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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1

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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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里夏在搬出去之前的幾天,做了一些奇怪的事。迪迪一邊不停地洗自己的手,一邊在蒸汽霧中咒罵,她抬起頭,在光滑的鏡子中看到帕特里夏的臉出現在她身後。在迪迪看來,帕特里夏看她的眼神宣示著一種主權,完全是她想象中戀人上完床后看你的那種眼神。或者說是那種打量一隻剛剛收養的寵物的眼神。帕特里夏眼神中的某些東西讓迪迪感覺頭皮發麻。「你在——」迪迪兩手通紅地轉過身,卻發現帕特里夏已經不見了。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一切都在迅速變化,」帕特里夏在戴安西婭耳邊小聲但清晰地說,「你把愧疚變成了憎恨,因為這樣似乎更容易面對。除非你回到愧疚,否則你就無法前進,然後才能原諒你自己。」
「如果這樣讓你覺得舒服的話,你可以選擇那樣認為。」戴安西婭轉過身去。
「哦。我記得勞倫斯!」狄奧多爾夫笑著說,「你知道嗎,我嘗試了我知道的所有辦法讓他來反對你,把所有的計策都用遍了。結果他還是站在你那邊。真是個不聽話的孩子。」他的骨盆發出類似爆米花爆出來的聲音。
「我可以幫你,」帕特里夏說,「我想幫你,不光是因為我們需要你跟我們並肩作戰。如果我幫你扔掉你像盔甲一樣包住自己、限制你每一步行動的愧疚,你拿什麼來回報我?」
「有沒做完的事很酷,」羅伯塔直起身來,用兩隻手分開灌木叢,伸出脖子抬頭看著摩天大樓似的妹妹說,「有沒做完的事說明你還活著。如果一個人死的時候還有一大堆沒做完的事,那他就贏了。」
羅伯塔醒了。
有一隻手與戴安西婭同時伸向了雪利酒,她甚至還沒有抬頭看臉就已經認出了那細白的手腕——帕特里夏·德爾菲納。帕特里夏看起來一點兒也沒變,還是像個急切的孩子。她並沒有像戴安西婭那樣變得成熟起來。帕特里夏笑笑,她竟然真的對戴安西婭微笑。
就在戴安西婭想著這整個折磨人的過程簡直不能更凄慘時,卻聽到外面走廊上傳來粗魯的、喋喋不休的說話聲,然後那些人就突然進來了。十幾個人開始合唱,所有人都穿著小西裝和上漿的裙子。該死的合唱。在整個宇宙中,還有比這個更讓人討厭的潮流嗎?十足的潮人們讓文明的崩潰也顯得矯揉造作。還有謀殺妻子的殺人犯和令人毛骨悚然的跟蹤狂們寫的文藝復興時期的廣告歌曲。戴安西婭想尖叫,想把他們淹死在猥瑣中,想把她的魚土豆扔到他們身上。
帕特里夏轉身踢著身後的山,草皮在羅伯塔頭頂飛濺。「我費了這麼大勁來看你,你卻只想罵我,」她說,「混蛋。」
瑞查琳一直都是公寓里媽媽般的存在,也是大租客和公寓里年齡最大的人。但洪水之後,帕特里夏已經取代了她的地位。因為瑞查琳無法應對,甚至比大多數人都無法應對,而帕特里夏似乎天生就是來應對這一切的。有人在危機中崛起,迪迪和瑞查琳曾經驚訝地一直對對方說,謝天謝地,帕特里夏在這裏。帕特里夏毫不費力地應對一切,過了一段時間后,她們甚至不需要開口她就會幫她們搞定一切。她們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曾經朝她們扔熱麵包的女孩。
唱完歌后,迪迪和合唱團的成員在咖啡館里溜達,聽取建議或接受禮物。她發現自己正跟一個名叫雷金納德的年長男人說話,他的胳膊上全是漂亮的昆蟲文身。「我想我跟那隻銀天鵝一樣,一直等著唱歌,直到一切都太遲了。」雷金納德說。
