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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來自美國的男人 紐約,1891年

第二部分 來自美國的男人

紐約,1891年

他看著酒瓶上的標籤:「看,上面寫著經典愛爾蘭麥芽威士忌白酒配方,帶您領略古典風味。古典的風味!在我年輕時,世界上可還沒有威士忌啊!」他的口音有點奇怪,不是完全的美式口音,「我可比酒老多了。」
「我懂。」
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八年,是我們的準則。一個信天翁待在同一個地方,最多只能是八年。這是我們的『八年守則』。你可以在一個地方安定八年,然後我會給你一個任務,然後你必須重新換個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玻璃酒瓶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閃出近乎珠寶的光澤。海德里希好像被取悅了,說道:「太陽下山了,不如我們去公園裡走一走?」
我注意到中央公園裡有一些倒下的大樹。
「我看到了哈金森醫生的報告,關於瑪麗恩的。別擔心,我們會找她的。我向你保證,我們會幫你找到她,只要她還活著。我們會找到每一個同類,也會搜尋每一個新生的後代。」
還有一隻鳥停在窗欞邊。
「感覺很奇怪吧?我們能見證這世上一切事情的誕生:從建築、印刷術、報紙、槍、指南針、望遠鏡、時鐘、鋼琴、名畫,到各種各樣的藝術品、照片,以及拿破崙、香檳、半殖民地、廣告牌、熱狗,等等。」
「對,對的。團結一致。」我附和道。
「你在說什麼?」
「對,代達羅斯告訴兒子,別飛得太高或者太低,如果太靠近太陽或者海,翅膀可能會被熔化或者打濕。」
他臉上又浮現出那種看透世事的笑:「湯姆,看著我。我看起來和他差不多老。但是事實上我比今天任何一個嬰兒都將活得長,即使到2000年,我也還能站在這裏。」
海德里希朝我微笑:「像是一場舞台劇。」
他點燃雪茄,對我說:「還可以更好,我越來越覺得,這種感官的愉悅是無可取代的。」
「主要是保持自我。你知道如何在被連根拔起換了地方之後,一直保持自我嗎?」
「他知道。」艾格尼絲此刻肯定地答道,她嘴裏悠悠地吐出一口煙圈。
路上有一些被連根拔起的楓樹。
我很多年沒有欣賞過音樂了,所以我坐在座位上,努力放空自己。
「不用,我不抽煙。」
「你去過哪裡?」
我看著他吐出的煙圈,「我想我還是會再愛的。」我答道。
「對的,她對我說過一些。」
「我想艾格尼絲已經告訴過你,你的想法非常天真了。」
不,不能算沉浸,這是一種錯誤的表達方式。音樂不光是沉浸,音樂是一種融入和融合。音樂會揭開一些平時你沒有注意到的情緒,喚醒它們,讓你恍然間重新認識自我。音樂,是一切的新生。
這裏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奢華。施坦威鋼琴、真皮沙發、立燈、吊燈、紅木桌子,一切看起來都很昂貴。艾格尼絲舒舒服服地坐在沙發上,並且向我指了指桌前的一張椅子。海德里希在桌子的另一邊,不過他是站著的,在看窗外。她鼓勵地朝我點點頭,讓我坐過去。
「看得出來。」
「我們必須跨過那些過往,你懂嗎?有時候我們為了能活下去,不得不自私一點。」
他凝視著路上的泥土和落葉。

我們在楓樹林中走得很慢。
「的確不錯。」艾格尼絲在他面前少了幾分犀利和桀驁,多了一些溫順。
我笑了,有點緊張,世界上突然有個人知道你的大秘密,這感覺很怪。「他是我的好朋友,我是在上個世紀末認識他的。他來倫敦待過一陣,不過他不想被人們找到。我差不多有一百年沒見過他了。」
