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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6

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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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些時候,布拉德·喬莫納試圖將勞倫斯的整個身體塞進單線小便池裡,最後,布拉德和勞倫斯都因為打架被拖進了狄博斯先生的辦公室里,聽著好像是兩個人勢均力敵似的。狄博斯先生叫勞倫斯的父母來接他。
「嘿!」勞倫斯沒有轉身。

帕特里夏屏住了呼吸。之後又重新找回了呼吸,然後抬起頭,用一種讓狄奧多爾夫忍不住敬佩的平靜目光看著他。她薄薄的嘴唇噘了一下。
帕特里夏在走廊上朝他走過來。「你要遲到了,」她說,「他們會殺了你的。」
勞倫斯和帕特里夏分別坐在不同的桌子後面,互相不說話,甚至也不看對方,只是女孩一直時不時地用受傷的眼神瞥一眼男孩。而男孩卻只是盯著自己那本二手的《紅字》
「不,我想知道。對於我來說,我完全不知道你們倆中任何一個人有什麼成就。」勞倫斯看著他爸爸:「你是一個底層的中級經理,靠駁回別人的保險索賠為生。」勞倫斯看著他媽媽:「你為過時的機械更新說明手冊。你們倆之中哪個人做出什麼事了?」
他母親聽起來似乎更受傷,而他父親則更認命。但他們的痛苦程度是相同的。
「知道了,」狄奧多爾夫在一張紙上劃了一道,像是劃掉了男孩的名字,「那你呢,德爾菲納小姐?你認為燒死少數幾個巫師可以促使社會更團結嗎?」
「還讓你可以吃到你盤子里可口的豬肝燉豆。」他媽媽說。
但他只是說:「你想逃課嗎?」
勞倫斯並沒怎麼睡著。第二天早上,他感覺很不舒服,去不了學校,但他知道怎麼也比待在家裡好。他幾乎沒注意到其他孩子朝他扔橡皮,或者拒絕讓他在他們要保護什麼東西的請願書上簽名,因為如果他簽了,就沒有人會簽了。
「嘿!」帕特里夏從後門出來,站在他正後方,她的影子投在正試圖吃掉黃油土豆塊的勞倫斯臉上。勞倫斯繼續嚼著土豆。「嘿!」帕特里夏再次開口,這次更生氣了。
勞倫斯拿過一個枕頭蒙住頭。但這並沒有什麼用。他縮起來,戴上耳機,聽著最近學校里所有人都在聽的Girltrash的歌,然後又在外面加了一副冬天戴的耳套。現在他已經聽不到父母的聲音了,但他仍能想象到他們在說什https://read.99csw.com麼。他集中精力聽著那位名叫「笨拙的貓」的Girltrash歌手時而低吟時而咆哮的歌聲,然後發現自己竟然硬了。對它視而不見就像以往忽略這種事情一樣沒什麼好處。他討厭自己,甚至當他滑下一隻手,做出最近經常練習的動作時,也是這種感覺。正當勞倫斯射到一張髒兮兮的餐巾紙上時,他聽到、同時也感覺到他父母中的一個砰的一聲從前門摔門而出,他不知道是誰。
露西·多德得了腸胃炎——這可不是狄奧多爾夫的傑作——他們需要有人替她教幾天英語。狄奧多爾夫主動請纓。這將讓他多了一個研究自己獵物的機會,因為勞倫斯和帕特里夏兩個人都選了這門課。
狄奧多爾夫·羅斯14歲的時候,曾經在一塊長滿青苔的大石板上睡過覺。他已經掌握了一百種殺死一個女人而不會吵醒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的方法。每天早上,太陽升起前一個小時,14歲的狄奧多爾夫·羅斯已經頭頂裝滿老師尿的陶瓷壺跑完了十英里,如果有一滴濺出來,或者他沒有在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內跑完十英里,他就必須倒立,直到看到驕陽似火。他唯一的食物就是不太致命的蘑菇和漿果,那是老師教他在懸崖遮蔽的學校森林附近的灌木叢中採的。不過,與坎特伯雷學院相比,無名殺手學校就是個鄉村俱樂部。首先,在無名殺手學校,他一直在學習東西,那些他職業中仍然可以用到的技巧,並且一直以此為榮。其次,沒有人強迫他在破舊笨拙的電腦上回答多項選擇題。如果殺手學校也有標準測試的話,他肯定連一天也堅持不了。(狄奧多爾夫·羅斯在腦子裡記下了要把拉爾斯·薩利尼亞痛扁一頓,他是心理學家,研究過豬在屠宰場的行為,並且在最後離開這兒的時候制定了一套針對人類小孩的教育方案。)
