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會。我只能這麼告訴你，你不信我也沒辦法。」雷仁似乎早料到他會有此一問。

門診大樓後面是露天停車場，密密麻麻停滿了車。林建國站在十八樓，像上帝一樣俯瞰地面上的世界，一部車子正在縫隙里左騰右挪，一寸一寸地艱難挪動。他心中一動，既然可以無人駕駛，為什麼不可以讓死人開車？

「二十萬，U盤賣給你。」

「你想怎樣？」林建國的口氣軟下來。

到此為止，一切都是按計劃進行，天衣無縫。

當日深夜，雷仁按照約定的時間，提前到達紫金苑小區17號樓樓頂。剛抽完一根煙，林建國就上來了，手裡拎著一個黑色旅行包。

「老領導就是爽快！」雷仁蹲下來，拉開旅行包拉鏈，粗略點了下，是二十紮鈔票。他拿出一紮鈔票，放在嘴上親了一下，然後塞回去，拉上拉鏈。雷仁站起來，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紅色U盤，交給林建國。

那個地方非常隱蔽，只有他和李莉芳知道，李莉芳已經死了，只要自己不說，警察不可能找得到。退一步說，就算警察找到那裡，也不會發現任何痕迹物證，現場已經徹底清理過了。這一點，他相當自信。

身後有人？事發突然，雷仁只覺得腦後生風，嚇得靈魂出竅，不由自主地扭頭向後看。

「我報的是實價，今天晚上就要，過期作廢。」雷仁勝券在握，寸步不讓。

林建國先給范永勝打電話，隨便編了個理由，問到了韓秀英的手機號碼。然後，他出門去銀行取錢，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成敗在此一舉，成功的話就將一勞永逸，永絕後患。挑戰與機遇並存，去銀行的路上，他想起在大會上常說的這句套話，原來很有道理。

「你不是想反悔吧？」雷仁訕笑道。

林建國把車停在斜坡上方，方向盤打正，關掉所有燈光，拉緊手剎，推到空擋，熄火，然後下車。他拿出一塊磚頭，墊住左後輪，再打開後車門，把屍體搬到駕駛座位上，最後鬆開手剎。這套動作流程，他已在心裏演練過無數遍，決不會出現絲毫差錯。

恰在此時，林建國右腳九*九*藏*書向前跨出，擺了一個弓步樁，雙手抵在他的腰間，把全身的力量灌注到雙臂，奮力一推。雷仁做夢也沒想到會有此一著，毫無防備，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就像個布娃娃一樣飛了出去。

林建國萬萬沒料到，昨晚那個倒霉的「肇事司機」，竟是自己的女兒林小硯。世上竟有如此湊巧的事，難道這也是天意嗎？這個意外完全不在計劃之中，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發完簡訊，林建國走到樓頂邊緣，估計了一下雷仁墜落的位置，把手機扔了下去。然後他拎起旅行包，快步下樓。一輛車停在小區大門外的馬路上，是他臨時租來的。

「什麼情況？」林建國有些意外，「怎麼以前沒聽你說過，為什麼不在院里打？」

「可是，等下我要去社區診所打點滴。」李莉芳顯得左右為難。

手錶時針指向11點，林建國開始實施第二步計劃。李莉芳的車就停在門口，他從李莉芳的手袋裡找到車鑰匙，打開車門，把屍體搬到汽車後座上。然後，他把李莉芳的手袋和垃圾袋帶上車，發動汽車，沖入雨中。走到半路，他把垃圾袋扔進了路邊的水溝里。

半個小時后，到達預定地點。

林建國沒有在路上打車，他不希望留下任何可能暴露行蹤的蛛絲馬跡，而是步行前往火車站。這個地點是精心選擇的，從這裏步行至火車站約需五十分鐘。幾天前，他到實地來回走過兩遍，確保時間上不會出現差錯。

沒過幾分鐘，遠處隱約出現車燈，林建國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燈光越來越近，他的心跳越來越快。看準時機，他抽掉了墊住後輪的磚頭，汽車悄無聲息地緩慢往下溜。林建國用盡全力在後面猛推了一把，車子加速俯衝下去。

交往這麼久，林建國還是頭一次主動提出約會，李莉芳大喜過望。

「好。」李莉芳滿口答應。

風煙俱凈。

「那就奇了怪了，怎麼回事？」林建國猜測，他多半是又準備換車了，有錢就是任性。

「你說我倒不倒霉？司機都下了車，車子居然自己動httpｓ://rｅaｄ.9９cｓw•ｃｏｍ起來，還把我的車給撞了。真他娘的活見鬼！」范永勝眉飛色舞，像一個老練的說書藝人。談起座駕受傷，范永勝並無半點心痛，反而很開心的樣子。

