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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摺紙鶴的女人 1

第二章 摺紙鶴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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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二郎想,最好牢記他的話,尤其這次的委託對象是高齡者。這個觀念一定會影響製作報告書的人看事情的角度。他們不能捏造事實,但事實可以同時有很多觀點。隨著角度不同,必定產生不同的盲點。既然從事回憶相關的工作,就須克服這種二律背反的困境,否則無法前進。
「要等照完X光才能確定,不過她有奇脈。所謂奇脈,就是吸氣時脈搏反而減弱。我聽她的胸音有明顯的心包摩擦音,可能罹患心包膜炎。」
「這就是她的決心,不是嗎?拖著那樣的病體,還帶著財產的存摺,實相先生,島崎女士是認真的。」飯津家又撥了撥頭髮。
浩二郎和由美拜託飯津家,若智代發生變化,隨時聯絡他們,接著他們趕回事務所。
「身子這麼虛弱,居然還從三重一路坐電車搖搖晃晃過來。」飯津家醫師一邊替病床上的智代把脈一邊說。
「浩二郎大哥。」由美來到會客區。
飯津家特地說出這番話,似乎別有用意。
「病人自稱心肌梗死,從這點來判斷,大概是心肌梗死綜合征之一。至於引發病症的原因,究竟是以前急性心肌梗死引起的發炎,還是類風濕性關節炎或結核菌引起的感染,目前無法https://read•99csw•com判斷。不過,她心律不齊、血壓過低的情況很嚴重,需要進一步的精密檢查。」
「是啊,島崎女士,若您想通知誰一聲,儘管說,交給我們來辦就好。」浩二郎站在隔簾外,插|進飯津家和智代間的對話。
飯津家醫師據說已過花甲之年,身形消瘦,但和白袍下的牛仔褲十分搭配。若將他的白衣換成晚禮服,梳油頭,配上鵝蛋臉,會讓人聯想到德古拉伯爵。
「你是說,祈禱反而造成反效果?」浩二郎想,家人祈求病人痊癒是人之常情,但腦中若時常意識到余命量尺,或許祈禱會改成:至少讓他活完這段余命吧……
「可以確定她心肌受損很嚴重,我們這裏的治療條件也有限。」飯津家撥了撥頭髮,閉上眼睛,神情不甚樂觀。
「好,看可以挖掘出什麼情報。我這邊找找看有沒有人熟悉梅田這一帶的黑市。對了,案子的名稱由你命名。」
「我知道自己心臟不好,不過已經習慣了,休息一天就好了。」
「島崎女士拜訪我們偵探社,請我們幫忙找一位她無論如何都想當面道謝的人。她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好好向對方致謝。」
「看來她抱著相https://read.99csw.com當大的決心啊。真是有情有義。最近的電視、報紙上已經看不到這種人了,讓人敬佩。不過,正因為她心愿未了,所以才有辦法努力撐到現在,你說是吧,實相先生。」
兩周內完成智代的委託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橫亘在浩二郎面前的是六十二年歲月這道巨大的牆。
「醫生宣告病人還有三年可活,他的家人就會開始在腦中倒數吧,如此一來,就算家人不告知病人病情,日復一日,大家以心傳心,病人也會慢慢知道自己來日不多。病人躺在床上,滿腦子思考的一定是自己會變得如何,所以很輕易就會從別人的神情或周遭氣氛中察覺到這些信息,這時他的感受會變得非常敏銳。」
「兩周嗎?」
浩二郎亟欲解決問題,又猶豫到底該不該找出智代的恩人,兩種情緒不停交錯。
