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萊西屏住了呼吸。
她掰手指數著：「已經是七年多以前了。」
「我們能再見一次嗎？」
「哪個可憐蟲沒有呢？」
他本能地渴望更多。那件笨重的外套下，她的妍姿在他的腦海中燃燒，這具身軀雖然嬌小玲瓏，卻凹凸有致。昨天在法醫局辦公室時，她身穿隔離服，他花了很大功夫才把視線從她的纖纖玉臂上挪開，這位過去的運動員至今依然維持著性感緊緻的身材。
她聳聳肩，明知他的重量壓在門上，卻故意用力拽著打不開的門把手。她沒有和他對視，不準備把這段往事講給他聽，但他不會讓她在失落時離開的，他沒有挪開身。
她渾身哆嗦，小心地穿過門廊，險些在踏上第一級結冰的樓梯時摔斷肋骨，一陣刺骨的冷戰衝上脊柱，伸向四肢，她咬緊了牙關。
畫面消失了，屏幕上又變回灰色的雪花。「不——！」萊西驚聲尖叫。
「你結婚多久？」
她抬起頭，伸手去摸門把手，卻在半途停了下來，再次審視鏡中蓬亂的頭髮。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髮夾，將頭髮向後挽去，擰了一下，牢牢地將它夾在辮子上。
昨夜事件引發的驚詫仍縈繞在她心頭。傑克親吻她時，她聽到那聲唯有對的人結合時才會發出的咔噠聲，它是如此清晰可聞。況且萊西知道，傑克也聽見了這一響聲。
「回去吧。」他做了個驅趕的手勢。「回家吧。」
她放下咖啡，繫緊了睡袍上的帶子，把腳伸進靴子。她看見了鏡中的自己。上帝啊。亂成一團的頭髮，破破爛爛的睡袍和瓢蟲一樣的靴子，要是卡森先生過馬路的時候看到她，那這事就沒完沒了了，這個壞脾氣的傢伙不相信她是牙醫，他告訴自己的老婆說萊西是個牙醫診所的前台接待。
她嘴角掠過的一抹微笑讓他屏住呼吸，這微笑完全改變了她的面貌。他搜腸刮肚，想再講出些俏皮話來，好讓她再次露出笑容。在沉默的沮喪中，他走到她面前，隨意地靠在越野車車門上，卻完全放鬆不下來，他的每寸肌膚都全面戒備，他覺得自己好像剛喝了幾杯濃ｒｅaｄ•9９ｃsw•cｏｍ縮咖啡，無法從躁動中回過神來。他不能放她走。
萊西感到噁心，跌跌撞撞地從沙發里站起來，一頭衝進洗手間，伏在馬桶上嘔吐起來。大顆汗珠順著她的臉龐滑下，灰暗的陰雲遮蔽了她的視線。
蘇珊娜的臉清晰起來。她的雙眼半閉，但在變得面無表情之前，她眼裡短暫閃過的仇恨直直射向攝像頭。她沒有試圖掙扎甩開縛住自己的繩子，似乎完全失去了抵抗意識。她的頭髮又亂又長，萊西從未見過她這麼長頭髮的樣子。凌亂不堪的頭髮沾滿油污。蘇珊娜的頭再次轉向攝像頭，和萊西的目光相遇，然後又移開了視線，低下頭去。攝像頭粗暴地下移到她的身體，她身著一件破爛不堪的T恤和一條運動長褲。
視線從屏幕上挪開，她發現了桌上的遙控器，一把抓了過來。當她轉身朝著電視，準備按下倒帶鍵時，新的畫面又突然在屏幕上出現。這一次，畫面色調更暗，但更清晰了，這段錄像是在戶外拍攝的，是一座夜色中的城市。
不。萊西感覺胸腔泄了氣。蘇珊娜的屍體已經被發現丟棄在公寓樓下，萊西已經觸碰過她的屍骨。淚水奪眶而出。
但她沒在用大腦思考，而是在用一年多沒有真正「約會」過的那一部分思考，她的這一部分正熱望著男性粗糙的愛撫，呼喚著強健的臂膀做她的支柱，企盼著一個男人能在床上緊緊抱住她，讓她覺得自己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她為什麼會答應要再見傑克一面？邁克爾的警告在她腦中迴響。
萊西越發仔細地盯著畫面，視線集中在蘇珊娜T恤衫下的腫脹部位，與此同時，她的雙手盲目地在身邊摸索，想找到放在沙發靠墊上的遙控器。她眼睛一刻不離屏幕，好像如果移開視線，畫面就會消失。她必須暫停這盤錄影！遙控器到底在哪兒啊？
他一隻腳踩在腳踏板上，把她的臉捧在手中，用自己的嘴唇蓋住了她的，他的手指伸入他一直渴望觸碰的金色秀髮里，在她的唇上留下深沉纏綿的長吻。在最初的https://read.99csw.com驚訝過後，他感受到她的身體放鬆下來，投入到接吻中，把自己完全向他敞開。熱血在他的腦中沸騰。她的嘴唇柔軟而溫暖，喉嚨後部發出輕聲呻|吟，他感覺到她的手移向他的肩膀，滿心希望那件厚重的夾克衫能夠消失，他想感受她手的溫度，他想要她的手劃過他的肌膚，然後……
