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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室

女巫室

他感到心緒不寧,便打開了手電筒,掃視著四周。那種振動的聲音顯然是他的心跳聲——在一個十分安靜的環境里,你是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的,這是一個為人熟知的現象。但是,如果這個地方真的這麼安靜的話——
毫無疑問,他以前曾經在這條路上走過,那很可能是在他出神的時候,所以他才沒記住這條路。但當巴姆拐上渣打街的時候,他覺得有一種無名的不安在他的內心蘇醒了。塞勒姆在覺醒,冷漠的波蘭工人開始匆匆從他身邊走過,奔向磨坊。偶然還駛過一輛汽車。
巴姆不解地看著邁克爾,邁克爾平靜地看著他。「現在你明白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夢見了塞勒姆,夢見一個幽暗的黑影在街上猛跑,速度快得嚇人,那個烏黑髮亮的、呈膠狀的東西就像一條巨大無比的阿米巴變形蟲,追趕著、吞噬著那些尖叫著逃跑的男人和女人。他夢見了一個骷髏臉正窺探著他,乾枯、收縮的臉上好像只有眼睛有生氣,閃爍著邪惡的光。
房間如天旋地轉般地圍繞著巴姆晃動起來,他覺得噁心極了。他竭盡全力站了起來,燈光隨即暗淡下來,很快便熄滅了。他被黑暗包圍了。
「怎麼——她的墳被扒開了,還被盜了,就是這樣。那根火刑柱被拔|出|來了,而且在附近被找到了,墳的周圍到處都是腳印、鞋印。你昨晚做夢了嗎,巴姆?」邁克爾突然問出這個問題,目光很嚴厲。
邁克爾看著他。他說:「你仍然決定要待在這個房子里嗎?」
巴姆機械地慢慢退開了,感覺到有一股無名的、冷冰冰的氣息讓他渾身發冷。他揉了揉眼睛,但那個扭曲的、死人的臉依然在他眼前遊盪。他開始戰戰兢兢地往回走。他無意中往旁邊一看,目光落在了點綴著老墳場的那些墳墓和墓碑上。
無論那些記號是什麼,它們都是很久以前畫到牆上去的,因為那些留存下來的神秘符號已經無法讓人看懂了。巴姆看到了幾個被擦掉了一部分的象形圖形,這些圖形使他聯想到了阿拉伯語,但他不能肯定。
巴姆一動不動地坐著。極度的恐懼已經使他無力動彈了。他像是被幻想麻痹症縛住了手腳似的,大腦成了一個漠然的旁觀者,不能或不想把神經刺|激傳遞給肌肉。他發狂似的對自己說,他是在做夢,他馬上就會醒。
「你在這兒工作?」他緩緩地問道。
還沒等巴姆提出異議,他已經抓住了巴姆的肩膀,並且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巴姆吃了一驚,往後退,他看到,邁克爾憔悴的臉上現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其中有焦慮,也有滿足。那個神秘學者好像剛剛看到了什麼令人厭惡的東西——但並未出乎他的意料。
「邁克爾……神秘學者……」巴姆念著。他深吸一口氣。他已經發現了,那些神秘學者是最差勁的,他們會隱晦地暗示一些難於說出口的東西,並且對「女巫室」地板上的馬賽克圖案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對不起,邁克爾先生,可是,我真的很忙。請你原諒。」
「我覺得——我有一種模模糊糊的印象——我最近做夢了。但我不能肯定。我想不起來夢裡的任何事情,你知道。而且——哦,很可能是你的同行把這個觀念移植到了我的腦子裡。」
普林!也許是她已經回她的地獄去了,在邁克爾動用的古老魔術的強大威力作用下,她的那個非人的神已經返回人類無從知曉的神秘深淵了。
那個乾枯、可怕的東西動作極慢地轉過身來。巴姆看見邁克爾的左手拿著某種器具,是一個黃金和象牙製成的T形十字架,他的右手垂在身側,緊握著拳頭。他用洪亮而威嚴的聲音說出了一句話,臉上滲出了細密的小汗珠。
「我想,是來看『女巫室』的吧?」巴姆沒好氣地說。
巴姆曾立誓決不透露「女巫室」的事,但現在他打破了沉默,把整個故事講了一遍,希望能得到理解和信任。但當他說完后,他的心情反而變得沉重起來了,因為他看到對方的臉上儘是同情和懷疑。
最後,他去了樓下的「女巫室」。他一直待在那兒,但沒有幹活;在那個死寂的地下室里,他的頭痛不再那麼難以忍受了。過了一會兒,他睡著了。
「你能讓我明天再來一趟嗎?」
「是的。這裏很安靜,我發現我無法在樓上工作。太吵了。但這裏很理想——不知為什麼,我發現在這裏寫東西很輕鬆。我感覺很——」他遲疑了一下——「自在,也就是說,不用去考慮其他的事。這是種很不尋常的感覺。」
這些奇怪的、神秘的詞語響亮地回蕩在地窖里。邁克爾慢慢地往前走著,高舉著那個T字形十字架。鐵板下那個黑乎乎的、嚇人的東西開始涌動起來了!
