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麼我可以幫您的嗎？」穿著乾淨整潔的服務生彬彬有禮地問道。

「每個時代，人們對無知的定義是不同的。但是它會隨著時代的改變而改變，蟄伏在暗處，給我們致命一擊。哈金森醫生是死了，但假如他活著，發表了他的論文，人們就會來找你，然後出一些別的事情。」

艾格尼絲閉上眼睛。「你要學會成長，懂嗎？你簡直還是個孩子。可能你現在看起來是個成年人，但是你內心根本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我們還是需要教化你。」

我點點頭，她說得全對。

「為什麼呢？」

我笑。

她環顧四周，以一種上流社會的方式，打量周圍是否有人會聽到我們的談話。「你能別在餐廳里隨便談起這種謀殺的事情嗎？你該學會謹慎，不要就這麼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有時候你該學會委婉點。我真的懷疑你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我猶豫了一下，她也感到她的問題有點突兀：「別誤會，我對你沒興趣。你別太緊張，你就是太嚴肅了。我喜歡嚴肅的女人，但是男人的話，還是要輕鬆陽光一點兒比較好。我只是好奇。你一定經歷過什麼，沒有東西可以懷念的話，是無法支撐這麼久的。」

「海德里希·皮特森是誰？」

艾格尼絲給了我一個手提箱，裏面全是新衣服。我穿著考究的襯衫，系著絲綢領帶。她還用剃鬚刀幫我把臉上的鬍子颳得乾乾淨淨。我當時很緊張，心想：「她刮鬍子的時https://read.99csw.com候會不會直接割斷我的脖子？」

人類進化的過程，似乎體現在我們和自然之間關係的不斷演變。如今，我們可以靠著大船，行駛在大西洋中間。我感覺我們好像在「五月花號」上。

「幸運、幸運、幸運，恐怕是詛咒吧。」

服務生尷尬地摸了摸鬍子：「好的。」

「請在心裏稱呼我艾格尼絲，我是艾格尼絲·維德。雖然我沒用過這個名字，但是請你在心裏這麼稱呼我——艾格尼絲·維德。」

上菜了。

「啊，宗教戰爭？他是清教徒？基督教新教徒？」

不得不說，我覺得艾格尼絲比我以前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更難用語言形容。她恪守禮儀，單純直率，不拘小節。對了，她還有能力謀殺別人。

她對我問題的重心態度冷淡，這激怒了我：「他真的是個好人！」

「那我可能很難做到了。」

「信天翁社會、信天翁社會、信天翁社會……你說的這個，我一無所知。我甚至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

「有，」艾格尼絲微笑，「給我們一個不受打擾的用餐時間就好。」

「愛就是心碎和痛苦，掙脫它反而好過些。」

她贊同地點點頭，然後好像在細細品味我的話。然後她的神情也變得read.99csw.com飄忽和有距離感：「對的，對的，很對，愛就是痛苦。」

「海德里希會更想看到你對自然賦予我們的禮物充滿感激的樣子的。」

她聽完后說：「你知道嗎？無知也是我們的敵人。」

她點了一份白汁雞塊，我點了一份魚。

「信天翁都活了很久，我們都活了很久。1867年，海德里希·皮特森把我們聚集起來，組建了信天翁社會，想要保護我們不受外部的傷害。」

「人們？哪些人？」

我以前也出過海，不過以前的經歷和這次很不一樣。

我還記得，我的母親也告訴過我，我的人生是有目標的。我一邊吃魚，一邊想自己是否能夠找到答案。

「對，我都見過。」

「她叫什麼你知道嗎？」

「除了他是個男人，你了解他多少呢？一個渴望探尋神秘主義和真理的醫生，一個曾經奚落過你、拒絕過你的男人。他今年68歲，身體不太好，瘦得皮包骨頭，他沒幾年好活的了。現在，如果他活著的話，肯定會發表他的成果，宣揚他發現了『時光逆行者』，你知道這會帶來多麼災難性的後果嗎？人類本身就活不了多久，最多不過百年。他死了其實是最好的結果，你懂嗎？他本來生命也快到盡頭了，現在的情況才能挽救更多的人，才能保護我們這個信天翁社會。」

