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兩個星期過後，小提琴被撣去灰塵，安裝上了四根嶄新的琴弦。

弗朗茨前一天晚上激動得難以入睡。上半夜，他不停地在屋子裡來回踱步，接近天快亮的時候，才漸漸睡過去。他睡得很死，沒有做夢。

不久，他就提出帶弗朗茨一起去巴黎，並且計劃，在途中的幾個大城市稍作停留，舉辦演奏會。

可是，一陣哭泣聲又從琴盒裡傳了出來，好像母狼的號叫聲。

帕格爾尼很平靜地坐在包廂里。然而，他的雙眼盯著弗朗茨，不，是弗朗茨手裡的小提琴，看得很緊，但是他非常冷靜。

就在他總是沉浸於幻想里對音樂近於痴狂時，忽然他的寡母將他從大學召回。因為當時，他所有的生活費完全依靠母親獲得。

自從他為它安上琴弦后，除去第一次嘗試，他就再也沒有碰過它了。他平時練琴一直用另一架琴。

此時，觀眾的熱情達到了高潮。他們確實感覺到了，他們聽見了魔女的聲音，在空中回蕩。

他看到，克雷斯躺在床上，僵硬、毫無生氣……

他一邊奉承他的學生，一邊激勵著他，他相信弗朗茨一定能取得成就，名滿天下。同時，他也為自己一直為高尚的藝術履行職責而自豪。

大病過後，他的藝術激|情已不復存在了，而有了另外一種不同的激|情。

聲音斷斷續續，不像是琴聲，也不像是從人的器官里發出來的，而像狗的吠叫，狼的怪號，貓頭鷹的哀鳴，毒蛇的嘶喊，餓獅的咆哮，浪濤拍打海岸的迴響，狂風的呼嘯，雷電的霹靂……

在那些天里，弗朗茨的瘋話使克雷斯都感到吃驚。

最後兩個字拖著長長的聲音，在盒子里迴響，非常凄慘。

他進了另一個小房間。小房間很暗，於是弗朗茨打開了百葉窗。

他看見弗朗茨坐在地上，靜靜聽著。

他聽見它在說：「弗朗茨，我親愛的孩子……弗朗茨，我不能，我不能讓自己離開……它們！」

弗朗茨還是不說話。

就在弗朗茨演奏最後一段顫音時，一件怪事發生了。沒有一點過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不知道，也並不在意他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因為，恐懼已經使他既吐不出一個字，也動不了一根手指。而且他感到全身麻木，動彈不得。

帕格爾尼在巴黎觀眾中掀起了一股狂潮，人們對這位小提琴演奏家高唱讚歌。每當提起他的名字，都帶著迷信一樣的敬畏之情。

觀眾們瘋狂到了極點——男人們流著淚，女人們尖叫著暈過去。克雷斯和弗朗茨，像兩個鬼魂一樣，臉無血色地坐在那裡。

帕格爾尼盯著他，他想他並不認識這個人。弗朗茨的這種眼神簡直讓人受不了，但是對方還是很鎮定。

對母親的去世，弗朗茨自然十分悲痛，但內心的另一面卻也釋然開了。

說完，兩人各自上床睡覺去了。

第二天早上整個城裡都沸騰了，街頭巷尾，到處張貼著海報。這些告示上寫著：幾天後的晚上，在某個大劇院，小提琴家弗朗茨將首次公演，其目的是向帕格爾尼挑戰，用他的小提琴與之決一死戰。

