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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與手套 五

月亮與手套

克彥從卧室窗帘的縫隙里悄悄看向下面的小路,問道:「是那個傢伙嗎?穿一件黑色大衣,戴著灰色禮帽。」
阿清照他的吩咐把手帕搭在他的手腕上。
讀完信,兩人誰都沒有說一句話。他們嚇得連話都不敢說了。原本以為終於熬到頭了,沒想到陷入了更壞的境地。
(女人就是軟弱啊。她已經歇斯底里了。說不定,不管我再怎麼努力,她也堅持不下去的。)
「太太,有個奇怪的傢伙在咱們家後門附近轉來轉去的。剛才我買東西回來,那傢伙還看著我,咧嘴一笑。他會不會是小偷啊?」阿清氣喘吁吁地報告說。啊,後門也有人盯梢了嗎?他們當然知道那人不是小偷。
「證人不光是警察,隔壁松平家的男主人也在場。而且,你們家的女傭阿清,現在也在隔壁的房間里。還有,今晚對話的錄音帶,會在眾人面前,當場封存起來的。你們明白了嗎?這樣一來,你們就徹底解脫了。再也用不著像之前那樣忍受痛苦的折磨,或是互相爭吵了。」
「你有什麼權力,擅自闖進別人家裡?你馬上出去!請你立刻出去!」克彥大聲說。
立刻成了一隻白色的人手。他用手握著硬紙板的下端,將那手套伸到自己臉前,做出各種動作讓他們看。看起來就像有一個人從他背後把手伸到前面一樣。
(啊,這可不行!明美,你幹嗎把眼睛瞪那麼大呢?那樣會被人看出你心裏在想什麼的。聽話,把臉轉向我這邊!)
工廠煙囪上方升起了一個大大的紅月亮。不過,和那天夜裡的滿月不同,今夜的月亮是殘缺的,是那種很不吉利的月牙形。
花田砰地把酒杯放到桌上,邁著蹣跚的步子走向走廊衣架方向。
明美急忙上了二樓,從窗帘縫隙里往馬路上看,那邊也有個人。那個人站在河溝邊,正斜眼往二樓上看呢。正是那個穿黑色大衣的傢伙。
花田
(就是這個像鬼一樣的紅月亮讓我殺了人。那天夜裡的月亮確實是個凶兆,可是今夜的月亮……又會是什麼不祥之兆呢?)這時,他聽到從卧室那邊傳來令人厭煩的抽泣聲(真是的,她又哭起來了)。原來是明美像個小姑娘似的在哭泣。克彥兩手抱住自己的頭,坐在沙發上,身體彎成兩折。一邊強忍著一陣陣發作的頭痛,一邊想,我不會認輸的。你們儘管發起進攻好了。我是絕不會退卻的。
然後,他靠著服用安眠藥讓自己睡得像一攤爛泥似的。第二天早上醒來后,感覺精神又恢復了。
「你說的那些,我也明白。可是,光講道理不起作用啊。那種讓人無比厭惡的、即將沉入地獄深處的感覺,我就是控制不了啊。」
女傭阿清吃驚地送他們出去。他們各自換上自己最喜歡的外出服裝,親密地一起出了門。
那個男人一邊慢慢地向床邊走過來,一邊說道:「是我啊。是我花田。你們倆真可憐啊!我剛才在門外,聽到了你們倆的談話。要是這麼痛苦下去,會死掉的。與其這樣,你們不如乾脆改變想法,也好早點得到解脫。你們覺得呢?」
聽了克彥的話,花田露出困惑的表情,略微思索了一下,又很快恢復了沉穩的表情,說道:
花田拿起桌上的酒杯,給自己倒了一杯黑標威士忌,然後端起酒杯,搖搖晃晃地向沙發走來。要是他坐到沙發上,就會發現坐在同一沙發上的明美在打哆嗦。於是還沒等花田走過來,克彥趕緊站起來,拿起桌上的酒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這恐怕是你想錯了吧。不錯,我們確實使用了各種方法,對你們施加了心理攻勢。但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你的計策非常巧妙,我們找不到任何實物方面的證據。可是,如果就此放棄的話,就不能夠讓有罪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所以,我們只能採取心理攻勢。但是,這種心理攻勢與所謂的刑訊逼供的性質是完全不同的。