「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裏?」帕特里夏極其講究地抿了一口,在杯子內側留下一種熔岩燈的光澤。
從那之後,德雷九_九_藏_書克再也沒有跟羅伯塔說過話——至少沒說過英語——但她們確實有點算是朋友了。羅伯塔學會了如何解讀德雷克的情緒,知道什麼時候該給這隻第一母雞讓地兒。她知道其他人什麼時候惹德雷克生氣了,然後她會代表德雷克罵他。最後,羅伯塔終於找到了一個她可以取悅的權威人物,並且不會因此而討厭自己。
迪迪的合唱團成員按響了門鈴,她衝出去跟他們一起朝烏黑的街上走去。電還是沒來,還有工作的人一周工作四天,因為太平洋瓦電公司只能保證周一到周四的供電。更糟糕的是,赫奇·赫查的水一直轉道,你永遠不知道水龍頭裡能不能出來水。瓦倫西亞的半數商店都釘上了木板。迪迪的緊身褲和裙子都讓她有點癢,喉嚨也很乾。她不出聲地進行聲音練習,同行的女中音朱麗安同情地朝她笑笑。一隊人走過一棟起火的房子,鄰居們都在拎著水桶救火。煙嗆到了迪迪的喉嚨里。但隨後,他們就到了一個咖啡館,那裡擠滿了人,大家都舉著雙手,喝著蓋碗里的簡單咖啡,開始唱歌。像往常一樣,迪迪發現音樂讓她有了支撐。
迪迪退出了斯卡朋克樂隊,加入了八人合唱團。在她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她仍然想念自己在洪水中失去、或者可能在洪水餘波中失去的親人,而所有人不停地比對各自的悲劇只讓她覺得更悲慘。只是說出「我弟弟還沒找到」這句話就讓迪迪想吐,然後再有人追問,她就會用頭撞他,不管是誰。她需要一個東西來代替不斷重複的枯燥事實,一種可以不向任何特定的人傾訴心痛的方式,讓她驚訝的是,在那些關於命中注定的戀人的奇怪老歌中,她全都找到了。
「告訴那隻鳥,」她說,「讓它歸隊吧。」
「我很高興你能來看我,」他像往常一樣說道,「我希望你可以讓我幫你。」
羅伯塔發現自己用前臂擋著臉,沖德雷克和它的隨從們大喊:「我警告你們,我可是殺過人的。」母雞們根本不在意,又對羅伯塔的腳踝發動了新一輪進攻,她只能在被痛打之前先跳出包圍圈。她趴在籬笆上,低頭看著德雷克黑黑的小眼睛,德雷克正瞪著她,彷彿在說「過來啊,潑婦」,羅伯塔立刻想到了一大堆報復的方法。從不留任何痕迹的輕微虐待到可以讓德雷克永遠消失、自己又可以否認的意外。羅伯塔可以想象出這些方法將如何實施。她的手很穩。她可以好好教訓一下這隻該死的雞,很簡單的。
這時,帕特里夏開始有點不冷靜了。「你說的不是真的,」她說,「他背棄了我。我記得的。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動搖了。我們倆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從來都不敢指望他。」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不明白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陽光被帕特里夏擋在了身後,所以只能看到她的輪廓。她穿著山一樣的牛仔褲,腰帶扣看起來像是那座可怕雕像方形正面的藝術裝飾。
她試著聯繫帕特里夏,但她那位妹妹的手機似乎永久關機了,而且誰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兒。
「你好,冰國王。」她說。她總是叫他冰國王。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你感覺自己像是被流放了,而我,是他們讓我回來的,」帕特里夏說,「但事實是,是你自己流放了自己。」
