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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02 大門

第一部分

02 大門

他走到了一個岔路口。沙灘車的軌跡在這裏分成了兩條。右邊,他能看到車轍彎向一條主路。本透過漸漸稀疏的葉子,瞥到偶爾經過的車輛。他若是往那邊走,應該能走到那條路上,但最後還得折回來,因為那路上沒有人行道,那是條國道。沒有開車的話,那就和找死的鹿無異。
後來的這個人沒料到這招。他拿刀捅過來時,本已經把他推倒了。本用標準的直手推襲擊了他的下巴,毫不費力地把他推倒,彷彿他已經等待了很多年,就等這場最終的完美比賽。他就算是提前一周圖解、練習,也不可能執行得更完美。
於是他接著奔跑。他想象著自己臂彎里夾著一隻橄欖球,全速沖向前去,發出戰鬥的吶喊。
正當本覺得他大概是能逃掉了,另一個男人卻從他面前十英尺的地方跳了出來,堵在路上。他同樣也戴著狗皮面具,手裡也拿著一把刀。本透過他臉上狗皮面具張開的嘴,看到他的嘴唇和牙齒。他也在時而大笑時而微笑,很顯然是精神紊亂。本再次拼盡全力尖叫,他把尖叫當作武器,把它當作抵擋這兩個瘋子的最後防線。
他現在的速度太快了,他感覺身上的肌肉都要崩裂了,斷裂的纖維脫離原始位置,跑到了別處去。他回頭,看到之前那個人俯身趴在後來的那人身上,離他有三十英尺遠,然後變成了四五十英尺,接著徹底從視線中消失了。很快,他根本就聽不到他們的聲read•99csw.com音了。他在拉開領先的距離,他能回酒店了,他能活下來了。
向他衝過去,這是本的第一個念頭。本小時候打過橄欖球,後衛。他算不上太好的運動員,卻也不算差。每當他們遇到特別厲害的進攻先鋒,教練的對策都是一樣的:直接衝上去,別讓他追趕你。別想著耍他,而是出其不意地把那渾蛋撞倒。本現在被兩個殺手前後圍堵,而路的兩旁都是險惡的山坡,他們就等著把他絆倒,讓他成為刀俎上的魚肉。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個選擇:橄欖球。
可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男子:一個高大壯實的男人,穿著牛仔上衣、廉價牛仔褲,從棚屋裡拖出一具屍體。屍體身材小巧,穿著一條小小的蓬蓬睡裙。她的腳沒了,頭髮沾滿了血,糾纏在一起。她的雙手軟塌塌的,本能看到她指甲上還有脫落的藍色指甲油。她的腿拖在地上,是像棍子般的殘肢。他看到大片的紅色,跟路邊被分屍的鹿一樣。他看到了。接著,那男人轉頭面向他,他們目光相遇了,糟糕
接下來,本聽到了嗖嗖聲,好像吹葉機或樹籬修剪機的發動機的聲音……那種你按下一個按鈕,就會尖叫起來的發動機。他靠近之後,聲音越來越大,可他看不到任何人,也無法判斷雜訊的來九*九*藏*書源。突然,他似乎比五秒鐘前膽怯了許多。
本走到了大門附近,放慢了腳步,一開始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前一刻他還在快步向前,后一刻他的腳步就變得小心翼翼了,好像一個怕吵醒父母的醉酒少年。也許我該掉頭回去吧。回去應該是個好主意,反正路大概也就到這裏了。他可以爬回山頂去,回到酒店,洗個淋浴,換衣服,也許還能趕在晚餐前躺一會兒。現在酒店顯得沒有那麼糟糕了,那兒大概還有熱水呢。本不是什麼馬拉松運動員,現在每多走一步都意味著回去也要多走一步,他已經開始累了,他那有舊傷的膝蓋負擔也重。前面也沒什麼好看的了。
現在路上沒有路標了,但路還是蠻連貫的。本沿著兩排被軋扁的葉子走,他身後的森林越來越廣闊。路開始下坡了,他不得不走之字形,才能在鬆動的石頭上踩穩。再爬回山頂肯定非常痛苦,不過還是那句話,他有的是時間。也許這條路是環形的。也許還有更緩和、更適合爬的路,他就不用原路返回了。他可以一直向前走,最終還是能走回去。
