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掉頭時，我明顯感覺船身猛地一顛，巨大的海浪撲過來，打在艙門上，船上進了水。我本來是抓緊了一根柱子，可這下被甩出去老遠，頭磕在艙壁上，差點昏了過去。接下來艙里一片混亂，好幾個旅客都被撞暈了。接著，我聽到了一陣爆炸聲，似乎是下面的艙起火了，一會兒就聞到了嗆人的濃煙。我嚇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大風再加上船艙起火，問題就嚴重了。

看來，這起海難的概況是這樣的：由於天氣惡劣，船行至半途突然調頭，導致貨艙內汽車脫離捆紮，互相碰撞起火，輪船喪失動力，又遭順風襲擊，導致傾覆……

「後來呢？」蕭邦似乎也進入了那個可怕的場景，只能機械地發問。

「那天，天很陰。我要到雲台姨媽家去為她老人家拜壽，下午一點半上的船，可是在船上等了一個多小時才開船。船上的廣播說，當天海上有大風，就有乘客reaｄ.９９csw.coｍ下船走了。但大多數的乘客常年往返在這條線上，從未出過問題，都沒在意。後來船開了，我在三等艙，開船后吃了一袋方便麵，坐在那裡閉目養神。船一開始很平穩，幾乎感覺不到晃動。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好像船上有一聲巨響，船身開始劇烈地晃動起來，把我驚醒了。我睜開眼睛一看，外面能見度很低，整個海面黑沉沉一片。這時播音員在廣播里說，因為海況問題船會暫時遇到顛簸，請乘客不要慌張，一會兒就會過去的。可是，情況越來越遭，船身的顛簸越來越劇烈，我身旁有一個老太太不住地嘔吐。

「是不是這個人？」蕭邦拿出一張照片，放在施海龍的面前。

施海龍客氣地送他出門。等蕭邦剛離開地下室，他便掏出手機，急不可耐地打了個電話。

「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說得仔細些。」蕭邦突然打斷了他。

蕭邦做好了採訪的準備。

這並不難。「巨鯨」號本就屬於藍鯨航運集團下屬的雲台輪渡公司，對5名倖存者已經按規定賠付了損失。而且，媒體也對5名倖存者作了詳細的採訪，還上過中央電視台的《東方時空》，網上就能查到。

「後來，當又一個巨浪打過來時，船體急速下沉。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跟著船往下沉。我不怕冷，因為我冬泳20多年了。當我踩到一個什麼東西后，我開始上浮，衝出了海面，然後拚命地向前游。記者同志，後來有的記者採訪我后瞎寫，說我只顧自己逃命，對別人漠不關心。您想想，在那種情況下，人能夠逃命就非常不容易了，誰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因此我只向著一個方向拚命地游，直到我筋疲力盡時，我雙腿猛地一蹬，便踩著了沙子。事後我才知道，其實沉船的地方離岸只有不到五公里遠，船返航后被風颳得離岸邊已經很近了。可是在那種慌亂的情況下，又沒有光亮，誰又知道呢？我不過是夠幸運，撿回了一條命而已。」

他正在反覆地研究散亂的資料，企圖理出一絲頭緒來。

過程講完了。蕭邦覺得再也問不出什麼來，便起身告辭。

「請你回憶一下兩年前12月21日沉船那天，你經歷的過程吧。」

「風浪越來越大，我可以看見巨大的浪頭山一樣扑打過來，船上根本無法站立或坐下，每個人都找一個什麼東西緊緊抓住。艙外能見度極低，幾乎看不清東西，艙里的燈忽明忽暗，時不時傳來幾聲驚叫。我很緊張，但我仍然相信這條大船不會沉。

「瞎他媽的扯淡！」施海龍粗暴地罵道，「我是爬著上岸的，離公路遠著呢，哪有那麼神？說來您別笑話，當時我連褲子都沒了，光著腳，拚命地往前爬，最後找到了岸上的一戶人家，連水都沒喝一口，就打電話報了警……」

「我看過關於你的報道，說你上岸后跑到公路邊，打了一輛計程車回城裡睡覺了，是真的嗎？」蕭邦問。

「北京的《華夏新聞周刊》，我叫蕭邦。」蕭邦將記者證亮了一下。

「他正在安慰我們，突然另外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在他耳邊喊了兩句什麼話。然後他就跟著那人下艙去了。」

「接下來呢？」

屋子很小，彼此能聽到對方的呼吸。

蕭邦加大油門，向旅順口疾馳而去。

「認識，他是我的朋友。你接著說吧，這個人到你們艙里后做了些什麼？」蕭邦似乎有點著急了，緊盯著施海龍。

施海龍喝口茶，看了一眼蕭邦，說：「你問吧。凡是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花了一個晚上，他終於按幾個關鍵詞疏理成了幾個文件夾，並作了概要，便於調閱。

