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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5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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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最終要帶你走。欠乾爹的情,以後我會報答。但我一定要帶你走,遠走高飛。我一生的幸福就寄托在你身上。」
「是的。假如你不告訴我實情,我一直會查下去,我對他的死因太感興趣了。」
「他逛妓院。」
王士毅看著阿雄手上拿的繃子,被繃緊的綢布上有鴛鴦戲水、鸞鳳穿花,阿雄繡得惟妙惟肖。
「堂哥,你那時候為什麼不告訴我?」
「是他自己掉井裡的。」
王士毅有時在白天看到阿雄屋子的窗幔拉了下來,他總是躲在新蓋不久的小屋那兒,久久地偷窺著那紫色的窗幔。透過那窗幔,王士毅似乎看到了阿雄那潔白似雪的胴體和陳掌柜枯如樹枝的干軀扭在一起的情形,這時候,王士毅總是心如刀絞。
這一天,見阿雄一人在屋裡,王士毅趁著酒性貿然闖了進來。
「不是我害死他的。」
「你是說,幾次看到他逛妓院?看到秦鍾逛妓院?」
「堂哥,有什麼事嗎?」阿雄站起身,手上拿著刺繡的繃子。
阿雄說:「我正想請教一個人,問問他這是為什麼。」
阿雄喘了口氣,她很感興趣地問:
「那道白光。秦鍾眼裡那道白光。」
王士毅怨恨地瞥了阿雄一眼。阿雄的眼睛里散發著迷惘而得意的光。王士毅低著頭說話的時候,他發現左眼依然在劇烈跳動。
「堂哥,別再說胡話了。這是不可能的。叫我離開掌柜的,還不如九_九_藏_書叫我去死。」
王士毅說:「是的。我確實有這種預感。秦鍾的眼裡有一種可怕的白光,秦鍾不是個凡物,好多年之後我還常常想到秦鍾眼裡的白光,那道白光註定秦鍾會闖大禍的,秦鍾是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的,秦鍾是不會安安心心地跟你過一輩子的,我離家之前看到過幾次……」
「堂哥,掌柜的給你成了親,又讓你做他的乾兒子,你就在陳府跟豆兒好好過日子吧。豆兒是一個多好的姑娘啊,你一定要好好珍惜這一切。」
「我害怕。」
「堂哥真會開玩笑。堂哥有什麼事嗎?」
「看到過幾次什麼?」
王士毅整天喝得昏昏沉沉的,時有一天喝五六遍酒的記錄。豆兒不知他為何如此愁悶,王士毅跟豆兒在一起說話時不是大聲叫嚷,就是插科打諢亂說一氣,從沒有正正經經跟她談過心。
「我是老虎嗎?看你嚇的。」
王士毅驀地拉住阿雄的手,眼裡充滿著難耐的渴望。王士毅說話的時候上下牙直打戰,嗒嗒嗒的。
「乾爹對我勝過對他親兒子,可這並不能改變我說的事實。他確實是個乾癟老頭。」
「我想和你好好談一次,可你一直不給我這個機會,我來陳府這麼長時間了,為什麼就不能跟你談一次呢?你見一個喜歡一個,陳掌柜這樣的老頭也讓你如此痴情,而我……想和你談一會兒話都不行?」
阿雄在遭https://read•99csw•com遇那個春日午後目睹的事端時,鞋墊已綉到了多少雙,她已回憶不起來了,她只記得已默默地綉了兩年多時間。阿雄後來一把火燒毀了那些鞋墊,黑色的煙霧和劈啪劈啪的燃燒之聲埋葬了一個少女的所有夢想。阿雄卻不知道,另一個人在看到阿雄為秦鍾繡鞋墊時那憤怒和絕望的心情。
「害怕什麼?」
阿雄滿以為王士毅看到秦鍾和她母親茹毓太太的事,她迷亂恐慌地注視著堂哥,她覺得一切都難以置信,當年沉默寡言很少上她家去的堂哥竟會看到幾次她母親的醜事。阿雄竭力回憶那時候堂哥上她家的所有細節,可腦子騰雲卷霧般混沌不堪,她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王士毅說話的時候左眼劇烈地跳動著。
阿雄的刺繡在王士毅的記憶里是堪稱一絕的。王士毅不會忘記阿雄當年給秦鍾繡鞋墊的事,阿雄在鞋墊上綉著各式各樣的飛禽走獸,花草彩枝,阿雄說要給秦鍾綉完九百九十九雙鞋墊之後就嫁給他。一位女傭無意中的一句戲言竟成了阿雄的心病,女傭說阿雄和秦鍾屬相相剋,需要以九破災,儘管女傭後來多次解釋這是隨口而出的玩笑話,不值當真,可敏感細膩的阿雄還是放不下這句話,要豆兒給她找來布匹和一包針線。阿雄默默地在閨房裡綉開了。秦鍾長得高大魁梧,穿著墊有阿雄繡的鞋墊的鞋走路如乘春風https://read.99csw.com,阿雄在一針一線之中寄託著自己無限美好的憧憬。