海報的效果非常驚人。這次音樂會的入場券價格，與往常相比整整翻了一倍。但是，即便如此，還是有許多人沒有買到票。

但是，巴黎這樣的大都市，不會輕易地把很高的讚譽給予人。

第二天早上，他的高燒終於退下來。

他的琴聲給所有聽眾的感覺，美妙到無法超越的地步。

1828年，一位老人帶著他的學生來到巴黎，在這座大城市的郊外住了下來。

當他正將兩手交叉在腦後時，他的手碰到了身後架子上的一件什麼東西。他撞倒的是一個盒子，盒子咚的一聲掉到了地上。

劇院異常擁擠，幾乎透不過氣來。那些臨時前來買票的人，根本沒有站立的地方。這次挑戰，盡人皆知，所以場面也前所未有的熱鬧。

有人說因為帕格爾尼精通巫術，他把兩個鬼魂囚禁在自己的小提琴里，讓小提琴能夠發出美妙的聲音。而那小提琴的琴弦，用人類的腸子做成的。

克雷斯一直在顫抖，但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像母親那樣親吻弗朗茨之後，離開了病房，到樓上去平復心情。

因為音樂會的入場券非常昂貴，他們師徒都無可奈何。想從一個同行藝術家那裡得到一張免費門票，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聽一場音樂會的願望很渺茫，他們像許多人一樣等待機會，但機會並沒有降臨。

弗朗茨大叫起來，眼睛通紅：「我當著我老師的面起誓，在給我的琴裝上弦之前，我再也不會碰一下小提琴了。如果我碰了，我情願永遠被詛咒！」

突然，涌動的人群靜止不動了，人們都獃獃地站著。他們看到，恐怖至極的情景就在眼前：

帕格爾尼欠了一下身子，然後冷冷地說：「先生，我悉聽尊便。你定一個時間，我隨時奉陪。」

「克雷斯！發生了什麼事？……我親愛的好老師！」他不停地呼喊著，沖向教授的小房間，猛地打開房門。沒人答應他，屋子裡一片寂靜。

突然，他發現琴盒蓋自動打開了，從縫隙里，他看到兩隻閃著綠光的眼睛，這雙眼睛他太熟悉了，它們正盯著他看，目光里充滿著懇求。然後發出一聲尖細的叫喊，這聲音是從這雙眼睛里發出來的。這是克雷斯的眼睛，也是克雷斯在叫喊。

平時他們坐在那裡，總要談論一番他們的音樂、藝術。可是，現在他們坐著，過了好半天，誰也沒有開口。

克雷斯的血液直往上涌，皺紋變成了紫色，小眼睛閃著綠光。他俯下身子，用微弱的聲音對弗朗茨說：「不，不！你錯了，我的弗朗茨！你已經學到了藝術的全部。而那個該死的義大利人，他不過是求助撒旦，藉助黑色藝術的魔力。」

他們在巴黎住了已將近三年，可是對於成名卻仍然很艱難。而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件事，使他們的希望徹底破滅了。

全場一片嘩然。

弗朗茨失去了理智，跳到琴盒邊，猛地厲聲打斷它：「不要動我的小提琴，你這個地獄里的老惡魔！」他用嘶啞而顫抖的聲音叫喊道。

他穿好衣服，走進隔壁房間。壁爐里的木炭在前晚上就已經燒光了，還沒有重新生過火。弗朗茨很困惑，教授還沒起來嗎？他在火爐的一角坐下來。

午夜時分，當音樂大師坐上最好的馬車凱旋時，師生倆精疲力竭。他們一路走到郊外，看上去可憐巴巴地回到了他們寒酸的居所。

當老音樂家發現，他心愛的得意門生已經一貧如洗，心靈需要得到溫暖時，他感到他的感情被喚醒了。他一把將弗朗茨擁進懷裡，並收他為義子。

這讓母親略有些吃驚。在她聽來，這琴聲陰森而且古怪，還帶著嘲諷的意味。後來她又朝樓上的兒子喊了很久，但是兒子拒絕去教堂，並且態度很堅決，說那是浪費時間，她聽了差一點暈過去。

從那之後，弗朗茨病了好幾天，而且病得很重，幾乎到了難以康復的地步。

「你大概已經聽說過那個流傳的故事了，是嗎？從前也有這樣一個音樂大師，魔鬼教會他使用咒語，把一個處|女的靈魂鎖進他的小提琴里，使他的琴能發出人的聲音。可是，帕格爾尼做得更過分。」