母雞們住在雞窩和小院里,不管你鏟地多勤快,這兩個地方總是會蓋上一層雞屎。母雞的頭目是一隻名叫德雷克的灰土色下蛋大母雞,每次有人靠近的時候,它總是擺出一副毒魚樣的架勢,想把給它餵食的人眼珠子啄出來。其他母雞則分散在走向德雷克的路上,攻擊任何它們九_九_藏_書認為德雷克可能會首先屈服的人;要麼你先讓這些小母雞們知道誰是老大,要麼它們會永遠騎在你頭上拉屎。
不,帕特里夏確實變了——她的舉動像是菩薩或者絕地武士,已經不是戴安西婭記憶中那個鬧騰的笨蛋了。在她嘴唇上淺淺的微笑背後,隱藏著巨大的憂傷。或許是因為看到戴安西婭如今的樣子而憂傷吧。
艾提斯利的每一塊石頭、每一片常春藤葉、每一塊彩虹色的窗玻璃都拒絕戴安西婭的存在。「六邊形」中央的草對她發火。「較大樓」厚實的大理石柱挺得筆直,像是生氣的法官。「較小樓」窄窄的門似乎傾斜了,不讓她進去。小教堂握緊了花崗岩和彩色玻璃拳頭,關節處都是尖尖的怪獸。「六邊形」那邊,「住宅翼樓」大大的白石板因一層迷霧而變得不透明。「六邊形」的六個邊全都充滿了敵意。這個地方是幾百年前由治愈師建造的,但這裏沒有一個人真的像個純粹的治愈師一樣表示鄙視。自從被允許沒有目的地地從這裏畢業后,戴安西婭再來沒有回過艾提斯利,現在的情況比她之前擔心的還要糟糕。
大家都在唱合唱。緊密交錯的和聲伴著摻雜了一絲明顯憂鬱的輕快。四重唱、五重唱還有更多重唱的團體在居民區挨家挨戶地進行,要不就是拿著活頁樂譜,穿著最普通的棉麻黑西裝,闖入最簡單的小餐廳。單音律管是唯一提醒你你的心臟快要承受不住的東西。《現在是五朔節》,《哦,死亡》,甚至還有瘋狂的卡洛·傑蘇阿爾多的樂曲。人們不管在做什麼都會停下來聽合唱,直到淚流滿面。最高音部和中音部會出現飆升的旋律線,之後男高音或低音會插|進來搗亂,就像是你一直等不到的東西用音樂往你的傷口上撒鹽。洪水過後,所有人都認為合唱是我們的生命之聲。
帕特里夏給她倒酒的時候,半滿的雪利酒杯從戴安西婭手裡滑了一下,差點弄髒了一塵不染的地毯。帕特里夏幫著她拿穩了。她克制住自己想把酒潑到帕特里夏臉上的衝動,相反的,只是盯著自己的腳。
「什麼話?」
大帕特里夏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這個問題。
「說真的……」戴安西婭匆忙回憶如何擺布臉上的肌肉做出一個正常的表情,「說真的……說真的,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呃,」就是這樣,羅伯塔最終還是瘋了,「好。我,呃,會告訴她的。」


「就像川島說的,未來的景象在很大程度上狗屁都不是,」帕特里夏說,「勞倫斯和他的夥伴們造了一台機器,我們把它摧毀了。故事結束了。」
狄奧多爾夫想聳聳肩,但他的肩膀有點脫臼了。「你願意相信什麼就相信什麼吧,」他說,「不過當時我也在,我目睹了所有的事情。勞倫斯因為不肯否定你遭到毒打。他用最難聽的話罵我。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是我為什麼會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的開始。」
「哪有什麼世界末日,」雷金納德不屑地說,「只會有——一段調整期。人們真是戲劇女王。」但即使是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腦海中依然生動地浮現出帕特里夏的樣子:凌晨四點,她隱約出現在他的床上,嘶啞的嗓音中有一種像極了恐懼的急迫。他再一次想:什麼前線?