所謂刑訊逼供,是指由於運用嚴厲的訊問方式,使得一些無罪的人違心認罪的情況。給肉體用刑即屬於此。此外,像一晝夜,甚至兩晝夜不讓嫌疑人睡覺,長時間連續逼供等審訊方式,也可以稱之為刑訊逼供。但是,像這次我們對你們採用的方法,如果你不是罪犯,那就是無關痛癢的。因為我們並沒有採用任何強迫你們做出虛假證詞的手段。你們之所以感覺恐怖,覺得自己好像被刑訊逼供,那是因為你們是罪犯的緣故啊。不然的話,即使我給你們表演那樣的魔術,你們也應該不以為然的啊。至於跟蹤,如果心裏沒有鬼,無論怎樣被人跟蹤,按說也不會說自己殺了人吧。這種心理攻勢與德川時代的刑訊逼供完全是兩碼事啊……你明白了嗎?」read.99csw.com
北村克彥先生:
對於他們兩人來說,像今天過得這樣悠閑、快樂,真是久違了。一直到天快黑時,兩人才高高興興地回了家。在家門前,也沒有看到平時那幾個人影。
「你總是這麼說,可是整天這麼撒謊,實在太痛苦了。我已經受夠了。我現在真想在大家面前大聲喊叫『殺死股野的人是北村克彥』『他的幫凶就是我。』」
兩人默默無言地下到一樓,坐到飯桌旁邊,晚餐吃得就像守靈晚餐一樣。他們發現就連服侍他們吃飯的阿清,今晚也不同以往,顯得魂不守舍,不像平時那樣愛說話。一跟她說話,她就嚇一跳似的,害怕地瞧著他們,根本不能好好回答他倆的問話。
「蠢貨!那都是你們想象出來的。我才不會自首呢。」
這樣,那天晚上,在房前房后的監視者變成了三個人。克彥將書房的扶手椅搬到窗戶邊,坐在椅子上,就可以從窗帘縫隙看到下面。雖然光線有些暗,看不太清楚,但是能看到電線杆陰影里站著一個人,還有一人裝作散步,把手背在身後,慢吞吞地走到對面的街角附近,再走回來,就這樣來回走個不停。
「證據呢?難道說是你偷聽到的嗎?那是無法成為證據的啊。因為,也可能是你在撒謊呢。我會否認到底的。你又奈我何?」
克彥鼓起全部勇氣啪唧啪唧地給花田鼓掌。由於只發出很小的聲音,他就繼續拍手,終於拍出了響聲。他稍稍恢復了一些自信,就朝著明美使眼色,讓她也鼓掌,但明美只勉強拍了兩三下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是啊。他一定是花田的手下。我是在澀谷那站才注意到他的。他和我乘了同一輛電車,又和我一起下了車的。然後一直跟著我走到姐姐家。我在姐姐家待了三個鐘頭呢。所以我以為他已經走了,可誰知從姐姐家一出來,不知什麼時候,發現那傢伙又在後面跟上了。真受不了!每天都這麼被人跟蹤,煩死人了!」
正在這時,他們聽到啪嗒啪嗒沉重的腳步聲,喝得醉醺醺的花田走上樓梯,出現在他們的眼前。阿清嘰嘰嘎嘎笑著,追著花田進來了。
「剛才給各位表演的是藤田西湖親傳的甲賀流派解繩妙法。我把手抽出來的這條帶子,正如大家所看到的,還完全保持著原來的形狀。打結的地方一點都沒有鬆動。可是,只是這個表演,還不足以讓大家開心。接下來,我要將兩隻手重新伸進剛才逃脫的繩套里。和從繩索中把手抽出相比,把手再放入繩索套里要稍稍困難些。如果我做得漂亮,請各位為我喝彩……」
「你真蠢!雖說他們已經知道了,不過是想象而已啊。明智的想象力的確很可怕,可想象畢竟是想象嘛。正因為如此,他才使用變魔術的手法,對我們進行心理攻勢。我們要是此時放棄的話,不是正中了他的圈套嗎?我倒是想會會這個明智。我要和他當面正大光明地比一比智慧。現在他在暗處,所以我們覺得他很可怕,其實面對面的話,那傢伙也不過是個普九-九-藏-書通人嘛。我絕不會露出馬腳,讓他抓到的。」
「那是他們搞的精神戰術。因為他們一點證據都沒有,所以這麼折騰我們,等著我們自己露出破綻呢。我們可不能上他們的當。這隻不過是他們的戰術。只要我們表現得若無其事,他們就會撤退的。」
花田這麼不慌不忙地說道,克彥和明美聽了不由得一哆嗦,向花田所指的地方看去。由於壁燈底座是在電燈亮光的陰影里,他們一點沒有發現那裡有什麼變化。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那裡的確有個東西鼓出來,是個很小的圓形金屬物件。