那天晚上,巴姆做夢了。他恰好在黎明之前醒來了,心臟狂亂地跳動著,還有一種很奇怪的、不安的感覺。他能聽到老鼠在牆裡和他的床下偷偷摸摸地亂躥。他趕忙下了床,在清晨冷冰冰的灰暗中打著冷戰。慘淡的月亮還在灰濛濛的天空中散放著微弱的光。
邁克爾迫不及待地問:「我可以看嗎?那對我意味著很多,我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極了。我保證不會佔用你超過10分鐘的時間。」
老鼠的尖嘴巴和參差不齊的鬍鬚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洞口。它向前探了探,猶豫了一下,然後又縮回去了。隨後,它開始做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很奇怪的動作——就像是在跳舞一樣,巴姆認為。
「我不知道。」巴姆迷迷糊糊地說著,搓了搓自己的額頭,「我想不起來了。我今天早上就在『渣打街墳場』。」
「也許吧。」邁克爾不置可否地說著,站了起來。他遲疑著,「巴姆先生,我想問你一個相當過分的問題。你是必須要九*九*藏*書住在這個房子里嗎?」
他把邁克爾送出門,然後站在台階上,奇怪地不想回屋裡去。他看著那個高個子神秘學者匆匆地在街上走著,一個女人從隔壁的房子里走了出來。她瞥見了他,她的大胸脯挺著。她突然開始憤怒地尖聲數落著什麼。
「沒什麼,」巴姆有氣無力地說,「怎麼了?」
巴姆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我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寫作,但很難找到這麼個地方。現在我有了這間『女巫室』,我的工作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我不知道有什麼理由要搬走。我寫完小說以後就會離開,到那時,你們這些神秘學者就可以到這兒來,把這裏變成一個博物館,或是隨便什麼地方。我不管。但在沒寫完小說之前,我打算就待在這兒。」
「什麼事,」巴姆冷冷地說,「我不習慣——」
巴姆的臉上現出驚愕和懷疑的表情,「可是——你不是說你真的相信——」
在壁龕的地板上有一個直徑約8英尺的鐵盤,已經被腐蝕了,巴姆直觀地覺得,鐵盤是可以移動的。但它似乎又不可能被掀起來。
「如果你讀過馬臣的東西,你就會記得他提到過存在於意識世界和物質世界之間的鴻溝,而要溝通這兩個世界也是有可能的。『女巫室』就是進行這種溝通的一個橋樑!你知道『迴音廊』是怎麼回事嗎?」
她匆匆地走開了,嚇人地用波蘭話咕噥著什麼。
是地板吸引住了巴姆的目光。環形牆壁上的那種死氣沉沉的灰色在地板上讓位給了由各種不同顏色的石頭組成的馬賽克,其中以藍、綠、紫色為主——實際上,裏面根本就沒有暖色。組成那個圖案肯定用了好幾千塊彩色的小石頭,因為每塊石頭都不過核桃一般大小。
在他前面,一群人聚集在人行道上。他加快了腳步,感覺到災難即將來臨。他非常震驚地發現,他正經過渣打街的墳場,那個古老的、惡名昭著的「埋葬點」。他急匆匆地從人群當中擠出一條路來。
巴姆覺得越來越煩,他都考慮要搬到一個安靜一些的地方去了;但他天生的固執使他又留下來了,儘管有騷擾,他還是決心要寫完他的小說。此時,他冷淡地看著他的客人,說道:「對不起,但它已經不再對外開放了。」
「咒語和鍊金葯!」巴姆說著,把紙還給了邁克爾,「都是胡說八道!」
壓低了嗓子的議論聲傳到了巴姆的耳朵里,一個大塊頭的、穿藍色制服的背影出現在他前面。他從那個警察的肩膀上窺探著,驚恐地屏住了呼吸。
