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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鋼琴家 一段關於鋼琴的插曲

第四部分 鋼琴家

一段關於鋼琴的插曲

這是吵鬧的時代,音樂突然變得重要,並且有了和以往不同的地位。演奏者在一首曲子里,可以通過音樂掌控世界。在現代社會中,有了音樂,就好像可以讓人逃避生活中的一切,得以有短暫一秒的解脫。在音樂的世界里,你就是國王,是造物主,是一切秩序的創造者,是所有慰藉的源頭。
在20世紀30年代,整個人類正處於危急關頭,當然今天也差不多,很多人想要投機取巧。這種觀念瀰漫的社會,真是太危險了,所以在巴黎過完八年之後,我就不再彈鋼琴了,後來再也沒彈過。鋼琴好像從我的生活中剝離開了,我甚至不確定自己以後會不會再彈。直到有一天,坐在卡米拉旁邊,我時隔多年才終於又一次從塵封的光陰里撿起鋼琴。
在漫長的時間洪流里,我走過一個又一個地方,像沒有爪子的鳥、永不落地的箭。
「什麼樣的洞察力?」
我想做些什麼,不僅僅是為了我自己,也想為了別人。我畢竟還是個人,我的同情心不光只給那些不知道是受到詛咒還是祝福的信天翁。他們有超常的壽命,用艾格尼絲的話來說,「時間的小偷」。她在我的這個八年結束的時候,來倫敦看我,我跟她談話。這段時間她生活在巴黎的蒙馬特地區,也經歷過許多,不過她還是一樣有趣。
「你看過弗九九藏書洛伊德嗎?」
「不好也不壞,這就是一種技能、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強大洞察力,無所謂好和壞,只是一切事物在你面前都變成攤開的平面。」
不管怎麼說,我們沒費什麼勁就帶著她逃了出來。不管原因是什麼,醫院想要掩蓋自己的失職,還是醫院根本對少了個病人漠不關心,又或者是當地政府粗心沒有追究,總之這件事情後來沒有見報。我們很安全,海德里希只會看到結果,而不考慮我們可能承擔的風險,這讓我很難過。
起碼我的肩膀痊癒了。
不過事情變得更好了一點。