(明智就要來了。那個可怕的明智就要來了。)
「為什麼?」
他盡量不讓花田覺察到,悄悄摟了一下明美的肩膀,讓她把臉朝向自己。
她上了二樓,默默無語地從克彥的書房門口走過,直接進了卧室。克彥急忙跟在她後面走進卧室,看見明美雙手捂著臉,坐在床上,就把手按在她的肩上,問道:「你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
那天夜裡,他們三個人,再加上女傭阿清,開始玩麻將。由於總是花田一個人贏,大家漸漸失去了玩興。到了九點左右,就不再玩了,照例又喝起了黑標威士忌酒。喝到有點醉意時,花田拽著明美,和她跳了一會兒交際舞。明美也有點喝醉了,還嘎嘎地笑著,和花田兩個人追著玩起來。花田滿屋子亂跑,最後跑下樓梯,進了廚房。
「好的,如果捆綁得如此結實的帶子轉眼間就解開的話,請各位給我鼓鼓掌……」
「可是,連花田都明白了呀。那天他給我們表演手套和帶子的魔術時,我就知道已經完了。因為他已經把一切都看穿了。股野死了之後,我做他的替身,從窗口喊救命的事;軍用手套的事;還有替你製造不在現場證明的事;還有我把自己綁上,假裝成被人關進衣櫃的事。從頭到尾不是都暴露無遺了嗎?現在,再加上那個明智先生,我們哪還有活路啊。」
「剛才花田先生來過。他說在書房桌子上,給你們留了一封信,請你們看一看,說完就回去了。」
明美從樓梯中段,有點掃興地返回屋裡來了。克彥倒在沙發上,因為喝了不少酒,臉色通紅。明美像要倒下似的坐在他旁邊。雖然有點醉意,克彥還是覺得某種不安的情緒正向自己襲來。他覺得彷彿有個幽靈站在走廊某個陰暗的角落裡似的。似乎是股野的幽靈……這種奇怪的感覺還是頭一次。
「你說解脫是什麼意思?」
說著,他又在手帕下面鼓搗了一會兒,然後,猛地把兩隻手舉起時,兩隻手腕已經被牢牢捆綁在一起了。克彥和明美又勉強鼓了掌。兩個人都表情僵硬,只是機械地拍著手。
「明美,你是女人,難免有時候會害怕。你再好好想想,如果咱們就此認輸的話,一輩子就全完了。不僅是我,你也會作為同案犯受到審判的,而且會被投進可怕的監牢里的。不僅如此,即使期滿釋放,也沒有一分錢,沒有人理睬咱們了。想想這些的話,是不是無論多麼難以忍受,都能忍了呢。你一定要堅強起來!」
「你可真是不客氣啊!我不是和你一起玩麻將、玩撲克、一起喝酒的朋友嗎?就算我沒有打招呼就進來了,也不至於生這麼大的氣,趕我走吧。好了,北村先生,怎麼樣?像我剛才所講的,你還是早些解脫為好。」花田笑嘻嘻地說。
克彥一聽到花田的名字,心裏就感到厭煩(幽靈又糾纏上了我們嗎?不過,今天這封信也許是跟我們告個別吧。要是那樣就好了)。
「花田,我認輸了。給各位添了許多麻煩,非常抱歉!不過,我最後還想說一句話。你們的做法雖然不是對人的身體進行拷問,卻是對人的心靈的拷打。刑訊逼供肯定是不公平的。說得再嚴重些,刑訊逼供是一種卑鄙的手段。我想請你們把我的話轉達給明智先生。」
「正如大家所看到的,這位美人,將我的兩隻手腕用力捆綁在一起了。這樣一來,我就無法掙脫了。」
花田走了之後,克彥和明美又一連喝了幾杯威士忌。因為他們實在無法忍受心中的痛苦了。
「好了……首先剪成這種奇怪的形狀。接下來,我https://read.99csw•com再拿出一隻手套,請看……」
(我輸了。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們會準備得這麼周到。那張明智明天上午十點要來的紙條,也是為了把我們逼到不安的頂點,讓我們自己說出剛才那番話的手段而已。他們一直在等我和明美一起外出的時機。今天,他們抓住了這個機會,說服了阿清,結果在屋子裡安裝了竊聽器。我現在才明白今晚阿清為什麼那麼害怕了。既然發現阿清的表情與平日不一樣,為什麼沒有產生懷疑,引起警覺呢?可是,事已至此,只能聽天由命了。這並不是因為我愚笨,是因為人不可能一直說謊話的。)