「你的『女巫室』中央的那塊黑石板就是這種焦點之一。地板上的那些圖案——當你坐在黑石板上時,你就會對某種振動——受某種思想支配的振動——異常敏感,很危險的敏感!當你在那兒工作的時候,為什麼你會覺得你的頭腦如此清楚呢?那是一種誤導,一種虛假的清醒——因為你只是一個儀器,一個麥克風,被調好了來拾取某種有害的振動,而你是無法領悟這種振動的本質的!」
他意識到,他正站在房間的正中央,也就是那塊黑色的圓石板上,那些怪異的圖形的集中點。他又一次注意到屋裡的寧靜。他憑一時衝動把手電筒關上了。隨即他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他走到一個拐角,不假思索地就往左拐了。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增強了。他慢慢地走著,思索著。
「那個老鼠——你知道它後來怎麼樣了?」他問。
他走下樓梯的時候,不禁有一種被愚弄的感覺。但他的工作已經讓他感到累了,在他的潛意識裡,他很高興能被打攪一下。
「如果我給你一千塊錢,你會走嗎?」邁克爾問,「或者更多,唔,一萬塊?我能自由支配很多錢。」
在1853年那次嚴重的「移民恐慌」中,有三個女巫的房子被燒毀了,而它的起因就是,有一個老太婆糊裡糊塗、歇斯底里地說,她看見了一個神秘的白衣外國人「把他的臉摘下來了」。對這種人還能有什麼指望呢?巴姆想。
〔美〕凱瑟·吉利斯
鐵板還在上升;那個乾枯、可怕的東西依然站在那兒,舉著雙臂,念著帶有褻瀆意味的祝禱;那個黑色的東西仍在慢慢地蠕動著,一點點往外爬。
「非常抱歉。」邁克爾說。他的聲音很深沉,很友善,「我必須道歉,可能我真的太興奮了,恐怕是這樣。要知道,我是從舊金山來這兒看你的『女巫室』的。你真的介意讓我看它嗎?我願意付……」
巴姆猶豫著,然後答應了。當他帶著客人走近地窖的時候,他還給他講了他發現「女巫室」的情形。邁克爾很專註地聽著,偶爾還會問個問題。
巴姆皺著眉頭,讀著那段摘抄:
巴姆旁邊的一個人把他的一張白臉轉向了他。「看樣子像是被嚇死的,」他聲音有點嘶啞地說,「我討厭看到他看見的東西。啊——看那張臉!」
「在發生了昨晚那件事之後……」
屋裡非常安靜,聽不到偶爾從頭頂上的德比街駛過的汽車的聲音。巴姆一眼瞥見,在牆上一個淺淺的壁龕的內壁上有些記號,他慢慢地往那個方向走去,手電筒的光柱在壁龕的牆面上上下移動著。
當巴姆走進這個地下室時——毫無疑問,這就是普林的一個隱蔽的靜居所,他想,但是,在那些恐慌的民眾憤怒地出現在德比街的那天,這個隱秘的地方也沒能救她一命——他驚訝地屏住了呼吸。房間里太怪異了,令人吃驚。
晚上路過墳場的時候——近三百年來,圍繞著這個墳場有好多可怕的傳說,醉醺醺的他肯定把模糊不清的幻影當真了。這些波蘭人是出了名的情緒不穩定的人群,容易產生歇斯底里和https://read.99csw.com瘋狂的幻想。
它猶猶豫豫地往前移動,然後又退回去。它先是猛地往前沖一下,再短暫地停一下,然後便慌張地跳回去,就像是——巴姆的腦子裡閃現出這樣一個比喻:有一條蛇盤在洞口前面,警覺地阻止老鼠逃跑似的。但洞口前除了巴姆在地上畫的那個小叉子外,什麼都沒有。
「我料到是這樣。」邁克爾說,他的聲音突然緩和下來了,還夾雜著一種不尋常的同情,「老兄,你跑不掉了!你掉進陷阱了,太晚了,只要普林的意志通過『女巫室』控制住了你,你就無法逃脫了。最糟的是,她只能藉助你來顯形,她消耗著你的生命力。巴姆,像一個吸血鬼一樣吸食著你。」
他穿過地窖,向那隻老鼠走去,卻很驚奇地發現,那隻老鼠盯著他,沒動窩。他心裏漸漸開始產生了一種很怪異的、不安的感覺。他覺得老鼠的舉動很反常——它一動也不動地盯住他,讓他覺得有點不安。