勞倫斯真希望伊澤貝爾和她的火箭專家朋友們能過來把他帶走。她現在正幫忙創辦一家能夠真正到達空間站的航空公司,他一直讀到一些引用她所說的太空旅行勇敢探索未來的文章。
第二天,勞倫斯只是站在走廊上,看著走廊上的人走光。他意識到自己的紐扣扣錯了,所以夾克是斜的。
最糟糕九九藏書的是有時候狄奧多爾夫必須給出一些關於青春期的建議,他自己可從來沒有經歷過青春期這種東西。
「不準反嘴。」勞倫斯的爸爸說。
勞倫斯小販樣的午餐盤搖搖晃晃的,因為放了太多沒熟的澱粉而壓得下彎了,他想找個地方坐下,離帕特里夏·德爾菲納越遠越好。她坐在他們以前常坐的地方,就在腐爛的混合物和垃圾桶旁邊,她試圖捕捉他的目光,凌亂的劉海下抬起一條眉毛。他站的時間越長,就越感覺自己的托盤不穩,眼角也似乎瞥見她越來越不安。
他一直在想,他應該試著跟帕特里夏說話,但隨即便想起那件詭異的事情。她左右搖擺,兩隻手比畫著,用貓語跟自己的寵物對話了好長時間,那時間長得讓人覺得很不舒服,光是想想這個畫面,就已經足以讓勞倫斯乾嘔了。他想象著他們一起出去,然後帕特里夏主動提出要代表他跟當地的野生動物對話,或許還會再次跳那種令他神經緊張的舞。
「我們不應該在學校里討論這個。」勞倫斯把叉子當作反向的麥克風,非常小聲地說。
「你媽媽和我就不會惹麻煩,」他爸爸說,「我們會做其他事,因為我們是成年人。」
勞倫斯點了點頭。他需要擺弄點什麼東西,但他沒有。
他已經不在乎這個女孩是不是瘋子了。他是個壞人,到底哪個更壞呢?瘋狂還是惡毒?她可能是唯一一個在他30歲之前會考慮吻他的女孩。而且,他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他對她來說一直是個不錯的男人。
「我們去樹林里吧,」他說,「我想去看看你說的那棵魔法樹。」
「我們讓你有房子住。」他爸爸說。
勞倫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既羞愧又憤怒,好像他的身體又生出了一個新的部分,正好來承受這種打擊。他抓住托盤,推開帕特里夏走過去,匆忙地回到校園裡,也不在乎土豆渣會不會沾到自己身上或者帕特里夏身上。當然,有人看到他端著半滿的托盤衝進走廊,伸出一條腿絆了他一下。最後,他臉朝下趴在了自己的土豆泥里。這一招從來沒有失手過。
最後,勞倫斯突然轉身,走到後面的台階上坐下來,那裡挨著一些人在放學后滑滑板的地方,然後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膝蓋上的塑料托盤。嚴格來說,在這裏吃飯九-九-藏-書是不符合規定的,但誰在乎呢。
哦,不,狄奧多爾夫暗暗對自己說,你再清楚不過了。
直到勞倫斯撲通一聲躺在床上,凝視著覆蓋天花板的海報,看著每一個虛構的太空船都聚集在一片巨大的星雲上時,他才回想起自己剛才是怎麼跟父母說話的。如果他透過沿著卧室一面牆壁的十幾部電風扇仔細聽的話,會聽到他的父母在吵架。是那種誰都不指望能贏、甚至是找出解決方案的吵架。這種爭吵是絕望的、毫無意義的、盲目的攻擊,就像兩頭掉進陷阱的野獸,除了把對方撕碎,什麼都做不了。勞倫斯真想死。
「你想跟我去樹林?」帕特里夏問,「現在?」
到現在為止,狄奧多爾夫已經度過了好幾個星期故意懶散地坐在自己辦公室的椅子上,聽布拉德·喬莫納聊他的體像問題的日子,他現在只想結束這一切。這是幾年來他沒有殺人最久的日子,他的雙手一直蠢蠢欲動。教職工大會上,他一直在想象著可以挖出格魯克曼老師的多少內臟給這位數學老師看,同時又不會弄死他。
「什麼事?」勞倫斯把自己的燉菜鏟開,喝了一大口可樂說,「說清楚點,你們到底做了什麼事?你們倆中任何一個做的都行。」
他想著腳下的瓷磚真無趣。有人每天都給瓷磚打蠟,讓瓷磚光鮮亮麗上一個小時,直到幹了,數百個孩子走在上面,然後,掉滿蠟渣的地上看起來還是又黏又灰。地板可能比沒打過蠟看上去還臟。
翠茜·伯特朗誦了她背過的一段,語調抑揚頓挫,臉上掛著微笑,露出一嘴的透明牙套。之後,狄奧多爾夫試圖發起關於海絲特·白蘭是否受到了不公正待遇的討論,而他得到的回答則是一大堆關於清教徒道德的陳詞濫調,之後,他點了勞倫斯的名字。「阿姆斯特德先生,你認為社會需要為了保持凝聚力而燒死少數巫師嗎?」
「那個學校正在毀滅我的人生,」晚餐時,勞倫斯對他的父母說,「我得離開那裡。我已經填好了轉學去科學學校的申請表,只需要你們簽字就行了。」他把申請表推到破損的膠木桌上,停在褪色的餐墊中央。
我真希望我死了,下地獄了。勞倫斯想。