(這些討厭的跟蹤、監視莫非就此結束了?儘管他們對我們進行了很猛烈的心理攻勢,我居然給應付過去了。)
明美的身體朝克彥傾斜了過來。克彥吃驚得急忙看明美的臉,她並沒有昏迷。可能是由於過分緊張,一時發軟的緣故。克彥再次使勁握她的手,在心裏向神祈禱,讓明美儘可能保持平靜。然後,他自己裝出有點醉的表情,閉上了眼睛。如果不閉眼睛,自己的表情一定會發生變化的。此時絕不能讓花田看出自己表情有什麼異樣。
「夫人,我給你們變個魔術吧。我剛才從樓下拿來了這個硬紙板做的點心盒蓋子和剪刀,我就用這個給你們表演一下我的拿手魔術。你們猜猜用這塊硬紙片可以變出什麼東西來呢?請你們仔細看……」
「哈哈哈哈,怎麼樣?表演很精彩吧?好了,變戲法到此結束。已經很晚了,我也該告辭了,最後再來一杯吧。」
又過了數天之後,有一天晚上,當花田警部來他家串門時,發生了一件給克彥和明美的心理造成很大改變的可怕事情。對他們兩人來說,從那以後的十多天,每天都在和恐怖做鬥爭。所謂恐怖,就是他們心中的恐怖。所謂鬥爭,就是和他們自己的心靈做鬥爭。
克彥和明美緊緊抱在一起,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個男人,兩人的面孔都由於恐懼而扭曲,反倒像是幽靈了。
他飛快地跑上二樓,去找那封信。只見在辦公桌中央放著一張用克彥的信紙寫的信。
明美一下子抱住了克彥的膝蓋。
「啊,是花田先生……」明美叫道。
「啊,對了,對了,明智先生還說了,為什麼那天的月亮那麼明亮呢?是偶然的一致呢,還是有別的原因呢?他覺得有點奇怪啊。哈哈哈哈,好了,那我就告辭了。」
「接下來請各位看的,是這條雨衣上的帶子。」
然而,花田他們的心理攻勢並沒有就此結束。此後一連數天,可怕的毒箭接二連三地向他們身邊飛來,讓他們難以招架。
阿清的語調似乎和平時有點不同,好像提心弔膽的。
「我也煩透了。不過,我們不能就此認輸。事到如今,就看誰更有耐心了。因為他們手裡一點證據都沒有,所以,只要我們不坦白,就不會輸給他們的。」
說完這番話后,花田警部臉上露出從未見到過的嚴肅神情。站在那裡,注視著他們兩人。明美在花田話講到一半時,已經倒在床上痛哭流涕了。克彥一直抱著胳膊,垂著頭,等花田把話講完,他抬起頭,表情嚴峻地開口說道:
克彥只覺得一陣毛骨悚然,醉意頓時醒了,頭開始一跳一跳地痛起來。明美的表情就好像真的看到了幽靈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愛的嘴巴大張著。
從明美的語調中,克彥感覺到了她的焦躁情緒。
第二天,明美在家裡實在待不下去,就去了澀谷的姐姐家,可是傍晚回家后,她顯得更加憔悴了。
講到這裏,明美突然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說道:「你不害怕嗎?我怎麼老是覺著那邊好像有什麼東西。有一天晚上,我覺著走廊陰暗的角落裡好像藏著幽靈似的。現在我感覺就跟那天一樣。」
「我已經支撐不下去了。我一直被人跟蹤著。你去看看,那人可能還在咱家大門前轉悠呢。」
「那天你為什麼要和股野扭打在一起呢?為什麼要勒他的脖子?為什麼把他殺死呢?你要是沒殺死他,事情也就不會弄到今天這個地步啊。」
所有的事情都讓他們感覺不愉快。二人三口兩口吃完飯,上了二樓https://read•99csw.com。克彥從酒柜上取下黑標威士忌,一連喝了兩杯。然後走進卧室,換上睡衣,明美在床上躺下,他在床邊坐了下來。他覺著今晚兩個人必須好好地談一談。
「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說完,他又大口喝起了威士忌酒。雖然嘴上說些逞強的話,但若不喝酒,他根本沒有那個膽量。
說著,他誇張地想要把手腕掙脫出來。
「是個穿黑色大衣、戴灰色禮帽的男人嗎?」