但是,這是其中最離奇的一部分——就他所知,他以前從沒來過這條街。他從沒在塞勒姆的這個地區轉悠過,因為他生性懶惰;但隨著他繼續往前走,這種親切感也變得更強烈了。
它輕輕地動著,往前爬著,它的長趾甲刮划著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音。它爬到女巫室里,在白色的燈光下,它沒有表情的臉顯得很冷酷,眼裡閃爍著死亡的光。他能看到,在它棕黃色的、縮緊的背上有鋸齒狀的突起。
「不,見鬼去吧!」巴姆突然發怒了,「我就想獨自留下來寫完我的小說,我無法在別的地方寫。」
隨即他自顧自地笑了,因為那隻老鼠突然閃到了一邊,消失在了地窖的牆壁上的一個小洞里。他用腳尖在那個洞前面的地上畫了個叉,想著要在第二天早上在那兒設個套。
「沒有。」巴姆接著又說道,「說實在的,我不是很肯定。」
隨著那些黑肉的脫落,它裏面核心的一團漸漸伸展開來,像一條巨大的觸鬚緊緊地抓住了那個乾枯、可怕的東西,把它拽到了那個空洞的邊緣。另一條觸鬚抓住鐵板,很輕鬆地拖到了洞口邊,隨著那個乾枯、可怕的東西掉進洞里,那塊鐵板也發出了驚雷似的一聲巨響,歸回了原位。
現在已經沒有人能記起那個惡毒的老丑婆的樣子了,但那種病態的傳說像在一個被棄置的墓地上蔓生的雜草一樣,在塞勒姆的「巫婆區」盛傳著,其中令人不安地詳細描述了她那些可憎的獻祭活動。
牆上出現了一個長方形的、齊肩高的黑洞。一股發霉的、令人噁心的腐臭味從洞里冒了出來,巴姆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
實際上,正是她這些輕率的吹噓導致了她在1692年的神秘而突然的死亡,大約和加洛斯山上那些著名的絞刑發生在同一時間。沒有人願意談論她的死,但偶爾會有一個牙都掉光了的討厭的丑老太婆很害怕地咕噥說,她不怕火燒,因為她全身都進入了一種罕見的麻木狀態。
「那肯定在你的腦子裡留下了非常鮮明的印象。有的夢就是那樣。但你會把它忘掉的。」他預言著。巴姆點點頭。
「你為什麼嚇唬我的莎拉?」她叫喊著,黝黑的臉漲得通紅,「你為什麼要用你愚蠢的把戲嚇唬她!」
鐵板被抬起來,挪到了一邊,一團既不是液體也不是固體的可怕的膠狀物像一個巨浪似的沖向邁克爾。邁克爾沒有停下腳步,他的右手飛快地動了一下,一個小玻璃管一下子擊中了那個黑乎乎的東西。
「這種顯形過去也曾經被挫敗過,但困難在於得到那個鍊金葯——很難得到它。但我希望……在我回來之前,你能先別去『女巫室』嗎?」
一個男人靠在老墳場的鐵柵欄上。他穿了一身廉價的、俗氣的套裝,緊緊地抓住生鏽的鐵柵欄,多毛的手背上的肌肉都隆起來了。他死了,他的臉歪成一個極不正常的角度,仰望著天空,留在臉上的是極度令人震驚的恐怖的表情。他翻著白眼,眼睛可怕地凸出來;他的嘴歪著,露出憂鬱的笑容。
實際上,最近幾年那裡並沒有發生過什麼能衍生出令人費解的故事的事件,但租住這個老屋的人常常都會很匆忙地從這裏搬走,大多數的解釋都很模糊,很難令人滿意,但基本上都和老鼠有關。
「好吧,如果我做夢的話。」
毫無疑問,是巴姆自己擋住了老鼠的去路,因為他就站在離洞口只有幾英尺遠的地方。他一往前走,老鼠就急忙縮回洞里,不見了。
聽到那聲音,巴姆本應該被嚇得尖叫起來,但他卻叫不出聲來。可怕的低語一直持續不斷,巴姆知道那不是地球上的語言,接著,像是低語起了作用似的,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震顫開始傳到那塊鐵板上。
其中有圓形、三角形、一個五角星形,還有其他不太熟悉的圖形。大部分線條和圖形是從一個特定的點伸展出來的,那個點就是房間的中心,那裡有一塊深黑色的圓形石板,直徑大約有2英尺。
「沒人能知道。」邁克爾模稜兩可地說著,隨他走近了「女巫室」。
