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在想什麼？」

「真的？角色是指像電視時代劇的配角之類的？」

「倒也不是特別，他太純粹了，全神貫注地追求著藝術。」

「你的意思是，如果這東西年代更久遠一點，反而更好下判斷？」雄高嘆道。

「我很喜歡回憶偵探社。」

「由美姐的意思是，不管演隨從還是什麼，只要全心投入在演戲上，當一個好演員，就是我最好的報答方式嗎？多虧由美姐提醒，我豁然開朗了。」

「那我們走吧。」由美拍拍茶川的臉頰，茶川蠕動幾下嘴角，沒打算起身。由美和雄高只好一起扶起他。

「很棒吧，連我都覺得太厲害了，畫成這樣。」茶川噘起下唇，口中夾雜著嘆息聲。

「正確答案。智代女士和這個男生會面已經是六十多年前的事了。我還得在他臉上增添歲月的痕迹，這可就難了。」

由美看到雄高眉間的皺紋，感受到他掙扎的心情。

「太厲害了！時代劇的殿堂啊。」

「本鄉老弟，你要不要猜猜看，我接下來擔心的地方。」

「浩二郎看到我的這幅大作，應該會嚇一跳。」心情大好的茶川從背包中取出肖像畫。

「會不會打擾到你們啊？」

雄高的比喻又比茶川的比喻更複雜。

「什麼？」回過神來的雄高大聲回應。

「這道理我也懂啊。可是，我已經失去看人的自信了。」由美對兩人說明自己沒有看穿綁架佳菜子的磐上的本性，導致後面一連串事情的發生。

「你幾點要拍戲？」

「簡單地說，如果沒有笑口常開的話，就不會長得好看。」

由美迎著風伸一個大懶腰，和雄高一起默默地看著路上來往的車流。

「凌晨三點在大覺寺。」

「拍攝時間要十個多月，不過大概要被綁一年以上。」雄高有氣無力地說。

「發生什麼事了嗎？有話直說。」由美追問。

「沒錯，這是最好的報答方式。」由美又九_九_藏_書用手掌拍一下雄高的背。

「由美小姐說想等你來再點啊，沒辦法。」茶川不甘不願地說。

「總之，他既然志願加入軍隊，就表示已經抱著必死的覺悟。由此可知，他帶在身邊的護身符絕對不是一般的紀念品。我知道有些軍隊會要求阿兵哥身上隨身攜帶能夠辨識身份的物品，因為出去一趟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雄高看到他半合雙眼，矇矓恍惚，抓住他的手：「茶川先生，不要再喝了。」

「沒錯，歲月的痕迹說穿了就是一個人的生活態度。那人之前度過什麼樣的人生最後都會寫在臉上。以我看過無數犯罪者長相的經驗來說，所謂歲月的痕迹就像某種無法擺脫的氣質，緊緊跟在人的臉上。」

「是不是歲月的痕迹？」

「這就是同類相吸。同一山丘的貉註定要住在一起，一起行動。」

「暫時先把委託人的回憶放下。想辦法讓自己成為別人的回憶也不錯啊。」

「貪婪的恆星周圍圍繞的，也都會是貪婪的人嗎？」

「由美小姐，磐上是例外，沒辦法，不能怪你。」茶川拿起見底啤酒杯旁的芋頭燒酒就喝。

過了一會兒，由美出聲，腦袋后的馬尾隨暖風搖曳。

「茶川先生……」

付完賬走出店內，由美攔一輛計程車。計程車車門打開，兩人合力把茶川扛進車內。喝得爛醉、任人擺布的茶川歪七扭八地躺在後座，嘴裏不斷嚷著由美的名字。由美跟司機報茶川家的住址，麻煩他送茶川回家。由美目送載著茶川的計程車離開，轉頭看雄高一眼，只見雄高呆望著計程車的車尾燈。

