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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手

斷手

我怎麼也弄不明白,他到底是個瘋子,還是個愛開玩笑的人?我以詢問的目光迅速掃了他一眼。
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等待,時機終於來了。
我和警官來到他的家裡。他的男僕在門前傷心地哭,他目光茫然,精神萎靡。走進起居室,我看見約翰的屍體躺在房間中間。
但是,他臉上的表情總顯得那麼不可思議,那麼平靜自若。於是,我話頭一轉,欣賞起他搜集的槍來。
我裝作饒有興趣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詢問起他的身世。他沒有絲毫尷尬的樣子,笑著告訴我,他曾經在非洲、印度和美國旅遊了很長時間。
我以為他在開玩笑,就笑著說:「不過,現在已經沒有必要還用那個鏈子了。難道,那個手還能自己跑掉不成?」
這種私人戰爭由來已久,並且,還將會一直持續下去。仇恨與復讎,各種可怕的手段,恐怖的情節,血腥、野蠻的屠殺。
不久,整個鎮上都對他議論紛紛,因為他性格怪僻。他整天一個人待在房子里,很少出門,只是偶爾出來打獵或者釣魚。
據他們說,它是在埋葬約翰的墓地里被發現的。
我夢見了那隻可怕的手,它就像蝎子一樣,沿著牆壁和窗子飛快地爬。我被驚醒了好幾次,然後又睡過去了。每次,我都看見那隻手圍著屋子飛跑,手指像腿一樣運動著。
他微微笑了笑,「但是,再危險也沒九*九*藏*書有人危險。」突然,他放聲大笑起來,那是一個典型的英國人滿足的笑聲。
在牆的正中間,一個奇異的東西映入了我的眼帘。在一塊紅色的天鵝絨上,擺放著一個黑色的東西。
「那都是很危險的動物啊!」我說。
他從不和任何人講話,也從不進城。每天早上,他都花兩個多小時的時間練習左輪手槍和卡賓槍。
懷著這樣的目的,我開始經常在他家周圍打獵,等候合適的時機。
約翰毫不隱瞞地回答:「它以前屬於我最恨的敵人。它來自美國,是我用軍刀剁下來的,上面的肉皮,是用尖銳的石頭剝下來的。在太陽底下暴晒了整整八天。可以說,把它弄到手我算是走運了。」
警官進行了檢查,卻沒有發現任何證據。門窗,還有傢具上,都沒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在那裡待了兩年,整天聽到的沒有別的,只有氏族之間的仇殺。
「那是什麼?」我問道。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里,我們在一起聊天就有五六次。
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卻沒出一點聲。只是,當僕人打開他房間的百葉窗時,才發現他已經被謀殺了。
約翰是被扼死的。他的臉腫著,呈鐵青色,慘不忍睹,眼睛睜著,裏面流露出極其恐怖的目光。他牙關緊咬著什麼東西,脖子上,有好幾處被人用利器刺入,鮮血淋淋。
九九藏書們都認為這無法解釋。然而,有人卻說,其實這很好解釋,那隻手上少了一根指頭,而那指頭正好和約翰被埋在了地下。它當然會找去,這合情合理。
他對死者脖子上的手印做了很長時間的檢查,然後,說了一句奇怪的話:「我覺得,他好像是被一具骷髏扼死的。」
事情發生在一個叫阿雅克的小鎮上,小鎮坐落在一個美麗的海灣里。當時,我在鎮上任檢察官。
他給我講了許多他的奇特經歷,還有他打到的獵物,有很多很多。比如河馬、老虎、大象,甚至還有大猩猩。
我只能盡我所能,密切地注意他的一舉一動。然而,我並沒有發現他的行為有什麼地方值得懷疑。
他的僕人說,幾個月以來,約翰好像一直都心神不定,忐忑不安。他經常出去打獵,脾氣變得粗暴而狂躁。他還經常盯著牆上那隻皺縮的手,表情很茫然。
他身材非常魁梧,長著紅頭髮紅鬍子,肩膀很寬,看上去像是個文靜的大力士。
但奇怪的是,那隻手在事發后不翼而飛了,誰也說不清是怎麼回事。
這件事過去三個月後,有一天,我做了一個極其可怕的噩夢。