他感到出奇的虛弱,懶懶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他的氣力好像都被耗盡了。刺骨的寒冷好像都鑽進了他的腦子裡,但他的頭卻不疼了。他的頭腦很清醒——充滿了期望,就像在等待著什麼事的發生。身邊的一個動靜吸引了他的目光。
巴姆不耐煩地搖搖頭。邁克爾把手伸到一個口袋裡,掏出了一小塊紙。「這是我從凱斯特圖書館的一本書里抄下來的,」他說,「那是一本叫《死靈之書》的書,是一個被人叫作瘋子的人寫的,他專門鑽研不為人知的秘密,鑽得很深。看看這個吧。」
正是一隻老鼠把巴姆帶到了「女巫室」。他是九-九-藏-書一個很成功的作家,寫的都是很輕鬆的浪漫小說,為了能有一個獨處的環境,以便完成他的又一部小說——他的發行人已經在催稿了,巴姆租下了這個老屋。
巴姆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
巴姆舔了舔嘴唇。
巴姆仔細地查看著石板,注意到石板邊緣有一處凹了下去,可以當一個抓手的地方。他的手指很容易地就探到了小凹窩裡,他試著拉了拉,石板動了一下,就不動了。他又使勁拉,隨著一些乾燥的塵土灑落下來,石板像是上了鉸鏈一樣,從牆上轉開了。
他是在一條狹窄的地道里,地道剛好高過他的頭頂,牆上、地下都鋪著石板。在一直往前延伸了大約15英尺后,地道拓寬成了一個寬敞的房間。
他向地道口走去,當他走出房間時,他感覺到他的肌肉莫名其妙地鬆弛了,而他之前並沒有意識到肌肉已經繃緊了。他把這歸結為神經緊張,便走上樓去,煮了一點咖啡,並且寫信給他在波士頓的房東,說了他的發現。
在走進那個黑洞前,他先去樓上拿了一個手電筒備用。然後,他小心地低下頭,走進了那條狹窄的、臭氣熏天的通道,打著手電筒照著前面的路。
「那你告訴他們了?」
「發生什麼事之後?一個墳被盜了。一個迷信的波蘭人看見了那些盜賊,被嚇死了。是嗎?」
他盯著巴姆的臉看了一會兒,又接著說道。
「你瘋了。」巴姆冷冷地說。
「有幾個人問了。」
「那個棕色的東西,它跑到你的房子里去了,莎拉說……」
當巴姆初次注意到他地窖里的那些聲音時,他以為那是老鼠在作怪。後來,他開始慢慢聽說了在德比街的那些迷信的波蘭磨房工人中間私下傳說的那些關於這座古屋的第一任居住者,阿比蓋爾·普林的故事。
「你說完了嗎?」巴姆冷冷地說,「很好。我不會離開這兒的。你要麼是瘋了,要麼就是喝多了,但你的胡說八道打動不了我。」
「我是在擔心。『女巫室』里的那塊鐵板——我在擔心它,擔心在它下面的東西。阿比蓋爾·普林侍奉過不為人知的神,巴姆——我在壁龕的牆上看到的一些東西給了我一個暗示。你聽說過尼約戈薩嗎?」
巴姆的興趣上來了,他找了一根小棍,伸到洞里探著。此時,在離牆很近的情況下,他察覺到,在老鼠洞的正上方的一塊石板有些異樣。他又快速地掃了一眼石板的邊緣,更證實了他的懷疑。石板顯然是可以移動的。
當巴姆打開門以後,那個訪客好奇地打量著門廳,還自己點著頭,像是很滿意的樣子。他是一個瘦高個兒,熱切的灰眼睛上面是濃密的青灰色眉毛。他的臉雖然很憔悴,而且留著深深的疤痕,但卻沒有皺紋。
他很不客氣地轉身往門口走。
那個沒有固定形狀的、黑色的東西停住了。它令人窒息地猶豫了片刻,然後飛快地退了回去。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嗆人的燒腐肉的臭味,巴姆看見從那個黑乎乎的東西身上大塊大塊地掉落下來一些東西,就像是被酸腐蝕了一樣。它像流動的液體似的往後退著,還掉下來一些可怕的黑肉。
巴姆感到很驚訝,他點點頭,領著那人回到了地窖。
他猛然想起了和普林有關的那些可怕的故事,以及據說被她隱藏在她的房子里的那些駭人的秘密。莫非他偶然發現了那個死了很久的老巫婆的某個隱蔽的居所?