「是的，是的……」克雷斯頹喪極了，喃喃自語，「其實，是我殺了他。我一方面尋找安慰，另一方面卻殺了他。」他說，「有關帕格爾尼和魔鬼藝術，是這些信息刺|激了他的想象……噢，我可憐的孩子！」

他想到了地獄、撒旦、靈魂。他也想到了黑色藝術，還有老師剛才的眼神。弗朗茨感到自己快要發瘋了。他轉過臉，再一次和老師對視，然後他又開始躲避老師的目光。

當他出現在舞台上時，掌聲雷鳴一般，連牆壁也被振動了。在一片歡呼聲中，他拉了一遍他的名作《魔女》。觀眾熱情的歡呼經久不息，以至弗朗茨擔心不會讓他演奏了。

立刻，弗朗茨也像是做醒了一個長久的夢一樣，從椅子上站起來，說：「是的，是到結束一切的時候了。」

他說，自己被四根用人腸製成的帶子綁在岩石上。

說完，他倒在地板上，開始不斷地抽泣著。老教授像抱小孩一樣把他抱到床上，然後衝出去找醫生。

台上的弗朗茨突然之間蒼老了，他的身子也變得彎曲，在那裡不停地顫抖著。

弗朗茨整整24個小時沒有合過眼，沒有一刻安寧過。在這段時間里，他不停地說著瘋話，歇斯底里。

世上一切音響，都在這裏融合了。

弗朗茨喘著粗氣，他的臉色蒼白得像死人一樣。有好長的一段時間，他都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大張著嘴喘氣。最後，他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道：「你的話是真的嗎？」

黎明時，他被寒氣凍醒，發現時間還早，就又睡過去。

弗朗茨病後的第九天，他就離開了病床。他對自己生病時的事情毫無記憶，也不知道他內心的想法已經讓克雷斯窺探到了。因為，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一個念頭已經在他的頭腦里了，那就是犧牲老師的生命來成全自己的野心。

「克雷斯！」最後，弗朗茨大聲叫道，「克雷斯，我們只有去死了……你聽見我說話了嗎……我們真是沒用！真是兩個瘋子！居然妄想能夠超過……超過……他！」

有一個新來的小提琴家，名叫帕格爾尼。他幾乎是在一夜之間名聲大作，讓巴黎騷動起來，很快就征服了整個巴黎。

弗朗茨向觀眾鞠了好幾個躬，然後，舉起小提琴，準備演奏他的終曲。這時候，他看到了帕ｒｅａd•９9ｃsｗ.ｃｏｍ格爾尼。

狂笑聲、嘲笑聲，從劇場的每一個角落傳來。人們都感到驚懼，然後，他們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準備離開，他們再也不想在大廳里待下去。

弗朗茨用顫抖的手撕開了信封，信上寫道：

但是弗朗茨沒有理會她，卻從屋裡傳來了他的琴聲。

他賣掉了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決定帶著所有的錢做幾年徒步旅行，實現他早先的夢。

盒子里的響動變得越來越厲害，最後，好像有什麼東西猛地折斷了，發齣劇烈的響聲。他驚得目瞪口呆，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幻覺很奇特，他向克雷斯描述著。在幻想中，鬼影排著整齊的隊伍，不斷從屋子裡游出來，他叫著它們的名字，像老熟人一樣和它們打招呼。

據說有一次，一位將軍聽了他的琴聲，竟然像姑娘一樣多愁善感，後來居然哭了起來。拿破崙的妹妹西妮公主，每次聽到他的演奏都會昏厥過去。

於是弗朗茨經過兩年多的學習、準備，幾乎是在同自己玩命。就在他最後準備就緒，打算在大劇院登台演奏的時候，不料在這關鍵時刻，帕格爾尼來到了巴黎，成弗朗茨實現希望的絆腳石。

