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何事，你還不清楚？」知縣在自己的官袍上用手撣了撣，神情威嚴，「你這個賤奴，為何向本知縣謊報案情？」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該當何罪？」

知縣伸出左腿，焦大喜不自禁地在他的左小腿上恭敬地揉著。

「知縣大人，沒事吧？」

「小的沒有，小的說的句句是實話，大人。」焦大哆哆嗦嗦。第一次審他時，知縣覺得這個家丁神態不俗，敘述從容，還有些賞識他，現在看他的樣子和以前判若兩人。縮成一團的家丁現在在知縣眼裡就像一條落水狗。知縣明白，他肯定是被南天門法場的一幕嚇壞了。在這種情形下審他，縱有天大的膽httｐs://ｒeａｄ.９9csw•com他也不會撒謊。如果那個中秋之夜的情形家丁陳述屬實，這就意味著少東家陳金坤撒謊，那他為什麼撒謊？

「……」他牙齒打顫的聲音讓知縣覺得非常好笑，「大……大……大人叫我何事？」

這一年的「秋決」又到了，兩縣知縣親自挂帥，隨同押運囚車的仵作、縣吏，向雞籠山出發，圍觀的人照舊密密麻麻，他們擠擠搡搡地隨著囚車向雞籠山走去。這些人好像不是去看死人的，嬉笑怒罵，夾雜著壓低了聲音的調情聲，熱鬧非凡。直到行刑開始，圍觀的人們的臉上也沾上了血腥氣，死屍般恐懼而僵直，只有幾九*九*藏*書個膽大的不動聲色，冷眼盯著落在乾草地上的人頭。

焦大起身的時候，知縣說：「給我揉揉腿，坐這麼長時間的轎，我的骨頭生疼。」

焦大跪在知縣腳下，伏地，磕頭如搗蒜。

圍觀的人當中就有陳府家丁焦大，「秋決」結束，十來名罪犯成了劊子手斬刀下的鬼魂，圍觀看熱鬧的人隨著縣衙官吏往回走的時候，和縣知縣一眼就瞥見了蓬頭垢面的焦大。焦大正在跟旁邊的人起勁地說著什麼，臉色慘白。年輕的知縣和巢湖縣大小官吏一一寒暄完畢，分道往本縣行進的途中，突然萌發了好奇之心，便要轎夫停轎，他走下官轎，叫住了焦大，把他帶到一處無人https://read.99csw.com的草棚里，此時天色已晚，草棚的茅草在向晚的寒風中簌簌出聲，不遠處的林子里傳來嗈嗈鳥啼。焦大早就被剛才雞籠山南天門下的血腥場面嚇得暈頭轉向，見知縣截住他，更是渾身觳觫。

知縣走出草棚的時候兀自笑了笑，他覺得自己有些荒唐，站在草棚外面的衙役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怯怯道：

焦大趕緊說：「小的明白。」

知縣說：「起來，起來。」

回縣衙之後，知縣對行役說，「你去陳天萬家一趟，找焦大要幾隻蟋蟀來給我玩賞。」

「小的沒有撒謊，沒有撒謊……」

知縣邊享受著焦大的服侍邊說：「我今天在這裏審問你的事，不許九*九*藏*書對別人說，知道嗎？」

焦大是陳府的蟀夫，陳掌柜除了做生意就是玩蟋蟀，知縣知道，焦大專管飼養陳府蟋蟀房的蟋蟀。這個原來給知縣留下不壞印象的蟀夫，此刻像晚秋的蟋蟀一樣不斷地哀號道：

「會有什麼事呢？」知縣笑道。

知縣知道探究這些實在是自己無聊的好奇心，秦父訴案已被蓋棺定論，如果不壓制自己的這種好奇心，舊案重提，對他來說是危險的。

雞籠山坐落在和縣西北二十里，群山環繞，一峰獨雄，狀若雞籠，因而得名。縣誌對此山有精緻描述：「平巒連蜷，突起一石，峰如巨鰲之戴，自頂至踵無寸土，高數百仭，磴道狹不容趾，偏山皆鐵維，攀而升，有若ｒead.９9csｗ•ｃｏm蟻附，登巔四顧，人出雲上。」雞籠山上還有「南天門」、「一線天」、「溶岩洞」、「百歲缺」等諸多險景。雞籠山終年香火不絕，每逢朔望日，和、巢兩縣的善男信女綿綿不絕來此朝山進香。有一點查遍史籍卻無記載，每年秋後，兩縣共同在雞籠山南天門下處決一批罪大惡極的犯人，民間稱之為「秋決」。

「你為何捏造事實，說秦鍾落井而死的那天的下半夜月黑風高，明明是有明月的，你卻欺騙官府，製造偽證。這是為何？從實招來！」

知縣很快打消了再審少東家陳金坤的念頭。

抑或僅僅是這個心理灰暗的殘疾人玩的惡作劇？

「啊！」焦大以為知縣要把他押往南天門法場，失聲驚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