「誣陷？」雷仁乾笑兩聲，「我只要把它交給警察，自然分得清真假。」

「好的，我馬上就到。」李莉芳開開心心地掛掉了電話。

林小硯涉嫌交通肇事被拘留，只有林建國知道真相。那幾天，他陷入了激烈的思想鬥爭中，恐懼、後悔、自責，幾次想去投案自首，證明林小硯是無辜的，可是他實在沒有勇氣走出這一步。就在天人交戰之時，林小硯忽然被取保候審，放出來了。

范永勝喝光紙杯里的茶，起身告辭：「老林，你先忙。公司還有事，我走了。」

車停在高高的陡坡上，車頭向下，蓄勢待發。只要把磚頭抽掉，它就會向下俯衝。老天爺幫忙，如此惡劣的天氣，在這樣險要的路段，發生一起車禍，沒有人會覺得不正常。林建國在焦急地等待對面來車，完成最後一擊。

1月23日，林建國忽然收到一條簡訊，裏面是一張照片，竟然是他和李莉芳在床上的裸|照！就在他驚魂未定時，電話馬上就打了過來：「老領導，還記得我嗎？」

時間過得格外漫長，李莉芳終於停止了呼吸。林建國拔掉針管，有條不紊地清理現場，把垃圾簍里的藥瓶和注射器全部裝入一個塑料袋。所有可能留下指紋的地方，都用毛巾仔細擦拭過。

「現在還不方便告訴你，反正你記得打電話就是。」

「無人駕駛。」范永勝說，「斜坡上空擋停車，還不拉手剎，車屁股直接就溜到我車頭上了。」

為了不引起別人注意，最近幾個月，林建國採取螞蟻搬家的辦法，積少成多，已收集到了足夠劑量的胰島素。前幾天接到通知，12月24日要去上海參加學術研討會，會期四天。這天正好是李莉芳輪休，如果自己在上海開會期間，李莉芳突然死了，應該不會有人懷疑到自己頭上。

「你的手機里還有照片。」

「你搞了我老婆，總得付出點代價吧，這九*九*藏*書也算公平合理。」

像雷仁這樣的「人渣」，就算這次給了他錢，難保以後不會再來敲詐，電子圖片要留備份輕而易舉。想到這，林建國就不寒而慄，不行，不能這麼坐以待斃。他泡了杯茶，坐到辦公桌前，強迫自己鎮靜下來，一個大胆的計劃漸漸成形。

林建國再沒去過出租房。計劃實施的半個月前，他叫李莉芳預交了一年的房租，李莉芳以為他回心轉意，馬上就去辦了。現在就算一年沒人進去，房東也不會發現異常。

「早刪了。」

「錢貨兩清，沒事我先走了。謝啦！」雷仁拎起地上的旅行包，抱在胸前，轉身就走。

25日凌晨4點15分，火車準點到達上海。這張用過的車票當然不能保留，下了車，林建國走進洗手間，把這張車票扔進馬桶衝掉了。第二天上午，他準時出現在海悅國際酒店的會場上。

「什麼事，不可以現在說嗎？」李莉芳問。

路過東風大橋，林建國把車靠邊停下，將U盤丟進了江心，隨後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

「女司機我就不跟她計較了。」范永勝拍掌大笑，「偏偏是個男的，你說我能輕饒他嗎？」

「行。」林建國咬了咬牙，「錢我想辦法去湊，怎麼給你？」

李莉芳心滿意足地躺下，剛才已經折騰得筋疲力盡，沒過幾分鐘就發出均勻的鼾聲。林建國輕聲呼喊她的名字，叫了幾聲，沒有回應。他戴上手術手套，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胰島素，用注射器注入吊瓶中。

「你不是去上海開會了嗎？」

「慢走。」

林建國迅速拿起雷仁的手機，寫了一個簡訊：「李莉芳是我殺的，一命還一命，孩子是無辜的，照顧好子慧。雷仁絕筆。」內容早已背熟，很快就寫完了，再輸入韓秀英的手機號，然後點擊「發送」。