他幻想自己要是走遍歐洲，到各個地方去演奏，去結識那裡的音樂家，該有多麼美妙。

弗朗茨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似的，他拒絕談論任何與音樂有關的事。

終於，他們再也沒有耐心等下去了，於是他們賣了手錶，用所得的錢買了兩張價格適中的入場券。

最後，帕格爾尼在掌聲中退到幕後，他的視線落到了弗朗茨的身上。他為這個小提琴手的鎮靜感到驚奇。

然而，敏感的觀眾還看到了更可怕的一幕：

帕格爾尼的名字堵在他的喉嚨眼裡，他感到絕望，身子陷進了椅子里。

同時，有人看見，煙霧裡有一個鬼一樣可怕的身影，清晰之後，才發現那是一個老人。老人張著嘴，露出牙齒笑著，他的腸子向外攤了一堆，腸子的末端，蓋在一架小提琴上。

消息傳出后，一向吝嗇透頂的帕格爾尼也於心不忍，沒有袖手旁觀。他出錢為弗朗茨付了旅館費，並像對待朋友一樣埋葬了他。

可怕的時刻終於來到了，弗朗茨來到劇院，他看上去沉著堅定，甚至還面帶微笑。

那個晚上，他將有機會顯示他的才能，他能夠與帕格爾尼抗衡。不，不只是抗衡，而是超越他。

屍體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一封寫有弗朗茨名字的信。

「我已經儘力了，弗朗茨。我儘力把自己和這些琴弦分開，不去扯碎它們……可是，我做不到。」同樣熟悉的聲音，很尖銳，像央求似的，「你能幫我做到嗎？」

他撣去琴上的灰塵后，緊了緊琴弦，然後拉了起來。一開始拉得小心翼翼，膽戰心驚，但到後來，竟大胆地用足了全身氣力。

贊助弗朗茨的各地音樂中心、當地音樂權威們，都公開宣稱：弗朗茨是這個時代小提琴手第一人。而那些聽眾則大聲宣揚：弗朗茨是他們迄今為止，見過的最優秀的小提琴手，無人匹敵。

弗朗茨不敢看它們。他想試著拉一下，但是他的手抖動得厲害。於是，他決定在那個不同尋常的晚上到來之前，他堅決不會再嘗試。

有一些嫉妒他才華的人傳言：帕格爾尼為了他的野心，先殺了他的妻子，後來又殺了他的情婦，雖然，他很愛她們。這個謠言傳遍了整個義大利，甚至在他的家鄉也無人不知。所以帕格爾尼離開義大利，到了巴黎。

說完，一股灰色的霧氣瀰漫開來，罩住了琴盒和桌子，往上升騰。一開始，它的形狀不清晰，然後它開始慢慢擴散，到後來，變成了一個人的影子。

與此同時，他宣稱作為交換，他要永久保存那架小提琴的碎片。

弗朗茨扔掉了琴，平靜之後，他將小提琴牢牢地鎖進了盒子里。然後提著它出了門，去他要決戰的地方。

然而，弗朗茨很窮，也沒有什麼名氣，所以在這樣一個時尚中心，多年來他一直默默無聞，並不為人所欣賞。

琴聲使弗朗茨興奮得全身熱血沸騰，此前，他還從沒有聽過如此完美的旋律。

有一次，當他的老師克雷斯猶豫再三，從布滿灰塵的琴盒裡取出小提琴準備演奏時，弗朗茨渾身一陣顫抖，沉默不語。當第一個音節響起時，他發瘋一樣衝出ｈtｔｐs://reaｄ•９９ｃsｗ•ｃom了屋子，在街上逛了好幾個小時。