我打電話告訴海德里希,我跟我的僱主商量好了,在他們巴黎某家酒店的連鎖飯店裡,繼續幫忙。於是我來到了蒙馬特這邊,住艾格尼絲之前住過的地方。我的身份是她的「弟弟」,我倆的身份有了微妙的交集。在此之前我們有一段談話,她跟我說,當你逐漸變老的時候,大概是信天翁五百歲的時候,會是一個分水嶺。信天翁會逐漸有深刻的洞察力。
有些東西經常會闖入我的世界,讓我面對現實。世界上許多事物在衰退老去,在承載壓力,在不斷變化。可能一牆之隔,就是快樂和悲傷、貧窮和富裕。世界節奏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喧囂。社會體系混亂無序,支離破碎。所九*九*藏*書以,開始了一部分人追求簡單,崇尚秩序,一部分人把責任歸咎於他人,還有一部分人迷信權威崇拜強者。國家開始流行宗教信仰,人民是狂熱的教徒。這些事情,無時無刻不在發生。
總之,芙羅拉很年輕。她才18歲,看起來也是十七八歲的樣子。在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因為高度緊張而成了結巴,不過信天翁社會救了她,就如之前救助過的許多人一樣。她曾經以為自己是個瘋子,用精神失常來解釋自己和常人不同,以獲得些許慰藉。後來,她和艾格尼絲一起出發去了澳大利亞,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第二個八年,她又回到了美國。信天翁社會確確實實在做好事,在救人。芙羅拉·布朗、雷金納德·菲舍爾,還有很多很多、更多更多的人,當然還有我自己。我意識到海德里希是對的,我們做的一切是有意義的。我不會一直都信任他,但是大部分時候,我認同他讓我們做的這些事。
我享受自己現在扮演的這個角色——丹尼爾·霍尼韋爾。生於倫敦,跟有錢的觀光客做象牙生意,「一戰」之後就一直生活在郵輪上。這個人物還有一段悲傷的往事,他深愛的女人在許多年前去世了。雖然他的懷戀和追思都已經徒勞無功,但我覺得這樣痴情的背景故事很符合現在這個年read•99csw.com代的腔調。
「我覺得非常恐懼。」我倆躺在我住所的床上,一起抽雪茄。她的腳懶洋洋地架在我的肚子上。當時我們在的位置,是倫敦的高級住宅區。「我一直做噩夢。」
「沒有。」
她走了之後,我一直忘不了這段話。我只希望弄清楚自己時間的奧秘,我連自己的現在都理解不了,更遑論將來。
我的生活很有規律,早上起來點上一支煙,然後去咖啡館吃早餐(通常我會睡到日上三竿才出門)。我有時候喝咖啡,一般是喝白蘭地。喝酒不光是用酒精麻痹自己,更多的時候會讓你自由。紅酒和白蘭地是必不可少的,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喝著,喝著,喝著,差點要說服自己我真的很快樂。
我沉浸在音樂里。除了工作的地方,我有時還會去一個爵士俱樂部兼職。說起來我差不多已經連續彈了三十年鋼琴,彈琴已經成為我的本能、我身體的一部分。鋼琴可以承載很多,悲傷、快樂、淺薄的歡愉、後悔、沮喪,有時甚至可以抒發這些全部的情緒。
「難以置信,就好像第三隻眼睛。信天翁對於時間會有非常深刻的理解,好像在一秒內就看到了所有的事情。不光是過去,甚至是未來。彷彿所有的事情就在一秒停止,就在那一瞬間,你就知道萬事萬物隨後的走向。」
我不想回到倫敦。九*九*藏*書
我最終搬到了塞納河左岸的蒙帕納斯,在這裏創作了許多詩。我曾經在公墓區,靠著波德萊爾的墓碑寫過一首詩。每天晚上我都彈鋼琴,並且認識了當時許多著名的詩人、畫家和藝術家,雖然通常這種友誼到第二天他們就忘記了。
我回到倫敦,在海德里希的安排下成了一家酒店的鋼琴師。生活很好。我喝酒,和衣著考究的女人調情,在每個夜晚和那些花花男女在舞池裡遊盪:非常愜意的一段時光。不管是友誼還是情慾,都很充盈,只是這種充實就像是泡沫。人們稱之為「咆哮的20年代(Roaring Twenties)」。比起以往那些年代,人們確實是在咆哮。當然,以前的倫敦也很吵鬧。比如說17世紀30年代資產階級革命前夕的暗潮洶湧,還有1750九*九*藏*書年間工業革命下快速發展的志得意滿,但以前的喧囂和現在的是不同的。這是第一次,呼聲從上而下,貫穿整個倫敦,每個人都參与進來。汽車發動機的轟鳴、影片的播放、收音機的廣播,以及大街小巷人們嘴上談的。
「很好,那就別看,那隻會讓你覺得前途更加糟糕。顯然,我們還無法控制我們自己。我們被不知名的力量庇佑著,有了長生,我們唯一可以期盼的只有夢境。他說,大多數人並不想得到自由。因為自由意味著責任,而大多數人並不想承擔責任。」
「我覺得弗洛伊德大概不會像我們一樣,每八年就不得不開始一段嶄新的身份和生活。」
「這是好事嗎?聽起來有點可怕。」
然後我們就結伴,動身對海德里希在電話裡布置給我們的任務做準備。艾格尼絲更喜歡將其稱為冒險。這個任務需要我們兩人一起,我們開車去了約克郡。在陰冷的郊區,找到一家灰濛濛的哥特金屬風格的庇護所,名叫高羅伊茲醫院。在那裡,有個女人因為告訴別人她身上的特殊情況,被關了起來。我們挾持著把她救了出來。艾格尼絲用上了她屢試不爽的麻醉手帕把她迷昏了,之前還有三個成員享受過這個待遇,芙羅拉·布朗是第四個倒霉蛋。不過可以理解她的驚慌,畢竟不是誰看到兩個矇著臉的陌生人陡然出現都能保持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