我看著樹木的根部,密密麻麻的根須,由衷地感嘆:「一定是很嚴重的天災。」
我曾無數次問過自己這個問題。答案一般是肯定的,我還有個女兒,她很可能活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所以我還不想死。自從露絲讓我知道這種可能性之後,我就有了希望。在紐約這座奢華的公寓里,看著眼前我從未read•99csw.com見過的小鳥,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這個陰沉的城市、灰濛濛的天,對我來說一切都是嶄新的。我感覺自己找到瑪麗恩的希望變得更大了。美國就是這樣一個讓你感到希望的地方。「是的,我想,我想要活著。」
然後,結束的時候,作曲家好像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精力。大廳里滿是掌聲,人們歡呼喝彩,而他只是淺淺鞠躬,微笑離去。
然後音樂開始了。
「為什麼問我這個?」
我們坐在豪華的紅色座椅上,有個女的穿著精緻的深紅色裙子,高領泡泡袖,她就站在海德里希旁邊,矜持地和我們打了個招呼之後,就回休息室了。隨後,海德里希神神秘秘地給我指到場的觀眾。
「代達羅斯。」
「我環遊過世界。」
「他比勃拉姆斯強好幾條街,你覺得呢?」這一刻,海德里希沖我低聲說道。
這一秒,時間慢了下來。
他嘆息,在辦公桌后坐下了。
我看著他,他的面頰下垂了,眼睛上還有很大的眼袋。讓我想到一個詞——風中殘燭。
艾格尼絲說:「我曾經離得很近來觀摩她,表面上看起來雕像是靜止的,但其實她在動,她在打破過去的束縛,打破枷鎖,打破舊制度。她向著自由,人們把那一瞬間記錄下來,做成雕像。你看到了嗎?火炬,還有她的腳,她其實在動,是一個動態的縮影。她向著想象中的更好的未來而奮進。就像你,湯姆,你的新生活也會就此開始。」
「當然,他的兒子沒有聽從他的勸告。他飛得太高,翅膀上的蠟被熔化了,他掉進了海里。我們也一樣,不可以活得太高調,也不必活得太卑微,找一個平衡。我會幫助你找到這個平衡。你怎麼看你自己呢,湯姆?」
「很好,為了更好地活下去,我們必須團結起來。」
「然後呢?」
「不過,你來這裏,還有很多事物等待你去體驗,享受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食物、酒精、藝術、雪茄。」
我還發現,這裏的鳥也是不同的,我之前沒見過這種鳥,它短小精悍,黃色,灰翅膀。它把頭伸進窗戶,我對它們在陸地上的移動方式有點兒感興趣,爪子抓地,一跳一跳的。
我忍不住譏諷道:「但你的內里呢?聽到你的話我只覺得可怕,我要像一個老人那樣活整整好幾百年。」
「科學家,」他語氣里滿是厭憎,「和原來的女巫獵人又有什麼區別?你知道什麼是女巫獵人吧?你知道吧?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什麼天賦?」
他看起來有點失望,把它轉遞給了艾格尼絲:「偶爾抽一根會讓人神清氣爽。」
我感到一陣震驚:「我的女兒?」
他微笑:「我們活得很長,湯姆。我們的生命很長,漫長而又隱秘的人生。我們做一切該做的事。」他的笑容慢慢變大,他的牙齒很好,尤其是想到他用了好幾百年,就感覺更好,「至於現在,該做的事情就是享受熱狗。」
「看她!」我們站在廊上,看著遠方,艾格尼絲說道,「自由照耀世界!」
「你已經活了很久,從我聽到的你的事迹來看,你的生存慾望並不夠強烈,甚至還想過自殺,那是什麼支撐你活到現在的呢?」
「我們也不是永恆的。」