戴安西婭在黑暗的角落裡找到一個空座,儘可能地遠離貴賓桌。已逝巫師的雕像在陰暗的牆壁上怒視著,枝形吊燈在頭頂上搖搖欲墜。現在供應的菜是什麼魚,但魚和土豆已經變成了一樣的泥狀。有人想閑聊兩句,但她一直低著頭假裝自己在吃東西。
「告訴你妹妹,」母雞說,「她等的時間太長九九藏書了,現在太遲了。」
「你聽見我說什麼了,」德雷克說,「把這個消息送出去。她說她需要多一些時間來回答,我們已經給了她很多時間了。真是的,這本來就是個簡單的『是還是不是』的問題。」
幾個星期後,羅伯塔夢到自己被一座巨大的金屬雕像追趕,雕像手裡揮舞著一輛公交車那麼長的大刀。她跑下一座綠油油的小山,隨後腳下一滑,一頭扎進了灌木叢里。羅伯塔閉著眼睛尖叫,待她再次睜開眼睛時,卻發現那座雕像竟然是帕特里夏。
「我生命中現在最好的一點就是,再也不用聽你說話了。」現在,帕特里夏似乎又成了那個脆弱的小孩——好像他在不經意間觸動了她某根暴露的神經,「我躲過了你所有那些愚蠢的心理戰術。從現在開始,不管發生什麼我都可以應對。再見了,冰國王。」她把食物盤放在他面前的木架子上,然後砰的一聲關上門,甚至都不等他謝謝她帶了魚和土豆來。魚和土豆好吃極了。
帕特里夏一隻手放在戴安西婭的前臂上——只用了三個指尖——那種感覺像是受到了最敏銳的靜電。戴安西婭感覺自己像是吃了一劑迷幻劑。溫暖、放鬆。以前的帕特里夏是做不到這樣的。
「什麼?」羅伯塔驚得一下子跳起來,然後又絆了一下,再次一屁股坐下。
「你要怎麼幫我?」帕特里夏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讓他明白,她有那種比他的所有工具都厲害的毒藥囊。
帕特里夏走開了。戴安西婭跌坐到扶手椅上,屁股落在了把手上而不是座位上。最糟糕的是,她根本沒有逃脫帕特里夏的魔爪。很快,她就要準備為帕特里夏做她要求的任何事了。很可能就是她下一次感覺獨孤堆滿的時候。或許,甚至不會超過今天晚上。
治療HIV病毒的藥物與其他任何東西反應都會有副作用,一般情況下,雷金納德會處在寂靜的恐慌中。但帕特里夏做了什麼,現在雷金納德已經被治愈了。至少,帕特里夏用的就是這個詞。「治愈。」
「對,」羅伯塔說,「我現在在世界上最無聊的社區,就在阿什維爾附近的山裡。我現在養雞,而且對它們特別好。哦,說到這個,有隻母雞想讓我給你帶句話。」
更何況,還有人來看他!比如帕特里夏·德爾菲納,她在幾天前發現了他的小窩。從那以後,她每天至少路過一次來悼念他,既沒有幸災樂禍,也沒有悶悶不樂。她已經變成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女人,行動起來像是扔飛刀的。就她那悄無聲息的步態、左腳輕微的內翻、右肩的轉動以及冷漠的海綠色眼睛,無名殺手學校絕對會給她最高分。她可以在你看到她靠近之前就把你解決了。看到她關上身後那扇厚重的白門,狄奧多爾夫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很為自己之前的這個學生驕傲的。
帕特里夏縮小了。一眨眼的工夫,倆人就一般大了。帕特里夏像是被人在肚子上揍了一圈,羅伯塔也是。
「你不能告訴任何人。」他半夜醒來,發現她俯身靠在他床前。兩隻手和一個膝蓋在床墊上,另一隻腳站在地上。她穿著一件很大的黑色的連帽衫,只露出尖尖的白下巴和幾綹黑頭髮。「我必須要離開這個鎮子了,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她說,「我不想丟下你不管。」