「各位女士、先生,剛才我表演的不過是個開場戲。從現在開始,將給各位表演本人的拿手把戲。請看!」
花田更來勁了,口齒伶俐地說著台詞,還朝著笑彎了腰的女傭阿清招招手,讓她站到自己身邊來。
「胡說什麼呢。正因為那個傢伙死了,你才成了有錢人啊。才能和我一起這樣自在地生活啊。更何況,我也不是預謀要殺死他的。是他先勒我的脖子,我才勒他的脖子的。若是他的力氣比我大,我早就被他殺死了。所以,我這是正當防衛。可是,如果去自首的話,我就無法和你在一起了。到時候你也會作為證人被傳喚出庭的。而且還不知能不能繼承遺產呢。為了不讓事情落到那個地步,我才想出那個計策的。最終我們不是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嗎?所以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情,我們都必須保住我們的幸福!我還要繼續和他們斗下去。我要和明智小五郎一對一地較量一下。」
他們故意沒有叫計程車,而是乘了電車。不可思議的是,今天居然沒有被跟蹤。進動物園后,他們還仔細地看看周圍是否有人埋伏,可哪兒都沒發現跟蹤的人。進出精養軒時,也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身影。吃完飯,因為時間還早,他們又去了有樂町,看了一場立體聲寬銀幕電影。去有樂町的路上,以及在電影院里,都沒有看到像是跟蹤的人。
有那麼一瞬間,那副手套的形態和明美在案件發生當晚做的動作完全一樣。明美再也無法看下去了,差一點就要喊出聲來了。她雖然沒有像西方女人那樣昏過去,也快要支撐不住了。克彥此時也只能閉上眼睛不看了。
這立刻讓克彥聯想到了當時使用過的股野的雨衣腰帶。
說著,他在手帕下面鼓搗了幾下,猛然兩隻手抽了出來讓給大家看。帶子已經完全解開了。
「你們兩位外出期間,我說服了你家的女傭,在這面牆壁上鑽了一個小洞。然後,從那個小洞往隔壁松平家的廂房客廳里拉了一根電線。此時,警視廳的偵緝一科科長安井等四五個人正在那個房間里監聽呢。明白了嗎?就是說牆上這個小小的金屬玩意是個竊聽器,隔壁那個房間里放著錄音機,剛才你們兩位所說的話全都被錄在錄音帶上了。不,還不僅是你們兩人說的話,就連現在我們的對話也全被錄了音。所以,剛才我為了日後調查方便,在提到有關人的名字時,故意說得很清晰。」
「大家請看,現在我要用這條帶子綁住我的手腕……來吧,阿清,不要緊的,你把帶子使勁給我綁緊!對,對,捆上三圈。然後,再把帶子兩頭系成死結!」
就在這時,卧室通往走廊那邊的房門輕輕打開了,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沒有。」
「你又說這種奇怪的話。你也太神經兮兮了。」說到這裏,克彥突然站了起來,從書房拿來了威士忌酒瓶和杯子,又大口大口地喝起了酒。
說著,他從口袋裡取出一隻交通警察戴的那種軍用手套,將它戴在剛才用硬紙板剪好的五根手指上。
這句話變成巨大的聲音,在他的腦海里迴響。
「喂,今天咱們倆出去散散步吧!今天天氣多好啊。去動物園玩玩怎麼樣?然後去精養軒吃午餐。一天到晚總關在家裡也不是辦法啊。他們願意跟蹤就隨他們的便。乾脆請他們跟我們一起在精養軒吃飯好了,順便戲弄他們一番。」
「就是去自首的意思呀。你,也就是北村克彥,就是勒死股野重郎的案犯。你為了製造自己不在現場的假證,讓股野的妻子明美做股野的替身,演了一出從窗戶露出臉大聲呼救的假戲,對吧?」花田說話的口氣十分客氣。
「喂,你聽到了嗎,剛才有什麼奇怪的聲音吧。家裡一定九九藏書有什麼東西。我好怕啊!」
克彥邁著興奮的步子進了家門。明美也在初春的陽光下,顯得光彩照人,心情大好的樣子。女傭阿清已經準備好了晚飯,正等著他們兩人呢。
今天的好心情,轉眼消失不見了。
阿清一邊哧哧地笑著,一邊用帶子將花田並著伸到她面前的兩隻手腕捆綁起來。