因此，這樣的現實下，萬般無奈，他只得放棄離鄉背井過獨立生活的現狀。

「你不想知道那塊岩石的名字嗎，老頭？」他顯然已經認不清眼前的克雷斯了。他在養父的耳邊吼叫起來：「你聽著……老頭……聽著……它的名字……叫……撒謬·克雷斯……」

當劇場里的所有觀眾走空以後，劇院再次安靜了。弗朗茨躺在台上，一動不動，他已經死了。身體蜷曲著，那姿態看上去很不自然。幾根琴弦繞在他的脖子上，他旁邊的小提琴，已被摔成了碎片。

對弗朗茨和克雷斯來說，這是一個致命的夜晚。

在老克雷斯的精心指導下，他的才能一天天得到展現，他的名聲也在他們到過的城市和鄉鎮傳揚。

弗朗茨默默地站著，嚇得魂不附體。他感到他的血已經凝固，頭皮發麻，頭髮一根根豎了起來。

他竭力想讓自己擺脫這個噩夢，但是，那個看不見摸不著的魂靈，最後竟然又哀求起來：「幫幫，噢，幫……幫我和它們分開。」

好幾輪音樂會結束了，但是，師生倆一直沒有機會親耳去聆聽一次，當然也就不能了解帕格爾尼的水準究竟怎樣了。

「它們圍住了老教師，想要把他撕開……」他不停地喃喃自語，「他是這個世上唯一給我最聖潔的愛的人，他的腸子一定管用。」

其實，弗朗茨已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些聲音了。

他死後，身上居然沒有一分錢。

弗朗茨轉眼看著老師，發現他眼裡閃爍著邪惡的光。老師好像是在告訴他：為了獲得力量，讓自己的學生成名，到了緊要關頭，他也會向撒旦出賣自己的身體和靈魂。

弗朗茨的身體被一團雲霧包住了，雲霧就像蛇一樣，緊緊地纏著他的身子，似乎就要吞噬掉他。

弗朗茨走上舞台時，他受到了冷遇，但卻一點兒也不氣餒。他的臉色極其蒼白，他對著台下微笑，他確信自己會取得勝利。

就在聽眾都覺得驚訝時，一個聲音開始尖聲叫喊起來，那是一個老人的聲音——「弗朗茨，我的孩子，你滿足了嗎？我已經履行了我的諾言，是吧？」

兒子到家后的第一個星期天，她在樓下喚他去教堂。她一直盼著這一天，她總想著，在小教堂里，兒子跪在她旁邊禱告。

從那個星期天開始，母親的內心就失去了寧靜。她每天為兒子求情，求上帝寬恕他。她總在懺悔，以擺脫痛苦尋找安慰。

最後，人們打破了沉寂，所有人都朝劇場大門涌去，像瘋了一樣。大家不停地尖叫著，嗚咽著，狂喊著，異常嘈雜。

第二天早晨，弗朗茨醒來，沒有看見老師像往常一樣站在老地方向他說「早安」，他有些吃驚。

沒有琴弦的小提琴掛在老地方，上面落滿了灰塵，它就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

接下來是終曲。然而掌聲卻經久不息，雷鳴一般，推遲了終曲的開始。喝彩聲非常瘋狂，並有些歇斯底里。

「這世上還有什麼，可以與人類的聲音相媲美呢？你想過沒有，我的孩子，為了自己最愛的人，生命又算什麼呢？我們為什麼來到巴黎，因為我們的願望是成名是為了藝術，你忘了嗎？」

一路上他靠拉小提琴換取食宿費。在前三個月的旅行中，他感到很愉快，好像以前做的那些白日夢都實現了一樣。

按照事先安排，帕格爾尼首先演奏。

在這薄霧裡，弗朗茨在拚命地抽搐著，他的臉部扭曲，看上去就像魔鬼一樣。

一切都有結束的時候。很快，弗朗茨就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幻想了。

顫音忽然變得模糊、散亂，而且，似乎還從音板里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

見到這樣的情景，弗朗茨似乎受到了沉重的一擊，心頭掠過鑽心的疼痛。但是，他內心瘋狂的野心超越了失去親人的痛苦。很快，他就從痛苦中恢復過來。

他把小提琴鎖在琴盒裡，放在床頭的桌子上，鑰匙從沒離過身。

這是老克雷斯的小提琴盒，盒子重重地掉下來，把盒蓋震開了，小提琴從裏面掉出來，滾到了弗朗茨的腳下。

雖然，有的觀眾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一些聽見那個聲音的人，已經從著了魔的狀態中醒過來。

