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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7

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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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確切地說不是那棵樹,而是那棵樹所代表的力量。我知道你許久以來一直在等待著完成自己作為巫師的使命。你早就迫不及待了。所以我接受了這個任務,來通知你你的等待就要結束了。那些秘密很快就是你的了。」
「嗯。有事嗎?」
帕特里夏四處看了看。整個教室里都是一片嬉笑。她捕捉到勞倫斯的目光,他茫然無助地看著她。
帕特里夏點點頭。羅斯先生深吸了一口氣。
上課前,有人朝帕特里夏頭上扔了塊石頭。不是包著石頭的雪球,就是一大塊普通的花崗岩。帕特里夏躲開了,但卻滑倒在路上。勞倫斯抓住她的胳膊,扶她站起來。他把她扶穩了,似乎想說點什麼。但隨後又走開了,就像這幾天一樣,每次他馬上要跟她說話的時候就走了。
第一節課,帕特里夏伸手從書包里拿課本,結果有什麼別的東西掉了出來:一條內褲,上面有一塊她不知道是什麼、也無心繼續查看的污漬。她很確定自己離開家的時候這條內褲並不在書包里。跟她一張桌子的其他孩子,包括梅西·費爾斯通,都開始大笑起來並且拍照。
那不是人血。也不是新鮮的血。但那絕對是血——不管是誰乾的,那個人把從屠宰場拿來的塑料盒丟在了垃圾桶里。那些「顏料」還在往下滴,牆上的字還在消融。就在第一節課開始后,有人進了女廁所,寫上了這些字,誰也沒有注意到。那一定是個忍者。
「有人放了……不太好說的東西在我書包里。」帕特里夏試圖讓自己聽起來有尊嚴一些,既不像受害者也不像惹事的人。
「我是你們學校的指導老師,」羅斯先生用一片嘴唇扯出一個微笑說,「我只是送個信,僅此而已。關於這個話題,你和我只會討論這一次。」
每次她想找羅斯先生聊聊的時候,他不是在忙就是不在。最後,她終於在教師休息室附近的走廊上逮到了他,並且想提一提那棵樹。他看著她,好像她不知道在說什麼胡言亂語。還抬起了一條眉毛。
「我想跟你討論點事情,」羅斯先生用比平常更低沉的語調說,「或許你有空的時候可以來我read.99csw.com的辦公室一趟。我發現我今天閑得反常。」
一小時后,就在熄燈前,帕特里夏發現自己在羅伯塔的房間里。「伯特,」她喊著她以前的綽號,「你會殺人嗎?如果必須這麼做的話?」
「聽著,」帕特里夏說,「這件事不管是誰乾的,肯定是第一節課的時候乾的。第一節課上課之前有很多女生都來過廁所,那時候牆上還沒有血。而且大家都看見我上第一節課了,數學課我是第一個到的。我根本沒有機會弄這個。所以,不好意思,先生,我現在要回去上數學課了。」
「呃……」她差點就要胡言亂語,但她忍住了。這是一個巫師非常重要的修養。「呃,你是誰?」如果他聲稱自己是梅林什麼的,她也不一定不信。
羅伯塔穿著白色的棉睡衣,正在把她的腳趾甲塗成新潮的蘋果綠色。「哇哦,翠西,你又犯病了?」她大笑道,「要我說,我的回答是會也不會。會,如果我覺得有必要,我會殺。但我可能無法完成。我會因為過於害怕而不敢看著一個人把他殺死。即使我很確定這麼做是正確的。」
「打斷我上課什麼理由也不行,」格魯克曼先生兩側花白鬢角之間的眉毛皺了起來,「你這是在浪費所有想來學習的同學的時間。」
「呃……對。」這場談話像是從世界邊緣跌落,繞著地球一直垂直下落,然後再次從邊緣跌落。帕特里夏的胃裡翻江倒海地難受。
「你很快就會收到指令。同時,你還必須完成一項任務。」
「吵什麼?」格魯克曼先生在講台上問。
「所以你已經知道了。我不想說這個,還有,記著,我只是個送信的。我認為所有人的生命都珍貴且不可替代。但勞倫斯·阿姆斯特德必須死。而你必須親手殺了他。其他人都做不到。一旦你完成這個任務,就可以開始你的訓練了。」
