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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風煙俱凈 1

第九章 風煙俱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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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調風速開到最高檔,呼呼的熱氣往外吹,溫度上升很快。林建國把舊棉簽扔進垃圾桶,換了一根新棉簽,繼續說道:「今天我就說句蠢話。不管你將來會不會埋怨我,我還是要說,實在過不下去,那就離了吧。為孩子考慮是沒錯,也總得為自己想想,人這一輩子不長,別太委屈自己。你還年輕……」
林建國對李莉芳有好感,但他心裏十分清楚,這種好感與愛無關,自己只是在貪戀年輕女人的身體。每次激|情過後,伴隨而來的都是深深的罪惡感,覺得對不起深愛的妻子。他常常後悔自責,卻又無法抵擋那種誘惑,像一個被毒品控制的癮君子。
這次交談不歡而散,事情發展到現在,林建國隱隱有些後悔。看得出來,李莉芳不像是隨口說說,而是經過深思熟慮過的,他沒想到李莉芳會如此固執。
「我不能拋棄慧君。」
「幾個人?」
「跟你說過多少遍,以後別開這種玩笑。」林建國板著臉說。
林建國趕緊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這時才發現她的臉和手背上有淤紫,小腿上也有傷痕。林建國問:「他又打你了?」李莉芳不說話,算是默認。
「那也不行,趕緊刪掉。」
林建國拿出碘伏和棉簽,讓李莉芳半躺在沙發上,小腿架在茶几上。林建國邊為她擦拭傷口邊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以前遇到這種事,就算明知道人家兩口子過不下去了,我總是勸合不勸離。一方面是覺得能湊合總比離了好,另一方面也是為自己留條退路,萬一人家沒離,日子越過越好了,日後豈不是要埋怨我,幸虧當初沒聽那個姓林的話,好好的家差點被他拆散了。」
「一張照片就把你嚇成這樣。」李莉芳「咯咯」笑道,「放心,我沒那麼蠢。這條微信設了分組可見,除了我和你,沒人看得到。」
李莉芳業務水平過硬,工作能力強,做事認真read.99csw.com負責。幾年後,在林建國的大力推薦下,她被提拔為護士長。她的婚姻生活並無改善,依然經常遭到家暴。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種事情能跟誰說呢?林建國是她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清官難斷家務事,林建國除了言語安慰,鼓勵她認真工作,也拿不出更好的辦法。「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總不能勸人家離婚吧。
李莉芳很快把照片刪掉了,危機過去。林建國無力地靠在椅子上,右手掌支撐住腦門,這才發現自己驚出一身冷汗。
在二十多年前的那場車禍中,林建國的妻子陳慧君喪失了性功能,這件事林建國只告訴過李莉芳一個人。
「一個人不可以嗎?」
「我要你現在說:你——愛——我。」
「不行。」
回到辦公室,已將近凌晨1點。
為了方便約會,李莉芳在附近的劉家莊租了一套民房。劉家莊離第二醫院不到一公里,房子是獨門獨院,位置也很隱蔽。
一天晚上,李莉芳值夜班,雷仁醉醺醺地走進護士值班室,伸手問她要錢。李莉芳不給,雷仁當著眾人的面,揪住李莉芳的頭髮拳打腳踢。幾個同事實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勸架。雷仁忽然從褲兜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彈簧刀,紅著眼睛說:「都走開。這是我的家事,我管自己的老婆,關你們卵事!」刀都亮出來了,哪還有人敢惹禍上身,圍觀人群立即散開。有的打110報警,有的跑去報告值班領導。