最重要的一點是，蘇浚航真實地在船舶沉沒前出現過！

這次採訪沒有給他什麼驚喜。實際上，在他想像的海難中，應該更慘烈些。但他清楚，施海龍的講述也只能是這樣了。

「怪不得你能在這裏找到我。」施海龍拍了拍手，「請裏面坐。我這個人認朋友，梁局長幫過我不少忙。小孫——」他朝廳里喊了一聲，「給客人上茶。」

汽車在高速路上賓士。

「後來我才知道，當時船長決定調頭是個致命的錯誤。如果逆風而行，雖然難以前進，但船不會翻沉，艙里的汽車也不會脫離捆紮，再因劇烈的碰撞而起火。船雖然死活掉轉了頭，卻因為順風變得更加危險。

「也不知過了多久，更不知道船是在前進還是隨著風浪漂移，但天肯定是reａｄ•99ｃsw.cｏｍ黑透了。廣播里突然傳來播音員的聲音，她的嗓子很破，聲音斷斷續續，大意是風浪太大，但船上的領導正積極想辦法解決問題，請旅客密切配合；如果實在無法前進，船長會掉頭返航，把大家安全送回大港。憑感覺，我認為當時的船已經開了整個航程的一半了，但風浪實在太大了，向前逆風推進，幾乎寸步難行。終於，船開始調頭，可怕的事情就在這時發生了。

「那個來叫他的人有什麼特徵？」蕭邦不想放過這個細節。

「船繼續在黑暗的海面上掙扎，但一切都顯得徒勞。或許是底艙爆炸起火后破壞了船上的設備，船很快喪失了動力，像斷線的風箏一樣在狂風惡浪中漂蕩。這時，我們所在的艙門被打開，一個領導模樣的人帶著幾個人，打著手電筒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大聲安慰旅客們要鎮定。但我看得出，他的身上也流著血，眼鏡都是破的……」

施海龍看上去要比他的實際年齡小十來歲，體格健壯，滿臉紅光，目光如炬。他上下打量著蕭邦，將球杆橫在胸前，很警惕地問：「找我採訪？你是哪家報社的？」

現在還剩下4個親歷者，或許會有更多的解釋。

施海龍倒沒有仔細查看記者證。他放下球杆，淡淡地說：「我早就說過，不再接受記者採訪了。都兩年了，你們也該讓我過幾天安生日子吧？」

「要查出蘇浚航和葉雁鳴的下落，必須了解當時『巨鯨』號的情況。因此，你要找葉雁痕弄到關於『巨鯨』號的全部資料以及倖存者的名單。」蕭邦在離開大港之前，孟中華在電話里非常清楚地指示。

「船掉過頭后，我們都驚魂未定。起火的船艙火勢越來越大，廣播也停了。我們不敢亂動，也不知下面發生了什麼。這時風浪越來越大，海水不斷地濺進艙里來，窗戶也破了，寒冷的狂風直吹進來，多數乘客牙關打戰，不少人用手機向家裡人哇哇亂喊，哭聲震天。那時我九*九*藏*書惟一的念頭就是逃命。我心裏默默地念著，如果上天讓我活下去，我一定做三件好事，今後再也不坐船了。

但疑問仍然存在：

在瀋陽市和平區十三緯路一個燈光昏暗的地下檯球廳，蕭邦找到了第一個倖存者施海龍。

蕭邦邊開車，邊用耳機又聽了一遍採訪施海龍的錄音。

「沒看清，好像是個年輕人。」

「接下來，船就開始下沉。我們都紛紛逃出船艙，跑到甲板上。其實，一開始船沉得很慢，我沒有感覺到船在沉，也許是在風浪中震蕩太久的原因吧。這會兒風浪小了一點，但明顯感到甲板是歪斜的，不斷有人滑倒。船上一片混亂，婦女和兒童都在哭喊，甚至有人主動往海里跳。我努力使自己鎮定，但船還是下沉了。海水瘋狂地灌進艙里，沒有燈火，沒有救助，我們就眼睜睜地看著船往下沉……」蕭邦發現，施海龍的眼裡，直到這時才有了恐懼之色。

現在蕭邦已將所有能搜集到的資料存入了電腦。

蕭邦微笑著說：「施先生，請幫幫忙吧。我是和平區公安分局梁東局長的朋友。他說過，你一定會給他面子的。記者這碗飯不好吃，我大老遠趕來，你就給個面子吧？」

蕭邦興奮起來，他決定先去東北，再去雲台和江蘇。

施海龍睜圓眼睛看了一會兒，肯定地說：「就是他！雖然當時場面很亂，但我肯定就是他！他的顴骨很高，眼神很亮，而且是張國字臉。對，就是他。怎麼？你認識他？」

施海龍翻了翻眼皮，開始講述。蕭邦意外地發現，這個據說下了崗的檯球廳老闆，表達能力相當好。

「他大約四十來歲吧，我好像記得他說他姓蘇，『巨鯨』號是他們公司的船。」施海龍翻了翻眼皮，做出努力回憶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