本一遍又一遍地喊著「救命」,卻只能聽到身後男人的笑聲越來越大。他的臉憋得通紅,他感覺眼睛就快開始出血了。他考慮要不要掏出手機,可那樣跑的速度會慢下來,而他此刻的目標是別被逮到。眼前的路還在延伸,但他已經read.99csw.com看不太清了,他的腦海中在放映各種可怕的場景:戴著狗皮面具的殺人犯步步緊逼,他的屍體被弄得面目全非,他的妻子接到電話,恐懼地大喊,驚嚇到把手機掉到了地上。他必須得回頭看,他無法再忍下去了。
很快,他就看到了遠處的一扇大門:那是老舊的鐵欄杆大門,得下車去解開鎖鏈的那種。此刻大門是敞開的,旁邊有塊「禁止擅入」的提示牌,門后停著一輛白色的舊皮卡,再往後就是一棟兩層高的鋁皮棚屋。
他飛奔而過時,發現路邊擺著一堆堆棍子,形狀詭異,他從未見過那些東西。也許這個狗臉兇手確實一直在等待本,他下套困住了本。也許他會被掏去內臟,拴在棍子上,等某條被扒了臉皮的狗來咬。本再次轉頭看。他們之間的距離又拉開了三十英尺,他一心祈禱能快點回到剛剛做記號的地方,向山上跑去,把這個男人徹底甩在塵埃里,然後回到酒店、報警、開車回家,再也——再也不回這裏來了。感謝你所做的一切,賓夕法尼亞州,但我要詛咒你一輩子
於是他沿著左邊那條岔路走,走在田埂上,走著走著,國道便在他身後消失了。需要走回來的話,他還能記得這個岔口,這裏認不錯的。除了這一處,再沒有像這樣轉了個九十度彎的路了,所以他信心滿滿地向前走去。他又能看到低處的九九藏書那些獨棟別墅了,肯定是在往酒店的方向靠近,即使不在一個水平面上。他還好,一切正常。路又分岔了,這次他掏出手機,打開筆記應用,記下這裏的特徵,以免忘記:「路口有兩棵樹榦裂開的樹。」他想了想要不要再給家裡打個電話,跟孩子們說說話(他們講電話時口齒不清,可愛得很),但他看了看屏幕左上角,只有「信號搜索中……」要找到手機信號,只能繼續走下去。
「自打你出生那天起,我就在等這一刻了。」
他總覺得會碰到其他散步的人,或是來慢跑的,或是酒店的員工來休息,可他一個人也沒碰到。他完全是一個人,這是好久以來的第一次。他心裏有些痒痒,想看看手機,但他還是儘力壓下了衝動,做個負責任的成年人,好好享受這一刻……認真感受森林的偉大。哦,偉大的森林啊!葉子沙沙作響,和著遠處山那邊拖拉機的聲音,還有頭頂蔚藍的天空。沒錯,沒錯,為自己的身心健康著想,面對這美景太該好好享受了。
本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先跑了起來,他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在動。視覺和聽覺已經控制了他的大腦:眼前的路穿過森林的景象、兇手把屍體扔在地上的聲音,還有他逐漸加速的腳步聲:一開始沉重緩慢,接著變成小跑,現在他在本的身後踏著大步子,彷彿一個一步便能跨過大片草地的巨人。很快,他就聽到兇手開始喘息了九*九*藏*書,同時還發出一種惡魔般的低笑。他在接近。
他看不到男人的真面目,因為那人戴著一個羅威納犬的臉皮做的面具,連耳朵都還在。
兇手離他有二十英尺遠,距離還算安全,但這沒能給本太多安慰。那男人的塊頭頂本的兩倍,手裡還拿著一把巨型屠刀。即使從這麼遠看過去,本也能看到刀的刀刃比其他部分要乾淨、鋥亮,像是剛磨過的,閃著光,能切開皮膚、砍斷筋骨,毀掉一切擋道的東西。男人抓住他,本就不得不看著他那令人作嘔的綠色眼睛,聞著他噁心的狗味兒呼吸,看著刀子插|進自己的身體,那最後的一刻將會滲透進他的往生,一直跟隨他。
現在本喊叫時已經顧不得喊「救命」了。他就是單純地在尖叫……像嘔吐似的拉長聲喊出一些毫無規律的母音,他控制不了。他能聽到身後的瘋子仍然在大笑。接著,他聽到他說了句什麼,聽起來像是……
可當他找拐彎處那兩棵樹榦裂開的樹時,卻找不到了。路是向左拐的,而非他記憶中的向右,現在他看到的是高大的楓樹,還有他來時沒有看到的其他東西:擺放奇怪的石陣、凹凸不平的坡、一片片泥沼。一群鹿開始在他身邊奔跑,它們的身體與樹融為一體,接著又再次出現。他低頭看看山,卻沒發現路的痕迹,也沒有一座獨棟別墅。它們都不見了,所有東西……所有人……都不見了。
別慢下來。一秒也不能慢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