據知,那都是向她的一個陳舊的小雕像的獻祭,小雕像出處不明,上面有新月形的角。上了年紀的人還悄悄念叨著阿比蓋爾·普林,說她曾很無恥地吹噓說,她是居住在深山裡的一個威力大得嚇人的神的大祭司。
那個乾枯、可怕的東西站了起來。它單薄的骨架直立著,向壁龕走去,走到壁龕前的那塊鐵板旁邊。它背對著巴姆,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突然用乾巴巴的聲音開始輕聲說著什麼。
「你是在自欺欺人,」邁克爾平靜地說,「在你心裏,你肯定知道真相。你已經成了某些相當可怕的勢力手裡的一個工具,巴姆。三百年來,普林一直躺在她的墳墓里沒有死,等待著有人落入她的陷阱——那個『女巫室』。也許她在修建它的時候就預見到了未來,預見到有朝一日有個人會誤打誤撞地闖進那個邪惡的房間,落入那個馬賽克陷阱。
他轉了一圈,臉色陰鬱,蒼白。「我看夠了,」他輕聲說道,「咱們可以走了嗎?」
普林和她的畸形小雕像從那以後就消失了,但很難找到房客願意租住她的那個老屋,老屋的第二層是外伸出來的,而窗玻璃都呈怪異的菱形,還有人字形的山牆。老屋的惡名在塞勒姆人盡皆知。
他的腦子裡跳出了一個想法。這裏將會是一個理想的工作場所。他可以把電線接過來,搬下來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如果必要的話,還可以用電扇——儘管他最初注意到的那種霉味好像已經徹底消失了。
「你掉進了陷阱,巴姆——而且那個陷阱使那個沒死的恐怖女巫有了溝通意識世界和物質世界的能力,能夠和你建立聯繫。在普林駭人的魔力作用下,一個人很容易地就被催眠了,她能輕而易舉地迫使你去她的墳墓,拔掉把她固定在那兒的火刑柱,然後她又把你所做的事從你的記憶里抹去,這樣即便你以為是個夢,也記不得那些事了!」
鐵板振動著,開始上升,極慢地上升,那個乾枯、可怕的東西像歡呼勝利似的舉起了它像煙斗管似的手臂。鐵板差不多有一英尺厚,隨著它漸漸升到地面以上,一股隱隱的氣味開始在屋裡瀰漫。那是一種很討厭的、像麝香似的氣味,聞著令人噁心。
老屋已經裝上了電線,但走廊里的燈泡很小,燈光昏暗。那隻老鼠的畸形的黑影衝到了好幾英尺外的地https://read.99csw.com方后,停在了那裡,顯然是在觀望著他。
一個多世紀以來,那裡沒埋過任何人,長著青苔的墓碑和墓碑上那些長著翅膀、圓臉蛋的小天使,以及墳墓好像吐出了一種古老的毒氣。是什麼東西把那個人嚇死的呢?
那個女人止住不說了,張大著嘴。她的眼睛睜得很大。她用右手做了一個很特別的手勢——用食指和小指指著巴姆,同時把拇指放在另外兩個指頭上,「老巫婆!」
上樓以後,邁克爾顯得有點猶豫,似乎覺得很難開口似的。最後,他說:「巴姆先生,你能告訴我,最近你有沒有做過什麼很特別的夢?」
「為什麼不呢?」他沒好氣地說,「有什麼理由說我不該留下嗎?啊?」
「我說不準。」巴姆說。他的頭隱隱作痛,而且漸漸地加劇,直到強加到了他的意識里,他覺得有點噁心,「再見。」
他想起了邁克爾的話。他做夢了——毫無疑問。可是,他夢見的東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他完全想不起來了,無論他怎麼努力,可是,他有一個很模糊的印象,覺得自己在黑暗中發了瘋似的跑著。
巴姆開了燈。他已經把一根電線接了過來,屋子還保持原樣,除了有幾把椅子和一張桌子外,就再沒有別的東西了。巴姆看著那人的臉,驚訝地發現那人臉色陰沉,像是很生氣的樣子。
「打個比方:一個人可以在一個走廊上——或山洞里——輕聲低語,如果你正好站在100英尺之外的某個特定的位置上,你就可以聽到他說的是什麼,可有人可能站在10英尺處卻聽不到。這是一個簡單的聲學現象——將聲音傳到一個焦點上。除了聲學,這個原理在其他領域也有應用。在任何有波動的地方——連思想都包括在內!」
巴姆的小說再也沒能寫完。他把它燒了,又開始繼續寫,但他後來的作品都沒有發表出來。他的出版商都搖著頭,想不通為什麼像他這樣一個有才華的、深受歡迎的作家會突然熱衷於恐怖和神秘的主題了。
邁克爾搓了搓他的下巴,「其實,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這個房子里就沒有其他地方可以讓你工作的了?」
