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窸窸窣窣，彷彿吃了過多的喉糖不夠清爽。

兩人戀起來，如同所有的情侶一樣，相約相伴一生。有俗世的溫情和寄託。

他僵硬地點點頭。手心冒汗，眉頭緊鎖不展。雙腿不能移動。

他們站在岸邊爭吵。一男一女。由於水光的折射，我不能看清他們的面容。或者是皎潔的吧。但都與我無關聯。我只關心他們中是否會有人掉入水裡與我交換。

冷不防正後面的腰間挨上毫無防備的一刀，還沒來得及回頭，就被轟然推入面前的水中。腰間的疼痛格外撕裂，掙扎間身後一片鮮紅。

下車來的時候他的腿霎時軟了。

她有意靠近。他有恐慌。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叫人怎不生疑恐懼。

她繞到他的身後，從後面緊擁：「我說這裏很冷。水裡很冷。」

我每天都努力使自己接近水面。可是從來和我做伴的只有山間來水面棲息的鳥兒，以及九_九_藏_書萬年都無聲無息的落葉，它們很枯燥，但很有靈性。它們與我對談。我與之傾心。可是我依舊不能滿足。我需要光明。一掃心底的陰翳。

我就此陷入這樣長久的等待中。這裏很冷很冷。我的毛髮如同裙帶草一樣和深水植物糾結著。

她倒在我的懷裡。身體異常柔軟。白色的襯衣已經被水浸透，隱約透著裏面的內容。作為一隻水猴，我竟然臉紅了。

我嗅到了腥甜的氣息，格外興奮。上方一個黑影漸漸降落，我趕忙迎上去拖拽他的靈魂。他回過頭來。那雙眼睛如此熟悉。

女子的身影搖曳，我無法判斷他們的走向。可是突然他們靠近水面了。或許是糾纏的力量使然。女子突然轟然倒入水中。她伸出雙手拚命拍打著水面，掙扎，我浮上來緊扣她的肩膀，她驚愕地瞪著我，淚水遁入水裡，分不清誰是誰。她終於掙扎不reａｄ•99ｃsw•ｃｏm動，吞入大量的冷水漸漸下沉。隨我下沉。

他端著紅酒的手抖了一下。昔日以為已經陰陽相隔的戀人就這樣出現，眼神里的驚異無處可逃。

她美好而潔凈。長發纏繞，發梢還有一枚即將脫落的水晶發卡。她的手指蜷縮，緊緊扣在我的手臂上。

老天待我不薄。終於讓我等到了人。

是殺是放，當機立斷吧。我不可以矯情。

作為一隻笨水猴，我選擇了留下。繼續接觸黑暗，與之無奈舞蹈。然後尋找。尋找可能永遠都不會再次出現的契機。

希望，死裡逃生離開水域的她，能有好運氣。

之後他因為業務轉換而在她父親手下的公司打工。

她說：「我們去一個仙境。」她的聲音在沒清醒的人耳朵里聽起來悠遠。

每日每日我都渴望這個偏僻的鬼地方趕緊出現個把人影。好讓我逃離這個深淵。遠離無邊無際的黑暗。九_九_藏_書我不想再遁入隨手可觸的逼仄里，壓迫得我生不生，死不死。

她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一樣：「有的。仙境就是人去不得的地方，如若我們去了，可以看到異象。」他不管那許多，只管在車上昏昏欲睡。

我又看了一眼岸上，男人蹲下來，顫抖著伸出手，卻不跳進來，只是看。糾結地看。他的眼睛惶恐中帶上一點點舒緩，彷彿面對了為時已久的糾纏，業已期待這樣的時刻許久。

他心裏暗笑，人世間哪裡來的仙境。

邱曖曖記得，仇慕名講完這個故事的時候是有話說的，是關於女人生生不息的報復心，還是男人的蠢鈍？

我是一隻水猴。良久在偏遠山區的一灣深潭裡苟活。按照俗氣的驚悚小說中那些鬼里鬼氣的說法，像我這類東西是要不斷不斷尋找替身的，以便有朝一日脫離冰冷的禁錮。

她笑靨叢生，站在人群里熠熠生輝。身姿曼妙，https://read.99csw.com長發飄飄，頭頂紮起一束烏髮直至腦後，水晶發卡相當閃亮。紅唇百媚，嬌俏不已。

他鬆了口氣：「哦。」

我感受得到他們在推搡。激烈地推搡。

我奮力推她出了水面，一併趕出她已經被我握在手裡的靈魂。

他回過神：「什麼？」

她與之十指相扣來到湖邊。清晨的湖，澄澈明鏡。藍若寶玉。山間霧氣繚繞，果真夢一樣的情景。

她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那是在一個高級酒會上。

這個場景如此熟悉。兩年前。在同一個地方。他們爭吵。他們推搡。他們分離。然後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不歸路上令人顫顫巍巍的獨木橋。

生命始終以一種墮落的姿態下沉。別看前面的路有多輝煌，最後燈都會滅。

我心軟了。因為我在這裏盤踞多年也沒有殺過人。即使我只是一隻按照宿命安排，時時尋找替身的水猴。更何況，她如此美妙。美妙九*九*藏*書得如一個落難天使。不再掙扎的時候是如此安詳。臉上帶著淡淡遺憾和哀傷。

我朝岸上看去。一頭漫長的髮漂在水上方，她的笑容清甜。眼神里看不到恐慌。夾雜著的報復情緒像是躊躇已久。那麼濃郁。

她托著杯子走過來，大方地伸出手來，彷彿一切從不曾發生。

一大清早，她就把好不容易休假在被窩睏覺的他拉出來。他迷迷糊糊地坐上她開的車。

他立刻像是被噎回去了一樣，只好默然地點頭。

其實仇慕名說的是：「真正走到極端的男人是不會給女人留下機會的。」

她蹲下來，用手攪和起岸邊的水：「這裏很冷呢。」

我伸出冰涼的手撫觸她的面龐。

她挽住他的手：「你不能拒絕。」

她回頭望他：「美嗎？」

他的喉頭上下干動著。不能向前。

他愣在那裡不敢等待原諒。原諒卻突然而至。然後得知這個並不是當日被自己推下水的戀人，只是另一個千金。