從他們認識到現在，克雷斯還是第一次進入弗朗茨的內心世界。他開始覺得震撼，因為他看到了以前沒有看到的東西。

有一天，他到了克雷斯所在的大學城，他們一見如故。

「可是，他為什麼要殺自己的妻子和情人？」

這次，克雷斯摔碎了小提琴，把自己關在房間里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

「在那個流傳的故事里，小提琴家https://read.99csw.com用了一個處|女的生命。要知道，那個處|女一直堅貞地愛著他，因為愛他，她選擇了死，她是叫著他的昵稱死去的。至於帕格爾尼，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他是經那個摯友的同意后，才殺了他得到他的腸子的。」

他的冷靜，讓弗朗茨心裏顫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再次舉起他的小提琴拉了起來。

「嗯……你真的認為，只要我們有辦法弄到人的腸子，然後拿它做成琴弦，就可以和帕格爾尼不相上下了嗎？」停頓了片刻后，弗朗茨垂著眼睛問。

剛開始的時候，老教授對這一切只是一笑了之。但是很快，帕格爾尼的名字就讓師徒二人感到壓力，更折磨著他們的心靈。

克雷斯對他說：「弗朗茨，我親愛的孩子，我告訴你，這個義大利人該受到詛咒。因為他的藝術是不自然的，既不是通過學習獲得的，也不是天賦所賦予的。」

弗朗茨沒有回答，他看上去可怕到了極點，卻又冷靜地站了起來，從牆上取下掛著的小提琴，一把抓住琴弦扯下來扔進了火里。

老教授克雷斯只能勸他作罷，明智之舉是推遲了他首次登台的日期。

克雷斯驚得差點叫起來，但是他忍住了。琴弦在煤炭上發出響聲，像幾條活蛇一樣在火焰中扭動著。

「這隻是一個夢……畢竟，只是一個夢……」他喃喃自語。

但是一天一天過去，他的運氣未必每天都那麼好。他發現雖然能靠拉小提琴掙一些錢，但身上的錢在漸漸減少。

自從他用老師的器官做了琴弦，他就經常聽到這些聲音。每次，當恐懼蔓延，他總設法阻止自己深究，他也努力地讓自己相信，這些聲音只是幻覺罷了。

恐懼在觀眾中傳遞著，整個劇院都非常安靜，讓人窒息。

他的琴聲可以讓女人們興奮得抽搐，歇斯底里。也可以讓堅強的男人發狂，使懦夫變成勇士，使士兵像害羞的小女孩。

這次他做了一個夢，夢的內容十分生動，生動得像真的一樣。

他驚叫一聲醒了過來。但是奇怪的是，就像他夢見的那樣，他不在床上而是在桌子旁，雙手死死地按著琴盒。

一天晚上，弗朗茨在椅子上坐著，看上去臉色蒼白。這時候，克雷斯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歡快地在屋子裡蹦了一陣后，湊近弗朗茨，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叫道：「讓這一切該結束的都結束了吧！」

克雷斯抬起頭來，很平靜地回答他：「單單隻有人的腸子，恐怕還不能夠達到我們的目的。必須是深愛我們、對我們非常無私的人的腸子才有用。」

但是在夢中，他看著那隻鎖著的琴盒發獃，裏面有一樣東西在吸引著他，使他無法把視線移開。

「這隻是一個夢，一個夢而已。」他試圖在心裏安慰自己，讓自己平靜。

她擔心這一切都不會奏效，後來經過牧師建議，便踏上了去遠方聖地朝聖的旅途。途中，她患了感冒，返回后一病不起不久就死了。

弗朗茨大叫一聲，眼睛在眼眶裡急劇轉動，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感，馬上抓住了他整個人。