「哦,上帝啊,」勞倫斯以前從來沒有這樣跟他的父母說話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受九-九-藏-書了什麼刺|激,「你們不知道我是多麼虔誠地祈禱千萬不要變成你們倆這樣。我每次做噩夢,我的每一個噩夢,都是變成像你們倆這樣一事無成的人。你們甚至已經想不起曾經被你們扔到這個洞里的夢想是什麼。」說著,他用力一推椅子,把廉價的地板漆布都劃破了,趁父母還來不及說讓他回屋裡的話或努力裝出生氣的樣子,他便上樓去了。並且把門鎖上了。
「我們只是不確定你是否已經足夠成熟,可以自己去城裡上學,」勞倫斯的爸爸用叉子邊緣插|進燉菜中,嘴巴和鼻子發出細微的吸氣聲,「狄博斯先生擔心你會搞破壞。因為你成績好,」——狼吞虎咽、狼吞虎咽——「並不意味著你不會成為壞孩子。」
「對不起,」帕特里夏說,「我不行。在你去你的數學天堂之後,我還得留在這個學校。」
「哦,」帕特里夏說,「需要靠燒死巫師來保持團結的社會本身就已經是個失敗的社會,只是大家還不知道罷了。」
有史以來第一次,勞倫斯注意到帕特里夏很漂亮。她的皮膚雖然有一點晒黑,但還是很亮。就像他曾經見過的一幅噴槍圖。她的脖子真的很光滑、很優雅,她抓著肩膀上的背包時,手腕柔軟地旋轉著。烏黑的頭髮幾乎要遮住一隻灰綠色的眼睛。他想抓住她的肩膀。想從她身邊逃走。想吻她。想尖叫。
狄奧多爾夫花了好幾周的時間觀察那兩個孩子,偷聽他們所有的對話,不管是在家還是在學校。他曾經把車停在他們家對面的街上偷聽兩個人,有時一起聽,有時分別聽。他曾經絞盡腦汁地想要想出一種不需要自己動手——這樣就在字面上遵守了禁止謀殺孩子的禁令——但仍然能編出一個好故事的死法。要有藝術性。他的想法是,倆孩子一起進入樹林,勞倫斯可能被蛇咬,然後帕特里夏可能試圖把他中的毒吸出來,結果不小心自己也中毒了。但這不可能,因為帕特里夏被嚴禁進入樹林,而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聽父母話的人。狄奧多爾夫一直希望帕特里夏可以有那麼一瞬間的叛逆,因為失望而變得殘暴。
「什麼?」勞倫斯跳起來,椅子的三條腿隨之離地。他的書掉在了地上。其他人都大笑著,互相發信息。「對不起,」勞倫斯把所有東西撿起來,含糊不清地說九_九_藏_書,「我不明白您是什麼意思。」
「這不是說我們。」勞倫斯的媽媽說。
所有的孩子都盼著能來個代課的,這樣他們就好混日子了。當他們看到狄奧多爾夫穿著清爽的黑襯衫、同樣的黑褲子、戴著紅色領帶走進來時,所有人都失望地嘆了口氣——不知為何,狄奧多爾夫已經成為這所學校里最受歡迎的老師,誰都不想捉弄他。「你們大部分人已經認識我了。」他的目光輪流在每張意料之內的蒼白的臉上掃過,說道。
「為什麼?」她說,「去哪兒?」
勞倫斯以前在學校里聽到的那些關於帕特里夏的閑言碎語突然間變得更真切了,因為他現在已經見識過了她的行為。最近,他一直在尋找各種借口坐到優雅、四肢修長的多蘿西·格拉斯旁邊,他聽到多蘿西和她的朋友們聊到有個女孩把青蛙放在自己的儲物櫃里。大家仍然認為勞倫斯和帕特里夏在約會,不管他怎麼否認都沒有用。他忍不住想起帕特里夏關於「巫師虱子」的警告。
到這裏,狄奧多爾夫已經知道該如何結束這項使命,一勞永逸地挽回自己的職業自尊了。
「你還沒有證明你可以處理好自己已有的責任,」勞倫斯的媽媽說,「你不能一直惹麻煩。」
「我只是不想惹人注意,」勞倫斯說,「直到我能離開這個地方。這是我唯一想要的。」一隻螞蟻磕磕絆絆地搬起勞倫斯掉的麵包屑。或許帕特里夏可以用螞蟻的語言為它加油打氣。
「當然,」勞倫斯說,「沒關係。」他想再說點什麼,必須道個歉什麼的,但沒有說出口。之後,這一瞬間便消失了,他們各自走在了上課的路上。
「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躲著我?我很認真的,請你跟我說話。你這樣快把我逼瘋了。」勞倫斯身上的影子閃爍著改變了形狀,因為帕特里夏在用手比畫。「那是你的主意。是你提議那樣做的。然後我做了,結果你害怕了,逃跑了。有這麼對待朋友的嗎?」
「我以為你討厭你的父母是因為他們只想著不要惹人注意。」
「好,」帕特里夏說,「那你想什麼時候討論?」
下午,當勞倫斯回到家時,他發現那張表放在餐桌上,上面有父母兩個人的簽名。倆人都不在家。吃晚餐時,他想謝謝他們,但他們只是聳聳肩,看著桌子。三個人在完全沉默中吃完了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