開始沒什麼感覺,然後我開始漸漸地沉浸在音樂中。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自由女神像,她的右手舉著火炬,左手拿著書本。她的膚色是古銅色,讓人印象深刻。她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直到我們越來越靠近海港,她看起來體積龐大、歷史悠久,像是獅身人面像或者金字塔的同時代產物。我在那一刻突然感覺到比起這個世界,我依然很渺小,因此https://read.99csw.com覺得敬畏。我看向紐約的海岸線,看到無數人的夢想在這個城市匯聚。我清清嗓子,給自己點兒自信,把手放進口袋,摩挲著瑪麗恩給我留下的銅幣,想要尋找一些安慰。
「這裏的風景的確不錯。」我說的是真心話。
當時我就意識到,這次帶我來音樂大廳,比之前他們說的任何話都管用。海德里希的手段完全把我降住了。他不但承諾幫我找到女兒,還帶我體驗了更好的生活。在我自己都還沒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被他治得服服帖帖。其實,從他第一次提到瑪麗恩開始,我就已經動搖了。不過現在,我開始完全相信海德里希的各種吹噓,信天翁社會不但能幫我找到女兒,還能幫我找回自己。
「起碼,我不會是那個兒子。」
「類似當時的女巫審判,從來沒停止,只不過現在換了個更好聽的名字。我們就像是小白鼠,任他們宰割。他們知道我們。」他靠著桌子,把煙灰彈到一本最新的《紐約論壇報》的複印本上,看著煙灰把書燒穿,「你懂嗎?科學研究者裏面,有不少人知道我們。不是大部分人,但也有相當一部分人了。在柏林,他們覺得我們不是人類,根本就不把我們當人看。他們囚禁了我們兩個同伴,在實驗室里圈養他們,用他們做實驗,甚至把他們當成豬玀。這兩人一男一女,女的逃走了,現在已經是我們的一員,只是她仍待在德國,現在在巴伐利亞鄉下的一個小村莊里。我們給了她全新的身份和名字。在我們有需要的時候,她也幫我們做事情。我們之間互惠互利。」
我沒有概念,我只記得這種感覺非常非常震撼。
「對,他和他的兒子從希臘的島嶼上逃跑——」
「好,就這麼解釋,我就像是代達羅斯,建造迷宮來保護米諾陶諾斯不被人發現,我也在建造保護我們所有人、保護信天翁社會的迷宮。但是代達羅斯的問題在於,人們不聽從他的智慧,不相信他的智慧,甚至連他的兒子都不相信他。你聽過那個故事嗎?」
我凝視著達科他那些雄渾壯闊的建築,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過去的事在我眼前走馬觀花般浮現。不光是關於我自己的,還有許多是關於這個世界的印象。就在幾個小時前,我來到了紐約,這給我一種不真實感。1891年之後,我來到紐約,有點興奮,有種突如其來的茫然感。我呼吸著這裏的空氣,感到生命被突然拓寬了。
我們經過一對穿著大衣的夫婦,他們竊竊私語,彼此之間會心微笑。「你的生活會改變,世界在改變。只有我們是永恆的,所以我們必須保證大多數蜉蝣永遠不知道我們的存在。」
我信任他。不然呢?失去露絲之後,我不就喪失了自我嗎?難道我不想重新找回自己嗎?也許這能讓我過上更好的生活,有組織,有歸屬感,有目標。
「什麼?」
我問:「是一種食物嗎?」
「你的女兒可能處在危險中,我們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我們需要團結起來,一起應對,你懂嗎?」
兩個騎自行車的年輕人經過,他不由得降低聲音。自行車的前輪和後輪完全一樣,我覺得很稀奇,這真是一個非常現代化的進步呢。
感覺很奇怪,我漂洋過海,間接害死了一個醫生,跑到美國來,跟這個人討論——香腸?