浩二郎決定暫時先將智代交給由美后,轉身離開病房。
浩二郎從由美手上接過類似薪水袋的寬口信封。
「心包膜炎很難治療嗎?」
「她說這是她所有的財產。」由美低語。
「我是這麼認為的。醫生、護理師、家人、前來醫院探望的好友,大家都在腦中打造同一把余命量尺。不過我這話要是九*九*藏*書被醫學會的人聽到,一定會被當成傻子。」飯津家笑了笑,但眼神依舊銳利。
「大概要住院多久?」
信封上印著三重銀行的商標,裏面放著存摺和印章。
「假如這些話給你造成困擾,實在很抱歉,不要放在心上。畢竟我算是醫學界的異端。總之,對島崎女士而言,心愿未了到底是她活下去的動力,還是純粹因為挂念太深引發的壓力,很難說得准。」
「我可以立刻看看護身符嗎?」
「安置下來了嗎?」浩二郎輕輕一瞥智代的病房方向。
「醫生,我這是老毛病了。」智代低聲道,堅稱自己沒事。
「不知道,千萬不要高估醫學的力量。跟你說一個秘密,很多人都不知道,電視劇常出現的余命宣告,不過是一種預測。容我用一種方式比喻,那只是一種鑄模。」

「已經得到她的允許了。」
飯津家和同樣身為醫師的兒子一同經營診所。他兒子是位內科醫生,在外面學習到最新醫療知識后回家幫忙。飯津家打算慢慢將這間診所交給他,雖然一些老病人還是習慣讓飯津家看病。
「島崎女士,您現在心臟不能承受太大刺|激,還是多休息一下。」飯津家醫師唰地拉上隔簾,掀起智代的九*九*藏*書上衣,用聽診器按住胸口。對方雖然是高齡者,但醫師不忘對女性病患保有該有的細心。
「醫生,島崎女士的病情如何?」
「這個案子相當難處理。」
「您的意思是,病人在無意識地配合醫生的余命宣告?」
「島崎女士,住院的物品都交給我準備吧,畢竟我當過護理師。」陪在智代身邊的由美說道。
「我兒子鉚足全力學習啊,不只看病,還包括學著認識街坊鄰居。」
「睡著了。她剛才把這東西交給我,我不知道怎麼處理。」
交給由美的話,或許她能逐漸軟化智代的態度,讓她願意接受治療。浩二郎有時會從由美身上感受到慈愛的本質。他沒有問她離婚的原因,但在浩二郎眼中,由美無論作為妻子或母親,都無可挑剔。
「不行不行,還是暫時住院比較好。」飯津家不等智代說完,直接下結論。
「鑄模?」
「我沒有可以通知的人。」智代的聲音越來越細。她腦中恐怕浮現出她那不可靠的兒子。浩二郎想,但沒說出口。
「可以看她的存摺嗎?」
「這個嘛,最快也要兩周,現在她最需要安靜休養。」
實相浩二郎扶著虛弱的島崎智代坐上去往本鄉雄高的廂型車,送她到離事務所最近的醫院「飯津家診所read.99csw.com」。由美的友人飯津家儘管突然接到通知,但仍願為智代保留病床。
浩二郎完全理解飯津家的意思。有時人若沒有遺憾,就會失去活著的目標,特別像智代這樣的情況。烙印在她記憶、內心深處的遺憾,很可能是她靈魂的安居之處,也是她抵抗病魔的武器。
「您若就這麼走出去,我這醫生可脫不了責任。放心,我不會把您給吃了。先住個三四天看看狀況,島崎女士。」
「早上的門診還沒結束?」
往沙發上一坐,浩二郎看見房間正面柱子上掛著木製時鐘,再過幾分鐘就兩點了。
「這……這怎麼可以?」
「醫生,要是島崎女士一了心愿,她的身體狀況會出現變化嗎?」
「我兒子正在使用問診室。」飯津家沒過多久從病房走出來,領著在走廊翻看行事曆、思考往後行程的浩二郎,一起前往會客區。診所問診室后就是住家,一打開門,就看得到會客區。
「浩二郎大哥,請讓我負責這個案子。」由美的眼神透露出平時少見的堅定。
「原來如此,不是看病,而是看病人。」
「沒錯,不是看患部,而是看患者。」飯津家正色道。
「真的嗎?好,我知道了。」
聽到由美這麼說,浩二郎緩緩翻開存摺:「餘額八百三十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