「我感覺他似乎很喜歡實相大哥。」雄高直直地盯著一臉平靜、吐息沉穩的茶川。

「講得充滿深意，太難懂了。」

「你們等很久了嗎？」

「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說這是江戶時期的東西，但年代不夠久遠？」

「由美姐，這是九_九_藏_書我實現多年夢想的好機會。」

「當然！」

「怎麼辦？」雄高來到茶川身邊。

「還有哪裡不滿意嗎？」

「沒辦法，誰叫他喝這麼猛。」由美替四腳朝天的茶川把脈，觀察面容，輕輕舉起他的手、腳，再瞬間放開，觀察他的肌肉反應。

「今晚船夫這個角色，我也要拿出我最好的表現。」

「再差一點點，我就找出答案了……」

「演什麼角色？」

「千載難逢的機會啊，沒什麼好煩惱的，你努力那麼久就是為了這一刻。」

絲毫不帶涼意的盆地熱風吹拂而來，揚起雄高的頭髮。

順著茶川的玩笑話，由美趁機提出這次和他喝酒的理由：

「實相大哥因為佳菜的事件被警方傳喚，之後又有事情要處理。」雄高坐下后說，他從店員手中接過毛巾。四人座的日式餐桌上只放著小菜和盛生啤酒的啤酒杯。

「啊，我懂了，茶川先生。」由美高聲道。

「我倒是認識很多技藝一流，但和社會常識脫節的人。」雄高拿起一串串燒。

「讓自己成為別人的回憶？」

「就算是贗品，會把勘合符當作護身符的人，應該是住在海邊的居民。『本字壹號』是與明朝交易時合符節用的……」茶川酒喝多了，說話開始含糊不清，身體開始晃動，眼睛充血，「……這麼說來，應該是比京都還西邊的地方。我想瀨戶內海的可能性最大。中世以後，那裡是朝廷每年運送貢品的重要水路。一開始只運送貢品，後來也用來運送貨物、商品。民間開始出現擁有船隻的平民，懂得行船的人才應該也都往那裡聚集。尾道、鞆、因島的備后、安芸等地方的港口，當時應該都已經建造起來了。」

「實相大哥真的很有魅力……在這裏遇到的每個人都很棒，所以……」

「不要緊，應該只是太累。」由美對一臉憂心的雄高說。

「今read.99csw.com天演屋形船的船夫。為了拍到大澤池的晨靄，三點就要集合。」

茶川說完，往旁邊應聲倒下。沒多久，他開始鼾聲大作。

「你喝太多了啦。」

「接下來擔心的地方……你是指這幅畫尚未完成？」

「噢噢……有美人照顧我啊。送我回家好嗎？」茶川握著由美的手，合上雙眼。

「到底什麼事啊？」

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茶川深深嘆一口氣，手伸向酒杯。

「茶川先生，您沒事吧？」

「那張紙上寫著『本字壹號』，還有墨印，被印章之類的東西蓋過。文字只有一半，因為這是符節。」茶川說明，「本字壹號」是在室町時期日本和明朝貿易時使用的「勘合符」，也就是符節，「但那張紙是江戶時期的東西，所以上頭的文字不是真正的『本字壹號』。而且本字共有一百號，哪兒那麼巧剛好是壹號，感覺很像贗品。」

「茶川先生真是一個好人。我只是在想，多虧實相大哥，我才能認識大家……」

「說未完成也對，接下來，我須更慎重處理。」茶川動作誇張地把雙手交叉在胸前。

「現在這種世風，真的很難想象還有這種人呢。」

「重點就在這裏。很自然地讓人懷疑，為什麼要把這種東西當作護身符？再者，為什麼它長得和寺廟門口賣的紀念品不同？它真的被當作護身符嗎？感覺比較像是代代相傳的傳家寶。」

「護身符袋裡的那張紙是吧？」茶川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又喝了一口燒酒。

「沒關係，再讓我喝點。」

「這張肖像畫畫得真好，很有味道。」雄高望著肖像畫說。

「上次我從東京回來后拍戲，正式開拍時，主角突然問我一句：『掌舵的，身體好點了嗎？』我很自然地回答：『多謝。』根本忘了鏡頭。上次拍戲請假時，聽說那位主角問工作人員上次那位船夫呢，他說他拿到大河劇的主角，想帶我九-九-藏-書一起過去。」