老人是一個音樂教師，名叫克雷斯。他的學生叫弗朗茨，差好幾年才滿30歲，是一個才華橫溢的小提琴手，在老師看來，他是個音樂奇才。

這些讚譽之辭，很快衝昏了師生二人的頭腦。

許多女觀眾尖叫著，有些人甚至暈倒了。男人們稍顯堅強些，卻也處於無助的狀態，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克雷斯頓了頓，繼續說道：「噢，這一切，都是為了獲得富有魅力的聲音啊！」

琴弦撞到了旁邊的擋板上，發出和人一樣的凄涼聲音，就好像是靈魂發出的嘆息。聲音充滿了整個屋子，在弗朗茨的腦中和心裏迴響。那折斷的琴弦，突然具有了魔力。

在演奏中，當帕格爾尼的手觸到他的琴弦時，師生倆都同時感到，就像是死亡之神的手觸到了他們一樣。帕格爾尼的音樂讓他們的精神受到嚴重的折磨。

終於到了音樂會那一天，天剛蒙蒙亮，每個人議論的內容，都是有關這場決戰。

弗朗茨也選擇了《魔女》。當序曲聲剛剛響起時，觀眾席上因為驚訝，產生了一陣騷動。這演奏的方式，分明是帕格爾尼的手法，甚至更勝於他。

幾個星期過去了，幾個月過去了，師生之間一直沒有再談論過帕格爾尼。但是弗朗茨仍然深陷悲哀中，久久不能自拔。兩個人幾乎都不說話。

三年前，弗朗茨和克雷斯剛踏上巴黎的土地時，就嘗盡了失敗的滋味。

這些說法看上去雖然有些誇張，但人們都相信這是真的。

幾天後，克雷斯就讓弗朗茨忘記了他的流浪生活，以及他以前對藝術的看法。使他具備了雄心壯志，喚起了他對聲名的慾望。

「你的藝術是不光彩的……非常不光彩的，我的弗朗茨！」魂靈哭泣著，「但是我原諒你，我可以原諒你，因為我仍然非常愛你。但你不能把我關著……孩子。」

弗朗茨出生在一個信奉上read.99csw.com帝的農家，但他從小對上帝並不感興趣，而一味地喜愛音樂。後來，他進入大學，學習起了小提琴，並做著一個一個的白日夢，「如果，我能把一個女神誘騙進我的小提琴里該多好啊！」