第二節課的老師直接沒來,於是,大家敷衍了事地等了十分鐘,九九藏書便開始自習了。帕特里夏慢慢朝羅斯先生的辦公室走去。
「呃……」別再說「呃」了,帕特里夏暗暗告誡自己,「呃,就像測試一樣嗎?還是像作業一樣?我需要證明我的能力嗎?」
「我沒有……請放開我的胳膊,您把我弄疼了。」她已經聽不到自己說話了。他一把把她扯到牆邊,此刻她與牆只隔著幾英寸。「我對此一無所知。請放開我的胳膊,體罰在學校里是違法的,您正在傷害我,請放開我的胳膊!」
帕特里夏坐在一間間教室里,聽著其他學生小聲嘀咕,看著老師們努力假裝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直覺得自己想吐。不過,就算她想吐也吐不了,因為現在整個學校的女生廁位只有十幾個,而且永遠在排隊。她確實有一次排隊去小便,但那些女孩們總是「不小心」推她一下。
CH@NG3M3回答道:「你認為勞倫斯會成為魔法的敵人嗎?」
「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哦。好的。」
「什麼……」帕特里夏感覺整個人從內到外變得冰冷。那惡臭是一種懲罰:是有毒的屠宰場的氣味,是以氣味形式存在、永遠不滅的牲畜垂死掙扎時的痛苦。她無法忍受跟這些氣味共處一室。
哪有這樣的好運氣。帕特里夏坐著爸爸的轎車去上學,泥濘的台階差點讓她摔斷脖子。有人把包了石子的雪球扔到帕特里夏頭上,但她都沒有轉身看一下——那樣只會讓她更容易被打中。
「邪惡的女人。」角落裡有人小聲罵道。
她躺了好久也睡不著,即使有伯克利縮在她懷裡——但後來她終於還是睡著了,然後夢見她正用一把大刀把勞倫斯切開。他的皮膚分開了,露出一個閃閃發光的入口,入口通往魔法大陸,那裡全是善良的巫師,他們給了她一根屬於她自己的魔法杖。她夢見自己將他騙到高中生們聚會的瓦德羅河懸崖,然後把他推了下去,他落在了尖銳光滑的岩石上。
在食堂里,她一直觀察他。他蹂躪著他的食物。她看著他在學校後面的小山上跑上跑下地衝刺,穿著運動服瑟瑟發抖。她試圖想象他發起一場種族仇殺。迫害她的朋友read.99csw.com,如果她真的有朋友的話。她無法讓自己相信這些,也無法出手,除非她真的做了。她可以想象殺了他,那簡直太容易了——一把推到大車輪底下——但她無法想象他是罪有應得。
「呃,好吧。謝謝。」
帕特里夏快要窒息了,她的雙手緊緊抓著椅子扶手。她感覺到自己的臉滾燙滾燙的,但四肢末端卻是冰冷的。她的血液一股腦地往頭上涌,好像準備從她身體里分離出去似的,兩隻腳互相踢著。
有一兩次,帕特里夏想跟勞倫斯說話,但他卻總是溜走。
「要是有人把不合適的東西放在了『某些人』的書包里,我建議你直接拿著東西去找校長或狄博斯先生。」
她的「勝利」給她留下的是仍然需要處理的臟內褲,以及一屋子一直拍她的照片,然後配上惡毒的評論發到Instagram上去的學生。
「那個什麼——?」帕特里夏覺得這一定是在做夢。蒼白的世界、空曠的學校——她肯定還在床上跟伯克利睡覺。
她哭著醒來,顫抖著拚命抱緊了伯克利。
帕特里夏說了句「當然可以」,便跑去上第一節課了。學校里空了一半,茫茫白雪遮住了她望向窗外的視線。一切就像是一個詭異的夢。第一節課是數學課,格魯克曼先生甚至都沒想上課——大家都只想混日子罷了。
「我什麼也沒做!」帕特里夏說,「是別人——」
在通往狄博斯先生辦公室的半道上,狄博斯先生突然從一個拐角處衝出來抓住她的胳膊。「你——」他用一隻胖乎乎的手抓著她的胳膊「——得給我解釋一下。」她試圖跟他說話,但他直接把她拖進了女廁所,她看到女廁所的牆上用血寫著:
那些血字在廁所牆上待了一天。學校的清潔工出於宗教原因拒絕接近那些字——沒有人知道他到底信什麼教,而他也不會說。
勞倫斯不怎麼跟帕特里夏說話后的幾個星期,暴風雪來了。帕特里夏抱著趴在她彎曲的胳膊肘和肩膀之間的伯克利醒來,沒有完全下床便望向窗外。大地和天空互相映照成兩塊白板。
狄博斯先生的下巴在濃密烏黑的鬍子下抽搐著。他用另一隻手九_九_藏_書指著牆說:「你把這個擦乾淨,然後我們會叫你父母來一趟,跟他們談談什麼是文明舉止,什麼是野蠻,以及這兩者之間非常關鍵、至關重要、的區別。」