要是換了別的時候,巴姆可能會做一個威脅的手勢把那隻老鼠嚇跑,然後回去繼續工作。但德比街上熙來攘往的行人和車輛出奇的吵鬧,使他很難集中精力寫他的小說。他的神經很緊張,卻又找不到顯而易見的原因;而且,不知為何,那隻站在他抓不到的地方觀望他的老鼠似乎正在幸災樂禍地看著他。
它像是一個木乃伊!它是一具屍體,像骨架一樣單薄,顏色像羊皮紙的那種棕黃色,它像是一具骷髏,骨頭上覆著像蜥蜴皮一樣的東西。
他覺得那種自負很好笑,便向那隻老鼠走了幾步,老鼠趕快向地窖的門口跑去,而他驚訝地發現,地窖門是半開著的。肯定是他上次來地窖的時候沒有把門關嚴,但他通常都會很留意地把門關好,因為老屋有穿堂風。那隻老鼠在走廊里等待著。
「我已經查過記錄了,」邁克爾說,「我發現普林1690年12月14日被埋在了『渣打街墳場』,有一根火刑柱穿透了她的心臟。那是怎麼回事?」
巴姆顯得很困惑,「不知道。我以為它就藏在洞里。怎麼了?」
清晨的老屋裡的那份靜寂讓他感到不安,所以他很快地穿好衣服,跑出去想買一份報紙。然而,時間太早了,商店都沒開門,為了能找到一個報童,他便在第一個拐角往西走了。走著走著,他開始有一種奇怪的、說不出來的感覺:親切而熟悉。他以前曾在這裏走過,對這裏的那些房屋的外形和屋頂的輪廓都有一種很模糊的、令人不安的親切感。
「請等一下。」邁克爾趕忙說。
邁克爾很嚴肅,「你聽說你的朋友阿比蓋爾·普林的事了嗎?」他開門見山地問。巴姆瞪大了眼睛,然後拿了一個玻璃杯,開始打水,慢慢地調了一杯威士忌遞給邁克爾,又給他自己倒了一杯純的,這才開始回答問題。
馬賽克好像是遵循了某種特定的圖案,是巴姆沒見過的圖案;紫色和紫羅蘭色的曲線與綠色和藍色的斜線混雜在一起,交織成奇妙的蔓藤花狀圖案。
「我看見他了,」巴姆打斷了他,聳聳肩,「那讓我覺得很不安。」
「對不起,」他緩緩地說,「真對不起。我沒嚇唬你的莎拉。我一整天都沒在家。是什麼嚇著她了?」
「對,是我夢見的。」
邁克爾揚了揚他的濃眉毛,「噢?他們問過你做夢的事了?」
巴姆轉身進了屋。他往一個平底杯里倒了些威士忌,想了想,便放到一邊了,沒喝。他開始踱著步子,偶爾用手指搓搓又干又燙的額頭。一些模糊、混亂的想法出現在他的腦子裡。他的頭一陣陣地疼,發著燒。
邁克爾退後一步,眼睛里的熱情不見了,換成了嚴酷和冷漠,「太相信了,但我已經研究過普林的歷史了。她也知道我所說的那種超級科學。她用它來作惡,就是所謂的黑巫術。」他站起身,咬著他的嘴唇。
牆上的一塊石板在動。他聽見了輕微的摩擦聲,同時看到一個窄窄的長方形黑洞漸漸擴大成了一個正方形。有什麼東西蜷縮在黑洞里。巴姆極其恐懼地看著那個東西動了,慢慢地爬了出來。
巴姆深吸一口氣。的確,屍體的樣子很嚇人,但他不應該讓它攪擾他的神經。他不能讓他小說的創作受影響。此外,他嚴厲地對自己說,那件事情很容易解釋。死者顯然是一個波蘭人,是住在塞勒姆港的那些移民中的一員。
在那一刻,他的腦子裡出現了一個古怪的念頭。他想象自己是在一個礦坑的底部,洪水從頭頂上傾瀉下來,淹沒了他。這種感覺是如此的強烈,以至於他竟然覺得自己聽到了沉悶的read.99csw.com雷聲,大瀑布的咆哮聲。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什麼——她怎麼了?」他裝作很輕鬆的樣子,問道。
在他搬進來的第一個星期里,每天晚上都會不止一次地被一種喋喋不休的聲音搞得心煩意亂,那是從腐朽的牆裡傳出的、被壓低了的又長又尖的聲音。他一直都不肯接受那些關於一隻聰明老鼠的、荒誕不經的胡亂揣測,直到有一天晚上,在黑暗的走廊里,那隻老鼠從他的腳下匆忙閃開時,他才開始改變他的看法。
巴姆想要打斷他,但邁克爾仍繼續說著。
人們確信他就是「神秘住民」,是被稱為「尼約戈薩」的大惡神的兄弟。他受到召喚時,就能通過特定的山洞和裂縫來到地球表面,男巫曾在敘邁克爾亞和雷恩的黑塔下面看到過他。
「哦,那你肯定聽說了什麼,關於那個男人——」
他沒敢提起當他在「女巫室」里,從昏迷中醒過來時,他所看到,並且深深地印在他腦海里的那可怕的一幕。因為他知道,那樣的話只會使別人懷疑他心智不正常。當他和邁克爾戰戰兢兢、臉色煞白地逃離「女巫室」的時候,他飛快地往身後瞥了一眼。那些他曾親眼看著從那個可怕的東西身上掉下來的一片片腐蝕、皺縮的東西全都不見了。石頭地板上只留下了黑色的污跡。