當他無言地陪她走去她的車旁，心跳得飛快。城市上空夜幕低垂，零星亮著幾盞街燈，巨大的金色光斑旁投出深色的影子。他們將嘈雜的文藝青年人拋在身後，走進小鎮中更靜謐的角落。傑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雙手。萊西僵硬的姿勢釋放出強烈的不滿信號，威脅著讓他不要碰她。
「哎喲。」傑克一隻手拍拍心臟，扮了個鬼臉，暗自慶幸她露出了笑容。「有些女人在這方面還真是能手。」
「這真是輛大卡車。」
她更仔細地向鏡中看去，想要用手指梳通頭髮，她的雙唇有些浮腫，萊西的一根手指從唇上拂過，她斷定它非常敏感，即便那只是一個吻。昨晚這個無比熾熱的、令人激動的吻讓她直到凌晨三點還毫無睡意。
屏幕突然亮起來，放映出一個水泥牆壁的房間。鏡頭搖晃地追拍，拍到一堆雜物胡亂堆在一起，凹陷的紙板箱堆積在各個角落，歪歪扭扭地堆成小山，老舊的木椅、破損的桌子和一卷髒兮兮的地毯填滿了局促的空間。畫面上很多噪點，這盤磁帶看樣子已經很老了，又或者被轉錄了很多次。攝像頭轉向一張鐵制的單人小床，當它聚焦到被捆在床頭板上的金髮女郎身上時，萊西胸口一緊。
她睜大了眼睛。
傑克沉默地護送萊西走出咖啡店，他們決定不喝咖啡了，況且他總覺得她現在不喝咖啡也沒事了。
她結過婚，還嫁給了一個混蛋。真是難以相信。
哦，上帝啊。
她一邊撕開包裹，一邊走回溫暖的房間，聞到濃郁的咖啡香氣，舒了口氣。光碟上沒有標籤，她好奇地拿起咖啡，走到起居室的電視跟前。
什麼鬼東西？
話還沒說完，她就已經完全明白他想https://read.99csw.com問她什麼，看見她臉上閃過一絲掙扎，他的心揪了起來。
已經不是嬰兒了。現在已經是個孩童了。估計有八九歲大了。
這個嬰兒怎麼了？蘇珊娜的孩子在哪兒？
「天啊。那他還那麼刻薄？在這麼長時間之後？」誰的嫉恨能持續這麼久？當然，傑克不清楚他們分手的緣由，但他敢打賭，肯定是那個混蛋的錯。
「幾年前？」
「好。」她輕聲將這一個字吐露。
他搖了搖頭，藉此甩去攫住他喉嚨的妒火。何必嫉妒？他們又沒在約會，或者做得更多。
在一個令人絕望的瞬間，她差點相信蘇珊娜還活著，懷有身孕，生活在某處。
「這不是個好主意。」她小聲說。
萊西發動引擎，推進檔位。她再次看了他一眼，一邊嘴角揚起，朝他眨了眨滿含笑意的眼睛——和他們初見那次他沖她眨眼時一模一樣。一切都記憶猶新。他的心臟猛烈地跳了兩下，她踩下油門。他站在街上，一直目送著汽車尾燈消失在視線里。
他朝她笑笑，彎下身去，放低聲音，他呼出的熱氣觸到了她的臉頰。「那你想到我的時候會想到什麼？」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衝你發火的，這隻是……」她的雙手畫著圈，指向他們剛才來的方向。「我很抱歉讓你看到他給自己丟人。」
這麼明顯隆起的肚子是誰都不會看錯的。萊西盯著畫面，她看見T恤衫下起伏的動靜。她正尋找遙控器的手僵住了。嬰兒在動。
沒有地址或郵戳，一定是有人昨天把它放到這兒來的。她擠壓著包裹，感受到一張光碟的輪廓，皺起了眉頭。她的同事里，有人曾說過會送她一張DVD嗎？
他戰勝了她的理智。
他從卡車旁退開幾步，打開車門，扶她爬上座位。他沒有放手，萊西便把她的手抽了回來，臉上帶著質詢的神情。他靠得更緊了些，盯著她發笑的眼睛。
然後，她看見了他，萊西整個人往後癱倒在沙發上。傑克·哈珀。他正朝著她的卡車前傾，和她深情長吻，然後摔上車門。萊西從卡車車窗里看著自己詫異的臉龐。ｈｔtpｓ://ｒｅａｄ•９9csｗ.cｏｍ攝影機猛地一拉，她聽見攝像的人清晰地罵了一句粗話。
「再見一次？想挨凍？還是想和我前夫吵架？」萊西的聲音很輕，但她那雙暗色的眸子卻沒在開玩笑。
「偏執狂。」她又拉了一次把手。