「原來是贗品，為什麼要把假的東西放進護身符袋？」雄高一臉遺憾地喝著烏龍茶。

「好像不太對勁哦。」由美抬頭看著雄高。

「無法擺脫的氣質？」由美被「無法擺脫」這四個字吸引。

「大家都是啊。不管對回憶偵探的工作，還是對實相浩二郎大哥……」由美頓時語塞。她知道若把喜歡說出口，情緒可能會潰堤。

「真拿由美小姐沒辦法，今天我請客，你們兩個不要客氣，儘管點。」

「沒關係，沒關係，茶川先生才不會在意這種小事呢。」由美遞過菜單一笑。

「一定要告訴浩二郎大哥，大家一起慶祝一下，恭喜你了！」由美握住雄高的手。

「只要知道家徽出處，就能找到發行護身符之處，我的肖像畫就派上用場了。」

「因為有件事還必須請教這位美男子。」

「是啊。」

「本來應該是實相大哥過來才對。」

由美和茶川一起坐在四條烏丸的居酒屋內。由美不太想和茶川獨處，所以打給浩二郎，但沒聯絡上，只好改請雄高來這裡會合。

「沒有……」

「演藝圈裡面可能更容易出現這種類型的人。不管怎樣，這些人比較特殊，由美小姐就算沒能看穿磐上的本性，也不用氣餒。不過對於由美小姐挑選男人的眼光我就有意見了，像我這麼優秀的人，怎麼可以連續拒絕邀約呢？」大聲喧嚷起來的茶川說。

雄高看由美一眼。由美了解雄高的心情。茶川先生並非偵探社的人，但卻拚命地替智代尋找那名少年。雄高對這件事的驚訝表現在他的眼神中。

「我拿到角色了。」

「因為要一直跟著劇組拍戲嘛，那也是……」由美正要說「理所當然」時才發覺雄高的煩惱——以後不可能像現在一樣，一邊拍戲一邊在回憶偵探社工作，「這件事你還沒對浩二郎大哥提起？」

「如果真是這樣，這隻護身符對我們來說就是非常hｔｔpｓ://ｒeaｄ•９9ｃsw.com珍貴的情報。」

「不會啦，雄高偶爾也要放鬆一下啊。」由美瞥了茶川一眼。

「我還以為找尋回憶，越新的東西越好找呢。」由美也同意雄高的說法。

「大河劇。」

「他每次都說不用酬勞，請他喝酒就好。」

「茶川先生真的很厲害，懂很多，又很有毅力。」

雄高微微點頭。浩二郎若知道雄高得到大演員賞識，一定很高興，然後馬上對雄高當頭棒喝，要他不用猶豫。雄高也知道浩二郎的個性，所以才對由美傾訴。

由美的手錶顯示快要十二點。

「不管本人再怎麼掩飾，善怒的人看起來就像魔鬼，貪婪的人看起來就像野獸，這和容貌五官無關。一個人只要進入那條道路就再也出不來了，就像被恆星引力拉住的行星。」

茶川從由美描述的故事以及智代回憶中的少年樣貌推斷，那名少年可能志願從軍后沒多久戰爭就結束了，導致心裏產生一股無處宣洩的失落感。正當他對敵國懷著滿腔的憤怒彷徨度日時，碰巧遇到智代的事件。

「所以我不想錯過。就算是從隨從演起……」

「說說看？」

由美和雄高盡情點菜。由美喝薑汁汽水。雄高因為待會兒還要拍戲，所以點了烏龍茶。幾杯黃湯下肚的茶川，大概是肖像畫受到認可，興緻相當高昂。隨著酒越喝越多，大笑次數也隨之增加。

「為什麼？磐上就比較特別嗎？」

「假如這是室町時期的東西，我就能拍胸脯保證他的祖先是做勘合貿易的。」茶川半嘆息地說完，又點了一杯燒酒加冰塊。很明顯他喝酒的步調加快了許多。

「嗯，成為看大河劇觀眾的回憶啊。」由美拍一下雄高的背，「看到本鄉雄高演大河劇，正是我人生最煩惱之時。我記得當我看到他那麼努力精進的演技時，心裏好感動，最後終於果決地做出決定。你就好好地當一個這樣的演員。」

「不是畫幾條皺紋這麼簡單吧？」雄高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