「那麼，」我問，「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殺死哈金森醫生嗎？」

「不過，現在沒有人會因為女巫之類的事情ｈtｔｐs://rｅａｄ.9９ｃsw.com被殺害了。」

「如果你想活著，你會做到的。」

「你的媽媽呢？」艾格尼絲盯著我，感覺她進一步接近著我。我承認她的感覺沒錯。我告訴了她真相。

現在船很不一樣。

從餐廳的窗戶我們可以看到更低艙位的人，甲板上的人們擠擠挨挨，穿著比較破舊，就跟我上周穿的差不多。他們有的靠在欄杆上看遠處的海平線，眼裡懷著對埃利斯島和美國夢的渴望。

我們在頭等艙。頭等艙在那時候就意味著上流社會，你必須時刻注意外表。

「當然，我當然知道她叫什麼。」不過我並不准備說得更多。

「對的，比如說哈金森醫生。」

「海德里希會告訴你的。別擔心，湯姆。你的壽命不是毫無意義的，你會有目標的。」

「沒有為什麼。」

「我說的不是哈金森。」她語速很快，「我說的是別人，你的父母，他們經歷了什麼呢？」

「是的，有過一個，很久之前了。」

「不是艾格尼絲，」她急促地打斷我，看了看周圍，「現在叫我吉莉安。」

我想起我最後一天見到露絲時，她因為高熱而神志不清，一直顫抖。我想起她死之後，我是如何度過後來的日日夜夜、歲歲年年。「有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死了比這樣活著好得多。」

九-九-藏-書我很餓了，看著面前的魚，感覺好像快一百年沒吃過這麼好的飯菜了。

她喝了一小口紅酒。

她1407年在紐約出生。比我大一個多世紀。這既讓我困擾，又給我一些隱秘的安慰。我不知道過去那些年裡，她到底扮演過哪些角色。不過她說她18世紀中期的時候曾經做過海盜，在美國海岸上遠近馳名。

她從包里拿出一些安神止咳糖漿，加到她的威士忌里。她想給我也來一點兒，我搖搖頭拒絕了。

她現在的名字，是吉莉安·希爾德。她本來的名字，是艾格尼絲·維德。

她仍然穿著一身黑，就像維多利亞時期的上流社會的婦女。就連她的眼罩，也帶著一股神秘優雅的味道。但是她老喝威士忌，這就有點違和感。

「我知道，但是——」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麼強的生存慾望，艾格尼絲。」

我沉默了，咀嚼著口中的魚，咽下，用餐巾擦了擦嘴：「我的爸爸在法國，死於他的信仰。」

「你知道你這話聽起來多自私嗎？看看你周圍的人，這個餐廳、這艘船上的大部分人都活不到60歲。想想人類會得的那些可怕疾病，天花、霍亂、傷寒，你既然活了這麼久，這些應該都見得不少了吧？」

「那你當初應該很心碎，然後是怎麼療傷的呢？」

「就是由信天翁組成的社會。」

「差不多吧，對，就她一個。」

「什麼信天翁？」

「你生命中出現過女人嗎？」

「那也請你把我當作湯姆·哈澤德。」

ｒead•99ｃｓｗ.cｏｍ艾格尼絲輕輕晃著杯中的威士忌和安神糖漿說：「你活得足夠久。你應該知道當我們被暴露在人群中時，不光是你，還有很多人會遭殃。」

「就只有一個？」

「他年紀很大，很有智慧。他出生在佛蘭德，不過新大陸發現不久他就來了美洲。在鬱金香熱的時候，他賺了不少錢，然後搬去了紐約，那時候紐約還叫新阿姆斯特丹。他投資做皮草生意，然後又積累了一筆不小的財富，購置了不少資產。海德里希其實應該算是美國人，美國給了他他想要的一切。然後他發達之後，就組建了信天翁社會，想要保護跟他一樣的人，救助我們。我們真的很幸運，湯姆。」

「而之於我們，一切都不會發生。我們這樣的人，只有兩種死法，活到950歲，在睡夢中死去；或者人們殺害我們，心臟或者大腦受傷，或者失血過多。就是這樣。畢竟我們的免疫系統非常強悍，人類的很多病痛對我們而言不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