「要聽實話嗎?」帕特里夏聳聳肩,「我在舊金山有幾個很厲害的老師。不過,最重要的是,我愛上了一個男人,他造了一台世界末日機器。」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在刺客聖殿看到的景象了。馬上就要來了:科學和魔法的最終一戰。毀滅將是令人震驚的。世界將被撕成碎片。」
帕特里夏伸手摸九-九-藏-書摸羅伯塔的臉,手掌先貼過來。「這絕對不是真的,」她說,「嘿,我不能在你夢裡待太久了,現在信號已經不好了。不過,你很安全,對吧?你找了個很安全的地方隱姓埋名過日子?因為我聽到好多人在吵架。」
想到這,羅伯塔突然一陣噁心,一屁股坐在泥巴里,鼻子就在籬笆的六邊形線附近,非常危險。乾嘔。她當然不會去傷害這些雞了。那太瘋狂了,不是嗎?她看著依然像個紅潤的保齡球似的德雷克,突然對這個小精神病有種親近感。「聽著,」她對德雷克說,「我知道你們是從哪兒來的。我自己也一直在想一些事情。我剛剛失去了雙親,我和他們還有那麼多沒完成的事。我之前有很長時間都在想,我再也不想跟他們說話了,現在,等我真的再也沒機會了,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麼離譜。我從來沒想過要他們死;他們應該哀悼我,感到非常無助的,而不是其他方式。我猜,我想說的是:我們能做朋友嗎?我保證再也不會挑戰你的權威。我只是想成為你的一個助理之類的。可以嗎?我是說真的。」
她差點想轉身跑掉,但那樣只會在「荊棘」中迷路,而且可能一條路還沒找到就被什麼東西吃掉了。所以,她逼著自己走上通往「較大樓」的尖銳台階,他們正在「正式食堂」里等她。一陣冷意突然襲來,她把自己薄薄的黃邊貂領黑長袍又往身上緊緊地裹了裹。為什麼他們一定要她出席?她好不容易才開始打造自己沒有魔法的人生。
「上帝啊,翠西。你從來都沒有理解過我。別表現得好像有多大關聯似的,」對著這個想象中的帕特里夏,羅伯塔可以說出一些她永遠都不會對她妹妹真人說的話,「在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你,你和我一樣瘋狂。但你總是非要讓自己顯得與眾不同。如果你總是想做殉道者的話,那就永遠都無法在這個世界生存。」
上公休室是戴安西婭和其他學生一直夢寐以求的奢華之地。一個配了七把皮椅子、鋪著深紅色茉莉花地毯的桃木房間。天花板和牆壁都是木格子的。一切都整潔有序,因為這是在艾提斯利。
迪迪把雷金納德拉到多夫勒俱樂部,把他介紹給珀西瓦爾,帕西瓦爾好像是個建築師什麼的,一頭亂亂的灰白頭髮,面孔蒼白,很像是20世紀70年代的英國電影明星。他甚至還穿著犬牙花紋背心。
「你是那個回頭浪子。他們重新接納你,以證明他們是會原諒的。」
戴安西婭幾乎就要說出她會為帕特里夏做任何事,不管是什麼事。這時,她突然想到:她正在被施騙術。她距離成為昔日好友的奴隸這麼近。戴安西婭後退一步,差點碰倒一張放滿飲料的柚木小桌。
在走了幾個星期後,帕特里夏又出現了,說是在丹佛做什麼事情。她看起來似乎非常滿意,好像那個每天晚上把她派出去,一直到接近黎明才回來的怪物終於被解決了。帕特里夏和迪迪、瑞查琳一起在那箇舊沙發上坐了好幾個小時,轉著長長的脖子聽她們講述各自的故事和恐懼,然後不知為何總是能準確地說出正確的事情。
「大概意思就是,你太糟糕了,把一切都搞砸了。現在想亡羊補牢已經晚了。」
帕特里夏整個人僵了一下,臉上也像是戴了一層面具,看上去像是又要變回雕像。帕特里夏斷斷續續地呼了一口氣。
「嘿,伯特,」巨型鋼鐵帕特里夏像個喇叭似的說,「抱歉突然闖到你夢裡來。我得到了一個朋友的幫助,他可以進入別人夢裡。代價是我要幫他洗車。不管怎樣,我想確認你沒事。我正在把沒做完的事都做了。」