「你看看那裡。就是床上枕頭那邊的牆上,壁燈的金屬燈座最下面那兒。」
女傭阿清剛才好像被花田摟抱了一下。
「哈哈哈哈,你說的什麼話呀。就在剛才,你和明美女士不是全都坦白了嗎。說得那麼詳細,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了呀。」
「阿清,現在請你從我的上衣口袋裡,將我的手帕拿出來,搭在我的手腕上。」
藉著酒勁,克彥很快就睡熟了。可是,沒能持續多長時間。到了半夜,他突然醒了。看了一眼身旁躺著的明美,只見她面色慘白,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著天花板。她面頰消瘦,看上去就像個病怏怏的人。克彥沒有心情像平時那樣對她說些打氣的話,因為他自己腦子裡也很亂。
「你說,該怎麼辦啊?我已經堅持不了了,已經精疲力竭了。」明美說。
(看來這傢伙一直在外面偷聽啊。剛才的話全都被他聽到了。可是,可是,證據在哪裡?只要我們說沒說過那些話,他不就沒法子了嗎?)
然而,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只要明美外出,無論去哪兒,肯定有人在後面跟著她,從不間斷。二人都在家裡時,無論黑夜還是白天,總有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他家大門外面。
不知什麼時候明美也上來了,正站在克彥身後看那封信呢。她的嘴唇已經沒有了血色,眼珠像要跳出來似的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著那張信紙看。只見信上這樣寫著:
(我太愚蠢了。就因為我讓這個男人隨便出入,才導致今天這個局面的。我本以為這樣反而會顯得我很坦然自若,看來還是失策了啊。不過,警視廳偵緝科的人絕對沒有這麼有智慧。一定是明智小五郎在背後給他們出主意呢。能聞到明智的氣味。真是個可怕的傢伙啊!看來那傢伙已經想到那一步了。不過,這隻不過是他們的想象而已。他們這是在試探我們呢。能否經受住考驗,將決定我們的命運。渾蛋,我怎麼會輸給你們呢?我的對手不是花田,是現在看不到的明智那傢伙。來吧,隨便你們出什麼招,我都不怕。我可不會被這些毫無證據的恐嚇嚇趴下……不過,明美會怎麼樣呢?哎呀,明美是個女人。事情往往壞在女人身上……)
克彥聽到這裏,已經徹底放棄了。他深深感到,那個一直躲在花田背後的明智實在太可怕了。
(那個叫明智的男人是個可怕的傢伙!太可怕了!)
花田左手拿著硬紙片,右手拿著剪刀,擺出一副魔術師的架勢,說:
克彥深深地低垂著頭,沒有回答。
「你現在有些歇斯底里。這是因為睡眠不足的關係。你吃點安眠藥,好好睡上一覺。那樣就能夠忘掉一些痛苦。我得喝點威士忌,就是那個讓人戀戀不捨的黑標威士忌。」
他就像相聲演員似的做出「剪紙」的動作,嘴裏還模仿三弦琴的聲音打著拍子,一邊利索地將硬紙板剪成手的形狀。
「可是你根本無法否認啊。」
阿清輕輕地回答著,然後就像被人訓斥的小狗一樣怯怯地偷看他倆。
他使勁抓住坐在身旁的明美的手腕,就像在給她打氣說「堅強點」似的,用他那男人有力的大手使勁握了一下明美的手。
(他們可真有耐心啊。我們也必須拿出耐心來。看來要打持久戰了。)
「不是,是穿茶色大衣,戴鴨舌帽的人。那傢伙長得兇巴巴的。」
(這麼說,監視的人變成兩個了。)
「不能這樣!太太,花田先生耍無賴。」
「來,乾杯,乾杯!」克彥一邊喊著,一邊擋在花田跟前,和花田碰了一下酒杯。兩人一口喝乾杯中的酒,互相拍了拍肩膀。
由於你們不在家,就給你們留下了這封信。明智小五郎先生說,很想見見你們兩位,跟你們了解一些情況。所以,明天上午十點左右,我會帶明智先生來拜訪。請你們兩位務必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