他全身靜止，努力對抗著流動在四肢上潮水般的衝動。「如果我要犯錯，那我想要犯個大錯。」
「兩年。」她的笑容消失了。
萊西站著，將遙控器指向屏幕，她的手指正在倒帶鍵上徘徊，眯眼看著漆黑影像里停泊的汽車和卡車，攝像頭掃過一輛接一輛車。她發現了一輛福特野馬，一輛新車。是最近新出的車型。她屏住了呼吸。碟片的這一部分是最近新拍攝的。
很好。今天不會再有報紙了。
萊西咬住嘴唇，承認自己是在逃避。她非常孤獨。靠工作和在體育館里的體操授課打發時間，她逃避男人，彷彿他們是粘在滾燙人行道上的一塊口香糖。
她一寸寸挪回門邊，突然看見門框旁靠著一個小包裹。「萊西·坎貝爾醫生收」，上面有這幾個手寫的大寫字母。
他按下了鎖車門的按鈕，往後退了一步，關上了卡車門。她從車窗望向他，指尖觸摸著雙唇，震驚的神情淡去，他看見她手掌后微笑的痕迹。
這個男人的某些特質在她的自我防衛前乘虛而入，她稍一卸下防備，他就偷偷溜進來，引爆了她緊鎖在心房深處的情感和記憶，以及生理需求。
她看著他，露出一絲苦笑。「我不得不說我倆當時都快被榨乾了，但我有幾次可能踐踏了他的自尊。」
距離那個吻才不到十個小時。
萊西敏銳地看向他。「你是不是也被踐踏過幾次？」
次日清晨，手裡捧著一杯剛做好的咖啡，萊西從前窗向外望去，她訂的報紙正躺在人行道上，離門廊剛好四十英尺。夜裡，凍雨落在陳雪上，形成一層危險的冰層。為了拿到報紙，她必須穿著睡袍衝出屋外，冒著摔斷肋骨的風險，努力避免在冰上滑倒。她太喜歡數獨遊戲了，不填完這該死的東西，她就無法開始一天的生活。
或者做得更多。
「我真希望你在離婚前把他扔進九_九_藏_書了攪拌機。」
她將碟片放進播放器，一把抱起在她腳邊打轉的貓咪，坐到沙發上，撓著伊芙的下巴，電視屏幕上除了灰色的雪花外什麼都沒有。真糟糕。這張盤是空的嗎？
她的確一直在想他。
在理智上，她認同邁克爾的看法，和傑克·哈珀見面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她在處理自己的往日回憶上麻煩已經夠多了，他的警告對她而言相當重要。
蘇珊娜。
他往後退，防備地舉起雙手。「哇。等一等，事實上我也有一輛差不多的車。好吧，車齡比你這輛還要大一些。」
他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當他們從咖啡店離開時，她似乎因為在前夫面前奮起反抗感到驕傲，但隨後便安靜下來，現在又被怒火籠罩。傑克不敢開口，更不能提出那個問題：他們之間到底有怎樣的故事？肯定不是個好故事，這段婚姻顯然以悲劇收尾。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是現在？
伊芙發出刺耳的尖叫，萊西放走了這隻被她突然掐住的貓。伊芙從她的大腿上跳了下去，衝出房間，爪子輕捷地落在木地板上。
此時此刻，誰管卡森先生會想些什麼！
她的嘴引起了他的注意，她的雙唇稍稍分開，舌尖舔著下嘴唇。看到這番景象，他全身都僵硬了，當她的眼睛捕捉到他的反應時，也屏住了呼吸。
「我想起你的時候，可沒法和可憐蟲聯繫起來。」
萊西在一輛大型越野車旁停住腳步，手伸進錢包中尋找鑰匙。傑克看著這輛黑色的大車，不禁懷疑她的視線能不能超過方向盤。
「他看上去就是那類人。」
她疾步走過他身邊。「你是不是要開始批評這輛車碳排放量太大？這樣的指責我已經從我的朋友們那兒聽夠了。下雪的時候我必須開車上山才能回家。我還經常去滑雪。」她的雙眼做好了迎戰準備。
天啊。蘇珊娜懷孕了。
萊西的呼吸顫抖著，她盯著屏幕，努力將突然閃現的蘇珊娜孤零零的頭蓋骨趕出腦海。
她大笑起來，但愧疚感在她的臉上一閃而過。
「萊西……」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想著關於我的事。」
她的身子抽了回去，手仍搭在他的外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