我知道,約翰在這裏沒有親友,他很草率地被就地埋葬了。他的嘴裏還含著那隻咬斷的手指。
手腕上有一個巨大的鐵鏈。它被鉚接在肢體上,有些不堪入目地被釘在了牆上。看https://read•99csw.com上去非常結實,好像能拴住一頭大象。
當地,有一種名叫科西嘉血仇的說法。這種說法認為,一個人不僅要向敵人報仇,還要向下一代和親友報仇。聽說,有許多老人、孩子、表兄表弟等都為這樣的教義而死。有關族間血仇這方面的故事,我耳聞目睹得太多了。
整個島嶼全被搜了一遍,但是沒有任何結果。
我認為,我有必要對這個外地人進行一次私下的接觸。
然而在第二天早上,居然有人把那隻手送到我了這兒。
約翰用非常認真的口吻說:「它隨時都想跑掉,所以,我必須用鏈子把它拴住。」
他的起居室里,掛著黑色的窗帷。黑色的料子上布滿黃色的大花圖案,像一團團火焰在燃燒。
外面,謠言還在繼續傳播,而且越傳越凶,越傳越廣。
有一天,我聽說一個英國人在海灣盡頭租了一棟房子,租期是好幾年。他隨身還帶著一個法國僕人。
僕人還說,他每天睡得很晚,睡覺之前,他總要把所有的門窗都鎖上。而且,手頭也總預備好幾把槍。夜裡能聽見他大聲說話,好像在和什麼人吵架一樣。
他一點也不像傳統英國人那麼刻板,對我的客氣再三表示感謝。他的語氣中,帶著一點英國口音。
有人說他叫約翰,出身名門貴族,由於政治原因,被迫逃離了他的祖國。還有人說他犯了事,正在躲避處罰read•99csw.com。大家都說得有鼻子有眼。
他的馬甲被撕開,一隻衣服的袖子也被扯了下來。很明顯,在他死之前,曾有過一番激烈的搏鬥。
我走近了點才看清,那是一隻手,一隻人的真手。手上長著黃色的指甲,整個手已經皺縮枯萎,顯得黑乎乎的。肌肉都暴露在了表面,骨頭上面,有像血痂一樣的痕迹。一看就知道,它是從小臂的一半處剁下來的。
我注意到,有三支左輪手槍分別放在不同的地方,他似乎生活在緊張的氣氛中,隨時都警惕著會有人對他進行襲擊。
後來,我又去拜訪過他幾次。以後就再也沒去,因為他身上確實沒有什麼可懷疑的。當地的老百姓逐漸對他習慣了,沒有人再太注意他了。
我彎腰看了看屍體,發現約翰牙齒間咬著的東西,是那隻手上的一個手指。
我聽了感到背上一陣發麻。我看了一眼牆上,那隻手已經不知去向。鐵鏈也被打破了,空蕩蕩地掛在牆上。
「我把整個世界都周遊了個夠。」他說。
有一天晚上,我碰巧從他家門前經過,看見他坐在花園裡的一把椅子上,嘴上叼著一個煙斗。我摘掉帽子向他打招呼,他熱情地邀請我進去喝啤酒。
那時候,我最關心的問題是族間血仇。
接著,他把話頭轉到了火器上。他把我請到他的房間里,看他搜集的各種槍支。
我摸了一下那隻可怕的手。
但我認為,那隻https://read.99csw.com手的主人根本就沒死,而是回來找他的手來了。而且,我認為整個這件事,都和族間血仇有關。
不用說,這當然正中我的下懷,我很樂意地進去了。他用英國式的禮節接待了我,喝了幾杯之後,他開始對法國大聲稱讚,並聲稱自己已經愛上了這個國家,愛上了這段海岸。
「這不算什麼,我還殺了許許多多的人。」
然後,我又和他聊打獵。
我想,它一定屬於一個身材高大的人。手指出奇的長,指頭上面還附著一些皮膚。由於是用尖銳的石頭剝下來的,手的模樣完全被毀了。我感覺到,它似乎是某種殘酷的復讎的結果。
可是,一年過去后,一天早晨,我的僕人把我叫醒,告訴我一個消息:約翰在夜裡被人殺了。
作為檢察官,我有義務儘可能去了解這個人的情況。但是,想要了解得多麼詳細,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法〕莫泊桑
隨我們一同去的,還有一個法醫。
約翰非常平靜地說:「是的,他的確很強壯,但是,我比他更強壯。我用那個鏈子把他制住了。」
「這是日本布料。」他說。
我斷定:「這個人一定很強壯。」
有一天,我打到了一隻鷓鴣,正好掉在他家院子里。我的獵狗找到了它,我立即走了過去。我手裡提著鷓鴣,為自己的失禮向約翰道歉,並請他收下我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