「為什麼?」
過了許久,阿雄補充道:
阿雄看到王士毅眼睛里閃爍著霧凇般的淚花,阿雄的心一下子軟了。阿雄的腦際幻化了一幅荒唐而辛酸的畫面,一介書生哆哆嗦嗦地拿著一個破碗討飯的情形,讓她傷悲,也讓她覺醒。這個討飯的書生不是別人,而是她的堂哥。自堂哥來到陳府,阿雄好像第一次認真地想著堂哥這麼多年的苦辛,這麼多年的流浪。阿雄奇怪自己為何在這之前一直心如磐石,毫不為動。父母雙亡的堂哥之所以過上了悲慘的流浪生活,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阿雄,因為阿雄對秦鍾——他的情敵的痴情。阿雄想到這些,同時也就想到了舛錯怪誕的命運,阿雄感到一切都似乎有誰在冥冥之中惡意地操縱著。
阿雄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
當年的憤怒和絕望還像當年那樣壓抑在王士毅心裏,阿雄現在的刺繡是給陳掌柜做椅墊的。王士毅恨不得奪過阿雄手上的繃子砸在地上,當然這隻是一個閃念,王士毅沒有忘記他是陳掌柜的乾兒子,他不會如此粗暴冒失的。
王士毅不解地望著阿雄,他囁嚅道:「我也不是說就是你會殺了秦鍾,我只是覺得他會被人殺了。」
王士毅說:「離家出去流浪的時候我都沒有喪失過信心,我總覺得秦鍾那小子會被我咒死,或者……會被你殺https://read.99csw.com了。」
「是的,我跟蹤過他。」
「聽說你一直在暗地查秦鍾的死因,有這回事嗎?」
王士毅發現阿雄的臉變得煞白,嘴角不自覺地抽|動起來。
可是,王士毅心裏想,他等了這麼多年,並不是為了和豆兒結婚啊!
「掌柜的對你這麼好,你……竟這樣說他!」
「可我就是喜歡他。我喜歡乾癟老頭。」
「告訴我,是你害死了秦鍾,我求求你告訴我,是你害死了那惡魔,求求你了,告訴我實情吧。我不會說出去的。求求你,求你了,告訴我實情吧。」
「堂妹,我等了這麼多年,可不是為了和豆兒結婚的。你知道這麼多年我在外面受了多少苦嗎?開始到巢州的時候,我沒有著落,那時尚不知謀生手段,舉目無親。你知道第一次站在人家門邊行乞的滋味嗎?我在那一家門口站了好久,實在說不出口,只是哆哆嗦嗦地站在那兒,行乞的碗也不敢拿出來,掖在懷裡。我三天沒吃一點東西了,肚子餓得像心肝五臟都被掏了出來。堂妹,你知道那滋味嗎?餓了三天,第一次行乞的滋味嗎?」
阿雄凜然一愣:「會被我殺了?你胡說什麼。會被我殺了?我會殺他嗎?我幹嗎要殺他?我會殺人嗎?」
梅娘不辭而別離開陳府對王士毅來說是一件幸事,跟梅娘曇花一現般的熾戀早就被他拋到腦後,王士毅自梅娘出走之後,整個心比以前更黏稠地凝結在阿雄身上。他不明白阿雄為何read•99csw•com對他越來越冷淡,總是盡量疏遠他,他找到難得的機會想跟阿雄說說話,阿雄總借故走開,要不就是把豆兒叫來。王士毅百思不解,陳掌柜這樣一個枯縮的老樹一樣的老頭怎麼會讓她如此著迷,阿雄看著陳掌柜時,眼神里總是充滿著無限的愛憐,就像在欣賞著自己生養的孩子。王士毅經常做同樣一個夢,他輕輕拉下阿雄屋子的窗幔,阿雄站在床邊向他嫵媚燦爛地微笑著,王士毅一步一步走向阿雄,王士毅走到阿雄面前,說:「我等了這麼多年了!」從夢中醒來,王士毅也會喃喃自語道:「我等了這麼多年了!我等了這麼多年了!」
「你說你早就覺得他會被人殺了?」
阿雄掙脫開被堂哥緊攥著的手,思忖了片刻,斷然說道:
阿雄見到王士毅時,臉上的表情總是像受追逐的小鹿,這一點讓王士毅非常難堪。
阿雄呆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堂哥,可是豆兒的形象出現在她腦際的時候,阿雄看著堂哥的眼神陡生了幾分警惕。
王士毅緊緊地盯著阿雄,說:「你能告訴我,是為什麼嗎?」
阿雄懸著的心落到了實處。秦鍾逛妓院,她當初竟一無所知,阿雄覺得很奇怪。堂哥沒有撒謊,秦鍾死後,豆兒把當初別人的傳聞告訴了她,阿雄當時還半信半疑,堂哥的話證實了豆兒當初聽來的傳聞。只是阿雄對秦鍾那時候的事已毫無興趣,秦鍾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阿雄想到秦鍾就像想到一個影子一樣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