第二天上午,11點半過後,最後一撥人出去了,辦公室終於清靜下來。林建國把杯子里的茶葉殘渣倒掉,重新泡了一杯綠茶,以最放鬆的姿勢靠在椅子上,然後拿起手機。他看到李莉芳在微信朋友圈「曬」了一張照片,直接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林建國沒理她,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李莉芳繼續說道:「我們結婚九-九-藏-書之後,你可以繼續照顧你老婆,按月給她生活費。」對一個女人來說,這套方案已作出了極大的犧牲和讓步,李莉芳顯得胸有成竹。
「誰跟你開玩笑,我是認真的。」李莉芳用手肘支起下巴,看著林建國的眼睛。
那是李莉芳的自|拍照。她頭枕在林建國的胳膊上,沖鏡頭露出甜蜜的笑容,林建國顯然在熟睡中,毫不知情。雖然身上蓋著毯子,也看得出來,他們是赤身裸體睡在一起。
「2012年早就過了,哪有什麼世界末日。」林建國顧左右而言他。
自從當了護士長后,李莉芳進林建國辦公室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除了彙報工作,有時也會聊到婚姻家庭。不知從哪一天開始,林建國突然發現,她的眼神變得深不可測。
李莉芳相當低調,並未表現出對誰有特別的好感,有人猜測她已經有了男朋友,但是從沒人見過。時間長了,幾個追求者漸漸就死心了。直到兩年後,李莉芳與雷仁開始談戀愛,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麻雀雖小,五毒俱全。」這是范永勝對雷仁的評價。雷仁的朋友圈相當複雜,私生活豐富多彩,泡夜店、酗酒、搖頭、賭博,各種玩法沒他不精通的。他捨得為女人花錢,出手闊綽,甜言蜜語張嘴就來,這些手段對女人的殺傷力無疑是致命的。李莉芳生在農村,家境不算富裕,哪見過這種陣勢,很快就被豪爽大方、見過世面的雷仁俘獲了芳心。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最想見的人是誰?」李莉芳枕著林建國的胳膊問。
這哪是曬恩愛,分明是赤|裸裸的要挾,他低估了這個女人的心計,李莉芳在有計劃地控制自己。這隻是一次演習,只要哪天她不高興,隨時可以把照片發到網上,布告天下。更加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拍的,她手裡還有多少張。想到這,他就不寒而慄。
九_九_藏_書「我愛你。」當林建國低聲說出這三個字時,突然感到一陣噁心。
那天晚上,林建國在醫院值夜班,快接近零點時,忽然接到李莉芳的電話。她沒頭沒腦地說:「林院長,你說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電話里傳來呼呼的風聲,還聽到一兩聲汽車喇叭響。林建國心裏一緊:「你在哪?」
像一塊巨石扔進了靜謐的深潭,又像一根火柴丟進了枯草堆。林建國內心那片已枯萎多年的荒原,立刻被點燃,他想要撲滅,卻無能為力,只能任由熊熊大火把自己吞噬。那一刻,他寧願燒成灰。
深更半夜,一個女人跑到大橋上幹什麼?不用問也能猜到,林建國抓緊話筒說:「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有辦法解決,千萬別干傻事。待在原地別動,我馬上到。」放下電話,他抓起外套,衝出了辦公室。
林建國把名聲看得比命還重要。「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要是沒了名聲,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他曾有過一兩次衝動,想主動去向紀委說明情況,然後辭職。他甚至想到過自殺,可是轉念一想,自己死了倒是解脫了,慧君怎麼辦,誰來照顧她?