第二天,在海德里希的公寓,我們結束了香檳早餐,又進行了一次談話。就是那次談話給了我很深的思考。
「不過這個問題很重要。」
我問:「類似read.99csw.com於愛嗎?」

他看到我臉上的困惑。
「今晚,柴可夫斯基的音樂會。現在這票非常熱門,沒準兒你看見過海報。湯姆,我帶你去見見世面,一切現在流行的,但你還沒見過的東西。放心吧,你總有機會見識到的,還有你的女兒、你自己。相信我,總有一天……」他靠過來,沖我笑,「要做跟得上時代的人呀。」
我嚇了一跳,不過必須承認,他說會幫我找到女兒的提議,讓我很是動心。我感到自己終於不是孤立無援的了。
「知道一點兒。」
「我骨頭確實不太好,有時候晚上經常反反覆復地醒來。我現在也很容易頭疼腦熱。你會發現,在你逐漸變老的時候,信天翁的一切優勢都在慢慢衰退。你會生病,會變得更像人類,你生理上的優勢逐漸消失。但這種痛苦根本不算什麼,只要能活著,這些都是很小很小的代價。」
整個大廳鴉雀無聲,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麼安靜的時刻。所有人好像屏住了呼吸,我感受到了文明和現代,感受到了大家的優雅和專註,就像是高潮之前的空白一秒。
「怎麼做?」
我們到了這棟房子的頂樓,法語裏面稱之為天台,不知道美國怎麼稱呼。總之就是中央公園附近,某座大樓的頂層。

「最近有颶風,」海德里希沖我解釋,「幾周前不少人因此喪生,主要是出海的水手。公園清潔工打掃這些的動作慢了不少。」
「因為在我們的規則里,每個人都需要有自由。」
「然後問題就比較複雜了。」
「來一根嗎?」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湯姆?」他終於轉過頭,沖我問話。我意識到他很老。如果他是個普通人,是個艾格尼絲口中常說的蜉蝣,可能已經70多歲了,甚至是80多歲了。而他是我們這類人,因此他的年紀就顯得更為可怕。
海德里希一直看著窗外的中央公園。
我閉上眼睛,感受其中的渴望和能量。我不能完全描述出當時的感受,音樂存在的理由,就是描述一些不能用言語描述的事物。我只能說一句,那一刻,我重新感受到自己活著。
他從桌里抽出一根雪茄,手上還拿著一個打火機。
「我想把這裏當成我的花園。」一個高瘦的禿頂男人站在窗邊,手上緊緊握著一根手杖。他並不介意讓人知道他得了關節炎,不利於行走。
「對的,」他促狹地笑,「是一種很特別的香腸、臘腸,裏面有特製的熏豬肉,條形的,城市化的工業文明的產物。我小時候在佛蘭德的時候,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吃到熱狗,味道真的好極了!」
「你想活著嗎?真心實意地,想要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我已經很好了。」我小口喝著杯中的威士忌,回答他道。
「好吧,」他說,「好吧。」
「首先,你要遵守的是,不能讓自己陷入愛情。需要注意的事情還有很多,但是這一條是最主要的。不要陷入愛情,不要沉溺於愛情,不要對愛抱有任何幻想。只要做到這一點,其他的都是小問題了。」
「陽台上的男人,靠在那裡的,旁邊有個綠裙子的女士,他們很引人注目吧?對,皮膚很白、圓臉、整潔白鬍子的那位男士。他就是美國鋼鐵大王安德魯·卡耐基,工業巨擘。他比洛克菲勒還要富有過、慷慨過……不過你看,他現在已經老了。再過十年,他會是怎樣呢?再久呢?可能到時候只剩卡耐基的企業生產的一截截鐵軌,會在他之後繼續存在著。這個雄偉壯觀的大廳也是一樣,很多年依然會屹立不倒。這可能是他建造這些的原因,有錢人總想讓自己的名字流傳後世。他們不僅希望自己過得好,更希望蔭庇後代,讓後人在他們的光環下同樣過得好。可你不覺得這有點可悲嗎?光環是最無用的東西。這東西在他們不在了之後,能有多少用處呢?哈澤德先生,你覺得呢?他們的一切奢望,只不過是我們擁有的最平常的東read•99csw•com西。鋼鐵、財富、奢華的音樂大廳,都不能給人帶來永恆。」