鐵板勢不可擋地繼續上升,從鐵板的邊緣探出一個黑乎乎的小手指。巴姆立刻想起他夢見過一個膠狀的黑色生物在塞勒姆的街道上暴走。他徒勞地想從令他動彈不得的麻痹中掙脫出來。屋裡暗了下來,一陣暈眩悄悄地包圍了他。房間似乎在搖晃。
巴姆吃驚地扭頭看著她。他的頭一陣陣地痛。那個女人正走過來,惡狠狠地揮著一個胖拳頭。
巴姆把杯子放下,站了起來。
「絕對不是。神秘學者知道那個咒語和那個鍊金葯,而且已經用了幾千年了。從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我自己也曾經用過。如果我說得沒錯的話——」他轉身向門口走去,嘴唇都被咬得失去了血色。
「這是很有想象力的東西。」一個出版商邊說邊把巴姆的小說遞還給他,「就其本身來講很出色,但是太恐怖了,很不健康,沒有人會去讀它。巴姆,你為什麼不寫你過去寫的那類主題呢,那類使你成名的小說?」
巴姆沒來由地煩躁起來,他匆匆跑過去,把那隻老鼠趕下了樓梯。他打開了地窖的燈,發現那隻老鼠正在一個角落裡。它發亮的小眼睛正很急切地看著他。
一個聲音打斷了木乃伊的低吟,是疾跑的腳步聲。巴姆從眼角看到有一個人跑進了「女巫室」。是那個神秘學者,邁克爾。邁克爾的臉像死人一樣蒼白,眼裡冒著火,他從巴姆身邊走過,直奔壁龕。
他的房東已經說了,而且上個星期他已經很不情願地接待了古文物研究者和神秘學者,都是些急於一睹普林曾在裏面念咒的那個密室的人。
「我不指望你能相信我。你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大多數人都是。但還是有一些我們這樣的人,我們知道,在所謂的科學之外,還有一種更偉大的科學,它是基於常人幾乎無法理解的定律和原理的。」
巴姆看著他,眼裡現出幾分得意。「做夢?」他說,「噢,我知道。這麼說吧,邁克爾先生,我可以告訴你,你嚇不倒我的。你的同行——我接待的其他那些神秘學者——已經這麼問過了。」
「尼德羅……馬西……切瑟庫……」
但他仍然處於一種緊張的狀態,直到快中午了才回家。到家的時候,他發現邁克爾,那個神秘學者,正在等他,他很高興見到邁克爾,並且很熱情地把他請進了屋。
「啊?」巴姆瞪大了眼睛,「可是這兒沒……」
巴姆很勉強地點點頭,「可是,我想你恐怕是在浪費時間。我不信——我是說,我沒有……」他結巴著,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不。」他說道,心裏反倒覺得喜歡這個人了,他友善、好聽的聲音,他生動的臉,他有魅力的個性,「我只是想要一份平靜——你不知道我有多煩。」他有點驚訝地發現自己正在充滿歉意地說著,「真是太討厭了。我真希望我沒發現那個房間。」
周圍安靜極了。在電燈泡的光照下,綠色和紫色的馬賽克好像蠕動著向他靠過來了,當他張大惺忪的睡眼仔細看時,那個幻象又消失了。他看看手錶,凌晨2點了,他睡了一下午又大半個晚上。
邁克爾快步走到屋子中央,盯著放在那塊圓石板上的椅子。
「此話怎講?」
邁克爾發出了刺耳的笑聲,「上帝之名!還不如說是魔鬼之名,此刻威脅著塞勒姆的魔鬼;塞勒姆正處在威脅之中,可怕的威脅。當那些男人、女人和小孩將普林綁在火刑柱上的時候——他們發現無法把她燒死,她詛咒了他們。今天早上我仔細查閱了一些秘密檔案,我來這兒是要最後一次請求你離開這個房子。」
「我只是想讓自己確信,你——噢,還有一件事。如果你今晚做夢,你可以試著記住你的夢嗎?如果你在醒來之後馬上就去重溫你的夢,你常常就能回憶起來。」
「那是你做夢夢見的,對吧?」那人問。巴姆苦笑著。
邁克爾點點頭,就好像巴姆的話驗證了他的某些想法似的。他轉身向壁龕和鐵板走去。巴姆跟著他。他貼近牆壁,用一根長長的食指描著那些已經變得模糊的符號。他低聲咕噥著什麼——在巴姆聽起來,那就像是在說胡話。
那人像是被嚇了一大跳,但他的眼裡馬上露出一絲理解的目光。他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巴姆。
他一口氣喝光了酒。
巴姆站了起來,他的眼裡閃動著奇怪的光,「以上帝之名,老兄,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終於醒了,從夢中驚醒了。他感到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