狄博斯先生放開了她,但他已經轉身去給帕特里夏的父母打電話了。他們也不會聽她解釋的。之後會有三個大人衝著她喊,而不是一個。

「謝謝你這麼快就來了。我會長話短說。」羅斯先生的牙齒在乾燥蒼白的嘴唇里咔咔作響。這不是帕特里夏知道的那個羅斯先生。他坐在灰色的椅子上直了直身體,雙手疊在胡桃木桌子上,桌上放著一個卡通海象的筆筒。他身後是一牆關於兒童發展的書。
「所有需要證明的東西你都已經證明過了。不,這隻是一個任務而已。不過是一個不太愉快的任務。這所學校里有個男孩長大後會成為大自然的敵人、迫害魔法世界的人。你已經認識他了。他的名字叫勞倫斯·阿姆斯特德。他最近可能說過要看你展示魔法。他甚至可能要求過你帶他去看那棵樹。是這樣嗎?」
帕特里夏打了一個寒戰,差點把被子蒙到頭上。她洗了個自己能忍受的最熱的熱水澡,今年第一次穿上了她的長內褲。褲子已經不合適了。
她對羅斯先生並不是很有印象,雖然大家都說他是這所令人討厭的學校里唯一正派的權威人士。但今天,他似乎變得陰暗且高大,比平常高了一英尺。帕特里夏以為是自己雪天發神經,沒有在意。
「可是翠西,」帕特里夏轉身穿過走廊,正要回到自己房間時,羅伯塔喊道,「如果你真的要殺人的話,我要去看。我想看著你殺人。」
「我在問你。」
帕特里夏的媽媽已經就位,爸爸一直盯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和一堆文件,這樣,至少帕特里夏不用跟父母說話了。但吃了一半早餐的羅伯塔走過來,直直地盯著帕特里夏卻什麼也不說,詭異極了。最後,羅伯塔去了埃倫堡高中,剩下帕特里夏無望地期望著坎特伯雷學院今天不要下雪。
「德爾菲納小姐。」幾乎空蕩蕩的走廊上,一個圓潤低沉的聲音在帕特里夏背後響起。(終究還是有很多孩子留在了家九-九-藏-書裡。)帕特里夏轉過身,看到指導老師羅斯先生骨骼突出的臉,穿著細條紋藍色套裝的他彷彿幽靈一般。
她走到大門口的時候,發現羅斯先生正從學校裏面打量著她。他又變回了正常高度。她想起了自己一直在努力迴避的事情:他告訴她,她很快就會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了。她的訓練就要開始了。她會獲得自由、光輝,成為一名真正的巫師。而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完成一個小任務。
「呃,好吧。」
「什麼?」最終,她開口道,「您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他說,「是來自那棵樹的。」
「你為什麼要問我?」
回到家,她問CH@NG3M3:「勞倫斯會成為魔法的敵人嗎?」
「好,」帕特里夏站起來說,「我會的。那我可以走了嗎?」她沒有等老師回答。門在她身後猛地關上,卻擋不住裏面傳出的歡呼聲和掌聲。
帕特里夏不記得自己之後說了什麼——可能還是說了好多「呃」。她沒有說她會殺了勞倫斯,也沒有說不會。她可能謝過羅斯先生給她捎信。她也不確定。那天剩下的時間里,她一直處於行屍走肉般的迷糊狀態,甚至連晚飯後羅伯塔從欄杆上倒掛下來瞪她也幾乎沒有引起她的注意。羅伯塔烏黑的頭髮直直地傾瀉下來,眉毛抽|動著,但帕特里夏走過去的時候,她什麼也沒說。
死亡萬歲
第二天,勞倫斯心情愉快地回到學校,準備迎接改變,他在濕漉漉的走廊上甩著雙臂,好像這裏歸他似的。他回來后還是不跟帕特里夏說話,但他會不直接看著她朝她笑。她很容易就可以解決他,只要把他推到學校作為交通工具的那些老年人觀光巴士中隨便一輛的前面就行了。那樣看上去就像是一場車禍。帕特里夏發現自己在研究他抽搐的腦袋和細長的手腕,努力想象著這是否是真的:他會成為魔法的敵人嗎?他已經對魔法懷有敵意了,這是肯定的。或許,長大后的勞倫斯會成為某種怪物,迫害她的同伴也未可知。或許,這也是巫師工作的一部分——遺憾地、痛苦地——除掉那些會威脅自然平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