「對,克里特島,當時他們收集羽毛,用蠟封牢做成翅膀。然後父親……」
如果我現在扭頭就跑會怎麼樣呢?我現在推開艾格尼絲,轉身跑進人群里,躲進紐約的大街小巷,又會怎樣呢?這個城市的陌生感讓我感到一陣眩暈,讓我有一種更加鮮活的感覺。畢竟,我已經過了很多死氣沉沉的日子了。
「湯姆,你知道希臘神話嗎?」
「一場遷徙的經歷。這裏,風刮過的時候,你突然就離開了地面。你曾經深深埋在地底的根部脫離了地面,會因此感到陌生和怪異,對嗎?畢竟你之前曾駐紮於此,突然被連根拔起,難免會有這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對吧?」
來到一棟大樓前,一尊印第安人的雕像無言地凝視著我們,艾格尼絲稱她為「看門的印第安人」。1980年,我在巴西的聖保羅工作,在一台很小的彩色電視機上,我看到約翰·列儂被謀殺的消息。列儂被槍殺的時候,就是在這個地方。所以我後來懷疑這裡是不是有什麼詛咒,讓每一個經過的人都遭遇不幸。
「你必須適應颶風!你自己就是自己的風暴!你必須……」
「請問。」
「對,我打算去見一個老朋友,然後在那邊好好休息,睡上一周。」
「兩者都有吧。我想要看到,也想參与生活。」
「當然,你也接觸不到。」
我想起泰晤士河上漂著的屍體,終於忍不住說道:「但就這麼殺了哈金森醫生……」
一個長相文弱、外表特別、頭髮稀疏的男人走到舞台中間,他面對觀眾微笑。整個大廳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他在原地安靜地看著我們,沒有說話,然後他——柴可夫斯基走上台,拿起指揮棒,準備開始。他先是停頓了一會兒,好像在回想譜子,或者醞釀情感。
前邊的路上有很多灌木,看起來像是一片防風林。
「對的,正因如此,這些周圍的樓才越蓋越高。請坐。」
「別緊張。我們不是什麼宗教組織,我們的目標僅僅是活下去,享受人生。我們不信奉神,即使硬要說有,也是阿佛洛狄忒這樣的愛神,或者酒神狄俄尼索斯。」他的話裡帶著睿智和禪意,「艾格尼絲,你接下來打算去哈勒姆了嗎?」
他桌上有一瓶威士忌,還有三個杯子。他沒有問我們是否需要,徑自倒了三杯酒。不過,為了舒緩自己緊張的神經我欣然喝了。
海德里希回復我:「當然,你當然可以,愛食物,愛音樂,愛香檳美酒,愛十月的午後。你可以愛瀑布飛流直下的雄渾壯闊,可以愛舊書散發出的紙張清香,但是不要再去愛一個人。你懂我的意思嗎?不要把你的愛投注在普通人身上,少在他們身上浪費你的感情,越少越好。不然,你的理智就會逐漸被蠶食……」
海德里希和艾格尼絲相對一笑,我感到他們神情中蘊含著譏笑。他轉移話題:「我現在也不知道你為什麼去找一個醫生,告訴他你身上的情況。你可能覺得,現在人們沒以前迷信了,你不會再被認為是女巫的邪術之類的,但這樣你就覺得自己是安全的嗎?」
我想把他的話當作對我的恭維,但是細細想來好像也並不是什麼好話。
「不是這麼簡單,我的意思是,你在哪裡深入生活過?你做了些什麼?你在那兒和多少人打過交道?」

我停頓了一會兒,逐漸開始步入嶄新的生活。
「我覺得這樣可以幫助和我們一樣的人了解他們身上的狀況,找出這種現象的科學解釋。」
「其實我也不清楚。」
「什麼?」
「發現傷寒疫苗當然是件好read.99csw.com事情啊,難道不是嗎?」
「湯姆,這是場戰爭,無言的拉鋸戰,一場持久戰。我們必須保護好自己。」
「你是那種只想旁觀別人生活,還是想要參与其中的人?」
