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六章 該由誰來決定這一刻 6

第六章 該由誰來決定這一刻

6

「不,」和昌偏著頭說,「這也不對,因為那天我的確感受到瑞穗還活著。」
進藤離開祭壇前,轉身面對和昌:「請坐下吧。」
「根據死亡診斷書,是四月一日下午一點。」
「我正在這麼想,剛才忙著招待,根本沒時間仔細看。這張照片什麼時候拍的?」
「也就是把心臟停止跳動的時間視為死亡。」
熏子緩緩搖著頭。
「為什麼?」
「對,是特例。」進藤瞥了祭壇一眼,「我從來不曾對任何遺體如此捨不得。」
「保守的意思是?」
「今年一月。我為她打扮得漂漂亮亮,連續拍了好幾張,直到滿意為止。」她抬頭看著遺像回答說,「這是每年的例行公事。」
「上面寫著三月三十一日死亡。」進藤看著祭壇的角落說,那裡的牌子上寫了這行字。通常不會放置這種牌子,這也出自熏子的堅持。
「你都會去參加負責的病人的守靈夜或葬禮嗎?」
「請。」熏子回答,然後站了起來。
瑞穗的遺體明天就要火化,到時候,一切九-九-藏-書將成為永遠的謎,永遠沒有人知道她的大腦到底是怎樣的狀態。
「所以,你會尊重夫人的意見嗎?」
和昌理解了進藤的意思。他之前就聽說,瑞穗的心臟移植到另一名孩子身上。
在腦死判定確定的隔天,從瑞穗的身體中摘取了幾個器官。因為檢查之後判斷,這些器官進行移植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之後才聽說,那是令人驚訝的事。
「啊……原來如此。」
守靈夜和葬禮都由熏子一手包辦,葬儀社和殯儀館也是她挑選的。她指示葬儀社在祭壇周圍排放了毛絨娃娃,很像是她的風格。
「我也是。」
「不。」進藤搖了搖頭,「雖然我很想這麼做,但基本上都不會參加。如果所有病人的葬禮都去參加,有幾個分身都不夠用。」
「的確,但我很好奇。」
「不知道,」和昌抱著手臂,「說句心裡話,我覺得這個時間不對。只有同意器官捐贈時,才會進行腦死判定,一旦確定,就視為死亡。如果不同意器官捐贈,就不進九-九-藏-書行判定,當然也不會被視為死亡——無論怎麼想,都覺得這種法律太奇怪了。如果腦死就等於死亡,那瑞穗在發生意外的那年夏天的那一天就已經死了。」
「我並不覺得辛苦,反而覺得很幸福。在照顧瑞穗時,可以真實感受到是我生下了她,我在保護她的生命,所以很幸福。雖然在旁人眼中,我可能是一個瘋狂的母親。」
「每年?」和昌看著妻子的側臉問道。
和昌沒有干涉這件事,因為他認為自己沒有權利。
和昌覺得這麼想也不壞。
「我去看生人。他睡陌生的床時,很容易踢被子。」
「但是,」熏子抬頭看著遺像,「即使這個世界陷入了瘋狂,仍然有我們必須守護的事物,而且,只有母親能夠為兒女陷入瘋狂。」她將視線移回和昌身上,炯炯的眼神令人感到有點兒害怕,「如果生人發生同樣的事,我一定會再度瘋狂。」
只有家屬參加的守靈夜結束,送走親戚之後,和昌回到了設置祭壇的會場。會場內排放了大九*九*藏*書約四十張鐵管椅,如果瑞穗有同學,這裏的空間可能就不夠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因為動了一個緊急手術。我可以上香嗎?」
「這張照片拍得很棒吧?」熏子走了過來,在他身旁坐下。
「好。」
「捨不得……嗎?對你來說,變成了永遠的謎。」
「的確。」和昌笑了笑,然後恢復嚴肅的表情注視著妻子,「讓你受苦了。」
「哪是什麼瘋狂……」
熏子起身,向進藤鞠了一躬后,走出了會場。
身穿西裝的進藤走向上香台,抬頭看著遺照鞠了一躬后,拿起沉香,插|進了香爐,然後合掌,後退一步,再度鞠躬。他的手上沒有拿串珠,可能是從醫院直接趕來的。他在上香時,和昌始終站在一旁。
「如果是這樣,對你來說,令千金還活著,因為她的心臟還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跳動。」
進藤希望可以在摘取器官后解剖腦部,他應該很想目睹瑞穗的大腦到底是怎樣的狀態。
和昌與熏子商量了這件事,她回答說:「斷然拒絕。」https://read.99csw.com進藤難掩失望。
「嗯,」和昌低吟一聲,用手按著太陽穴,「我希望從保守的角度思考這個問題。腦死並不等於死亡,瑞穗的死亡日期是在她的器官被摘取出來的四月二日。」
和昌抓了抓眉毛上方:「傷腦筋,真是完全被你打敗了。」
和昌在棺材前方坐了下來,抬頭看著遺像。照片中的瑞穗和最後一次見到她時一樣閉著眼睛,但看向正前方的臉上沒有水腫,臉頰和下巴的線條很利落,髮型也很整齊,戴著粉紅色的發箍,身上的衣服也很華麗。
那倒是。和昌這麼想著,點了點頭:「所以瑞穗是例外嗎?」
和昌一驚。難道她每年為了準備遺像而持續為瑞穗拍照嗎?
雖然她的語氣平靜,但和昌被她的這句話震懾,不敢正視她的眼睛。
「所以你接受這個時間?」
「所以,對你來說,那一天是令千金的忌日?」
「好。」進藤說完,坐了下來。和昌見狀,也跟著坐在椅子上。
熏子突然露出了笑容:「當然,我會用性命預防這種事情發生九-九-藏-書。」
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
熏子看著他,苦笑著說:「難道你以為我認為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嗎?」
「沒錯,你說得完全正確。」這位腦神經外科醫生的話不像在開玩笑。
她似乎也這麼告訴和尚,和尚在誦經時也這麼說。雖然公家機關的文件必鬚根據死亡診斷書,但她似乎決定除此以外,都要堅持是三月三十一日。
「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你是怎麼認為的?」進藤問他,「你認為令千金是什麼時候死的?」
和昌看著醫生的臉:「真是奇妙的問題。」
「對,每年一月的例行公事,從把她帶回家照顧的那一年開始。」
「醫生也請坐,當然,如果你不趕時間的話。」
「你現在才知道嗎?會不會太晚了?」
進藤放鬆了嘴角,對和昌露出笑容。
「內人堅持不讓步,她說瑞穗是在那個時間死的。」
會場後方傳來動靜,熏子轉過頭,和昌也看向那個方向,發現一名稀客站在那裡,是進藤。這是第一次看到他不|穿白大褂的樣子。他向和昌他們微微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