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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21 酒店

第二部分

21 酒店

店員搖搖頭。本把已經吸在吧台上的玻璃杯拔起來,喝了一小口。這是真正的酒,沒有花招,沒有毒。真正的、不摻假的酒。他的襪子硌到了他的腳腕,連他腿上的汗毛都疼,像是戴棒球帽戴太久了髮根的那種疼。每喝一口,他的身體和意識都一齊舒服得嘆氣。這酒的味道像冬日的家。
店員的回答只有一個眯眯眼的微笑。他身後靠右的地方有個電梯間。他給本指指電梯,但本並不著急。路的兩條線不見了,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在酒店裡走走。方塊噴泉的左邊是一個閃亮的開放式大堂,裏面有個設施齊全的吧台。那兒沒有人,沒有調酒師,沒有顧客。大堂里有幾張桌子,但是餐椅都倒扣在桌子上,彷彿這裏已經打烊了。本走到放餐具的地方,拿起一套餐具,把餐巾打開,看著裏面掉出一把叉子、一把勺子和一把很厚的牛排刀。他又拿出一套,塞進他的背包里。店員的沉默有些詭異,他緩緩走到吧台後面,把腐爛而瘦弱的雙手放在冰涼的大理石桌台上。
read•99csw.com吧台的另一頭又有一道染色玻璃雙開門。本喝了幾口之後,站起來往那邊走,然後又回頭看看店員,徵得同意。店員點了下頭,本踩在地毯上,門自動滑開了。
他走到門外,來到一個石板鋪的露台上。露台中央有個貼著黑色瓷磚的小泳池,泳池邊上的幾把躺椅圍繞池子擺成方形。捲成卷的免費毛巾堆在牆上的架子上。池子右邊有個架高的火堆,石頭做的,周圍的圓形石板可以坐。火堆周圍擺著熟鐵戶外傢具,墊子厚實,還有小桌子,客人可以把各種水果味的十五美元雞尾酒放在那兒。
店員朝上指指,示意本該回他的房間了。
他又變回了一個普通人,他的身體比例和他身上的東西都恢復了正常:他的身形、衣服、包,這讓他暗暗有些失望。
顯然,吧台還在營業。這個鬼地方,至少關於酒精的法律比賓夕法尼亞州要好。
整個露台被黑色鋁製圍欄圍起來,高度是本身高的六倍。他看到露台下方的遠處有一個九_九_藏_書葡萄園,坐落在一連串綿延的小山丘腳下,浸潤在陽光中。那園子看起來像天堂:肥碩的葡萄一串串掛在木樁上的藤上(木樁?)。皺巴巴的橄欖樹點綴著山坡,漸漸暗下來的陽光似乎在擁抱著這一切,給它們蒙上一層看得到的光環。他走到護欄邊,用閑著的那隻手抓住一根冰涼的欄杆,手裡的第二杯威士忌已經快要喝完了。他還想要一杯,他想要一百杯。
可是特蕾莎知道該怎麼做,她很實際。過了一段時間后,她就會接受他已不在的事實,在家裡為他辦個紀念儀式,為前來紀念他的人擺出一盤盤三明治、一碗碗醬料(她的蘸醬做得超級棒)。她能保持冷靜,直到所有人都離開房子,她才會獨自哭泣、哀傷。一年後,也許她就會開始跟人約會。也許她還會結婚,孩子們就有新爸爸了。然後慢慢地,他們就會忘記本,是這樣吧?即使沒有他,生活也將繼續前行。他不想離開,可他確實是不在了。跟那沒用的老爸一模一樣。他的墳頭都會建起一個全新的生態系統,蓬勃繁榮。read.99csw.com
店員也到了外面,站在雙開門邊,門仍然開著,可以通往酒店大堂。本抿了一小口他的威士忌,然後用雙手緊緊抓住護欄,一隻腳踩在欄杆上,打算爬過去。他看看店員,等他同意。
店員搖搖頭。
他比畫著示意再來一杯,店員給他倒了。
本走到吧台前,把背包放在一個吧椅上。他沒有說要一杯雙重黑麥威士忌,他知道店員不會說話的。本指了指酒瓶,伸出兩根手指。店員點點頭,倒了一平底杯的酒。然後他鏟了一勺子冰,舉在杯子上方,等待本給他指示。本伸出一根手指,店員往裡面倒了一塊冰塊,然後把杯子放在了吧台上。他盯著杯子,直到杯子外壁沁出的水珠開始往下流,在杯子底部形成一個水圈。
「嗨?」
店員什麼也沒說,只是把手伸進抽屜里,拿出一張塑料房卡,二十一世紀的酒店用的那種。他把房卡放在一個磁力讀卡器上,直到它嘀地響了一聲,然後九九藏書把卡包在一張小傳單里,用藍色筆在裏面寫上數字——906。他沒有填Wi-Fi密碼那一項,直接把包好的卡推到本面前。
於是本拿起平底玻璃杯,搖了搖。店員點點頭,去拿酒來給他續杯。陽光褪成了紫色,本低頭看看石頭壘的火坑,裏面填滿了小塊的藍石頭,還有兩根細細的排氣管露在外面。店員回來時拿著續好的酒,本指了指火堆。店員又點點頭,走去打開露台邊上的一個白色開關。火焰冒了出來,把本的皮膚烤得燙燙的,而酒把他的肚裏也弄得燙燙的。他在火堆旁的一張躺椅上躺倒,看著火。他不想想起安妮·德里克森,但他忍不住。現在沒什麼了,喝了幾杯酒之後,他可以做到把內疚暫時放下了。
本和店員之間隔著一張圓形小石桌,上面擺著一個果籃:免費的蘋果、梨子、橘子。他往那個嚇人的店員身邊走時,抓起一個蘋果。那店員看起來像座蠟像:臉上糊著厚厚一層粉底,頭上的每一根頭髮都能用肉眼看清,在他蒼白的頭皮上佔據著自己的一小片領九*九*藏*書地。他看起來像是一個心理扭曲的娃娃手工匠人的作品。本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邊。
「錢?」本問道。
然後他想到了特蕾莎和孩子們。SWAT和特種部隊都找不到他,他們當然找不到他。他們即使翻遍地球上的每一寸土地,也是找不到他的。也許他們已經辦了葬禮呢。他以前沒空寫遺囑,或提出對自己葬禮的要求。他那個年齡,總是會拿工作當借口,把一切緊急的事件都推託掉,比如個人經濟管理、填寫人壽保險單之類的。他更喜歡一點一點地掙錢,而不喜歡學習如何管理那些錢。
他氣憤地捏緊手中的杯子,然後把它放在了火坑旁,不管杯里剩下的酒。他沒脫衣服,就在躺椅上睡著了。寂靜的夜裡,店員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他緩緩地睜開眼睛。他不喜歡被店員碰,好像被他碰就會被傳染似的。
「這是我的房間?」他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