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依舊喃喃地念道：

「能不能肯定，還是問問她自己吧。阿彌陀佛。」

「梅娘的肚子怎麼啦？」

「看她肚子里懷的是老子的種，還是兒子的，或者是別人的……」

香泉位於雞籠山的北麓，屬巢湖縣境內，泉水不僅清澈溫熱，且有芳香，因而得名。史載該泉：「赫然渥丹，其熱如火」、「觸石橫飛」、「蘸指欲爛」、「蓋硃砂池也」。其實泉水冬暖夏涼，根本不像史書上說的那樣，但有一點和史載相同，那就是泉水無論飲浴都可治宿疾。南梁一位太子患疥疾，久治不愈，專程來此洗浴，後來完全治愈，香泉故又稱「太子泉」。

「我回去一定把情況問清。但是，孽障那兒，你還是要出面教訓read.99csw.com他一頓，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沒有忘記，少東家是她的兒子，他同樣沒忘記，少東家也是他的兒子。

「有一點我說在先，決不能讓她把這個沒有來頭的雜種生下來。」許氏說。

陳掌柜每每憶起還慨嘆不已。即便不是省城名醫治愈了這惡疾，陳掌柜也不會再去那兒了。但是這一年的暮春時節，大太太許氏渾身酸疼，在她提出要去香泉沐浴的時候，陳掌柜還是欣然應允，並立即張羅騾馬轎乘，而且親自陪太太前往。

女傭紛紛從泉水裡上來了，她們是在伺候許氏洗浴完畢之後才下池洗的。四名轎夫跑到對過的男池裡盡情洗浴，還沒回來。

陳掌柜說：「你能不能暫停一會兒，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我這是在跟你說要緊的事。」

陳掌柜對大太太恭恭敬敬，唯命是從，這在陳府上下都有目共睹，有口皆碑。但這一次陳掌柜陪太太去香泉，https://read.99csw.com除了出於慣常的恭敬之外，他還想藉此機會說服太太，讓她去扼制兒子的囂張氣焰。

「這就能肯定了嗎？」

陳掌柜原本想說，你若再不出面，我早晚找人殺了他。陳掌柜確實動了這念頭，但他之所以在許氏面前忽然改口，是因為他覺得這樣說過於惡毒了，會激怒許氏。

「我現在是沒招了，你若再不出面，我早晚叫人打斷他那一條腿。」陳掌柜說。

呀，雞籠山真美！香泉真香！

許氏看著焦頭爛額的陳掌柜，心疼起來，說：

雪魚答應一聲之後便跑開了。陳掌柜看到她攔住正要往這裏走的女傭。女傭由雪魚領著去了一片開滿紫雲英和茳芏花的山坡下，向晚的風傳來她們的嬉鬧之聲。

陳掌柜駭然變色道：「太太胡說什麼，當真她有孕啦？我怎麼一點也沒察覺？」

陳掌柜茫然無措。

「掌柜的，有一點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害怕金坤訛詐呢？是你害死了九*九*藏*書秦鍾？你當時在省城治病，人證、物證俱在，你怕什麼呀？阿彌陀佛。」

「怎麼洗刷不清，再來查反而是好事，查清了，你不就徹底洗刷清了嗎？」

許氏說：「有比這更要緊的事，你還是去看看梅娘的肚子吧。」

陳掌柜和許氏分乘兩個轎子，一前一後顛簸在逶迤沮洳的路上。

陳掌柜覺得在大太太面前提阿雄不太妥，便說：

「你以為我當真沒跟金坤說嗎？告訴你，我說他不下十次了，我現在也管不了他了，你還那麼單純幼稚，以為我的話對他是聖旨。」

有詩道：

陳掌柜回頭注視著大太太，面部呈現一種讓許氏難以忘懷、從未見過的複雜的表情。

「我叫下人腌的酸菜都叫她偷吃光了，她以前可從來不吃酸菜。」

陳掌柜在無言以對之時抬頭仰望蒼茫奇詭的雞籠山，心亂如麻。

到了香泉之後，陳掌柜沒有說少東家的事，大太太洗浴完畢，整裝待返的時候，陳掌柜避開了家丁仆佣，跟九-九-藏-書她談了少東家近來越來越惡劣的訛詐行為。

「當然這事與我無關。可秦鍾的案子在和縣家喻戶曉，影響很大，若要再有知縣來查這個案子，更會造成滿城風雨，當真還以為是我僱人謀害了秦鍾，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阿彌陀佛。」

陳掌柜無法跟許氏說明實情。陳掌柜儘管知道許氏不是惡潑刁鑽之人，但是女人本能的忌妒在她身上也是隱然可見的。若秦鍾的案子被推翻重查，阿雄很快就會被當作懷疑對象，進而把殺人兇手的罪名落在她頭上。陳掌柜很奇怪那位當時辦案的知縣怎麼如此粗枝大葉，馬虎至極。阿雄作為兇手的證據比比皆是，而秦鍾在半夜時分自己掉到井裡的證據居然沒有引起疑問，比如他那時為何要往外跑？陳掌柜覺得簡直不可思議，難以理喻。

這時候，轎夫們也回來了，跟在他們後面的丫環們還在嘖嘖驚嘆：

陳掌柜對著最先走來的九_九_藏_書貼身丫環雪魚說：「你領著她們到那邊站一會兒，我和太太正說個事。」

但是，和縣的赫赫名人陳天萬對香泉不敢恭維，他曾在香泉里洗浴多年，其中有一年在泉邊搭棚而居，每天在泉里泡好幾個小時，結果痔瘺這頑疾也沒有治愈。

許氏洗浴之後渾身像去掉了幾十斤肥囊似的清爽舒服，身上也不再疼了。她掀開轎簾，跏趺而坐——這是佛教徒一種常有的坐法，陳掌柜還看見轎內有一個小型的神龕。

剛下過雨，四周青霧茫茫，春山含黛，禾穀搖曳。陳掌柜掀開轎簾放眼四顧，心胸也漸漸朗闊了。想到即將來臨的斗蟋盛景，陳掌柜暫時忘卻了兒子給他帶來的心中塊壘，臉上展露了笑容。

陳掌柜啞然無語。

只是陳掌柜在想到這個孽障居然是自己親生兒子時，感到一種滑稽荒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