然後海德里希從他夾克口袋裡掏出兩張票,給了我一張。
小號、小提琴、大提琴紛紛發出聲音,開始很高亢,逐漸變得低沉柔和,多種樂器之間交相輝映。
我感覺不太舒服,我本該相信自己的直覺,但當時我只是又喝了一口香檳。「需要自由來做些什麼?」
那隻鳥飛走了。
「克里特島。」
「放輕鬆,我們會幫助你的。湯姆,你出生在法國,從小家境優渥。我們會讓你過上以前的生活,還會讓你找回女兒。」
我並不想告訴他真實的原因。我無端地不想讓海德里希知道,我有個女兒叫瑪麗恩,她可能還活著。我不相信任何人。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需要問你。」海德里希說著,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他會考驗你的,只是他不會明著表現出來。從你們相遇的第一秒開始,一切都是考驗。」我們上樓,「他可以從人的表情和行為來判斷這個人,他的這方面能力比我認識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強。海德里希活了很多年,他很老到,而且也很有天賦。」
艾格尼絲聳聳肩膀:「他說這是一種天賦,在理解人類上的天賦。當你活了五六百年,你對於人性的洞悉會比任何人都深刻。他可以非常精確地讀懂人的面部語言和肢體語言,他可以判斷這個人值不值得信任。」
小號、圓號、低音鼓的聲音響起,我的心跳加快,思維混亂,目眩神迷。我睜開眼,看見柴可夫斯基拿著指揮棒,音樂從空氣中噴薄而出,彷彿四周本身就存在一個個音符,隨著他的指揮找到落地點。
「你不覺得痛苦嗎?」我問道。
「那你會什麼呢?」
「哈金森醫生的報告里提到過他,好像是來自南太平洋。可他是誰?」
「我之前從沒聽說過這些。」
我點頭:「對的。」
我覺得我的話可能冒犯到他了,我覺得我已經觸到了雙方的底線。但我也不清楚真相如何,他只是看著我,微笑著:「生活就是生活,我還活著,能繼續聽音樂、吃龍蝦、喝香檳。而那些真正的老人,可沒我這麼好運。」
「好吧,艾格尼絲,估計他還沒吃過熱狗呢。我們有空可以帶他去一趟科尼島,那裡有全國最好吃的熱狗。」
他停頓,他可能意識到自己的比喻有點沒邊際了。我看到他的鞋子閃閃發亮,我以前沒見過這樣的鞋。
他繼續說道:「生命在本質上來說還是一種特權。在這個地球上,我享有了遠遠超過其他生物的這種特權。你應該對此感激。你能進入下一個千禧年,你能活得比我和艾格尼絲都要長。湯姆,你很接近於神了,活著的神。我們都是神,而他們是蜉蝣。你應該學會享受自己永恆的存在。」
「我們生來不同,湯姆。」他最後下了個結論,「我們不像其他人一樣,我們背負著自己的過去,無處不在,無法逃避。有時這會很危險,所以我們要互相幫助。」他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好像要對我說什麼非常重要的話,「過去永遠存在,永遠不會消失,我們只能把它藏起來。」
「歐邁是誰?」海德里希低聲問道,他的眉毛緊蹙。
「可是他們的研究是損人利己的。」他握住拳頭,遮掩話中暗含的憤怒。艾格尼絲此刻的默不作聲也讓我有點緊張。說不定他的桌子里有把槍,現在是他對我的考驗,我的回答稍有不慎他可能就會射穿我的腦袋。
我站在外面,有點緊張。不過好歹我有了一些情緒,而非像以前一樣對一切漠不關心。只是我最近還沒習慣這種感覺。
「真相是,這樣會讓我們更加危險。只有這些方面的醫學發現會受到人們歡迎:細胞和細菌的學說,微生物學,免疫系統。去年他們發現了傷寒疫苗。在研究發表之前,在柏林的研究機構,疫苗的發現者做了非常多的實驗和論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