「好吧。」雷仁很不情願地放下旅行包，從懷裡掏出手機，打開相冊，交給林建國。

「錢帶來了，說話算數？」林建國拍了拍手裡的旅行包。

一聲巨響過後，林建國長出了一口氣。噩夢結束了！

做完這一切，外面下起了大雨。林建國靜靜地守在床邊，耐心等待。九九藏書他是經驗豐富的外科醫生，見慣了屍體，並無半點恐懼感。

「你有沒有留備份？」林建國揚起手裡的紅色U盤。

到達火車站，林建國把雨衣留在候車室的角落處。凌晨1點，他用第二張車票順利登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

「今天我回家拿衣服，沒想到找到這個，U盤裡還有幾張，你想不想看看？」

買好車票，林建國把李莉芳叫到辦公室，告訴她：「明天下午3點半，記得打個電話給我。」

傍晚時分，雷仁再次打來電話。林建國告訴他錢已準備好了，但是堅持交易地點要由自己定，雷仁同意了。

24日中午，林建國連做了兩台手術，然後拎起旅行箱走出醫院。他沒有去火車站，而是去了劉家莊的出租屋，等待李莉芳的電話。天氣預報顯示，晚上可能會下雨，他在路上買了一套分體式雨衣。

12月22日上午，林建國叫辦公室主任去附近的代售點幫他買了一張去上海的火車票，發車時間是24日下午2點45分。當日下午，他自己又在網上買了一張車票，發車時間是25日凌晨1點。現在，他手裡有兩張去往上海的火車票。

從上海回來，林建國把那張沒用過的車票給了財務科，作為報銷憑證。這張車票至關重要，可以證明他24日下午2點45分就上了火車。果然，財務科長告訴他，警察來查過他的車票。他驚出一身冷汗，幸虧當初想得周全，準備充分。

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平靜，頭也不回，從容離開現場。

「老子反正是爛命一條，大不了我們一塊死。你就不一樣了，林院長。」

林建國放心了。「這好辦，你把葯帶過來，我給你打。」他又補充道，「開車過來，晚上我們去江邊散散步。」

范永勝走後，林建國端起茶杯走到窗前，凝視窗外。

范永勝退二線已進入倒計時，在院里待的時間越來越少。只要他到了醫院，就會抽空到林建國的辦公室坐上幾分鐘，閑聊幾句，有時還會帶點茶葉。既是加強溝通，也是表示尊重，這是他做人的獨到之處。

剛見面，李莉芳就撲了上去，把林建國推倒在床上，林建九九藏書國只好硬著頭皮應戰。事畢，李莉芳自己配好葯，讓林建國給她打上點滴。

「女人病。院里都是同事，怪不好意思的，所以就利用休息時間躲在外面打了。」

大致計劃已經成型，還差最後一個環節未定：讓她「自殺」，還是「意外死亡」？哪種方式更安全，警察會相信嗎？

「我拿不出那麼多錢。」

「我還是不放心，手機給我看看。」

下午3點半，林建國的手機響了，是李莉芳打來的。林建國馬上接通電話：「我在劉家莊等你，你現在就過來。」

暴雨如注，狂風大作。

在原先的計劃中，本來是先在開水中摻入安眠藥，等李莉芳熟睡之後，再注射胰島素。現在連這一步都省了，林建國覺得這是天意，頭腦里開始再次演練拋屍計劃的各個步驟和細節。

正如他所料，案發一個月後，警方調查陷入僵局。

「你從哪弄來的照片？」他聽出是雷仁的聲音。

「不能。」林建國附和道。

「我的為人你還不了解。」雷仁眉開眼笑，「出來混靠的就是信用。」

「會議推遲了，剛接到的通知，別告訴任何人。」

放下手機，林建國才發現全身都濕透了。到目前為止，警方已把雷仁列為頭號嫌疑犯，而雷仁逃得無影無蹤，讓案子變得似是而非、懸而未決，這無疑是最好的結局。他暗暗祈禱警方永遠別抓到雷仁，沒想到會節外生枝，雷仁竟無意中發現了自己和李莉芳的秘密。那張照片就像是一枚核彈，倘若引爆，足以讓他粉身碎骨。

「等等。」

「你先準備錢，等我電話。」

林建國接過手機，一抬頭，突然臉色大變，指著他身後厲聲喝道：「什麼人？」

「警察正在到處找你，你想自投羅網？」林建國提醒道。

「好，我相信你。」林建國把旅行包放到地上，推到他面前。

不到一個小時，李莉芳帶上藥，開車到了出租屋。她是護士長，棉簽、繃帶等各種器具一應俱全。

「這是誣陷！用電腦合成幾張圖片太簡單了。」

「肯定是個女司機。」林建國笑道。

「你有什麼條件？」事情還沒到最壞的地步，林建國狂跳的心漸漸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