現在，盒子里傳出一連串「當……當……當……」的聲音，一聲更比一聲尖厲，一聲更比一聲刺耳。

當晚沸騰的場面，讓人很難描述。

帕格爾尼來自義大利，他所有的朋友都覺得他長相古怪，而那些初次見到他的人，則說他長得像魔鬼。他的相貌的確與眾不同，但與相貌相比，他的音樂更讓人驚嘆。

當他再次回到病房時，弗朗茨已經沒有說瘋話了，但他在唱歌，還在努力地模仿小提琴的聲音。

他還有一個模糊的願望，就是見識一下歐洲的大都市，並去法國碰碰運氣。而這段旅行，能讓願望更接近一些。

又是長長的一聲，在盒子里回蕩，甚至比上一次更悠長更凄涼。

她的母親是個虔誠的教徒，從未停止過禱告。弗朗茨不在身邊的這些年，她沒有缺席過一次早禮拜。

但是現在，這可怕的事就在他面前。

這種可怕的瘋狂一直持續到那天晚上。他又開始說著瘋話，他說他看見火神抓住了他的小提琴。它們的爪子上冒著火焰，那些爪子伸向了克雷斯。

醫生診斷他得了紅熱病，並且告訴克雷斯，要做好最壞的準備。整整九天，他都處於神經錯亂之中，克雷斯像母親那樣，日日夜夜精心照顧著他。

他們在壁爐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表情悲傷而絕望。

淚水在弗朗茨的眼睛里閃爍，但馬上就幹了。

「是的，因為我想幫你。」

以前，弗朗茨從來沒有聽說過帕格爾尼。他發誓，即使不能超過他，也要和他不相上下，和他較量一番。他決心要麼成為活著的小提琴手中最優秀的，要麼摔碎小提琴結束自己的生命。

所有的觀眾像著了魔似的，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因為莫名的驚恐和刺|激，頭上冒著冷汗，並且急促地喘息著。他們如同吸食了鴉片一樣，同時又惶恐不安，他們有的痛苦，有的近於癲狂。

可是，琴聲突然發出一陣顫音，之後是一串笑聲，這笑聲他很熟悉。於是，陣陣恐懼感又向他襲來。

弗朗茨皺著眉，似乎在迴避著什麼。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眼裡放出光來，然後，發出一長串魔鬼般的狂笑。

那是弗朗茨病後的第七天，也是最可怕的一天。

當他從白日夢中醒來后，又經常哀嘆：「唉！我的夢多麼不切實際，多麼可笑啊！」

他的呼叫沒有任何應答，什麼也沒有，只有死一般的寂靜。而那種寂靜，通常意味著死亡。

克雷斯說：「留在我身邊吧，不要再過流浪生活了，爭取成名。我已經老了，無兒無女，讓我做你的父親。我們一起生活，除了成名以外，忘掉所有的事。」

就在帕格爾尼坐在旅館的餐廳里，身邊圍著一大群崇拜者時，一個眼神咄咄逼人的年輕人走進大廳，遞給他一張帖子。

他踉踉蹌蹌地退回來，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連他自己也被嚇住了。

但是克雷斯沒有看見這些，而是接著上面的話，「他用朋友的腸子製成四根琴弦，裝在他的小提琴上。這就是他的天才本領，能演奏出讓人震撼的旋律，叫人痴迷、瘋狂。你永遠也做不到，我的孩子，除非……」

「哈哈哈……」病人爆發出一陣狂笑，「老頭，所以，不管怎樣，只有當藝術家躺在小提琴上的時候，聽上去才像個樣子。」

他們誰也不敢看對方的臉，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

這時候，突然響起了四聲爆裂，像槍響一樣——那架魔琴的四根琴弦綳斷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帕格爾尼的成功也日漸堅固，變得越來越難以超越了。又過了幾天，誰要是不小心提起這個勁敵的名字，他們都會不由自主地顫抖。

在希望和自尊心的驅使下，弗朗茨衝動不已。他的雙眼死死盯著死者的臉，像魔鬼一樣閃閃放光。

費了好大功夫，他才使自己平靜下來，打開琴盒察看他的小提琴。

老人沒有再說下去，他看到他的學生臉上露出恐懼的表情。弗朗茨從椅子上摔了下去，用雙手蒙住了臉。

老克雷斯對他的這個決定欣喜若狂。他搓著手，又激動又興奮。

然而，弗朗茨什麼也沒有說，他把眼睛從老師的臉上移開了。

他開始研究起了神秘藝術，包括巫術和魔術。在研究這些東西的過程中，他努力地壓抑著對小提琴的渴望，他以為，小提琴已經從他生命中永遠消失了。

音樂評論家們雖然稱他是一顆新星，很有希望。但他們都一致認為，他還需要幾年時間提高技能，才有望征服觀眾。

老教授接著說：「他為了讓自己的樂器發出人類的聲音，像人一樣富有感情，比如抽泣、痛哭、乞求，或者是吼叫聲。他不僅謀殺了他的妻子和情婦，而且還殺了他的一個朋友，這個朋友，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知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