「我沒讓你拋棄老婆,如果你真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我也不會看上你。你們本來就只有夫妻之名,並無夫妻之實,這對你太不公平了。」
他告訴自己,別急,慢慢來,一定要冷靜,必須萬無一失。
「滾!」林建國又補了一腳。雷仁嚇得屁都不敢放,乖乖爬起來,捂著火辣辣的臉走了。
「我最想見的人就是你,所以那天我在橋上最絕望的時候,只想到給你一個人打電話。」
林建國聞訊趕到,二話不說,先給了雷仁兩個耳光,緊接著又是一腳:「你是不是男人,打老婆算什麼本事?」雷仁被踹倒在地,當即被震住,酒醒了大半,瞪著血紅的眼睛看著林建國,顯然沒想到這位面善的老上司居然有https://read•99csw.com如此凌厲的一面。
林建國意識到大事不好,心中彷彿有千軍萬馬在廝殺。他想把她推開,指尖剛碰到那柔軟的細腰,卻像中了吸星大法,全身的力氣瞬間被吸光。
「怎麼不行?」
林建國在門口攔了一輛計程車,趕到東風大橋。李莉芳雙手搭在欄杆上,眺望江面,身上只穿著單薄的睡衣,腳上趿著拖鞋。聽到背後有人喊她的名字,李莉芳才慢慢轉過身,目光獃滯,神情恍惚。
如果不是兩年前的那個冬夜,事情也許不會發展到這一步,林建國有時會這麼想。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句話讓林建國徹底絕望,卻也提醒了他。在妻子和情人之間,如果必須讓一個人死,毫無疑問,死的人只能是李莉芳。對他來說,這個選擇題太簡單了。讓她死倒是不錯的出路,這個念頭一旦破土發芽,便開始無可抑制地瘋長,一個大胆的計劃漸漸成形。
婚後第三年,雷仁在夜總會跟人打架,用凳子把對方打成脾破裂,犯故意傷害罪被法院判了兩年刑,公職也丟了。出獄后,雷仁更加無所忌憚,變本加厲,吃喝嫖賭,夜不歸宿,在外面搞女人,回家就打老婆。
「東風大橋。」
林建國只覺得頭暈目眩,彷彿大地在腳下裂開。他立刻給李莉芳打電話,「你瘋了!這種照片怎麼能發朋友圈?」他努力壓低聲音,卻無法掩飾心中的憤怒。
「這種事想都別想,我已經做錯了,不能再做對不起慧君的事。」林建國斬釘截鐵地說。
林建國抬頭看李莉芳,她依舊雙唇緊閉。從大橋上見面到現在,她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突然,林建國感到不對勁,嘴巴像被什麼堵住了,一股電流貫穿全身,瞬間從頭髮絲傳到腳趾尖,手裡的棉簽掉到地上,那是一雙溫熱的唇!
「我想好了,儘快同雷仁離婚。我凈身出戶,財產都歸他,我只要孩子。」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殘九九藏書酷的現實再次證明了這個真理。其他幾個競爭失敗者看見李莉芳挽著雷仁的胳膊出雙入對,只有一聲嘆息,說不清是嫉妒還是惋惜。心裏說,等著瞧吧,跟了這種男人,遲早有你苦頭吃的。
「走,先跟我回去再說。」林建國不由分說,抓住她的手,就往回拉。李莉芳沒有反抗,順從地跟著他上車。
不出所料,結婚後,雷仁的另一個特點很快就暴露出來了——打老婆。他高興的時候喜歡喝酒,不高興的時候也喜歡喝酒,逢喝必醉,喝醉了就打老婆。李莉芳被打了,只好向院領導求助,林建國代表組織找雷仁談過幾次,雷仁每次都痛心疾首,表示堅決悔改。但是過不了多久,又舊病複發。
「行,說你愛我。」
無論如何,必須和那個女人徹底了斷,林建國下定決心。
李莉芳雖然來自農村,卻不沾一丁點兒泥土氣息,人長得漂亮,而且氣質出眾。她剛到第二醫院工作時,就傾倒了院里一批單身漢,其中就有內科醫生雷仁。
「你一個女人,還帶著孩子,日子會過得很艱難的。」林建國提醒她。
男人可以把肉|欲與情感分開,涇渭分明,女人卻很難做到。李莉芳已完全墜入愛河,她羡慕林建國的才華,敬佩他的人品,視他為偶像和保護神。
從那以後,雷仁再沒來醫院鬧過事。
「別鬧。」林建國的口氣緩和下來。
在這之後,林建國又和李莉芳談了好幾次,為和平分手作最後的努力。但是毫無效果,還發生過幾次激烈爭吵。林建國最後提出,可以給她一筆錢,了斷二人的關係。李莉芳斬釘截鐵地說:「想讓我放棄愛你,除非我死!」
二人倒在沙發上,越過了最後一道防線。
「有你我就不會艱難,我們結婚吧。」
「哦。」
這種地下關係維持了一年,林建國越來越感到擔憂。當李莉芳提出要和他結婚時,林建國終於意識到,事情正在向最壞的方向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