的潰敗。綠色和白色的閃電衝向他們,為紅色的烈焰掃清了進攻的路徑。
但我們沒有風暴者。沒有哪個新血能控制圍繞著我們的颶風。黑暗步步緊逼,幾乎和午夜一樣。我們得摸黑戰鬥了,而一切還沒正式開始呢。我仍然沒看到梅溫的士兵,也沒看到湖境人的軍隊。紅色和藍色的旗幟,沒有。但他們一直在逼近。他們來了。
「他們需要你在上面。」我用手掌按著卡爾的胸膛,把他推開。「法萊,唐森,阿卡迪——還有戰士們,他們需要將軍守在陣線上。他們需要你守在這裏。」
諾爾塔王國,裂谷王國,皮蒙山麓,湖境之地……銀血族相互掣肘、彼此遏制,為了越來越小的地盤爭執不休,而我們,正伺機奪取全境。儘管戴維森看起來不堪重負,我卻還是感受到了他骨子裡的堅忍。他是個天才——也許是,但肯定是個危險分子。
而眼下的這一戰要糟糕得多。
「還好。」我喃喃說道,「你在這兒幹什麼?」
疾行者率先靠近,撞上了我的網狀閃電。他們有的尖叫著後退,但更多的躲避不及,被閃電擊落。風暴閃電在空中噼啪作響,在我四周撐起了防護圈,使我免於陷入絕境。從外面看,它就像一隻電流交織的籠子,但這隻籠子是我自己創造出來的,是我所控制的。
戴維森站在我的左側,微張著嘴巴,呆住了。
風暴之外響起了咆哮聲,那不同於狂風的呼嘯,而是混雜著多種聲音。幾十,幾百,上千。遮蔽一切的暴雪迫近了。卡爾閉了閉眼睛,大聲地一嘆。
我只是握緊拳頭,示意戴維森。
「三。」
卡爾以一種瘋狂的節奏忙碌著,就像一台完美的機器。邁步,轉身,出擊;邁步,轉身,出擊。他也和我一樣,除了「活下來」之外不作他想。在敵人發起進攻的間隙,他重整隊伍,指示紅血族開火,或是與阿卡迪和洛里一起判斷下一個目標的來路。那上面死了多少人,我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