「我該回家了。」雷金納德說。https://read.99csw•com但隨後,朝門口走去的他又停住了,似乎在思索要不要回到空蕩蕩的公寓。
羅伯塔還沒明白自己在說什麼,話已經脫口而出了:「別犯渾,不然我告訴媽媽。」隨後,她聽到自己說了什麼,頓時感覺泄了氣。
有人悄悄把一個信封遞到桌子上,指示戴安西婭到上公共休息室喝餐后雪利酒。
「德爾菲納小姐。」他說。她給他帶了一些食物。魚和土豆!這可真是神的美食。溫暖的澱粉味蓋過了平日的惡臭。
帕特里夏不肯解釋她為什麼必須離開這個鎮子,更不用說她是如何「治愈」他的了。她只是跪在他的床腳,做了一些非常複雜但又非侵入性的事情,有一瞬間,雷金納德聞到了燒蘿蔔味。「這很複雜。」她從頭到尾只是用一種更老練的口氣說著這句話。她的聲音中透著焦躁、痛苦:「我被召喚去前線了。」雷金納德一直問:什麼前線?但她隨後便離開了。雷金納德曾懷疑整件事情就是一個奇怪的夢,但她在他家的地板上留下了一根很長的黑頭髮,而且,他之後的病毒載量檢測結果真的變成了0。
戴安西婭仍然理性的那部分大腦在說,這個分析似乎太輕率、太直接了,但她卻發現自己在點頭、抽泣。現在,真的是所有人都在看她們了,雖然其他人都聽不到帕特里夏在說什麼。
「從來都不會太遲,」迪迪說,「走吧,我們要去下一個地方了,我敢打賭,我們會在那裡幫你找到另一隻天鵝的。」
「很好。現在把我那該死的玉米給我吧。」德雷克說。
「你是什麼?」她結結巴巴地問。屋裡所有的人都盯著她們。帕特里夏的手早就移開了,但戴安西婭還是在搖晃。
她穿上白色襯衫和黑色松身褲(表演一個老服務員),正要朝門口走,卻發現自己盯著帕特里夏空蕩蕩的房間。一個普普通通的白色矩形,沒有傢具后看起來更小了。牆上和地上都有傷痕,那是以前挖床的地方。
「嘿,」羅伯塔說,「你知道嗎,你一直都是他們最喜歡的女兒。即使是在他們折磨你、誇獎我的時候。他們最愛的依然是你。」
現在,雷金納德不確定該跟任何可能跟他上床的人說什麼了。
「我知道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戴安西婭對帕特里夏說,「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

德雷克伸伸脖子,略微鬆了口氣。它把羅伯塔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隨後似乎緩緩點了點頭。
「離開這裏這麼久再回來,感覺好奇怪,」帕特里夏說,「好像我們已經離開了一輩子,又好像我們昨天還在這裏。就像一個讓我們既保持年輕又能長大的咒語。再次見到你我很高興。」
最後,狄奧多爾夫·羅斯還是很幸福的。一個寬鋼圈將他的脖子連到身後的石牆上,鋼圈擦傷了他的下巴和鎖骨,他的手腳也深深地嵌入那堵牆中,所以胳膊和腿都被夾住了。遠處,他聽到艾提斯利學院傳來的聲音:學生們折騰一會兒,消停一會兒,老師們一邊喝雪利酒一邊聊天,甚至還有合唱團。除了鋼圈和石頭,還有十幾條咒語把狄奧多爾夫定在那裡。抓到他的人給他喂東西、洗澡,同時也建造了世界上最牢固的監獄供他娛樂。這對於一個木頭飾品來說真是太完美了。
珀西瓦爾是一個「合唱迷」,靠卡迪電腦上的一個應用程序跟上合唱,並且每個八分音符都會揪住不放。「我對世界末日最大的恐懼並不是會被食人族吃掉——而是在那些後世界末日電影中,有一半都能看到一個抱著木吉他的人坐在篝火旁,」珀西瓦爾蒼白而又肉乎乎的手上,手指兩側都結了老繭,「我受不了木吉他的聲音。我寧願聽Dubthra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